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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然后演员登上舞台

1

魔女的声明刚一结束,姐姐芙蕾竟贫血发作了。(译注:贫血疑为晕倒之误,参卷八注解。)

话虽如此,如今即使是洛基,也没有保持平静的自信了。

至于安丽,则正可怜巴巴的像小老鼠一样直哆嗦。

时限是日落——届时还未采取必要措施的话,所有教授,都将殉职。

学生们的不安正在蔓延。喧嚣嘈杂的仓库里,一个非常清晰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有些想法,愿意听一听吗?”

这声音绝不算大,但学生们都噤声转向了那边。

声音的主人是有着褐色肌肤的青年,“三千世界天子”阿修罗。他正被一直跟着他的同伴们围绕着,坐在深处的桌子边。

阿修罗黑色的眼睛凝视着洛基,看来刚才是在对他发问。

“说来听听吧。”

“谢谢。绝对王权是以特殊的魔力波动来干涉夏娃的心脏的——就我所见是这样。”

“啊,我也这么想。”

“那个波动是纯粹的魔力,也就是魔素(玛那)的传播吧?”

洛基恍然大悟,他明白阿修罗想说什么了:

“它是以声音——以‘歌声’作为媒介的?”

“嗯。我也这么想。”

两人的视线转向了加姆犬,于是,芙蕾也意识到了。

如果是现在的芙蕾,应该能妨碍声音的传播,并将其彻底消除吧。

“我们都先入为主了。从前,我们看到过整个机巧都市遭到支配——我们便觉得敌人的魔术是绝对的,其效果能影响超广范围。但是,这次的敌人到底如何呢。此时此刻,他们支配着我们的自动人偶吗?”

学生们一齐看向自己的人偶——确实现在,没有受到支配。

这次的绝对王权效果比过去要弱。只要声音传不过来,魔术效果就发挥不了?

“但是,加姆犬的声音也传不过去吧。”

一面用扇子遮着嘴,索涅奇卡一面投来怀疑的目光。

“只要敌人的绝对王权还存在,就没法做出无音的领域。”

“哪怕是一瞬间,只要能阻断绝对王权的话,会怎么样?只要鹫再次吼叫时,它的叫声传不到任何地方……”

总之,只要芙蕾的魔术能够发动——

芙蕾虽然有点吃惊,但是她一边抚弄着拉比的头,一边明确地答道:

“嗯,能行的。如果单纯的只是声音的胜负,这些孩子的和声会赢。”

那么,这就是突破口!

索涅奇卡收拢扇子,陷入沉思,用手指来回拨弄着头发:

“但是,怎样才能让鹫沉默呢?火药的爆炸声……那个不只是敌人,就连加姆的声音也会消除掉。长射程的攻击魔法被解除的可能性很大……”

“用枪狙击怎么样。谁能行?有做得到的人吗?”

阿修罗呼吁着。但是,没有举手的人。

“那是胡来。精度和射程姑且还能靠魔术来提高……关键是威力不足。如果是大炮的话,倒是足以让它沉默。”

“那就得一击决胜负了呐。射偏了就完了,大炮的位置会被察觉,融合爆裂就该飞过来了。不会有第二射的机会。”

索涅奇卡抬头看了看背后的三台机械式魔像,凛然说道:

“那么,我的约尔曼冈德就从大门跳过去,进行冲撞。”

学生们大吃一惊。这个机械人偶,居然有那样的移动能力吗?

“和炮弹不同,我的人偶还能做轨道的微调整。让你们好好见识下我的本事。”

“微调整?难不成你,打算乘着它……亲自过去?”

“那当然。只有直接接触,手动操作,还算可以控制人偶。”

但是,要产生能让鹫沉默的冲击,必须有相当快的速度。

阿修罗漆黑的眼睛蒙上了阴影,他确认道:

“……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吧,索涅奇卡?”

“我可是自出生开始,就不知道危险为何物。但是——”

就像一朵挺立的玫瑰,索涅奇卡娇艳、严肃地微笑道,

“我心常在战场。没有危险的人生,是不存在的。”

“我来干。”

——冒出这句台词的,是洛基。

芙蕾一把抓住洛基的胳膊。安丽也不由地想要站起来。

但是,洛基轻轻地摆脱姐姐的手,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对‘女帝’的人偶速度不放心。我们需要绝对无法回避的速度吧?”

索涅奇卡打量着洛基,好像是认同了他的说法,什么也没说就退下了。原以为她是个倨傲又麻烦的女生,但她好像意外地坦率。

阿修罗也点了点头,接着再次看向了学生们:

“负责干扰、侦察和突击的人都有了。还有没有愿意帮忙的人?”

——没有毛遂自荐的人出现。学生们都回避着视线沉默着。

虽然没人说出口,但是仿佛能看到,他们的心底都透出了为什么非得如此冒险不可的想法。军队和警察都已经赶来了。教授们又精明强悍,监察官莱科宁也在学院里。只要默默地接受保护,事件不就会自然解决了么?——

“学院现在,正处在前所未有的困境中。”

平静的,但又震撼的声音响起,学生们不禁抬起头。

“学院的自治权正受到威胁。两百年的传统,今日可能被中断。”

这就是阿修罗引以为傲的口才。他不带讲稿,却能口若悬河:

“就算是躲在这里发抖,莱科宁先生也会帮我们解决危机的吧,但是,我们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学院生的败北。”

“正是如此。”不知是谁插话了——应该是阿修罗的同志吧。

“我们的祖国也好,思想也好,将来要走的道路也好,都不相同。但现在我们是同甘共苦了四年的伙伴。对母校的危机袖手旁观,让今天变为不堪回首的过去,这样好吗。要一辈子因自己的无力而羞耻,背负胆小鬼的烙印吗?这还是学院出身的魔术师吗?”

极富煽动性的话语,让听众的情绪越来越高涨。

“为了将此时此刻化为荣耀的记忆,一起行动吧!”

洛基看到学生们的脸上弹指之间闪过了一丝激动。

外表懦弱的男学生站了起来,看样子是下定了决心:

“那个,我的人偶……实际上是禁忌人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自己行动。”

这句话成了引子。仓库各处不同的声音接二连三:

“我在工学部研究探查装置,应该能帮忙索敌。”

“我在理学部研究魔法防御,大概能帮得上忙。”

“构筑魔法阵就交给我了。教授每天让我干这个。”

“我有结实的魔像哦。前卫的任务交给我吧!”

学生一个又一个地站了起来,最后所有人都站起来了。

对此情景,洛基也咋舌不已。阿修罗既没有用利益诱使,也没有拿出强力的秘密武器。他只靠一张嘴就促成了众人的协作。

洛基自信在魔术水平和学业上不会输给他,一对一的战斗则更不在话下,但是——

(若论将材,我真是望尘莫及。)

索涅奇卡也在想着同样的事吧。隐藏在扇子后的嘴角,浮现出了自嘲的微笑。芙蕾突然不知所措起来,她在胸前攥着拳头:

“洛基也有洛基,自己的优点哟……”

“不要瞎操心,笨蛋姐姐。”

洛基轻轻的弹了下芙蕾的额头,笑道,

“这次就听阿修罗的。学院垮台了,我们的目的也就无法实现了。”

姐姐开心地点了点头。她的周围,加姆犬们一齐摇动着尾巴。

洛基转向阿修罗,拿方才的演说开涮道:

“赶紧编组队伍拟定作战,要是出发晚了,就该留下凄惨的回忆啦。”

没人想到那个“剑帝”会开玩笑吧。学生们一齐睁圆了眼睛,接着,全都笑了起来。

以四年级学生为中心,众人加急进行着战力的确认和编组。在这骤然充满了活力的仓库之中,只有安丽神色黯然地蹲坐着。

2

西格蒙德嗖的飞到了潜伏在废墟中的雷真一行面前。

雷真举着手示意着位置,一面开口慰劳道:

“哦,辛苦了。找到‘绝对王权’的位置了吗?”

“不,我没发现。不过,学生们好像找到了。”

“学生?洛基和芙蕾吗?”

“比那多多了。这应该是全校性的行动。”

西格蒙德简要报告了侦查的结果。学生们正隐蔽在“大门”附近,看来是在进行某种有组织的行动。

“他们带了相当数量的机械人偶——这明显是反击的架势。换句话说,他们大概是有了让绝对王权无效的对策吧。”

原来如此,这推论合乎逻辑。在钦佩不已的雷真背后,格丽泽尔达站了起来:

“那么,我们也差不多开始了吧。我来当先锋。”

她的语调轻松的就像是要去散步。三姐妹和夏儿为难得面面相觑。代替担心着的少女们,雷真问道:

“静候学生行动不是更好吗?”

“我的行动能让他们的行动变得轻松。学生的目标是绝对王权。魔女应该会——”

“保护绝对王权……?”

“还不能下定论呐。她到底更看重人质还是绝对王权,又做了些什么准备,我们完全不知道。所以我要华丽丽地胡闹一番,把魔女引到礼堂里。”

限制敌人的可选项,让其配合己方的行动——这是下国际象棋的思考方式。

夏儿双手抱胸,奋勇宣言道:

“韦斯顿老师!我也去!我是一定要去的!”

“知道了,知道了。总不能叫你一个人歇着。”

“喂,等下。夏儿还没法用魔术吧。即使如此你也带她去?”

“你们的傻劲可是为师传给你们的。是吧?”

她交替看了看雷真和夏儿,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雷真心头一热,可是,格丽泽尔达马上就摆出了反思的样子:

“不,我的傻劲是笨蛋徒弟传给我的。特别是一号那位。”

“为什么都怪我啊!”

“女士哟,这话说得妙。夏儿的莽撞也是打他那儿来的……”

“连西格蒙德也?!我的傻劲是传染病吗!”

因为雷真也有自觉所以并没有多加吐槽。比起这个,还有更重要的问题。

雷真转向三姐妹,确认着己方的战力。

雪月花齐聚于此很是壮观。夏儿那边当然是有西格蒙德在。但是——

“我说,师傅大人。果然还是带上雪月花中的一位比较……”

“就你还挂念我的安全,可笑至极。等你成了魔王再说吧。”

“但是,没有自动人偶要怎么平安救出人质啊?”

“不是担心我啊?!……给我原地跪坐!”(译注:原文“そこへ直れ!”,似乎常见于时代剧,下句往往是“切り舍ててくれる!(由我来砍了你!)”之类。)

“我也是在担心你啊!给我成熟点!”

雷真推开指着自己的剑,继续说着自己的疑问,

“会在礼堂里打起来的吧?正面冲进去的话,人质就危险了……吧?”

“我是魔王,只要下死功夫,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

也就是说——她要拼死去做。

“谢谢,我就是喜欢你这点。”

“什——你这家伙,不要在这种时候求婚!那个……好害羞。”

“这不是求婚吧?!”

“雷真~~~~~~~~结婚什么的,你又用甜言蜜语玩弄女人心~~~~~~~~”

“夜夜,拜托。给我从字面意思理解我的话啊。”

“如果不是的话,也请对夜夜求婚吧!那样我就相信你!”

“你还真是不屈不挠呐!你是一毫克相信的意思都没有是吧!”

“真是的,只有姐姐得宠,太狡猾了!雷真,我也要抱抱(心)。”

小紫贴了上来。伊吕利无奈地责备道:

“别胡闹小紫。马上就要开战了,别给雷真大人添麻烦。”

“啊~伊吕利姐姐也想要个拥抱呀~”

“千,千,千万别误会了雷真大人。那种事,我想都没有想过!”

“姐姐大人……果然想……?!”

夜夜额头噼唧噼唧地暴起了青筋。看着三姐妹的抬杠,格丽泽尔达和夏儿同时笑喷了。

“走吧,去把被偷的东西偷回来!”

同伴们点了点头,各自疾驰而去。

终于日落了,薄暮笼罩下的学院,被毛骨悚然的沉默包围着。刺骨的寒风中,雷真带着伊吕利和小紫,向着薄暮一个劲儿地跑着。

雷真在途中与格丽泽尔达和夏儿分开,再次前往了地下入口。

夜夜一边跑一边小步靠了过来,一脸紧张地问道:

“我们能顺利阻击莱科宁阁下吗……?”

“我们不是要阻击他。我们是要打倒烧却之魔王。”

夜夜吓了一跳:

“但是!你刚才说你的目的是拦截呀!”

“要是说了实话,肯定会被拦下,但是,不打倒他就救不了火垂。”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而且,要是打倒了魔王——弄不好,会被学校开除的!”

“不会的。那个老狐狸是绝对不会抛弃我的。”

“你凭什么那么肯定呀?!”

“我可是连魔王都能打倒的学生呢?他肯定想要留在身边不是?”

“!——”

这真是恶魔才会有的主意。但是,如果是那个男人的话确实……

再加上,卢瑟福身边,有雷真所信赖的伙伴。

(你会把智慧借给我的吧,爱丽丝。)

因此,现在只要考虑火垂的事就好。

雷真振作精神,领着三姐妹,一路奔向愚者的圣堂。

3

(自己的天真,愚蠢,衰老就这么摆在眼前,真叫人不好受呐。)

卢瑟福面露自嘲之色,舒展了一下酸痛的腰部。

他的身边是心腹帕西瓦尔,背后则是各学部的教授们。

他们都被紧紧的束缚着,以至于连稍微活动下身体都很费劲儿。

监视是一对一的。结社的魔法师们正瞪大眼睛看着。

其中一人正是阿斯特丽德。救命稻草所罗门之钥不知被转移到哪儿去了,如今下落不明。总之,这下只好认输了——一般而言。

明明是这种时候,卢瑟福却不禁发笑。帕西瓦尔盘问道。

“真是没个正经。有什么可笑的?”

“不,唉呀,这也算是闻名魔术界的泰斗们吗。”

“你这家伙不也一样吗……没有看到马格纳斯呐。”

“这样就好。他正在压制‘神之御子(居内什)’呢。”

“难不成,你向他预先交待过了?”

“我预感到了,不过我是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喜剧呢。”

“日军好像偷走了拱心石。就这么给他们好吗?”

“年轻人的勤劳不能不予以报酬。这点奖赏还是要有的。”

“看来你是越来越中意那小子了。”

帕西瓦尔哈哈大笑。他的仙人眉下闪着锐利的目光:

“——我说,你对之前的‘星’怎么看?”

“怎么看,是什么意思?”

“我们自认为阻挡了流星雨,但是,流星确实是降下了。今日之事不就是其后续——神性机巧创世纪的开始么?”

“唔。预言中的‘玉座’不是比喻魔王,而是比喻这个国家的王位……吗。”

“若是如此,预言的意思,就是狂王的身边有神性机巧了。”

那条疯狗,黑太子爱德蒙德身边,有神性机巧吗?

“不,还没到时候。神性机巧还没有出现。这是我的直觉。”

“既然是你的直觉,那我还能有啥说的。”

“我到底还是及不上教父啊。教父的预言是绝对的命运——因此因果律都会因之扭曲。这一切都是必要的,都是通向真理的阶梯的一级。”

“可我们现在连自己的屁股都够不着。这种状况下还能干什么呢?”

“——爱德蒙德拿代达罗斯袭击机巧都市的时候好像说过,所谓恶党都是天生有贼运的家伙,在神决定挥下正义铁锤之前,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死的。”

“嗬——我们也是,恶党吗?”

“正是如此。瞧,这贼运马上就起效了。”

礼堂的大门打开,银发的少女被带了进来。

她的双手被封魔手铐铐在背后,机械义肢凄惨地暴露在外。

阿斯特丽德冲卢瑟福这边瞥了一眼。她是乐得合不拢嘴了。卢瑟福极力控制着表情,装出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

“噢,爱丽丝,靠近点。和我这个老太婆说说话怎样?”

“承蒙金蔷薇大人抬举,在下不胜惟恐。就谈谈恋爱话题怎么样?”

“这个等下次吧——辛,是叫这名字吧,那个小子到哪儿去了?”

“真是的,那管家真没用,他把主人丢下啦。”

阿斯特丽德一边微笑,一边用锋利的手爪抚摸着爱丽丝的脸。

“……我说,爱丽丝,你一定很珍惜你这张漂亮的脸吧?识时务的话就该说出来哦?”

“是这样吗。我觉得识时务的话就该闭嘴呢。”

魔女得意地笑了——她将爱丽丝拽倒了。

爱丽丝被绑着,无法采取受身,爱丽丝滚倒在地,脸撞了很多下。

黑大衣的魔术师取出匕首,对准了爱丽丝的脸:

“要逼她吐出实话吗?”

“……不,没用的。刑讯逼供对她没用。”

阿斯特丽德眼中的感情一下子消失了。

果然敏锐。魔女好像凭第六感察觉到了什么。

魔女环顾礼堂,地板上是魔术师们书写的咒文,它构筑成了转移魔法的大门。魔女是打算在苹果爆炸之前,同人质一起返回。

魔女注视着手中的苹果。已经成熟了三分之二了。

距离爆炸,只差一点。魔女的胜利……应该是无法动摇了。

但是,魔女迅速转身,朝着礼堂的出口走去了。

“阿斯特丽德大人?您要去那里?”

“有点担心罗蕾莱。来吧,完全之兽(巴哈姆特)。”

魔女领着狮子,走出了礼堂。她的小心谨慎实在令人惊叹,但这却适得其反了。

强忍笑意的卢瑟福身侧,爱丽丝滚了过来。

有那么一段时间,父女二人就这么默默地并着膝。

过了一会儿,卢瑟福假咳了一声,开口道:

“干嘛被捉住。呆在礼堂外面不就好了。”

“辜负了您的期望,真是抱歉。我是想把无能父亲的疏漏给补上。”

卢瑟福对这回答吃了一惊,她用对等的口气和我这个父亲说话了!

帕西瓦尔和不明所以的教授们也都惊愕地看向了爱丽丝。

“你真是搞砸了呢。被绑的这么结实,简直就像成捆的旧报纸呢。在落到这般田地前就没采取什么对策吗,爱德华·卢瑟福先生啊?”

“确实是大意了。诸位教授,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卢瑟福老实地认错了。教授们一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该早一点注意到王室的变化的。我先入为主,草率地认定流星雨是对学校的攻击,这是不对的。真是,非常抱歉。”

他干脆爽快地低下了头,爱丽丝有点慌张:

“策略这东西就是要让人注意不到的。敌人干的很出色,爸爸的防备不足,仅此而已——”

“抱歉啊,爱丽丝。”

这是对她的讽刺的回敬。爱丽丝嘴巴一张一合,无言以对。

“给你留下了,非常痛苦的记忆。”

爱丽丝的气血上涌,两颊生晕。

然后,不由得笑了。她高兴地笑着,因芥蒂消除而笑着:

“真不像你呢,爸爸。如果你是想把这当成临终遗言,我可要失望了。难道,您以为现在已经无法挽回了?就因为这种程度的对手?”

“怎么可能。我可是打定了主意要死在艾丽西娅的坟前的。我要在墓前奉上神性机巧,得意地述说自己的功绩,没完没了地提着当年勇。”

“这样听来就安心了。我还在想你是不是年老昏聩了呢。”

“哼……你也变得油嘴滑舌了呢。”

“我可是爱德华·卢瑟福的女儿哟。不仅能说会道,还擅长阴谋诡计,更有足够的魔术才能——遗憾的是,学院里比我更优秀的家伙多得是。”

卢瑟福会意了。果然,爱丽丝是有了对策才来这儿的。

父女俩的对策,再加上年轻人们的力量——这种状况,还远非走投无路。

“这就是青春哪,卢瑟福。”

帕西瓦尔喃喃着,他凹陷的眼中闪着兴味盎然的光,

“我们这帮老人实在太依赖算计了。敌人也未必总能下出妙手。”

“你说得对,如今他们就让爱丽丝这么侵入了。”

敌人也大意了。他们错以为仅是剥夺了爱丽丝的魔具,就能封住她的魔术。这丫头的“虚像”存在于体内,仅凭魔术封印是妨碍不了的。

帕西瓦尔望向天花板,表情严肃了起来:

“看来是能逃了。但是,解开绳子很难。也没有武器。”

“那么首先,来筹措自动人偶吧。”

“什么?——”

“所罗门之钥是被夺走了。但是,在持有的瞬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抽出一两个传说之类——你不觉得这也是可能的吗?”

卢瑟福抿嘴一笑。帕西瓦尔心领神会,也笑了起来:

“你可真是个滑头,从以前就是!”

卢瑟福故意让拘束器勒伤胳膊,用渗出的血在地板上写下了文字。

是召唤魔法阵。自动人偶在地底潜行,静静地靠近了。

“你们结社的人也真不周到!好歹来点儿下午茶啊!”

“就是啊!好歹款待点司康饼什么的!”

远处的教授默契地引开了监视的目光。

帕西瓦尔已从卢瑟福身上移开目光,他看着别处问道:

“是所罗门之钥七十二章之一呢。第八公爵巴巴多斯吗?”

“是擅长捉迷藏的恶魔。就让它来搜寻所罗门之钥。”

“就算你夺回来了,你又何时动手?”

“学校引以为豪的无法无天的家伙们,袭击这里的时候”

“——你认为他们会来?”

“肯定会来。”

“根据说来听听。”

卢瑟福胡须上扬,斜眼看着女儿说道:

“是我的直觉。”

4

大礼堂就在两百米开外,格丽泽尔达停止了前进。

她潜藏在半毁的医学部校舍中侦察着附近。礼堂周围有结社的巡逻队在来回巡视。再接近的话就有被发现的危险。

“老师,出发吧!”

夏儿开门见山地说道。她是干劲十足。格丽泽尔达报以叹息:

“笨蛋。横冲直撞只会自取灭亡哦。”

“什——话虽如此,但被老师您这样说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你现在连守护精灵都没有,只能用魔剑勉强射击。这样要如何战斗?”

“那个——但是,既然如此干嘛还带我来呀!”

“冷静点。还没到你出场的时候。”

夏儿一脸茫然,歪着脑袋。这动作有点孩子气,十分可爱。

“现在要说的话给我认真听好了。我一冲进去,学生们大概也会开始行动。之前也说过,他们首先就会瞄准那只鹫,绝对王权的发生源。顺利的话,鹫就会沉默,你的魔剑也就能发挥本来的威力了。”

夏儿抿嘴听着。格丽泽尔达点点头,接着说道:

“我若是成功闯入,解放了教授们的话,魔女一定会逃走。”

“逃跑……用她那个转移么?”

“是的。她的转移和我们的空间转移原理不同。即使有卢瑟福在,不做事先准备也捕捉不到她的出现位置。不过,依我所想,逃跑的魔女一定会——在某个地方中途落脚。”

格丽泽尔达好像看穿了魔女的想法。

格丽泽尔达把那个“场所”告诉夏儿,又叮嘱道:

“你就靠学生们的动向找到正确的位置吧。别麻痹大意了。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魔女上钩的一刻,才是你出场之时。用马力全开的魔剑解决魔女吧。”

尽管夏儿使劲点头,西格蒙德还是以慎重的口气插嘴道:

“我和夏儿去了那边的话,你手里就真的没有自动人偶了。你该不会,打算只用剑去和魔女战斗吗?”

“是的。”

没有什么回答比这个更斩钉截铁了。

夏儿已是惊得说不出话,但西格蒙德仍然劝告道:

“应该照雷真说的,从雪月花中借一台来用的不是吗?你太小看魔女了。一面要保护这么多的人质,一面还要打倒魔女,这是不可能的。”

西格蒙德那透着睿智的双眼蒙上了阴影,似乎是想起了可憎的过去,

“塞特的魔女是结社的大干部——即便是在那帮屈指可数的蔷薇之中,她也是最危险,又最好战的人物。她的战斗经验极为丰富。”(译注:“屈指可数”原文“数いる”,查无用例,疑为“数える”之误。)

“所以她明明是秘密结社的干部,却闻名于世呢。论经验我也大大不及。和她相比的话,我即使被叫做小姑娘也不为过。”

“既然这样——”

“但是,龙哟。你这也是小看啊,你小看了名为魔王的存在。”

格丽泽尔达一面将三把剑依次拔出剑鞘,一面说道,

“在世界各地被称为神童的百人,四年一度,在这所学院争霸——那就是夜会。对大多数人来说,那是一生仅有一次的机会。能把魔王的玉座纳入囊中的,未必是实力出众的人。”

也有人没有发挥出本来的实力,因为细微的失误而失败。

也有人因为身体稍有不适,家庭原因,国家纠纷而消失。

“魔术师不谄媚于神。但是——神却爱着魔王。”

在被气势压倒的夏儿眼前,格丽泽尔达的魔力爆发了。

疾驰。夏儿和西格蒙德的气息一下子远去了。

格丽泽尔达的背后冒着红烟。本就出神入化的输出和精度,在前所未有的集中力下历经淬炼,提高到了另一个层次。

这就是真正的——魔王的力量。

她故意踩上了地雷。爆炸的速度完全追不上。她一面听着背后的爆炸声,一面飞速缩短了距离。周围的巡逻队立即做出反应,聚了过来。

(中计了呢。)

格丽泽尔达转身向黑大衣的魔术师放出了“丝”。

即使是熟练的魔术师——或许正因如此,被丝打乱了魔力循环,才不可能平安无事。魔术师窒息了,痛苦不堪。

他的同伴嗾使黑豹,想要放出等离子,而这对格丽泽尔达而言也是来的正好,她将爆发的魔力化作念动,使得黑豹闭上了下颚。

黑豹的头部变得炽热,发生了融合爆裂。魔术师被卷入其中,化成了肉片。

格丽泽尔达再次转身。她抽出一剑,凌空跳起,将剑抡过头顶。

那是理学部的试验品——装入了爆破的魔术回路的一次性的武器。

剑摔向了覆盖礼堂的金属防护壁。剑身炸裂,击穿了外壁。

浓密的念动覆盖了整个墙面,形成了看不见的墙。碎片和爆炸气浪就像击中墙的球一样,向着这边弹了回来。

敌人的警报结界好像发动了,但事到如今才报告入侵,也已经毫无意义。

格丽泽尔达已经进入大礼堂中了。

敌阵不寒而栗。这个女的——连自动人偶都没带!

而格丽泽尔达也被冰冷的恐怖感侵袭着。

(魔女不在这儿!……)

虽然冲入前就靠灵视注意到了,但亲眼一见,还是禁不住有些焦躁。

魔女去哪了呢。雷真,夏儿,洛基的容颜依次浮现。

本来,这也算是正好,趁机救出教授们就是了。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要说为何——

不只是教授,还有超过五十人的市民,也被抓住了。

万幸,他们和教授不同,绑得很草率,只是把手捆在背后而已。他们的脚能走。

“快跑!从墙洞跑出去!”

她以开炮般的音量向市民们吼道。市民们回过神来,争先恐后的往外逃去。

魔术师和黑豹也反应了过来,开始了攻击。

格丽泽尔达跳着躲开飞来的等离子,在桌上疾驰着,和市民们分开了。等到敌人因座位间隙不自觉地排成了直线,格丽泽尔达便挥下了剑。

她手中的是货真价实的普通剑。但是,她全力注入了魔力。

剑气延伸十数米,割裂了地板,将数名魔术师一刀两断。

“小姐!小心背后!”

某位教授发出了警告。所言不虚,背后有魔术师逼近了。

他直接用匕首攻了过来。格丽泽尔达看破了他的招式,将向前栽去的对方踢飞,又用念动抓起掉落的匕首,刺向了他的眉间。

在此期间,市民也陆续踩中了地雷,但是,地雷一发也没爆炸。

是格丽泽尔达对地雷射出了“丝”,将起爆装置用魔力烧断了。

丝像暴风雨般飞散着。虽然和雷真的红翼阵相比丝线的持续时间短,但出力绝不逊色,至于精度更是高出数倍。丰富的魔力发挥了力量,她对出力堪称挥霍。格丽泽尔达一边保护着市民,一边沉浸在了不可思议的感慨中。

(为什么,为了那样的家伙……我要如此拼命?)

我不是憎恨他们吗。我不是轻蔑、鄙视他们吗?

但是,没办法。身体不由自主地动起来了。

她笑出来了。白天雷真说的话,貌似还残留在灵魂深处。

(哼……这下,还真不知道谁是谁的师傅了。)

格丽泽尔达也明白,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叔父、堂表兄弟们参战、战死的——那种心情。

格丽泽尔达自己,在对父亲他们的战斗插嘴前,就有了可以一起战斗的力量,但是,要是在拥有力量之前就学会了“自作聪明”的话……

现在也是如此。如果没有如此庞大的魔力。如果没有接受师傅莱科宁的指导,那么在这危急关头我或许也会自始至终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埋怨卢瑟福。

(……市民也是我的同胞,虽然这也许是我一厢情愿。)

她进一步压榨出魔力,继续着战斗。

她一边间不容发地闪开豹的利牙和锐爪、等离子炮击、死缠烂打的匕首,一边放出丝线保护市民。她斩碎地面,得盗即斩,如修罗一般横冲直撞着。

在送出第七次斩击的时候,并非是因为冲击,而是因为格丽泽尔达的魔力侵蚀,剑咔嚓一声折断了。

祸不单行,跑在最后的市民因高低差跌倒,栽在了魔术师的附近。

黑大衣的魔术师立即抱住他当成肉盾。

格丽泽尔达的注意力不由得被引了过去,趁此机会,黑豹咬了过来。

格丽泽尔达的手指放出了魔力的丝线,目标不是黑豹——而是前方的魔术师。

魔术师因痛苦而昏了过去。市民因此得救,格丽泽尔达的颈部却被豹的牙齿给咬住了,但是,她凭惊人的反射神经让牙齿错过了颈动脉。格丽泽尔达空手撕碎了黑豹的头,将巨大的身体扔向了敌人。

简直是鬼神。这阴气逼人的战法使敌人失去了镇静。

“你给我适可而止……见鬼去吧!”

一人拿着匕首挑起了近战。刀刃上闪着粉色的剧毒。格丽泽尔达把最后的剑举过头顶,连比首带魔法师一同打倒了。

剑中的炸药爆炸了,数名魔术师的内脏流了一地。

敌人已经十分动摇了。现在的话,应该能为教授们松绑!

但是,她正要转身走向讲台,却注意到了新对手的出现。

“挺努力嘛,小姑娘。”

魔女阿斯特丽德,带着那只狮子,挡在了教授们前面。

魔女突然出现了,真的只是一瞬间。果然,这和莱科宁的转移在本质上是不同的。

果然还是流下了冷汗。居然事到如今才出现……

剑才刚用尽,没有后续的武器。虽然在弟子面前,对西格蒙德撂下了大话,可是赤手空拳挑战魔女,终归是自杀行为。

魔女冲这边举起手掌,大量的腐毒飞了过来。

中招的话可没法全身而退。她立即想要启动魔防,但是——

就结论而言,压根没这个必要。

貌似同样的腐毒从其他方向飞来,保护了格丽泽尔达。

“干的漂亮,迷宫之魔王。”

紧贴着身后有人搭话。抬眼看去,能看到雅致的小胡子。

卢瑟福!是学院长!

他应该被绑在魔女那边的,可不知何时起,却站在了格丽泽尔达身后。

卢瑟福眯起眼睛看着格丽泽尔达,就像是被她的光彩晃了眼似的:

“仅仅四年前,你还只是个虽有才能但却危险的少女,但是,现在的你已经是优秀的教授了。你还是一样的危险——我引以为荣。”(译注:两个“你”原文不同,前一个是“君”后一个是“贵女”,后者更尊敬。)

他那平日里让人不敢大意的眼中,正寄宿着如树叶间漏下的阳光般柔和的光芒,

“你就在一旁好好休息吧。没事,不用担心。善后就由我爱德华·卢瑟福全权接手。”

“还有我呐。”

卢瑟福的身旁,魔术所罗门之钥第一位——自动人偶阿斯塔罗特微笑着。学院最强的组合被解放的现在,结社的魔术师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尽管同情着敌人,但格丽泽尔达也再次转身面向了魔女。

5

“‘剑帝’,请就位。”

听到阿修罗的声音,洛基站了起来。

姐姐和安丽摒住了呼吸。两人都紧张兮兮的。

“神啊……无论如何请保佑洛基先生!……”

安丽小声的向神祈祷。想来她并没打算让人听见,但洛基的耳朵还是捕捉到了。洛基想置之不理,但双脚却不听使唤,停了下来。

背对着诧异的姐姐和阿修罗,洛基站在了安丽面前:

“操心是无意义的。与其说是无意义的不如说是有害的。那个……总之……比起我飞过去所冒的危险,让你操心的风险相对更高。这主要是基于健康上的观点。”

洛基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种时候,如果是那个色情狂白痴的话,大概会用肉麻的台词来让她安心吧……

不巧,我没那么机灵。因此,我只能冷淡地告知他:

“安丽埃塔。让你骨折的责任在我。”

“啊,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这不是洛基先生的错——”

“因此,现在——我就去帮你报仇。”

洛基只说了这些,就往回走去,领着智天使和芙蕾,跟在阿修罗后面,走上了连接大门顶部平台的阶梯。

阿修罗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说明着情况:

“攻击的步骤由你决定,不过我个人觉得先暂时离开学院,再掉头加速,跃过大门后改为惯性飞行比较好。”

“我也这么打算的。目标的传感器的情况怎样?”

“对声音几乎没有反应。毕竟乱嚷了那么久这也是情理之中。但是,它的视觉相当敏锐。因此建议从敌人的背后、车站的旁边侵入。”

“明白了。外面——相当暗呢。那家伙要是夜盲症就好了”

窗外已经被薄暮笼罩。马上就要日落了。从堞口吹来的风很冷,体温眼看着就要被夺走了。

登上门顶,便见“女帝”索涅奇卡已经候在那里。

索涅奇卡看看洛基,又看看智天使,冷淡地说道:

“‘剑帝’意外的是个绅士呢。”

“别开玩笑了。虽说我既谦虚又宽大,但和某个白痴一样偏袒女性是不可能的。”

就这么被误解的话会影响心情。洛基一本正经地作出了否定,

“单纯是成功几率的问题。你的人偶,大蛇的截面是圆筒形的,而智天使能变成平板。在气流中站在上面,就能对路线进行微调。”

“你是打算……用风来操作方向吗?”

“我的故乡有种叫冲浪的游戏。”

他把头转向芙蕾。姐姐的脑海里好像也浮现出了海边的光景。

对姐弟俩而言,那是无论太阳,还是海水,都还没有成为可憎的敌人的时候——

“我经常用冲浪板玩耍。就算是大气的波浪,我也一定能驾驭。”

他抬头看向智天使。智天使以比平时更笨拙的动作歪了歪头头,像是感到奇怪似的。看着这滑稽的动作,索涅奇卡扑哧一笑。

就在这时,阿修罗的伙伴拼命摆着双手跑上了城墙:

“停下!快停下!魔女从礼堂里出来了!”

在这紧要关头,就连阿修罗和索涅奇卡都面色苍白了。

“她好像察觉到我们的行动了。现在去的话,会被防备的!”

“……不,没问题。绝对会有破绽的。”

这声音自信满满,连洛基自己都感到吃惊。洛基苦笑道:

“那帮家伙什么时候老实过,他们一定会把魔女引回去的。”

“——准备继续。继续进行。”

阿修罗发出指示。很快继续进行的指示被传达了下去,准备再次开始了。

“嗯。我也,开始了!”

芙蕾也从动摇中恢复过来,集合十三头加姆犬,开始对它们说着什么。

阿修罗看着她的背影,过意不去似的嘟囔道:

“到头来我们只能在城墙上构筑无音领域。如果能更接近一点就好了,但是……敌人的索敌范围比想象中的还要大,在连欺瞒的魔术都无法使用的情况下……”

加姆犬的魔术是以音速扩张的。越是靠近目标,就越能在短时间内产生效果。

“姐姐,从城墙这边到那边的距离相当远哦。能行吗?”

“没问题,因为我是洛基的姐姐嘛。”

“……是吗。的确呢。”

不久狗狗们一齐摇着尾巴,开始在城墙上跑了起来。学院周长超过七千米。不抓紧时间的话,就赶不上了。芙蕾也骑着拉比,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大礼堂发生了爆炸。

薄暮之中,闪光四射。惊人的魔力。全力的运用。

是某人开始闯入了。摒住呼吸十数秒后,期待已久的声音响起来了:

“魔女回去了!从鹫身边离开了!现在的话能行!”

洛基和智天使一起,从城墙上向着市区降了下去。

洛基让智天使在空中变形,乘到了大剑上。围墙绝对王权的影响很弱。变成大剑的智天使获得了“热风操作”的推力,一下子远离了学院。

警察和军队就在眼底。他们连解决问题的头绪都还没找到。

洛基一边看着脚下的他们,一边将左半身朝向了前进方向,他以左脚控制左右,右脚控制上下,这是站立式冲浪的姿势。

他绕着学院迂回,确认着飞行的感觉。没问题,身手没有退步。

他飞到了车站,便迅速回转。他降低高度,在脑中精确勾画着飞行路线。

调整呼吸,集中精神——然后,打开了心中的节流阀。

一口气加速。风压阻碍了呼吸。继续加速。空气很重。大门近了。

在这里上升。描绘着缓和的曲线,擦着城墙一跃而过。

越过的瞬间,与姐姐视线重合了。

掠过姐姐的头顶飞向学院。切断魔术,将命运交给惯性飞行。

自此,只能相信着自己飞过的道路和走过的道路——只能相信着过去(自己)飞翔了。(译注:还是提一句,这里是写作“过去”读作“自己”。)

机体在那让眼睛都睁不开的风压作用下颤抖着。但是,洛基没有计算错误。智天使开始了抛物线式的下降。

(——看到了!)

在那墓碑般的“保险柜”的屋顶上,鹫张着翅膀,发出着让人不快的叫声。

距离瞬间拉近。能行——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却发现鹫正看着这边。

鹫的下肢蓄着力。它正打算飞起来!

(休想得逞!)

四方形的保险柜,尽管只是一点儿,但却产生了上升气流。

持续时间只怕不到零点一秒。在摩擦力增加的一瞬间,洛基改变了大剑的前进路线。

这同样是不到零点几度的微调。反作用力将洛基从智天使上甩出,洛基徜徉在了空中。智天使朝鹫猛进,击中了它的躯体。

哐,响起了金属撞击音,魔力的盾牌保护了鹫。

(魔术障壁?!——)

因为只是一瞬的交错,所以无法精确确认。但是,恐怕——

保护鹫的防御魔术,似乎是一早就设置好的。

敌人充分预计到了被狙击或者被远距离攻击的可能。

(即使这样——也是我们赢了!)

魔术障壁把鹫包在了其中。这和结界相同,会将内外的魔力传导阻断。它一发动,鹫的叫声就对外界无效了。

取而代之的是充斥于大气中的犬的长嚎。这是呼唤同伴,彰显意志,传达思念的和声。加姆犬的“音压操作”彻底包围了支配的魔术,推翻了它的暴政。

作战成功了。唯一的问题是,洛基快死了。

洛基被强风翻弄着,身体像树叶般回转着。哪边是天,哪边是地都分不清了——因为眩晕,他无法重整姿势。

他好歹用念动减了速,拼命的想唤回智天使。这毫无意义,洛基以炮弹般的速度,撞向了校舍的墙壁。

噗咻,撕裂空气的声音猛然响起,身体穿过了墙壁。

预期中的撞击没有发生。原以为会变成压坏的西红柿的。

速度慢慢降低了。洛基回过神来,才发现是有人抓住自己的胳膊升起来了。

在洛基的头顶,有个带着强烈的电光的青白色的人影。

他的身体轮廓不甚清晰,吧哩吧哩地放着电,不,这不如说是全身化作了雷电比较正确。而且连洛基自己,也同样化为了雷电。

人影凭空一蹬,两人就以匹敌转移的速度移动到了城墙。

电流飞散,人影露出了本来面貌,那自然是阿修罗,自动人偶因陀罗也以一贯的甲胄姿态实体化了。

就观察而言,这个人偶——好像能将物质变换成雷电。

洛基一屁股坐下不动了,却仍旧逞强嘲讽道:

“……你还真是个笨蛋。为了救我,暴露了魔术的秘密呢。你一直隐藏着的吧?即使是对你的同伴们。”

“我并没有隐藏,只是没有告知而已。”

“为什么用了?博爱主义吗?因为对同学不能见死不救吗?”

“我可不是那么高洁的人……但是,你是高洁的。”

“高洁?我吗?”

阿修罗静静的,向洛基伸出了手:

“你自己是不会承认的吧,但是,索涅奇卡和夏洛特的妹妹是这么认为的吧。我也赞同她们的想法。从今往后——你就是同志了。”

他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洛基盯着他的笑脸看了一会儿,或许是觉得否认也显得傻,他终于握住阿修罗的手,让他拉了起来。

两人并排,从城墙上俯视着学院。

鹫依然健在。虽然它仍在“保险柜”的屋顶上张着翅膀,但很遗憾,那不愉快的歌声已经传不过来了。阿修罗一脸满意的点着头:

“‘多重噪音’好像成功了。但是,效果范围太广了,拖得久了负担会很重吧。我去让那只鹫沉默,然后和冲锋班汇合。”

“——不,慢着。”

视野的一角,智天使摇晃着飞过来了。

没有明显的损伤。洛基俯视着搭档,一边继续说道:

“不好意思,那只鹫就留给我吧。那是,至高无上的饵食。”

“你说……饵食?给谁的——不,是用来做什么的?”

“当然,是用来报仇啊。”

洛基嘴角满是冷酷的笑容,再次跃入了虚空。

6

我到底在干什么,火垂如此想着。

被人抓着头发像拖尸体一样拖着,火垂怔怔地看向黑暗

这里是学院的地下空洞。莱科宁及他的部下,来到了距离圣堂相当近的地方。部下只有两人,有两头机械军犬跟随。

救援,还没有来。

(……别泄气,火垂。主人一定会来的。)

火垂自我开导着,但是,这已无法让心平静下来。

最初是确信的,但是,不知何时那确信却成了期待,成了疑问。

因为,太奇怪了。回到地面的时候,主人应该掌握到我的位置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来?

(你在怀疑吗,火垂!你在怀疑主人吗!)

岩石挂住了晚礼服,腰部裂开了,那个怀炉掉了出来。

火垂反射性地伸出手,但是,在火垂抓住之前,怀炉被剑刺中了。

“……只是个破烂儿啊,没有任何魔力。”

这个瞬间,火垂心中有什么坏掉了。

感觉有什么非常重要的、珍贵的东西——被破坏掉了。

魔力的炉心燃起了火。限制解除,真真正正的最后的力量高涨了起来。

莱科宁的反应和判断都很迅速,他立刻放开火垂躲避开了。

火垂的身体变得灼热,弹飞了所有拘束具。

“大人!拘束被——!”“这家伙,居然还有这样的力量——!”

“退下。”

莱科宁让部下们后退,自己则指向火垂。

这来的太过迅速,无法应对。火球从指尖飞出,贯穿了火垂的大腿。

是收束了的火焰。它击碎了大腿骨,蒸发了血液。火球接二连三地射过来了,侧腹、肩膀、手掌都被开了洞,火垂喉咙中发出了悲鸣。

地面慢慢靠近了。火垂正面倒地,一嘴沙子。

这也,太难看了。

什么都没做,就被打倒了……

“真是了不起的耐久性呐。相当耐热。各台机体的特性都不同么?”

“你是……主人的……敌人……吗?”

“主人,那是指谁?”

“——”

“你被转让给我了。你的主人,现在是我。”

“……胡说八道!”

“你没必要知道——不过,知道的话就容易操纵么?”

他从怀里取出笔。笔头埋着魔石,好像是某种魔具。莱科宁只是轻轻地注入了魔力,声音便重现了:

“我就准许你进行与过去相同——不,准许你进行比过去更深入的研究吧。”

“那么,没有异议。”

“答应交易了?”

“嗯。我就交出战队中的一台吧。”

火垂感觉像被推进了溶铁炉。

难以置信,但是,这毋庸置疑,是马格纳斯的……主人的声音。

没来相救的理由,现在终于清楚了。

我,被卖掉了!

“明白了吗?你的所有权,已经转给我了。”

“就像物品一样……?”

被长靴踩住了。头骨被坚硬的鞋底和岩盘包夹,嘎嘎作响。

“不是物品的话,又是什么?”

“……”

“只是兵器的人偶,也有充当宠物的价值——你是这么想的么?”

眼泪渗出来了。火垂几乎呜咽出声,同时也越发讨厌自己了。

(太难看了,火垂……落入敌手,一无是处只是哭泣……!)

这样就真的,不配做主人的人偶了。

是的——我的替代品,要多少有多少。

我这个既无能又没用的破烂儿——是不需要的。

火垂再也忍不住了,哭了出来。她就这么倒伏于地被人踩着,抽泣着。

“咕……唔……呜……咕……”

“在哭么?真是个叫人作呕的人偶啊。”

剑刺中了后背,又被粗暴地拔出。体内七零八落,动力系统损坏了。

“呜哇……呜——!”

心跳急速减弱。火垂失去了气力,任人摆布了。

意识飘向了远方。恐怕下次醒来时,自己已经被清除了记忆,称呼莱科宁为主人了吧。

称呼马格纳斯为主人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那一定,和死没有区别。

在频繁中断的意识中,火垂向马格纳斯告别:

(至今为止……谢谢关照。请多保重……)

突然,充满恶意的想法浮现了出来。

我的事情——主人一定连想都不会去想吧。

钝痛贯穿了胸口,火垂终于明白了。

她终于揭开了自己一直抱持着的不满和焦躁的真面目。

是吗……我是想要被爱啊。

我想像那雪月花一般,常侍左右。

“我……到最后……也还是这么可耻……呢……”

火垂心情沉痛地自嘲着。那是机体最后的分析任务。超过运转极限,眼前一片黑暗,切换为睡眠模式——的片刻之前。

令人怀念的魔力包围了火垂,将她沉沦的意识拽了回来。

火垂的体内充满了热量,受伤的皮肤开始再生。

(这个感觉是……主人?)

意识逐渐鲜明,视野恢复了。然后她终于,注意到了风景的异样。

空间正在鸣动。强烈的魔力,使大空洞为之动摇!

尽管如此,这魔力却很温暖,火垂甚至觉得它很温柔。

有人一面散布着魔力,一面慢慢走来。

认出了那人是谁,火垂简直怀疑自己的光学传感器是不是坏掉了。

不会来的——不可能来的。

因为,没有来的理由。合理的理由,一个都找不到。明明是这样——

“哟,魔王陛下。夏天之后这还是头一次见哪。”

赤羽雷真,就在这里。

是老相识吗,莱科宁讽刺地歪了歪嘴,随便地答道:

“是那个时候的学生啊。自由研究完成了?”

“被要求重写了呢。能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吗?我想加到报告里。”

“说说看。”

“你——对我妹妹干了什么?”

雷真的身影倏地消失了。

一瞬后,铁拳击向了莱科宁的脸颊,莱科宁化身火焰躲开了。

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一脸惊愕。不单是他和他的部下们,火垂也十分吃惊。他们所见的东西简直难以置信。

是空间转移吗?那个雷真?雪月花的魔术没有那种效果。但是,谜题立刻解开了,因为少女从虚空中飞出,向莱科宁送上了银剑的一击。

雪月花之一,花之小紫。雷真对转移的模拟,也是靠着她的欺瞒魔术吗。

莱科宁躲开银剑,但是,剑刃擦裂了上衣。

“——射击!”

他冲部下发出命令。机械军犬吐出了炽热的铁桩。火垂也在射击线上。雷真和小紫躲开的话,火垂一定会被破坏掉——

但是,很不巧,这种可能性一丝也没有。

火垂的面前一道黑影滑来。那是少女型自动人偶,月之夜夜。

铁棒不得寸进。量产型人偶的攻击魔术,是不可能伤到她的。

怒射着的机械犬,被冰冻的空气给一击粉碎了。

要说是谁干的,那当然是——雪之伊吕利。

伊吕利将视线从火垂身上移开,冷淡地背对着她:

“你真坚强呢。”

“——”

“不用再哭了。之后,就交给雷真大人吧。”

伊吕利慰劳妹妹似的说道。

明明她都说了不用再哭了,眼泪还是溢了出来。

只有自己倒下,这点无法接受。

火垂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与他们并排,和烧却之魔王对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