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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人类的定义

1

“刚才的广播,说是教授成了人质——连学院长也?!”

夏儿高八度的声音在地下水路里回响。

这里是离理学部不远的自来水道,是蔓延于学院地下的迷宫一般的通道。

格丽泽尔达抱着夜夜,一边走一边冷淡地回答道。

“这下你就明白了吧。不单单是学院长,教授也被敌人攥在手心里了。”

“一时难以相信呐……学院居然这么轻易地……”

就连熟知结社威胁性的西格蒙德,也实在是没有料到这种结果。

“到了。这是金伯莉女士准备的避难所。就把这里当据点吧。”

众人来到了一处开阔的空间,当中有通往地上的阶梯,墙壁上则排满了葡萄酒桶。

“女士,这里可是酒窖?”

“如果这儿藏的是私酿酒的话倒还挺讨人喜欢的。这里收藏的好像是不能公开的东西。”

听明白了这番话的意思,夏儿“呜……”地呻吟了一声。毫无疑问这里收纳着禁忌的部件和咒物。虽然是个叫人连碰也不想碰的地方,格丽泽尔达却毫不在意。

“我需要武装。找找看有没有自动人偶吧。夏洛特,过来帮忙。”

“是……是……”

夏儿噙着眼泪,战战兢兢地开始确认起酒桶内部。

夜夜观望了一阵子,便晃晃悠悠地走上了台阶。

——正好。西格蒙德啪啦地拍打着翅膀,跟着夜夜飞出了地下室。

地表上是理学部的……旧址。

半毁的校舍已面目全非,犹如太古的遗迹一样。只不过,那里掺杂着满地的家具和书本、还有实验设备的碎片,要当作遗迹也实在是太过杂乱无章了。

自崩裂的天花板间洒入的夕阳,映出了夜夜梦幻般的轮廓。

西格蒙德飞向那里,降落在她眼前折断了的石柱上。

“你孤单一人呢。如果遭到奇袭的话,可是撑不了多久的。”

“……西格蒙德才是。夏洛特小姐又会情绪失控的哦?”

“不,我就是不想她那样才这么做的。夏儿在场的话可就问不成你了呐。”

夜夜似乎仅凭这一点就明白了要问的内容。她的目光中透出忧虑:

“你身体情况怎么样?”

“没有问题。托你的创造者,花柳斋阁下的福。”

从托尔那里得到的“器”是龙王肉体的一部分,是禁忌的生物部件。如今,回归禁忌人偶的西格蒙德与三柄魔剑相互结合,性能已比从前更上一层楼。

“不过,也有不放心的因素。关于这个心脏……”

“只要不使用过强的力量,是能长久保持的。”

“——果然,是有寿命限制的啊?”

夜夜点头肯定。接着,又急忙补了一句:

“当然,相当于人类的寿命还是有的。西格蒙德还能活很长时间哦。”

“然而,每次加之以巨大的负担,耐久年限便也会随之削减?”

夜夜别开了视线。西格蒙德像鸟儿一样跃起,又绕到了她的视线前:

“你最近,好像总是过劳啊?”

“……不用担心。夜夜会从雷真那里分到生命的。”

“生命?这件事,雷真他知道吗?”

“知道。明明一点也不懂女人心,但只有在这种事上脑子转得飞快呢。”

他知道这点,却仍将夜夜带在身边,使用起来也毫不犹豫。

夜夜就像是在嘲笑自己一样,露出了令人心痛的微笑:

“简直像是诅咒呢……抽取主人生命的,禁忌的人偶……”

“若是他自己的生命的话,在他眼里算是很便宜的代价了吧。不过,既然吸收着雷真的生命力,为什么你还会虚弱——”

刚一开口,就明白了。雷真到目前为止的战斗,其情形都是怎样的?

大量使用血液,弄得浑身是伤,多次徘徊在死亡的边缘。

他还有用来被吸取的生命力吗?

既然没有——那是靠谁的生命力在补充?

“……必须警告他。要是你开不了口,就由我来。”

“不行!”

夜夜抱住西格蒙德,强硬地拒绝道,

“雷真要是知道了,会对战斗产生犹豫的!……”

如此一来就无法成长了。雷真每经历一次实战,实力都会大幅上升。至今为止的战斗,不论是哪一场,对雷真而言都不是无用的。

再加上——

夜夜的脸颊染上一丝红晕,欣喜地说道:

“夜夜喜欢现在的雷真,喜欢这个又莽撞,又烂好人,不管对方是谁——即使是人偶,也会毫不含糊地出手相助的雷真。为了夜夜而舍不得出力的雷真,夜夜不想看到。”

“……可是,要是你在与玛格纳斯决战前倒下的话,那可就血本无归了。”

“你操心过头啦。像平时一样操作的话是完全没问题的,稍微乱来一下也——夜夜还很健康,还能再撑上个十年八年给你看的!”

在已经活过一百五十年的西格蒙德面前,那笑容的深处潜藏着的谎言,一眼就被看穿了。

恐怕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对此心知肚明,却还表现得一脸坚强。

“……看来这边欠了你们一笔不小的债呢。”

“彼此彼此。夏洛特小姐也好几次为雷真出了力。前些日子也因为雷真的鲁莽,害得西格蒙德你被杀害了一次——”

“你们拯救了夏儿和安丽。救的不仅是生命,还有心灵。若是没有你们,那对姐妹可能一生,也无法再肯定自己了吧。”

“救了她们的是雷真。夜夜也一样……以前,你问过我吧?为什么夜夜会一心一意地、精神百倍地、不论在哪里都惹人怜爱地思慕着雷真。”

“嗯。我记得我说过你的思慕有些‘超出常规’。”

“雷真对我说过。别来做我的人偶,来做我的搭档。”

夜夜将双手叠在胸前,闭上眼睛,很是自豪地微笑道,

“我那时真的很开心。就像被人从冰冷的水底拉上来了一样……雷真的手很温暖,若是伸过来,就没法不握住。而且雷真他,对于沉沦的人,也没法不伸出自己的援手。”

“……说得好。的确。”

雷真的活法很危险。指不定下一秒就会被扯进深渊,自己也溺死其中吧。

但正因为如此,才不想让他死掉。

(你可是大恩人呐,雷真。不论是对那对姐妹,还是对我而言。这条奉献给伊莱恩和她一族的生命,总有一天会为了你而使用——一定。)

暗自起誓的西格蒙德身后,情绪失控的夏儿跑了过来。

“西格蒙德!不要擅自消失掉啊!”

她抱起想要逃开的西格蒙德,紧紧搂住它。她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夜夜吃惊地嘀咕道:

“……你可真是彻底变软弱了呢,夏洛特小姐。”

“才、才没有变弱呢。应该是变强了哦。没错吧,西格蒙德?”

“这可真是个高难度的问题。”

“为什么啊——话说回来,夜夜你干什么呢,一个人走出来。”

“这是……在放哨。夜夜没办法战斗……所以想要尽量帮点忙——”

夜夜话没说完就被紧紧抱住,说不下去了。

“夏……洛特小姐……?”

“你真傻!你要是出了什么事,那个笨蛋岂不就要、失去梦想和希望了吗!”

“————”

“要是没有你,那家伙今后要怎么战斗啊!”

夏儿用力抱着夜夜。是夏儿的想法传达到了吗,夜夜的眼中也溢出了泪水。

被两名少女夹在中间,几乎窒息的西格蒙德思索着。

夏儿已经,失去过一次了。所以,她理解了这点吧。

自动人偶并非单纯的武器。失去的时候,魔术师会变成什么样,她很清楚。

夏儿的右手抱着西格蒙德,左手牵起夜夜的手。

“回去吧。接下来,该我们反击了。”

“唉——反击?可是,要怎么……?”

“你最想见到的人,就在刚才,回来了哦。”

她用视线示意着走廊。在那里,是生着精悍面庞的——他。

“雷真!”“夜夜!”

那边也注意到了这里,跑了过来。

雷真把夜夜从头到脚确认了一遍,然后把她抱在怀中。

夜夜的双眼惊愕地张大。被雷真这么优待,可真不多。

“还好你没事……害你受了重伤,抱歉。”

“那点小伤,夜夜完全没问题的!雷真才是——”

察觉到了不协调感,夜夜轻轻退开了身子,

“雷真……出什么事了吗?”

即便在西格蒙德看来,他也有些奇怪。

他的眼神决然,令人感到强烈的意志。只是,还隐含着激烈的愤怒。

雷真身后,伊吕利和小紫也过来了。虽然两人一看到夜夜就都带上了笑容,但她们也不自然的表情僵硬,周身散发着紧张的气氛。

是体验到了残酷的诀别吗。他们这样子像极了蓄势复仇的士兵。

“夜夜,夏儿。冷静点听我说。我要——”

雷真接下来,发出了非常愚蠢的宣言。

2

方才,就在“愚者的圣堂”最下层,雷真惊得目瞪口呆。

在他眼前,一尊漆黑的巨大身躯正蹲坐在那里。

雷真被无数忽明忽灭的眼睛盯得全身都冒出了冷汗。即使对比身体尺寸,眼睛的数量也相当庞大。每一次眨眼,就好似银河在闪耀着一般。

是之前那种怪物。可是,这家伙却大的恐怖!

伊吕利和小紫作出反应,立即将魔力提升上来,但火垂制止了她们:

“等等雪月花。看来,它并没有攻击的意思。”

正如她所说,怪物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它只是以胎儿一样的姿势,直勾勾地盯着这里而已。能看到墙上各处都伸出了巨大圆柱,就像是在支撑着这尊巨体一样。

“……既然他不想打,那正好。快趁现在,把该干的干完吧”

雷真擦了擦冷汗,背对怪物,开始物色起机器类的东西。

嘎吱作响的机械大部分都像是计量仪器。上面雕刻着谜一样的刻度和单位。还有很多用法不明的控制杆。无数插口就像蜂巢一般排列着,其中插着大量的缆线。雷真小心翼翼地辨别着——

“毛都搞不懂!”

他老实地报告了自己的感想。但貌似谁都没有在期待他的样子,少女们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过,军部的专家的话,大概能从这家伙里发现些什么东西吧?”

他指着封入了大量魔石的石板,也就是所谓的“基盘”。

“这一块块的魔石构成了回路。只要把它带回去,也就能有个交代了吧。”

“请谨慎一些雷真大人。如果把‘zhuangzhi’搞坏了,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伊吕利的声音从老远的地方传来。一看,才发现伊吕利已后退到入口处,缩在大门的阴影里窥视着这里。

“……为什么你离得那么远?”

“伊吕利姐姐大人呐,对机械很不在行的。”

小紫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说道。火垂一脸意外地回过头去。雷真也很吃惊:

“真的假的,可是,硝子小姐的房子里,不是有很多的吗?”

“因为姐姐弄坏了好多次,所以被叮嘱过不准乱碰呢。”

也就是说雷真开始寄居之时,已经是伊吕利大力破坏之后了吗。

“不可小看‘zhuangzhi’。说不定会叫怪物行动起来,没准还会爆炸……”

“别乌鸦嘴。这种话可都是寄宿着言灵的。”

雷真一面告诫着伊吕利,一面试着对基盘使用了灵视。

如果天眼是用来把握四周,那灵视就是对对象的解剖。连魔力的经络也能读取出来。

“——只有这个蓝色的石头没有魔力流通。拿走它应该也没关系吧。”

也就是没什么用的零件。不会对回路的流动产生任何变动……应该。

石头固定得很简单,只是用金属的卡扣别在上面,要取下来也不是很难。

火垂无疑放出了杀气,但有伊吕利在场,她也无法阻拦。

雷真正要拿四用小刀中的锯子把卡扣锯断,却听到了沙沙的嘈杂声音:

『我们是‘金之枪团’,是来纠正学院的不正的人——』

自那之后的几十秒,雷真的脉搏便成倍加快了。

“我说雷真,刚才的,是真的吗?学院被占据了——”

小紫的话还没说完,雷真就直接用手把魔石拔了出来。

就结果而言,伊吕利真的乌鸦嘴了。

真空管一个接一个地亮了。齿轮相互咬合,喷出蒸汽,汽缸和活塞开始运动,支撑怪物的巨大管子缩了回去。

“……愚蠢的家伙。这个似乎是安全装置呢。”

好像有些高兴似的,火垂吐出了轻蔑的话语,

“并不是没有魔力通过,而是那颗石头把回路隔断了。”

怪物慢慢立起身来——冲墙壁叩出了铁拳。

墙壁现出龟裂,崩塌下来。瓦砾飞落,将机械装置砸烂了。

小紫非常害怕,原地踏起步来:

“怎、怎么办啊?那样的怪物……根本拿它没辙啊!”

“镇静点,小紫。如果它攻过来,我们只好打倒它了。”

伊吕利护住妹妹,看向雷真。雷真点点头,提炼出魔力:

“拜托你了,伊吕利。”

“请交给我吧。辻杀——白袖缠。”

伊吕利仿若舞蹈地转了一周。释放的冷气在墙壁上反弹,化作冰之尖枪飞了出去。

酷寒的冷气生成了巨大的冰笋。数个冰枪把巨人贯穿,凄厉的尖叫摇动着地下空间。这是强到连精神都能钩走的音量。听觉敏锐的小紫捂住耳朵跪了下来。雷真也不得不抱住头,以忍耐那难以忍耐的噪音。

“…………!”

伊吕利不知在喊些什么。在意识到那是警告之前,巨人的手就已经迫近。

无法回避,被一把抓住了。巨人猛地一甩,强烈的加速度令雷真意识中断了一瞬间。

回过神来,巨人的头部已近在眼前。

无数的眼睛中满溢着像是眼泪的液体,这令人不快的光景就像是从噩梦中跑出来的一样。

原以为会被吞掉,巨人却并没那样,而是把雷真拉到至近距离仔细盯着他。

(你、是——)

不知是通过哪里听到了声音。明明还捂着耳朵的!

(什、么、人——?)

“谁……你、你又是什么!你到底是什么?!”

意志似乎不可思议地传达了过去。巨人稍微歪了歪头,做出了像是环顾四周一样的动作。它依次望向呆立在原地的小紫、伊吕利还有火垂。

(我、是……)

片刻的沉默。而后巨人的视线转回雷真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并用心灵说道:

(人、类。)

听到这难以置信的话,雷真惊得全身颤抖。

(人类……这是,人类……?!)

雷真既恐怖,又混乱。这就是所谓的恐慌。这样的动摇还是头一次——不,不对。与这差不多的冲击,雷真过去也体验过一次。

那一次是在他出生成长的家中,看到自己最为信任的兄长,把妹妹解体了的时候。

是他理解到堆积如山的遗体,是父母的、叔母的、表兄弟们的的时候。

『是为了创造神。』

是听到兄长如此回答,看到兄长那双毫无迷惘的眼瞳的时候——那时雷真想道:

这是人干的事吗?所谓人类、到底、是什么?

如今雷真感到的恐怖,正与当初心中“人类”的概念崩坏的瞬间相同。

“雷真,振作点!要逃跑了!”

从很近的地方传来了小紫的声音。她似乎是以冰笋做为立足点,来到了这里。

巨人表现出敌意,想要用手把她拍下来,但小紫却敏捷地跳到旁边的冰笋上,轻松地躲开了。动作很漂亮。观察力也很好。

“小紫……用那个!”

“OK!!多多地给我吧!”

雷真将魔力的丝线送入小紫的体内。小紫的身体一抖,发动了精致的魔术。

巨人放下手,显得很惊讶。它眼睛四下张望,视线犹疑不定着。

它显然被迷惑住了,然而,握住雷真的手并没有放松。雷真维持着小紫的魔术,集中精神,将一条丝线延伸到了伊吕利那里。

伊吕利的位置用天眼找到,丝线接触到伊吕利,令冰面镜启动了。

沙啦一声如铃铛一样的声音响起,高大的冰刃斩断了巨人的手腕。

这威力大得超出预想,拜其所赐雷真陷入了和巨人的手腕一起掉落洞底的窘境中。

不过,没有问题。落下来的雷真,被人自半空中抱住、接了下来。

将雷真从巨人的手中救出,把他带到冰笋上的是——

“麻烦你啦火垂,帮大忙了!”

“算是还午餐肉的钱。”

“……我的命真够便宜呐。”

雷真苦笑起来。但是,也感到很高兴。

而且现在,他得到了重要的启发和自信。在这个瞬间,雷真感到自己抓住了身为赤羽一门傀儡师理应具备的感觉。

手腕被砍掉的巨人发出惨叫,再次变得狂暴起来。

疼痛似乎盖过了它的迷惑。它理性全无地发起狂来,将冰笋一个个击碎了。

“紧急事态。火垂,来打穿天花板吧。”

“……看来也只有那样了呢。”

“能做到吗?”

“说什么傻话。我是主人制造的人偶——答案当然是YES。”

她微微一笑。这说不定,还是第一次看见火垂笑。

“很好。交给你了!”

雷真竭尽全力提炼出魔力,送往火垂体内。

火垂把脚下蹬碎,往天空跳去。

简直是赤红的闪光。火垂击穿天花板,甚至贯穿了上方的岩层,些许的亮光透了下来。

巨人畏怯了,不快地捂住了脸——它害怕日光吗!

“伊吕利!升到地面上去!”

“遵命。”

伊吕利增强冷气,在脚下生成了冰面。这是藉由将冷气补充到冰底,令冰面不断向上延伸的手法。冰面顺着圆柱外围大幅弯曲,在途中带上了雷真和小紫,一点点地靠近了天花板。

那个“人类”依然蹲坐在洞穴底部,已经不怎么动弹了。

三人跳出圣堂,来到地面上时已比火垂晚了许多。

外面早已是夕阳在山,落光了叶的树林染成了一片橘色。

眼前是这半年间已经很熟悉的,美丽的光景……不对。

“这……是……什么情况……?!”

从空中所见的学院的风景,完全变了样。

放眼望去净是荒地,校舍倒塌,庭园化作了焦土。

庄严又美丽的王立机巧学院的身影,已经荡然无存。

异样的臭气飘散在空中。焦味,血腥味,刺激着雷真精神创伤的气味。

“雷真大人!火垂她……!”

朝伊吕利指着的方向看去,雷真与鹰之双眸——莱科宁的视线重合了。

火垂的跳跃,不知怎的,似乎是在莱科宁队伍的正中央开了个洞。

并且,在军人们的背后,荒芜的土地上——

被烧焦的火垂,像是坏掉的人偶一样倒在那里。

3

跃出地面的火垂,已被莱科宁的部队等待了多时。

冲着因惯性在天空中飞舞的火垂,火炎的魔术扑了过去。

火垂冷静地启动魔术回路——做不到!

是因为那个叫绝对王权的东西。她悲惨地被爆炎击中,摔到了大地上。

(混……那个慢性子在干什么!)

——心中生出的这个念头,令她恨不得揍自己一顿。自己最先想到的居然是求助敌人!

火垂面前,正站着烧却之魔王。

无需多言火垂遭到了火焰的洗礼。视野染成了一片鲜红,火垂不由发出了悲鸣。能荷千钧重担,连军舰都可击碎的火垂的身体,正像落叶一般渐渐烧尽!

在肌肤即将碳化之时,莱科宁停止了攻击。

军人们靠上前来,给火垂套上了拘束器。火垂面朝下倒在地上,就这么被束缚了起来。封魔绳捆住了火垂的四肢,压制了她的魔术回路。

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了逐渐远去的雷真。

是负了伤吗,他被谁架着,飞向了天空。伊吕利,还有小紫也在一起。

……逃走了呢。抛下我。

烧焦的嘴唇翘起,露出了苦笑。这是当然的。这是理所当然的判断。换位思考一下吧。我是绝对,不会去救他们的吧?

我明白。我明明很明白——

为什么呢。总觉得让人从背后捅了。

(……那帮家伙无所谓。如今回到地面了,主人能掌握到我的位置了。)

主人马上就会来救援的吧。那个时候正是,魔王的末日。

周边有军人在待机。战力只有两个小队,自动人偶的数目也相同。虽然大都是军队批量生产的,但也有一部分是特制的高级品。

(只要主人来了,这种家伙……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阁下,狄拉克大尉好像回来了。”

部下报告道。而后,机巧军马自大讲堂的方向奔了过来。

这是禁忌人偶吗,在绝对王权之下依然能活动。青年军官从马上跳了下来,看到了火垂,表情稍稍放松了一些:

“看样子是顺利确保了。真是幸运呢。”

“你这说法不对呐。不论是发现还是确保,这一切比非偶然,都是必然。”

“那个男的还是有可能倒戈的。阁下赌赢了呢。”

“废话少说。报告状况。”

“Yes,sir。有三支小队在讲堂周边展开,三支在里面监视人质。出入口附近埋设了魔力感应式的陷阱——也就是地雷。”

“不错。确定绝对王权的位置了吗?”

“已经把握到鹫的位置了。推断应该是在重要机巧保管设施‘保险柜’的屋顶上。”

他指向树林的缝隙。只见有着墓碑一般外观的异质建筑物正伫立在那里。

“……目视无法确认。判断的根据是?”

“是靠声音的传导推定出发声源的。这是利用交叉方位法推算出的结果。”

“……可信。能够确保射击线路吗?”

“如果是在包围学院的‘城墙’上的话,倒也不是没法狙击到……”

虽然高度够了,但实在太远。莱科宁立即做出了判断:

“队伍分成两拨。一队侵入保险柜内部,从正下方破坏鹫。鹫一被无力化,主力部队就冲入礼堂。分队指挥为狄拉克,人选也交给你了。”

“明白。凯尔,赛因,你们两个。”

两名军人点点头,马上开始了出发的准备。

接着,狄拉克向着围墙的另一侧,仿佛燃烧着一样的黄昏天空望去。

“离日落没多少时间了。要找个交涉人吗?只要能延缓时限……”

“没有交涉的余地。立刻开始作战,歼灭贼人。”

“可是,那里有上百名人质,那方面……要如何处置?”

“迅速排除敌人。”

不用救出——即便是在军队里这方针也太过严酷。部下们的表情僵硬了。

“速度最优先。不要担心误伤。以莱科宁之名命令你们。”

“Yes,sir!”

他这是说他会自己承担责任。听到这个,热情又回到了部下们的眼中。

大家围坐成一圈,开始决定任务的分配。就在这时,又有新的报告传来了:

“中将,监视B班来了报告。那个……说是……有个自称‘倒数第二’的学生,放出了犯罪预告……”

完全不知所云。军人们显得很困惑。

身为袭击一方的学生,会犯罪?还预告?

听完了接下来的预告内容,困惑的程度更严重了。

“……来这招吗。”

莱科宁冷笑道,

“包括主力部队在内,所有的指挥全都交给狄拉克。你们俩,跟我来。”

“——接受指挥权的委托。可,阁下要做什么?”

“我现在要去狩猎老鼠。”

莱科宁不等回话,便扛起火垂,快步离开了那里。

火垂被人扛着,脸颊蒙上了屈辱的红潮。

被主人以外的人类触碰,真是难以忍受。

(给我等着瞧。这个男的……一定要,杀掉。)

火垂在心中说着狠话安慰着自己,忍受着屈辱,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玛格纳斯现身的迹象,依然未见。

4

从地下跳出,明白火垂已落入莱科宁手中的那一瞬间——

雷真一蹴落脚的冰面,准备冲进军人们的正中。

“不行!雷真!”

小紫堵住了他的去路,强行阻止了他。雷真甩开她想跳过去,冰壁又瞬间生成,在他和莱科宁的部队之间构成了一堵墙。

只不过,冰壁很明显不大完全,稀稀拉拉,结构脆弱,雷真碰上的部分,就像是玻璃一样碎掉了。

魔术被妨害了。察觉到这一事实,雷真稍微冷静了些:

“伊吕利……你干什么。”

“请打消这个念头!如果袭击了检察官,会被抹消的!”

“可是,火垂她——!”

“这时候,就该我出场了。”

雷真吃了一惊,这声音并非出自莱科宁,而是来自背后。

从树林中跃出的男子,直接把雷真踹飞了。后背受到了爆炸似的冲击,撞上了冰壁,即便是雷真也神志不清了。

把落下来的雷真架在肩上,那名男子——辛向两姐妹打起了招呼:

“真是对不起。因为这位听不懂人话,我就干脆省略掉了。”

“德国的人偶!你!竟敢把雷真大人唤作畜牲……!”

“姐姐!槽点不是那里啦!”

辛冲杀气腾腾的两姐妹竖起手掌,平静地说道:

“有话待会儿再说。现在可不是同伴内斗的时候。”

“你说……同伴?”

“是。因此失礼了——稍微,容我冒犯一下。”

话音未落,辛便把伊吕利和小紫一同抱起,突然开始加速。

靠着完全制御震动的效果,构成辛的全部原子的矢量完全一致了。辛的起飞比平时要笨拙得多,但好歹还是飞了起来,全速远离了莱科宁的队伍。

后方的冰壁破碎的时候,已经拉开了相当多的距离了。

趴在辛的肩膀上,雷真朦胧地看向身后:

“火垂……混蛋……!”

不久,在城墙把斜阳遮掩,暮色将学院覆裹之时,辛把雷真他们放到了地面上。那是近乎坠落的,乱来的着陆。

辛彬彬有礼地低下头,这才道起歉来:

“真的很抱歉。做了这么失礼的事。”

“……不,你帮大忙了。”

要是没有辛那一番胡来,雷真就会冲向莱科宁了吧。

有勇无谋地去向魔王挑战,铁定会被反杀一票的。要是因救仇敌的自动人偶而死,可就没脸去见抚子了。

“真不愧是赤羽先生,心胸宽广。其实刚才的体验还是让我有点愉悦的。”

“果然啊!我就觉得你公报私仇了!”

“卢瑟福家的管家虽然优秀,但在欲望面前过于老实确是一大缺点。”

“你说得太对了!爱丽丝怎么了?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行动?”

“大小姐去老爷那里了。我独自一人则是为了和你——和你们协作。”

“协作……爱丽丝是想有所行动吧?”

“因为大小姐比起一日三餐更喜欢尔虞我诈,是个精神构造有些扭曲的人。”

“……倒也是。既然那家伙有那个意思的话,我也稍微看到点希望了.”

说实话,从未遇到过如此的困境。

学院被人占领,身手了得的教授们连带学院长都成了人质。

“莱科宁那混账……把火垂抓走,接下来他想干什么?”

“虽然不清楚他掳获战队的理由,但要说到他接下来会做什么,那当然是夺回人质,把事件解决掉咯。”

“哈?你是说莱科宁是我们这边……的?”

“不,是敌人。要是他漂亮地解决了事件,他就会成为英雄,老爷则会沦为废物。”

——原来如此。

“在大小姐看来,英国的目的恐怕……是支配学院。当然,这一定会遭到列强各国的反对。德国和俄国也许会把留学生都召回国。”

“这么一来,夜会要怎么办?”

“给予学院魔王选定权的是魔术师协会,但那是在学院还‘公正’的前提下。要是无法维持中立,这项权限自然会被剥夺吧。”

“魔王选定权要没了——那,夜会也要没了?!”

辛露出了苦笑。他面带讽意地俯视着雷真,耸了耸肩膀:

“今天可真够迟钝的呢。你是个相当能干的人——我心里本来还是这样评价的。”

“……那真是抱歉了。我原本成绩就惨淡得要命。”

“夜会是不会消失的。要问为何,自是因为英国会独自选定魔王。”

“————!”

“和英国教会是一样的。这个国家有着吃独食的文化哦,会随便选出一个又一个的魔王的。”

“等等!英国要是那么干了,列强各国会……”

“全会干出同样的事来吧。到时就没有顺从梵蒂冈意向的人了,协会的权威也形同虚设。魔术师会从伦理的桎梏当中解放——”

——列强各国,会随心所欲地染指禁忌的研究。

在这帝国主义猖獗的世界大战前夕。在各国突击展开军备竞赛的,这个时代。

制动闸什么的,肯定拉不下来。

“政治方面我虽然是个外行,但还是想得到接下来的发展的。会把俘虏作为禁忌人偶的材料,开展大量的人体实验的吧。不消百年,剧毒化学武器,破坏生态系统的生物兵器,歼灭魔术望尘莫及的超大规模炸弹——会出现很多人类还未曾拥有的,优秀的发明的吧。”

听着听着,小紫就开始发抖了。连抱着她的伊吕利,也已经面无血色。

“……净是些会让那个白痴王子开心、愉快的东西呢。”

雷真紧咬牙关,攥着泥土,思索着。

还有什么。还有反击的手段。

能叫莱科宁失态,挫败爱德蒙德野心的好主意,一定是有的。

最好的方法,就是抢在莱科宁前面救出学院长,结束这一事件。

学院长很有政治手腕。这样一来他就能靠自己官复原职……了吧。大概。

可是,那样的话——火垂她,会怎么样?

(……没必要犹豫。)

无情一点。别忘了目的。那家伙是敌人。

仇敌的人偶。更何况,她体内还安置着抚子的碎片。

“……先去找自己人吧,而且,我想先确认夜夜的平安。”

“那么,就由我来带路吧。韦斯顿小姐和比劳小姐也和她在一起。”

“是吗。有她俩在的话,一定会有办法的吧。”

以前似乎也说过这么扫兴的话?

雷真面带自嘲,拖着身子,迈起了步。

“……伊吕利姐姐?你怎么了?”

小紫的声音让雷真回过了神来。雷真回头一看,发现伊吕利很不可思议似的眨巴着双眼。

每次眨眼,都有大颗的泪珠滚落而下。

伊吕利似乎这才察觉到自己的状态,她慌忙背过脸去,擦拭着眼角。

“没……没什么。请不用在意。”

明明别管就好了——雷真还是问了:

“伊吕利。你怎么了?”

伊吕利垂下双眼,面无表情地答道。

“没什么,真的。我是人偶,只会听从雷真大人的命令。”

“可是啊,你脸上全写着呢:‘想要救火垂’。”

“……别说笑了。战队不是雷真大人的敌人吗。”

“不对。我的敌人是赤羽天全,并不是那些家伙。”

雷真自己都对自己说出的话感到吃惊。

可是——要是平时的我,自始至终,应该都会坚持这样的。

说来讽刺,但令雷真的双眼还有心灵蒙上阴霾的,正是火垂的脸庞。

她和抚子实在太过相像,结果骗过了自己的心。我早该感觉到的。在得知她的纠结的时候,在和她一起战斗的时候,在同她分享罐头的时候,我就该感觉到。

火垂她,并不是敌人。

雷真终于下定了真正的决心。这个状况下最好的一着——只有这个。

雷真盯着伊吕利,毫无迷茫地宣告道:

“我要,把火垂救出来。”

5

听到雷真表明了决心,夜夜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为了救助战队,要和魔王陛下战斗?!……)

夜夜紧紧抱住雷真,近乎恳求地说道:

“请再好好考虑一下!向魔王挑战什么的,实在太乱来了!太无谋了!”

“这是常有的事吧?况且之前也和莱科宁来过一场。”

“就算是这样……姐姐大人,小紫也是,快点阻止雷真啊!”

可是,不论是姐姐,还是妹妹,都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毅然看着夜夜。

夜夜用目光向夏儿求援,可夏儿也只是交叉着双臂而已。

“夜夜啊,这状况是绝望性的。必须要有个人去压制住魔王。”

“连西格蒙德也……”

雷真把手搭在扑簌落泪的夜夜肩上,强硬地和她四目相对:

“已经没时间了所以就用‘是’或‘否’来回答吧。能帮我一把吗?”

“雷真大人不可以!”

这似乎超出了伊吕利的预想,她面无人色地把雷真和夜夜给拉开了,

“不可以的,夜夜!你不可以战斗!”

夜夜轻轻把自己的手叠在了伊吕利的手上。

既然雷真说要去——那答案,一开始就定好了。

“请让我去吧,姐姐大人。夜夜是雷真的人偶,战斗的道具。而且道具,就是为了达成目的而生的东西。”

若是不战斗,也就等于是否定了自己的存在意义。

“我的身体没问题的。接下来雷真会好好治愈人家的(心)。”

伊吕利的表情难过得扭曲了,不过,她已经不再反对了:

“……我会尊重雷真大人的判断。因为现在的我……是雷真大人的妻子。”

“哼哼哼姐姐大人可真爱开玩笑——还想不想活了,请用‘是’或‘否’来回答。”

“别闹了夜夜!没时间了!”

雷真从背后抱住夜夜,迅速送出了红翼阵的丝线。

庞大的魔力流入了夜夜的体内。在这有如全身都被温柔抚摸着的感觉之下,夜夜像只猫似的,浑身酥软地闭上了双眼。

魔力眼见着转变为了生命力,组织在迅速修复。

夏儿红着脸,有点羡慕似的看着夜夜,但不久她便毫不在意的哼哼一笑,将肩上的金发一捋:

“既然你要和莱科宁大人对决,那魔女就是我的猎物了。”

“魔女?是辛说的那个……叫金蔷薇的家伙?”

“没错。我……绝不原谅那个魔女。把学院变成这样,居然还……那么狠心地杀死自动人偶——我怎么可能对此忍气吞声!”

“放弃吧。”

格丽泽尔达冰冷的声音自背后的台阶那儿传了过来。

她左手抱着三把剑。找到的武装似乎只有这些。

“真是的……为什么做我徒弟的家伙都是些不要命的笨蛋呢。你想靠临阵磨枪的魔剑斗法赢过传说中的魔女吗?”

“也只有试试了!现存的战斗力,只剩下我们了!”

格丽泽尔达并不答理她,又将冷淡的视线投向了雷真:

“你也给我打住。你只会被老师杀掉。”

“……别妄下结论啊。我这里可是有三个世界最高等级的人偶唉?”

“那也一样,没戏的。你应该很清楚吧。想得到期望的结果就要支付相应的代价。期望越大,代价也越高。”

“反正到头来都会抱怨,我到时还是想说‘要是我没这么干就好了’呢。”

“倒是挺符合你风格的牢骚,不过,听我说。我不想让你们送死。”

突然听到这么温柔的话,雷真不知所措了。

他稍微想了想,便以搪塞似的轻浮语气说道:

“没关系的。我们见好就收。只要能先于莱科宁把人质夺回来,就是这边的胜利了。”

“阻击——不,不可能。这么开阔的地形是阻击不了他的。他只会无视你继续前行。况且,要是袭击了那家伙,你可就变成重犯了啊?”

“啊。所以我事先放出了犯罪预告。”

格丽泽尔达眉头一皱。另一边,伊吕利和小紫对看了一眼,扑哧笑了。

“我刚才拜托了辛,让他向当兵的传了个话。”

“传话……什么话?”

“‘倒数第二’接下来,要去毁掉圣堂——的话。”

格丽泽尔达瞪大了双眼。西格蒙德也佩服地点了点头:

“你还真动了番脑筋呢。这样一来,他也就不得不行动了……引蛇出洞呐。”

若是无法霸占愚者的圣堂——神性机巧研究的成果,即便掌控了学院,其价值也会减半。他绝不可能对雷真的破坏行动坐视不理。

格丽泽尔达苦笑着,一拳打在了雷真的肩膀上:

“还是老样子是个跟国际象棋的终盘一样的家伙呢,只是用点花招就令对手的算计全毁了……可别被烤熟了啊。不过这点程度估计你小子也死不了就是了。”

“魔王大人都说到这份上了,我的神经也没大条到会背叛这份期待呐。”

“少骗人了。你的神经就跟公马的那个一样粗。”

“公马的哪个啊!男爵大人别说那些不合适的话!”

“莱科宁交给你。魔女由我来,但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呐。”

格丽泽尔达指着天空。鹫奏响着令人不快的歌声——绝对王权。

“我和你虽然能靠秘术把影响压到最小,但其他的教授和学生就麻烦了。”

雷真似乎并不十分担心,他轻快地回答道。

“啊,这个洛基会搞定的吧。”

“什么?你和他取得联络了?”

“没有。可是,我很清楚。”

“等等!你在打什么马虎眼呀!”

夏儿生气地责问道。可是,雷真笑着应付了过去:

“虽然那家伙没口德也很冷淡,但那不过是他只会那样表达而已,其实啊……”

没错——他,是和他所操使的魔术一样的,火热的汉子。

但,雷真并没把这讲出口,而是瞧不起人似的地说道:

“那家伙是个不把自己不爽的东西都打飞的话就不会消气的大白痴啊。”

“居然被雷真那样说了,他可真是完蛋了。”

夜夜一打岔,看着雷真的所有人都笑了。

夜夜也笑了,同时心底里也再次确认着自己的觉悟。

我,要成为这个人的力量。

成为武器,成为盾牌。

不论过去——或是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