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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塔拉多·格拉墨

明月高挂天空,村子几乎笼罩在一片黑暗的夜色之中。只有在面对街道的入口燃烧的火堆,照亮村子的一隅。

堤格尔、奥尔嘉和马特维三人围坐在火堆旁,他们采用轮班的方式守夜,现在奥尔嘉身上盖着斗篷和厚毛毯,正躺下来休息。

毛毯是方才数名村里的女孩偷偷送来的。除了毛毯之外,她们还准备了面包和起司块,把这些东西放在离堤格尔等人稍远的地方后就急忙离去了。应该是想答谢堤格尔等人救了她们吧。

马特维在劈啪作响的火堆里放入树枝,开口说道:

「现在该怎么办?」

他指的是奥尔嘉。堤格尔咬着村里的女孩们送来的面包,摇了摇头。

「你对战姬奥尔嘉·塔姆了解多少?」

马特维耸耸肩表示否定。

「我发誓效忠的是亚莉莎德拉大人,虽然也很敬佩和亚莉莎德拉大人亲近的艾蕾欧诺拉大人,但对其他战姬就没什么兴趣了。就跟一介村民不会对远方的权贵感兴趣一样。」

「好吧,谢谢你。」

堤格尔仰望繁星闪烁的天空,无奈地叹息。

他不认为奥尔嘉在说谎。她看起来并不像个会在这种情况下开玩笑的少女,而且如果她说的不是真的,这个谎也未免太古怪了。

再加上她的战斗实力和那把斧头,也让她的说词可信度更高。

——我记得其中一人是在十二岁时成为战姬后,就立刻离开国内了……

在莱德梅里兹生活的畴候,他曾经向艾莲询问过其他战姬的事情。

但是她也几乎对奥尔嘉一无所知。应该说她们只见过一次面,而且彼此治理的领土又离得很远,所以艾莲才会对奥尔嘉不太感兴趣的样子。而且艾莲也说过她不知道奥尔嘉踏上旅程的原因。

就算当面询问奥尔嘉为何来到这个国家,她也只会回答是基于个人因素。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时,出现在远方的物体让堤格尔立刻中断思考。他看到黑暗中有三个小小的红光。

「从大小来看,应该是火把的亮光吧?」

从堤格尔的表情察觉出异状的马特维也跟着望向前方。像是火把的亮光正朝着他们靠近。

「如果是杰梅因的士兵的话,他们动作还真快呢。」

「不过,若是刚才那群家伙的同伴就在附近,为了报复和杀鸡儆猴,再加上隐瞒同伴的犯行而来的话……火把的数量也太少了吧?」

正在检查黑弓情况的堤格尔,听到马特维的推测后点点头。如果他们打算发动夜袭,就不可能拿着火把,如果是要警告村民,也会利用人数优势来示威才对。

原以为已经睡着的奥尔嘉突然爬了起来。她脸上仍旧面无表情,但神智看起来很清醒。

「……有敌人?」

「向神明祈祷他们不是吧。」

片刻之后,三个火把中有两个停止前进,只有一个在黑暗中摇曳着靠了过来。堤格尔把箭矢放在弓上,朝火把叫道:

「不准动!」

火把立刻停止前进。从黑暗中传来年轻男人的说话声。

「我可以走到你们那里吗?我们只有两个人,会把武器放在这里再走过去。」

真是个大胆的家伙,这是堤格尔对声音的主人的印象。堤格尔的脚边有火堆,对方应该看得到他举起弓箭才对。即便如此,对方的声音却相当沉着冷静。

堤格尔确定奥尔嘉和马特维都各自拿起武器之后,便准许对方走近他们。铠甲碰撞的声音愈来愈近,最后如对方所说的出现了两名男人。

其中一人年纪约二十五岁,是名有着金色短发和清澈蓝眼的年轻人。他历经日晒的脸俐落又结实,看起来英气逼人,眼神同时带有霸气和好奇心,是个身材中等但非常适合穿铠甲的青年。

另一位则是看起来比青隼要年长几岁的瘦削男子。他灰色的长发用绳子随意束起,穿在身上的铠甲显得有些沉重。瘦长的脸型和细小锐利的眼睛让人联想到狐狸。

「你们其中的哪一位是外国来的使者?」

青年带着满面笑容环视他们。堤格尔确定这两个人的腰上都没有佩剑之后便放下了弓。但他的右手仍架着箭矢。

「是我。至于名字……就叫我堤格尔吧。」

「堤格尔吗?我是塔拉多·格拉墨。这位身材瘦削的人是我的部下格雷迪尔。那两位是你的随从吗?」

「你是塔拉多·格拉墨?」

堤格尔还来不及回答,马特维便难掩惊讶地看着青年。

「原来你就是那位战无不胜的杰梅因王子的部下塔拉多卿啊。」

这时堤格尔才想起他们之前曾在船上聊过这个话题。塔拉多的双眼顿时高兴地亮了起来,笑着对站在斜后方的格雷迪尔说:

「你听到没,格雷迪尔?连外国人也知道我的名字呢。」

「在这种时局下来到我国的人们,会知道你的名字也不奇怪。」

反观格雷迪尔则板着脸回答,细小的双眼看向堤格尔。

「堤格尔大人,你说你是为了见杰梅因王子才来到我国,能否在此请问你究竟有何要事呢?」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确认一件事情。」

堤格尔严肃地问道。他必须先弄清楚几个疑点。

「可以请问两位的身分地位是属于哪个阶级吗?」

堤格尔和奥尔嘉击退杰梅因王子的士兵时已经过了中午。从那之后到现在,才经过半天的时间而已。虽然这里距离杰梅因王子的所在地巴尔韦德很近,但他们的脚程也未免太快了吧。

除此之外,堤格尔也觉得塔拉多没有表现出愤怒或敌意这点很奇怪。虽然我方握有正当的理由,但还是无法改变杀害十几名士兵的事实。

「我只是个百骑长,其实并不是什么伟大的人物。」

塔拉多手叉着腰并挺起胸膛,神色自若地答道。顾名思义,百骑长指的就是统帅一百名骑兵的职位。堤格尔皱起眉头,马特维一脸惊讶,奥尔嘉则感到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他战无不克的威名和实际地位简直判若云泥。

「不过呢,虽然听起来像是自夸,但我对自己的人脉很有信心喔?若真有要事的话,我可以替你引荐,只要等上两三天就能见到杰梅因王子。」

堤格尔在心中默默沉吟。他开朗爽快的言行确实讨人喜欢,但不可能只凭这点就相信他。

——还是由我方先试着坦白吧。

「在讨论这件事之前,我想先把一件事说清楚。我用弓箭射死了你们袭击这个村子的同伴,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这么说来,我还没向你道谢呢。」

塔拉多突然露出正经的表情,他站直双腿、端正姿势,和格雷迪尔一起低头行礼。他说的话和态度反而让堤格尔吓了一跳,不知该如何回应。奥尔嘉和马特维也难掩惊讶。

「我要感谢你救了这里的村民,还帮我们铲除了恶人。」

金发的百骑长说完后便抬起头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其实也一直在想办法消灭他们,但因为杰梅因王子放任他们恣意妄为,所以才会接二连三地犯下恶行。」

他一边抓着头一边抱怨,堤格尔和马特维不禁以充满惊叹的视线看了彼此一眼。他刚才所说的话很明显地是在责怪杰梅因王子。但是他的部下格雷迪尔却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没有制止塔拉多。

「想办法消灭……具体来说是怎么做呢?」

「一开始先试着说服他们,如果不听劝的话就当作盗贼直接铲除。」

塔拉多露出大胆的笑容,以理所当然的口气回答,堤格尔顿时哑口无言。他笑了一会儿,又再次恢复一本正经的表情。

「事先跟你声明,我可不会随便在别人面前谈论这些。是因为想对你们挺身保护外国村民的行为表示敬意,才会和你们说实话的。」

「我们很可能不是为了拯救村民,只是单纯地想保护自己喔?」

堤格尔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还没对塔拉多解除疑心。堤格尔打算视他对这句话的回答来决定是否相信他。结果塔拉多脸上浮现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说出了这样的回答:

「若真是如此,你应该早就离开这里了。你之所以像这样坐在村子的人口,是想保护村民免于可能出现的报复行动……我没说错吧?」

堤格尔有好一阵子只能无言地看着塔拉多。如果只是为了让自己落入圈套的演技,这名百骑长的态度和言词也未免太出人意料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请你回答。我们是在今天中午赶走袭击这个村庄的士兵的。为什么你们能这么快就赶来这里呢?」

「这可以说是个幸运的偶然啊。我目前正在巴尔韦德周围巡逻维持治安,路过这附近的时候刚好遇到那些逃跑的人,听他们说了事情的经过。不过那些家伙遇到我,应该算倒了大楣吧。」

「此话怎说?」

「如果队长或副官还活着的话,我也会处罚他们。最后,我决定让那些家伙五六个人一组,送到边境的村落当农奴。若他们在一年内安分守己,就免除他们的罪名。」

堤格尔这才恍然大悟。这对那些人来说确实是场灾难。

「好吧,我就相信你。」

马特维向堤格尔投以担忧的眼神,堤格尔轻轻地点了点头。他从行囊中拿出两枚戒指,把它们交给塔拉多。

「我是来自吉斯塔特王国的使者,但是我不能公开表明自己的身分。」

塔拉多收下戒指后,便让在一旁待命的格雷迪尔检查它们。格雷迪尔有如狐狸般的双眼眯成了一直线。

「……没有错,这是吉斯塔特王国的印章。」

「很好,那我就以解释在这个村子发生的事件为由请你们来巴尔韦德吧。堤格尔大人可以接受吗?」

堤格尔没有马上答覆塔拉多的提议,而是转头看向奥尔嘉。粉红色头发的少女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你了。」

等到天亮之后,塔拉多和村长以及受害的村民见面,询问他们详细的情况,并保证会补当村子的损失。他的态度完全没有以权力压迫村民的意思,话也说得很明白易懂,村民们似乎感到很放心。

之后堤格尔等人便和塔拉多他们一起离开村子,到了黄昏时才抵达巴尔韦德。



以塔拉多为首的八人小队行走在巴尔韦德的大道上,堤格尔等人也位于其中。他们的目的地当然就是杰梅因的宅邸。

巴尔韦德的街景只能以朴素一词来形容。

城墙高耸厚实,主要道路密不透风地铺满石板,供水和下水道设备也很完善,拥有一座都市必备的所有机能,但城市景观却相当单调。

「感觉是个灰色的城市呢。」

马特维看着街景,忍不住说出内心的感想。整排建筑物的墙壁都是灰色的,屋顶则使用暗褐色的瓦片砌成。零星分布在街道两旁的摊贩也是如此。这座城市的灰暗印象可能也得归功于这些建物的配色吧。

「这样子才好,要是变得太热闹,可是会让杰梅因王子忙不过来的。」

塔拉多走了过来,似乎是听见了马特维的话。他的手里拿着弓,左腰佩挂长剑,右腰则系着箭筒。

「话说回来,我一直很想问一件事情……堤格尔大人。」

塔拉多走到堤格尔身旁,以蓝眼好奇地看着黑弓问道:

「那把弓是用什么制造的呢?自从在那个村子看到之后我就一直很在意了,看起来不像红豆杉也不像榆树。」

他所说的树种都是常见的制弓材料。堤格尔摇摇头说: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因为这是我家代代相传的宝物。」

堤格尔不打算炫耀这把弓拥有的神秘力量。因为就连堤格尔自己也还没彻底弄懂它的来历。

「这样啊。不过我看你只带着弓,感觉对自己的技巧很有自信呢。真要说的话,和长剑比起来,我也是比较擅长使用弓箭。」

塔拉多这么说着,还作势轻弹了一下手上的弓弦。

「因为你是吉斯塔特的使者,我想不太可能如愿以偿。但是如果真有机会,我很想和你比划一下。」

「说得也是,如果有机会的话就来比一场吧。」

堤格尔觉得有些遗憾地笑着回答。他很久没遇见擅长弓箭的人了,说不定从认识卢里克以后就没见过了。

接下来他们聊起自己至今射下的最大猎物,也比较自己能让箭矢飞得多远,针对弓箭的话题畅谈了一会儿之后,塔拉多突然改变了话题。

「堤格尔大人,你觉得这个城市怎么样?」

「若仅以在大道上看到的东西来判断的话,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四周有森林和山丘环绕这点还不错。」

巴尔韦德的北方至东方有一排小山丘,西边则是一片广大茂密的森林,南边还有河川。堤格尔随口回答之后,不仅是塔拉多,连走在前面的格雷迪尔的眼神也变得相当锐利。

「哦,你看出这是个易守难攻的城市啦。」

塔拉多语带佩服地说道,堤格尔却在心中感到疑惑。但他立刻就领悟这句话的意思,同时察觉到对方误会了。如果就战略地位来看,他说的确实没错。

「不,刚才我纯粹是以猎人的角度……」

「你就别谦虚了。不愧是能被选为使者的人。」

塔拉多的第二句话刻意压低声音,并友善地拍了拍堤格尔的肩膀。堤格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他搔着深红色的头发犹豫片刻之后,便放弃纠正他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话说回来,为什么杰梅因王子要选择这座都市为据点呢?」

在和塔拉多闲聊时,堤格尔脑中突然浮现这个疑问,便直接说了出来。这座城市确实固若金汤,但是考虑到它和海岸的距离,又不能说是绝对安全。一旦艾略特王子率兵攻向大陆,这里就会立刻成为战场。

「答案很简单。据点愈靠近大陆深处,就会离亚斯瓦尔的中心愈远。」

塔拉多以理所当然的口气回答。堤格尔纳闷地歪着头,走在身后的奥尔嘉便拉了拉他的衣袖。她仍旧把兜帽拉低遮起自己的脸。使斧的战姬轻声低话道:

「……亚斯瓦尔的中心其实只是一座岛屿。」

「看来小不点很清楚我的意思。换句话说就是这么一回事。」

塔拉多深感佩服地笑道,这下子堤格尔也明白了。

「也就是说杰梅因王子无法接受自己离开亚斯瓦尔的中心对吧?」

杰梅因王子坚信自己才是下一任亚斯瓦尔国王,他的自尊心不仅无法容许自己被赶出主岛,也无法接受必须在大陆深处建立据点的事实吧。

「理由有两个。其一是因为距离这里两天路程的西北方有座路克斯堡垒。跟随王子的莱斯特将军就带着三千兵力驻守在那里。」

「即便艾略特王子的军队渡海而来,也必须先攻破马利亚由港口都市和这座路克斯罗垒。」

堤格尔一边在脑中想像地图一边点头说道。

「就是如此。其二呢,则是因为巴尔韦德是瑟菲莉亚女王进攻大陆时最先占据的城市。代就是想仿效『霸主』的伟业的意思。」

听到塔拉多说出霸主这个字时,堤格尔不自觉地瞪大双眼。因为他在金发青年的眼中看见了充满强烈情感的目光。

「……但是,这里离萨克斯坦王国的国境也很近。」

奥尔嘉对塔拉多的解释提出质疑。当她的声音让堤格尔回过神来时,塔拉多眼里浮现的野心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是啊,不过这数十年来巴尔韦德周遭并未成为和萨克斯坦交战的战场。因为他们没有攻打的理由。」

塔拉多用手指在空中画出假想的地图,感觉很乐在其中地说明着。看到他的态度,堤格尔改变了想法,认为刚才的眼神应该只是错觉。塔拉多继续往下说:

「连接萨克斯坦和亚斯瓦尔的主要街道是在距离巴尔韦德很遥远的南方,如果要争夺国境附近的土地,主战场总是在那条街道上。而且要攻陷这座都市可没有那么简单,所以这里正适合当作据点。」

就在这个时候,从街道上传来呼唤塔拉多的声音。塔拉多也很有精神地向对方打招呼,并笑着走了过去。马特维在堤格尔耳边轻声说道:

「看起来是个很受民众欢迎的男人。」

堤格尔也有同感,轻轻地点了点头。

自从他们踏进这个城市以后,已经有好几个人叫住塔拉多了。他们有的是酒馆的姑娘,有的是看起来像工匠的中年男子,还有在市区巡逻的士兵等各式各样的人,跟塔拉多交谈的内容也大多是进了好酒或在哪间店吃的菜肴这种日常琐事。

——虽然知道他给人的印象很好……还是觉得有点古怪。

看到塔拉多开朗又自在的态度之后,别说是百骑长了,甚至会以为他才是这座城市的统治者。

当堤格尔思考这些事的时候,宅邸也正妤近在眼前了。虽然占地不大,建筑物的外观却很庄严,尖塔上还竖立着随风飘扬的亚斯瓦尔国旗红龙旗。

「终于来到这一步了……」

堤格尔呼了一口气之后立刻换上严肃的表情。因为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难关。

在城门前等了大约半刻钟之后,堤格尔三人便被带到了杰梅因王子所在的谒见室。长方形的大厅也建造得坚固又朴实,墙壁和地板的装饰都很少。

其中,只有垂挂在天花板的豪华吊灯和摆在室内最深处的王位闪耀着美丽夺目的光辉。

吊灯以两个重叠的银环组成,内侧镶有宝石,排列在银环上的蜡烛烛光经过宝石反射,在地上洒下如梦似幻的光芒。王位也使用了大量的丝绢,以珍珠和珊瑚等各种宝石装饰得十分华丽。

而坐在王位上的男人便是杰梅因,今年二十七岁。

堤格尔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圆滚滚」。无论是脸部的线条还是凸出的肚子都很圆。

他的五官可以说是眉清目秀,但或许是因为赘肉太多,感觉只剩下以前还很英俊时的轮廓而已。他的身高和体型都是中等,让肥胖的肚子显得更不自然。

杰梅因身旁站着一位像是随从的老人,两边还各有五位拿着枪、穿着铠甲的骑士整齐地站成一排。因为黑弓和奥尔嘉的斧头都放在城门保管,若堤格尔有任何奇怪的举动,应该会立刻被包围吧。

「我听说你是来自吉斯塔特的使者。」

杰梅因以浑厚的嗓音说道。堤格尔为了奉上事先准备的书信而往前踏出一步之后,就在原地跪了下来。奥尔嘉和马特维也仿效他的动作。

「吉斯塔特国王维克特·阿图尔·沃克·崔·埃斯堤斯·吉斯塔特陛下委托在下出使贵国,在下的名字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因为不太擅长说亚斯瓦尔语,还请您允许我透过口译和您交谈。」

马特维以流畅又恭敬的语气传达堤格尔所说的话。随从走上前来收下书信之后,又快步跑回亚斯瓦尔王子身旁。

比起堤格尔带来的书信,杰梅因王子似乎对堤格尔本人更有兴趣,他勾起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问道:

「抬起头来吧。你刚才说……你是接受委托而来,不是听从国王的命令吗?」

「我宣示效忠的是布琉努王国以及其公主蕾琪殿下。目前是基于一些因素才暂时滞留吉斯塔特王国。」

在他回答之后,杰梅因才终于看完随从手里的书信。

「信上写着会提供协助,但具体来说是怎样的协助呢?这两个字听起来确实很诱人,但如果只是嘴上说说,我们也会很头疼的。」

「只要您愿意和我国缔结友好关系,一个月之后应该就能看到东边的海上出现吉斯塔特王国的海军舰队了。而布琉努也会利用国境和亚斯瓦尔接壤的优势来协助殿下获得胜利。」

后半段的内容听起来煞有其事,实际上并非如此,堤格尔在说明时适度地加油添醋了。

「原来如此。不过吉斯塔特王国一直都是支持艾略特那家伙的吧?贵国的七战姬之一也以官方使者的身分前往访问,现在还待在他那里才对。」

或许是难掩心中的怒火吧,亚斯瓦尔王子一说出弟弟的名字,表情就因为愤怒而扭曲,声音中带有明显的攻击性,充满恶意。堤格尔既不焦急也不惊慌,虽然没什么好得意的,但他早已习惯这种程度的恶意了。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没有公开使者身分,而是秘密地来到贵国。」

「是啊,因为是秘密前来,还不得不杀死我的士兵。」

王位上传来不怀好意的讽刺。堤格尔隔了约一秒钟之后,才平静地答道:

「我们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罢了。」

这时,没有人察觉到杰梅因圆脸上的双眼浮现残暴的目光。因为堤格尔等人全都低着头,站在一旁的随从也没有发现。不过,只有堤格尔和奥尔嘉的肌肤在一瞬间感觉到王座上传来强烈的敌意。

「说到战姬……其实我们也有一位战姬。」

奥尔嘉听到堤格尔这么说,立刻站了起来在原地行礼。

「我是受维克特陛下册封布列斯特之地的战姬奥尔嘉·塔姆。今后还请不吝指教。」

奥尔嘉向王子自我介绍时,堤格尔非常庆幸自己正低着头。因为他实在无法掩饰紧张的表情。虽然从表情看不出来,但她说话时的语气很恭敬,也有情绪起伏,应该没问题吧。

提议表明自己是战姬的人其实正是奥尔嘉自己。当堤格尔问她为何愿意这么做时,她表示自己想亲眼看看杰梅因王子是怎样的人。

「哦,你就是战姬啊,我还以为是娈童呢。」

杰梅因脸上浮现嘲讽的笑容后,又刻意改口说道:

「抱歉,我失言了。不过你的年纪会不会年轻了一点呢?如果要上战场的话……」

「既然如此,能请您将我入城时寄放的斧头暂时归还给我吗?」

「你要斧头做什么?」

杰梅因在王座上不以为然地问道,奥尔嘉一边环视左右一边回答:

「请站在那里的其中一位骑士和我切磋一下武艺吧——要一对十也没问题。」

此话一出,就连堤格尔也忍不住焦急地抬起头,站在左右两旁的骑士们也露出不安的神情。如果只听前半段,还能当成是逞强的少女所说的大胆挑衅,一笑置之,但是一对十这句话可就不能当成玩笑了。

其中一名骑士把枪塞给身旁的伙伴,走上前来。他的体格在骑士们之中是最健壮的。就算穿着铠甲,也能看出他的身材有多结实。

「殿下,请恕我失礼,但我认为有必要在此时让他国的人见识我们的武力……!」

即使是与杰梅因说话的时候,骑士的目光也没有离开奥尔嘉。头盔下的脸因愤怒而发白,双拳也握得死紧。

「好了,战姬大人,既然你夸下海口说要一次对付十人,那只有一名对手的话,就算赤手空拳也能轻易战胜吧?」

「请等一下,我愿意替她的失言致歉——」

堤格尔急急忙忙地想出来打圆场,奥尔嘉却抬起手制止了他。面对身高比自己高上一倍,还穿着铠甲的男人,她冷静的态度让堤格尔和马特维都深感佩服。

「杰梅因殿下,您认为呢?」

她甚至还能从容地向坐在王位上的亚斯瓦尔王子寻求许可。奥尔嘉如往常一样面无表情,没有表现出丝毫畏惧。除了堤格尔和马特维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在虚张声势。

杰梅因其实也有自己的打算。如果想以低廉的代价换取吉斯塔特的协助,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虽然是自己先质疑战姬的能力,但先挑衅骑士们的人可是奥尔嘉。

目前在这里一字排开的骑士全都是杰梅因认同的人,实力不在话下。因此会在接待外国密使的时候安排他们在场,而且他们全都是血气方刚的人,即使对手是小孩子也会毫不留情地给予痛击,绝不手下留情。

杰梅因带着轻蔑的笑容叫住骑士。

「既然战姬大人都这么说了,你可要遵守骑士的礼仪,务必全力以赴。」

他心想这场战斗应该只须一拳就能结束,便如此说道。如果她比想像中更耐打的话,就不得不制止了,但目前还是暂时静观其变。

堤格尔和马特维听从奥尔嘉的要求远离两人,决定只要她遇到任何危险就立刻介入。

「你随时都可以开始攻击。」

奥尔嘉的话还没说完,骑士就行动了。他握紧戴着铁制护手的拳头朝奥尔嘉用力挥下。但是奥尔嘉不仅轻易地看穿并躲开骑士的攻击,还抓住他的手臂往后一拉。

简直要刺破耳膜般的尖锐巨响顿时传遍整间谒见室。杰梅因和骑士们露出错愕的表情,堤格尔和马特维则松了一口气。

奥尔嘉静静地站在原地,骑士则狼狈地仰躺在她的脚边。

原来她先利用拉住男人手臂的方式让他失去平衡,再藉着他的体重把他摔出去。奥尔嘉以手指轻轻地抵住一脸惊愕的骑士的眉间。

「战斗结束——还要继续吗?」

「当、当然了!」

骑士愤怒地站了起来,再次向奥尔嘉挥拳。这次奥尔嘉并未闪过他的拳头——而是以单手挡了下来。

正值壮年的男子对上年仅十四岁的少女。而且男人身上还穿着铠甲。不仅是杰梅因和骑士们,连见识过奥尔嘉身手的堤格尔和马特维也忍不住瞪大双眼。

骑土咬着牙在右手和双腿施力。但奥尔嘉的身体却如岩石般文风不动。

就在这时,奥尔嘉的手突然扭了一下。谒见室再度响起金属撞击声,男人被狠狠地摔倒在地。粉红色头发的少女连一滴汗都没流,冷冷地俯视着骑士。

「还要继续吗?」

虽然她只是重复一次刚才说的话,但在听者耳中却觉得多了几分冷酷。骑士羞愤地颤抖着,但他知道无论说什么都只是徒增自己的难堪。

「——哎呀,真是身手了得啊。不愧是吉斯塔特王国引以为傲的战姬。」

杰梅因拍着手称赞奥尔嘉。不过他的笑容有些僵硬,声音也有气无力。亚斯瓦尔的王子还无法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情景,但是他必须以眼前所见的现实来继续进行交涉。

奥尔嘉走回原来的位置后,彷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似地对着杰梅因跪下,堤格尔和马特维也仿效她。骑士则从地上站起来,感到十分羞耻地缩着肩膀走回队伍。其他的骑士们也一脸同情地迎接他归队。

「……在我们继续协商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为什么你们不选择艾略特,而是来找我呢?你们前一阵子还是支持他的对吧?」

杰梅因立刻挥去尴尬的气氛,开口问道。堤格尔则冷静地回答:

「因为艾略特王子的士兵绝大多数都是海盗。」

受到海盗侵扰的地区并不局限于亚斯瓦尔,在北海全境都看得到他们肆虐的踪迹,所以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也是受害者。在去年秋天的时候,战姬莎夏和伊莉莎维塔还曾经合作讨伐海盗。

杰梅因抱着胳臂冷哼了一声。他这个亚斯瓦尔王子当然很清楚海盗有多么棘手。

「这理由还真是简单易懂呢。啊,我并不是在挑毛病,反而是感到佩服呢。若刚才你们提起政权正统性之类的话题,我现在已经把你们给撵出去了。」

杰梅因一边抚摸着肌肉松弛的下巴,一边慎重地继续说道:

「吉斯塔特和布琉努帮助我的条件,就是等我登基之后,和两国签订友好及互不侵犯条约、共同歼灭海盗,并协助对抗墨吉涅吗……当然了,我和那个有如海盗头头的艾略特不同,很希望能和两国建立更密切的关系。为此我必须早日解决那家伙,回到王都举行登基典礼才行。」

杰梅因说到这里暂时打住,并摇了摇头。

「两天……不,我希望你们能等我三天。我知道现在局势刻不容缓,但如此重要的大事必须和数人商量才能决定。在这段期间我会安排你们住在这栋宅邸附近的房子,请各位暂且在那里消除一路上累积的疲劳吧。」

堤格尔一边听着杰梅因说明,一边如释重负地轻吐一口气。这样他的任务就几乎算是结甫了,但只有一件事情他无论如何都想说出来。

「我们在此向殿下的关心表达诚挚的谢意。话说回来,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补充。」

马特维动了动脖子和双眼,惊讶地看着堤格尔。坐在王位上的杰梅因也疑惑地歪了歪头。

「什么事?你说吧。」

「是关于殿下的士兵欺凌人民一事。」

众人纷纷陷入沉默。堤格尔刻意忽略现场紧张的气氛。他说的事情当然不是维克特国王的指示,而是密使的个人判断。深知这一点的堤格尔继续说道:

「不久之后,吉斯塔特和布琉努两军都会为了帮助殿下而来到此地,若是民众将愤怒和积怨发泄在我方士兵身上,会对我们造成些许困扰……虽然这片土地的人民都是属于殿下的,还是让他们懂得分辨不同国家的士兵比较好。」

堤格尔必须压抑内心的痛苦才能说出这些话的后半段。但是他当时之所以在那个村子射箭攻击士兵,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个说法。为了保护这块土地的人民,他不得不这么说。

「……你说的没错。我们也不希望其他国家的士兵危害这里的居民和村落。」

从古至今,明明是来帮助自己的「友军」,却侵略和战乱无关的城镇和村落、杀害人民,并将此视为战果的情况并不罕见。

甚至还有敌人烧毁城镇之后再散布谣言,将恶行嫁祸给友军的策略,只要没有明确的讲据,就很难替自己的清白辩驳。若考虑到这些情况,堤格尔的要求也颇有几分道理。不过这些话却也毫无疑问地成为触怒杰梅因的导火线。

「我明白了。待会儿我会派人警告他们避免这类行为的。」

「我在此真诚地感谢殿下的体谅。」

堤格尔与杰梅因的会面就此告一段落。



堤格尔等人借住的房屋虽然不大,却建造得相当坚固。

房屋共有两层楼,房间很多,每一间都打扫得非常干净,感觉相当清爽。朴实的内部装潢和家具也深得堤格尔所好。杰梅因的宅耶距离这里也近在咫尺,省去了不少麻烦。

真要说的话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禁止外出。

「虽然城里的治安滴水不漏,不过还是得以防万一。更何况各位并非公开参访的使者,所以还请各位在屋内静候殿下的答覆。」

负责服侍堤格尔等人的仆人恭敬地说道。事实确是如此,堤格尔等人也只好接受。

他们在二楼最深处的房间放好行李后,堤格尔便和马特维及奥尔嘉一起在屋内到处走动。他们从走廊或房间的窗户往外一看,穿着皑甲的土兵身影便映人眼帘。现在已是黄昏时分,他们在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

「……跟软禁没两样。」

「哎呀,虽然身为密使的我们确实应该尽量避免和民众接触,不过……」

奥尔嘉不耐地眯起眼睛,马特维也皱着他恐怖的脸低喃。堤格尔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对两人说:

「如果偷溜出去会怎样吗?」

「当然会怎样吧。不过办得到吗?」

负责口译的男水手露出诧异的表情,堤格尔兴奋地对他点点头。他自小就经常瞒过父亲的耳目溜出自己出生长大的宅邸。最近也曾经好几次籼艾莲一起偷偷离开莱德梅里兹的公宫。

「在这栋房子稍微逛个一圈之后,我想,只要有绳索就能从二楼的窗户离开。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其他路径。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明天再试试看吧。」

「我也要去。我的行李中有绳索。」

奥尔嘉立刻要求同行。马特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很难得地露出落寞的表情,可怕的五官也为之扭曲。先不论他的容貌,其高大的体型和晒成古铜色的皮肤,就算脱掉背后绣有白海豚的大红色上衣,也还是很引人注目吧。

「那我就负责留守吧。必须有个人来瞒过仆人的耳目才行。」

堤格尔向他道谢之后,便轻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不好意思,不过明天还是麻烦你了。如果我们能顺利溜出去的话,我会找个让马特维也能够离开这里的方法的。」

翌日,堤格尔和奥尔嘉一过了中午就开始行动。他们躲过看守房屋的士兵的耳目,非常成功地逃了出来。两人都穿着有点肮脏的外衣,乔装成旅行者,而黑弓和龙具当然是随身携带。

「总之先去填饱肚子吧。」

堤格尔选了个小摊贩走过去,摊贩卖的是串烧鳗鱼和水煮马铃薯,他各买了两人份,和奥尔嘉平分。

「……亚斯瓦尔也有鳗鱼和马铃薯啊。」

奥尔嘉盯着串烧鳗鱼说出心里的感想。这两种食材在吉斯塔特或布琉努都很常见。

「先吃饱比较重要嘛。你也不希望在这里吃的第一样东西就不合胃口吧?」

堤格尔一边回答她,一边咬下马铃薯,随即露出惊喜的神情。因为马铃薯里挖空的部分放了乳酪。马铃薯的热度让乳酪很快就融化了,两者交融成一股美妙的滋味。

反观奥尔嘉,则是咬了一口鳗鱼就暂时停下动作,然后面无表情地以失望的口气说道:

「只有鳗鱼的味道。」

「你们是旅行者吗?」

卖马铃薯的小贩一边把马铃薯加进装有沸腾热水的大锅中,一边开口询问。堤格尔点了点头。

「我们是兄妹。是来这个城镇探望熟人的。」

「难怪你们会不知道。如果想吃经过调味的东西,除了面包之外,都必须到港口都市才看得到喔。这里的习惯是自己调味。」

卖马铃薯的小贩用下巴比了比,指着一个在地面铺上草席,摆着几个小瓶子的摊位。堤格尔表明自己看不懂亚斯瓦尔文字之后,小贩便贴心地向他们说明。

「从左到右分别是盐、醋、鱼露、乳酪、辣椒、动物油脂和蜂蜜。可以随你们的喜好自由添加。」

堤格尔买了一小撮盐之后就离开了那个摊贩。如果是自由旅行的话还无所谓,以他们目前的身分实在没勇气尝试其他味道。

以鳗鱼和马铃薯填饱肚子之后,两人终于露出彷佛重获新生的满足表情。除了主要道路之外,他们还走进小巷去观察或品尝各种事物。还在街角聆听吟游诗人吟唱叙述壮阔战争的歌曲,观赏萨克斯坦的小丑表演人偶剧。

除此之外,他们还看到了穿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和佣兵,其中还有一些才过中午就顶着一身酒气到处行走的人。

——看来还是不要走到太偏僻的小径比较好……

或许会有浑身杀气的佣兵前来找麻烦也说不定。虽然对手不强的话他还有自信能应付,但也没必要主动前往危险的地方吧。

堤格尔找了一间店家,和奥尔嘉一起走进店里。这里正是所谓的工具店或杂货店,主要贩卖旅行时会用到的物品。

店里摆着大衣、裁缝工具、药用软膏、装有生火道具的盒子和小刀等各式各样的东西,但堤格尔的目标却是箭和箭筒。离开马利亚由港口都市后,沿路打猎和在村子里战斗时都消耗了不少箭矢。奥尔嘉见状也跟着买了一筒箭。

「你也会使用弓箭吗?」

「没有你那么厉害就是了。」

堤格尔好奇地看向奥尔嘉,她便冷淡地答道。这句带有些许不服气的话让人感觉到她孩子气的一面,堤格尔不禁露出微笑。

「你们来这里的路上都还好吧?不过只要来到这附近应该就能放心了。」

店长一边收下箭矢的钱,一边以温和的口气问道。堤格尔隐瞒了士兵作乱的事情。

「我们还算幸运,一路上都很平安喔。不过你说只要来到这附近是什么意思呢?因为王子殿下本人就在这里,所以警备特别森严吗?」

「不是的。」

店长苦笑着对堤格尔提出的疑问摇摇头。

「塔拉多将军……现在好像变成什么队长了,是因为他在这座城市附近巡逻的关系啦。虽然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要离开这里,但在回去的路上可要多加小必啊。只要走出距离这个巴尔韦德大约两、三天路程的范围,过上官兵就等于遭遇强盗一样。」

「谢谢你的提醒,我们会小心的。不过那个叫塔拉多的人真的那么厉害吗?」

「是啊,就算敌方的人数占上风,只要是搭拉多将军领军就一定能获胜。不仅如此,他还不会像其他将军那样掠夺村落或对人民施暴。」

店长愉快地笑着说了几句之后,突然缩起脖子压低声音。

「接下来的事情不能大声张扬……听说塔拉多将军就是因为建议王子殿下别让其他士兵掠夺人民,才会惹王子不高兴,遭到贬职的。你们还是不要到处提起他的话题比较好。」

两人向店长道谢,离开了商店。走着走着,他们在街上发现一间小酒馆,便踏了进去。虽然是间小店,但他们挑上这里的原因是客人多为城市的居民,没有佣兵或士兵。

他们选了个位于角落的桌子,面对面坐了下来。听说这里提供水果酒,他们便叫了两人份。除此之外还点了酸白菜以及香草烤鳍鱼。

店内的气氛还算热闹,堤格尔觉得其他客人应该听不见他们交谈的声音,便对奥尔嘉间道:

「你见过杰梅因殿下之后有何感想?」

「单凭那次谒见实在很难下定论……对我来说是没什么参考价值。」

「参考价值啊……」

少女面不改色地冷淡回答,堤格尔忍不住抓了抓暗红色的头发。就某方面来说,她的个性算是非常直率。还是说,她只会回答堤格尔所问的问题,虽然不主动开口,但其实没有隐瞒心思的意思?

「那堤格尔——」

奥尔嘉正想说些什么,水果酒就送来了。圆筒状的粗糙大酒杯里装满了酒。

堤格尔先举起杯子乾杯,然后以温和的语气慰劳她的辛劳。粉红色头发的战姬也举起杯子回应,却愣愣地盯着自己倒映在水果酒上的脸。

「总觉得你刚才问我对杰梅因王子的感想时,是你第一次对我提出疑问。」

「昨天中午我不是问了你的身分吗?」

所以他才会知道奥尔嘉是战姬。

「我还以为你知道我是战姬之后会更刨根究底呢。」

堤格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喝了一口水果酒,整理思绪后才开口说道:

「我听过有句话叫作『就算催促母鸡也不会比较早生出鸡蛋』。」

这是他以前的侍从巴多兰告诉他的。奥尔嘉冷淡的表情出现些微变化,像闹别扭的小孩般噘起嘴来。

「母鸡总有一天会生下鸡蛋,但我无法保证自己一定会开口吧?」

「不过,我觉得你至少会透漏一些事情喔。」

堤格尔又喝了口水果酒,弄湿嘴唇后继续说道:

「无论过程如何,至少最一开始的谈判已经结束了。我必须向吉斯塔特——向维克特国王报告这件事。所以你的名字也会出现在报告中。这并不是因为我无法隐瞒,而是因为你帮了我大忙。」

战姬的存在应该会在杰梅因心里造成不小的影响吧。虽说主动挑衅算是她有错在先,但这位娇小的少女表现得十分神勇,只靠赤手空拳就连续击倒一个大男人两次,这样的功绩应该足以抵销掉她的冲动之言。

「根据我的观察,你是个很厉害的女生。你不仅听得懂我刚才的话中涵义,似乎也没有想一走了之的意思,既然如此,我就只要等到你自愿开口的时刻到来就可以了。虽然不知道那是何时,但我还有时间。」

「……你太看得起我了。」

奥尔嘉摇了摇头,嘴角浮现落寞的笑容。

「我只是个胆小鬼罢了。话说回来,你究竟知道多少关于我的事情呢?」

「这个嘛,是叫布列斯特对吧?我只知道你是统治那里的战姬,而且在大约一年前离开自己的国家。」

她只留下「战姬奥尔嘉·塔姆去旅行了」的字条,便拿着龙具消失无踪。这件事堤格尔曾听艾莲说过。奥尔嘉露出自嘲的笑容。

「已经快两年了吗……虽然没有调查过,但像我这样的战姬应该是前所未见吧。」

这时服务生送来了菜肴。香草烤鱼的热气立刻吹走了刺鼻的酸味。目送服务生走开后,奥尔嘉又开口说道:

「我也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事情。你是统治位于布琉努东北方的亚尔萨斯的贵族,爵位为伯爵。向莱德梅里兹的战姬艾蕾欧诺拉借兵,漂亮地平息祖国的内乱,现在以客人的身分待在艾蕾欧诺拉身边。而且跟奥尔米兹的琉德米拉以及莱格尼察的亚莉莎德拉也有来往。」

「你真的很清楚耶。」

奥尔嘉对双眼圆睁的堤格尔笑了笑,老实地告诉他:

「我是听马特维说的。他知道我是战姬之后,便爽快地告诉我了。」

堤格尔不禁在内心埋怨留在房子看守的那位口译。要告诉别人是无所谓,但好歹也跟自己说一声。以他的个性应该不是忘记或刻意这么做,或许是想今晚再告诉堤格尔吧。

「我在旅行时就经常听到你的传闻。像是以寡击众逼退墨吉涅大军的『流星落者』,还有帮助公主登上王位的『月光骑士』,可说是现代的英雄。我应该在听到堤格尔维尔穆德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察觉到的……」

「但那个英雄的真面目却是这副德性呢。」

堤格尔一边剔除鳕鱼的骨头,一边露出有些困扰的笑容。被人当面称为英雄果然还是会不好意思。

「如果要再加上我个人在旅途中得知的印象的话,就是没想到你如此乐于助人,还有弓箭技术比传言说的更精湛。之前一直没机会说,不过我要针对自己在船上的失言向你道歉。」

奥尔嘉轻轻地低下头,但堤格尔一时想不起来她所谓的失言是什么。看到堤格尔的表情后,战姬便解释是关于海鸟的话题,堤格尔这时才想起来。

奥尔嘉一口气喝光陶杯里的水果酒后,擦了擦嘴继续说道:

「我并不打算向你隐瞒自己的过去,我已经知道这么多你的事情,你对我的了解却仅有少许,老实说并不公平……我不知道这么无聊的话题能不能成为你的下酒菜,你愿意听听吗?」

虽然觉得她的表达方式有点难懂,但也代表她为此感到困惑迷惘吧。她毕竟是个在十二岁就离开自己的国家,流浪了整整两年的少女。堤格尔带着微笑缓缓地点头同意。

即便如此,奥尔嘉还是没有立刻开口。她像是在思考什么似地凝视着空了的陶杯。或许是在犹豫该从哪里说起吧。

堤格尔也喝光自己陶杯里的酒后,又加点了两人份的水果酒。服务生拿着装在大瓶子里的水果酒走过来,分别倒进堤格尔和奥尔嘉的杯中,然后迅速地转身离去。当服务生的气息融入店内的喧嚣后,奥尔嘉才终于开口:

「堤格尔……你曾经想过要成为王吗?」

堤格尔一时无法回答这出乎意料的问题。他皱着眉头,呆滞地张着嘴巴,凝视粉色头发的战姬。看到他的反应后,奥尔嘉又露出了刚才那有些落寞的笑容。

「我也没有想过。」



奥尔嘉的故乡是在吉斯塔特东部,位于布列斯特东方的广阔草原。

「堤格尔听过马上民族吗?」

「是指靠打猎和放牧维生的人民吗?他们饲养着大量的羊、马和骆驼……」

奥尔嘉点点头。

「我就是马上民族的人,是现任族长的孙女。」

在近百年前,吉斯塔特王国和东方的马上民族交战,征服了他们。王国赋予骑马民族放牧用的土地,但每年都会收取一定数量的羊和丝绸作为租税。

「我总有一天会负责辅佐下一任族长,或是成为下下任的族长……周遭的人和我自己都这么认为,所以我学习了许多相关知识。」

但这个想法却在她十二岁时瓦解了。

「在某个夏末的夜晚,我在睡觉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阵亮光,就张开了眼睛。」

奥尔嘉看向用布包起来放在一旁的斧头。

「结果就看到了这个。我一拿起它,就知道自己被选为战姬了。」

奥尔嘉向家人说明后,便遵循龙具姆玛的指示,头一次离开了自己成长的草原。马上民族祝贺奥尔嘉被龙具选上,目送她离开。

接着奥尔嘉来到王都席雷吉亚,获得维克特国王的认可,正式成为战姬,并前往她的领地布列斯特。

「上一代战姬似乎是在龙具来到我面前的两个月之前过世的。我原本以为其他人可能对自己的主人是个年仅十二岁,又是马上民族的女孩而感到不能接受,结果是我想太多了。众多文武官员都亲切地欢迎我的到来,于是我成为了『崩咒之弦武』姆玛的战姬——也是布列斯特公国的主人。」

虽然感到不安,但是这里有许多愿意辅佐她的人。只要运用为了统治马上民族而学习的思想和方法,再加上他们的辅佐,一切应该都会很顺利的吧。

一想起家人祝贺自己成为战姬,目送自己离开的脸,奥尔嘉决定成为一名统治者。

「官员们先让我看了地图。那是我将来要统治的布列斯特的地图,以及吉斯塔特王国全国的地图。那时我才深深体会到自己有多天真。」

甫成为战姬的少女看着两张地图惊愕不已。

「没想到我生活了十二年的草原……竟是如此的渺小。」

奥尔嘉凝视着自己倒映在陶杯里的水果酒上的脸庞,自嘲地笑道:

「我心中对于王或统治的想法或理想,都是以草原这个小小的世界为舞台的。而且我刚才也说过了,我从没有主动想过要成为王。这种小孩子的梦想是不可能在辽阔的布列斯特实现的。我一想到这点,就忍不住害怕起来——于是我逃走了。」

她留下纸条,说是要为了成为称职的战姬而出门旅行,只带着龙具就离开了。

堤格尔恍然大悟。这名少女实在是太不服输了。

他茫然地回想自己继承父亲爵位时发生的事。

那时的他是十四岁。父亲的死来得突然,但他身边还有蒂塔和巴多兰。马斯哈也在各方面都很照顾他。

反观奥尔嘉,不仅当时才十二岁,还必须和至今一起生活的家族分开,在陌生的公宫开始新的生活。虽然官员们都很亲切地欢迎她,但内心的压力恐怕还是相当沉重吧。

「我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带着姆玛离开。说起来有些丢脸,但我没办法干脆地抛弃它。从另一方面来看,我想姆玛要是离开我……舍弃我的话,应该会感到轻松很多吧。这都是我的真心话。」

少女的嗓音带着一丝苦涩,并且微微颤抖。

「即便战姬失踪,布列斯特的政治体系还是能正常运作。」

——布列斯特果然也有这种机制啊。

堤格尔无声地点点头。他在莱德梅里兹生活的这半年来,曾经听艾莲籼莉姆谈论过战姬制度的缺点。

——其一,现在的战姬连自己何时会失去战姬身分都不知道。其二,战姬是由龙具选出,无法指定继任者。其三,在新的战姬出现之前必须经过一段空窗期……大概就是这样吧。

据说当龙具判断这名战姬无法继续担任战姬时,就会离开战姬的身边。但是也有像选择莎夏为战姬的「讨鬼之双刀」巴尔格雷这样的龙具,直到现在还是不愿意离开她。

除此之外,艾莲的上一任战姬和艾莲并没有任何关系,她们甚至连见都没见过。像米拉这样自己的母亲和祖母接连被选为「破邪的穿角」之主的情况才是特例。

为了避免这些问题,战姬们统治的各个公国都是采用所谓的官僚制。虽然曾有人提出在没有战姬的期间由王国派遣代理人的方案,却在多方反对之下遭到否决,没有一个公国成功执行过。

「我不太明白什么才是王。一个王究竟该如何进行统治呢……我的旅行就是为了思考并追求这些东西。」

「你没有去拜访其他战姬吗?像是艾莲等人。」

堤格尔随口问道,奥尔嘉便苦笑着摇摇头。

「这样就会变成战姬与战姬之间的对谈了。若不是互为友好关系,就不能让其他战姬掌握自己的弱点。话虽如此,如果隐藏自己的身分,又很难见到她们。」

粉红色头发的少女说到这里,像是顾虑到堤格尔似地补充道:

「其实我很尊敬艾蕾欧诺拉。她年仅十四岁便成为战姬,虽然原本只是个佣兵,却把莱德梅里兹治理得相当繁荣,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学习。」

「你直接跟本人说吧,她一定会很高兴的。还会因为不好意思而脸红。」

堤格尔脑中浮现抱着胳臂的银发战姬脸红地移开视线的表情,突然想到某件事情。

「你要不要假扮成旅行者跟艾莲见面呢?我可以帮你喔。」

他这个半开玩笑的提议似乎让奥尔嘉吃了一惊,十四岁的战姬双眼圆睁地盯着堤格尔。

「这真是太感谢你了……不过没问题吗?」

「应该没关系吧。只是因为你要隐瞒真实的身分,所以当然不是什么话题都能谈就是了。但是我想你还是能听听艾莲对政务的看法或是治理莱德梅里兹的方针。」

奥尔嘉抿着嘴露出认真思考的表情。堤格尔继续说道:

「艾莲的统治政策或许不能算是完美无缺。就我所知,她也曾经犯下错误或失败,但是她不会置之不理,而是从失败中记取教训并纠正自己的错误,希望能做得更好。所以有很多人帮助她、支持她。」

「……你也是其中的一人对吧?」

奥尔嘉轻笑了起来,堤格尔这才猛然回过神。他太过投入,不小心变成像在说教的口气了。看到堤格尔为了掩饰害羞而抓了抓头,奥尔嘉一边将陶杯放到嘴边,一边低声表达自己的羡慕。因为她的说话聱实在太小,没有传进堤格尔耳中。

「你说的对。等目前的事情办妥之后就这么做吧。」

奥尔嘉看向放在一旁的龙具,以充满期待的口气说道。

隔天,堤格尔和奥尔嘉留在屋内。由马特维一个人偷溜到城镇查探情况。虽然堤格尔他们在前一天找到了逃脱的路径,但是当这名面目狰狞的水手口译成功逃出房屋时,两人还是觉得既惊讶又佩服。

房屋的佣人每过半刻或一刻钟就会来敲堤格尔他们的房门,问他们需要什么东西。

堤格尔他们总是对着房外回答不需要,不让佣人走进房间,即使佣人站在窗口,也想办法让他们看不见室内,或是伪装成马特维在床上睡觉的样子,平安地度过了一天。

马特维回来时太阳已经西下,地上也逐渐被黑暗笼罩。他离开的时候看起来心情还很好,现在脸上却写满了紧张。

「我在街上听到了很多不太好的消息啊。」

为了保险起见,马特维先确定房外没有任何人之后,便告诉堤格尔和奥尔嘉自己打听的消息。夕阳的余晖照亮了房内的一隅。

「我听到了驻守路克斯堡垒的莱斯特将军转而投靠敌人艾略特王子的传言。若这是事实的话,情况可就不妙了。」

马特维用手指在桌上画出简单的地图。

「如果马利亚由被攻陷的话,敌人抵达巴尔韦德只需要两天。而路克斯堡垒的作用就是阻挡他们,可是一旦传言成真,那敌人就可以长驱直入了。我也听到传闻说有人在港口都市附近的海上,发现了艾略特王子所率领的舰队。」

三人顿时面面相觑。奥尔嘉提出疑问:

「杰梅因王子也明白路克斯堡垒的重要性吧。我认为他应该不会让一个这么容易就叛变的人驻守那里才对。」

「我也有同感,但是我们很难肯定杰梅因王子的军队有多么可靠。因为据说让我们得以见到杰梅因王子的塔拉多卿,以前其实是率领五千兵力的将军。」

「这我也有听过。好像是因为建议王子制止士兵们掠夺和对人民施暴,所以就被贬职了。」

堤格尔插嘴说道,马特维心情沉重地点点头。

「这似乎是事实。塔拉多卿在战场上被称为是战无不胜,也深受士兵们爱戴,这可能也是他被贬职的原因之一……」

堤格尔的背脊突然传来一股冰冷的紧张感。若这两个传言都是真的,杰梅因王子的军队可以说是前途堪虑。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堤格尔等人悠闲地谈判。

「虽然等到明天应该就能得到回应了,不过……我们要不要明天天一亮就离开这个城市?」

「这个提议不错,不过往北走太危险了,不知道艾略特王子的军队何时会出现。往东边虽然可能会脱离街道,但只要一直往东走就会进入布琉努的国土。」

远离街道代表的不只是会迷失前进的道路,连遭遇兽群和强盗的机率也大大提升。但是,如果一直在这个城市按兵不动,更有可能面临比野兽和强盗更可怕的危险。

「还有别的消息吗?希望是值得高兴的好消息。」

为了缓和气氛,堤格尔刻意用轻松的口气询问马特维。白海豚号的水手露出近似猛兽的狰狞笑容。

「要说有的话还是有的。那就是艾略特王子跟墨吉涅结盟了。」

「……这是好消息吗?」

「若这个消息传进杰梅因王子耳中,他或许就会积极和我国合作了。」

堤格尔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马特维脸上的笑容看来比较接近苦笑。当这个传言成真的那一刻,一切应该都为时已晚了。

「这些消息不一定都是事实。其实我到处打听之后,也有听到完全相反的消息。像是艾略特王子个性谨慎,所以暂时不会攻过来、莱斯特堡垒的防御机能很完善、塔拉多将军是因为野心才被贬职等等……」

马特维说到这里就沉默了。奥尔嘉也不发一语地看着堤格尔,看来是想交给他定夺。

堤格尔看着笼罩室内的黑暗,陷入了沉思。

——在这种情况下,最糟糕的结果会是什么?

当堤格尔终于想出结论之后,便告诉两人:

「麻烦两位整理好行李,以便随时能离开。还有——」



杰梅因待在宅邸的时候几乎不会踏出谒见室一步。

正确来说是很少离开王位。

他在这里处理政务,连接受陈情时也是坐在王位上。不只是用餐,连沐浴时也是叫人把装满热水的浴桶搬进房间。除了上厕所和睡觉之外几乎不离开谒见室。

「他对王位还真执着啊。」

「听说殿下在把巴尔韦德设为据点的时候,第一个派人准备的就是这个王位跟吊灯。」

他的臣子们虽然都这么窃窃私语,但只有年老的随从明白事实并非如此。这名随从拖着如枯木般的老迈身体,代替年轻的君主在宅邸内忙碌地四处奔走。

在大地即将迎接夜晚的前一刻,随从来到谒见室向杰梅因报告。当他大略禀报完政务和自己觉得重要的资讯之后,便直言不讳地问起突然涌上心头的疑问。

「殿下,您明天就必须答覆吉斯塔特王国的使者了。」

从王位上只传来了一句简短的「这样啊」。窗外的夕阳即将没入地平线,朱红色的阳光从位于高处的窗户照进室内。但王位附近则显得有些阴暗,看不见杰梅因脸上的表情。

随从说完之后便沉默地站在一旁,杰梅因低声呼唤老人的名字。

「你替我准备五十名士兵,把那三人拿下。在今晚——半夜的时候行动。直到成功拿下他们之前,都不要让其他人知情。」

这道命令让随从也忍不住哑口无言。看到上次会面结束不久主人便浑身杀气的样子,让他隐约察觉到杰梅因并不喜欢堤格尔。但是这个决定实在太不寻常了。这么做将会同时与吉斯塔特和布琉努两国为敌。

「等拿下他们之后,就叫来墨吉涅的使者,把那三人引渡给对方。条件是和艾略特断绝往来,与我结盟。」

「……墨吉涅会接受这个条件吗?」

「艾略特那家伙虽然也有一名战姬,但我们除了战姬之外,还有个叫什么『月光骑士』的布琉努英雄。说穿了,墨吉涅的目标根本不是艾略特。他们想要的是当墨吉涅对付吉斯塔特时,有个能从背后威胁吉斯塔特的帮手。」

亚斯瓦尔王子随兴的口气就像在自嘲「就算是我这样的货色他们也会接受」。随从满是皱纹的脸露出非常严肃的表情陷入沉思。

若是照杰梅因的指示去做,我方将会以获得墨吉涅协助的状态和失去支援的艾略特交战。我方绝对是处于优势的。

「但如果和吉斯塔特以及布琉努为敌……」

「布琉努半年前才结束内乱,应该没办法出兵吧。而吉斯塔特在对付我国之前,必须先解决墨吉涅才行,所以也对我们束手无策。」

「但是,殿下如果和吉斯塔特以及布琉努结盟,确实会比只有墨吉涅支援的艾略特王子来得有利。而且也必须考虑地理位置的问题。」

在墨吉涅和亚斯瓦尔之间隔着吉斯塔特和布琉努。墨吉涅若想帮助杰梅因,势必会遭遇其中一方,甚至是两方的阻挠。

随从建议杰梅因,与其将目光放在墨吉涅,不如藉由吉斯塔特和布琉努的协助,这样就能快速并确实地获得后援。

「……这样一来,就会有三国的士兵踏上我亚斯瓦尔的国土了。」

听到杰梅因停顿了片刻后说出的回应,让随从感到意外。

「那名『月光骑士』大人似乎不允许自己国家或吉斯塔特的士兵进行掠夺或施暴的样子。不对,或许是基于使者的立场,刻意装作有这种想法吧……」

亚斯瓦尔王子以充满恶意的声音驳斥他的想法。

「你知道艾略特旗下的海盗是来自哪个国家吗?亚斯瓦尔就不用说了,还有吉斯塔特、萨克斯坦和墨吉涅……!甚至连更遥远的南方或东方的人都有!」

随从对主人激昂的怒火感到讶异,但还是沉默地等待杰梅因冷静下来。大约过了不到十秒钟的时间,侍从静静地问道: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原因吗?」

「我讨厌那个年轻人。」

「我们确实无法左右自己对他人的观感,但也无法以此为理由说服对方。」

随从委婉地纠正杰梅因露骨的措辞。这件事从王子年幼时就一直是这位老人的职责。所以才能始终担任他的随从,而且得到他的信赖。

「一看到那个男人,我就会想起父王,忍不住怒火中烧。」

这次随从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先王陛下是一位心胸宽大的君主。我认为他是一位很适合明君一词的国王。」

「我无意否定你对他的评价——我要告诉你的命令已经说完了。」

听到他毫不掩饰恶劣心情的粗暴口气,随从便恭敬地低头退下了。他心里想着,接下来可有得忙了。

首先,他必须先去准备五十名士兵,而且不能让其他重臣知道才行。

在随从离去之后,杰梅因在仅剩下自己一人的谒见室里,不悦地仰望天花板上的吊灯。

「父王的心胸很宽大吗……确实是如此。」

他也对随从说了,自己并不打算否定。但是,杰梅因认为这份宽大是不适合亚斯瓦尔的。

撒迦利亚国王还在世的数年前,杰梅因辅佐父亲处理各项政务。就一个未来将继承父亲王位的王子来说,他觉得自己必须趁现在就精通政务,而他的能力也足以胜任。

就在当时,杰梅因调查出某个贵族从领土收取的税金并未上缴给王国,而是谎称收成情况不佳或发生饥荒,私吞了税金。

年轻的王子虽然要求给予这名贵族严厉的处罚,但撒迦利亚国王除了要求对方上缴应该缴纳的税金之外,只命令他支付占税金一成的罚金,处罚相当轻微。

两年后,该名贵族又重蹈覆辙。不仅如此,在杰梅因的详细调查下,他还发现了数名确定犯下相同罪行的贵族。

杰梅因专断独行地找到那名贵族,在逮捕他之后便处死了他所有的家人,并烧了他的宅邸。

「我允许你建立新的家族,也允许你建造新的宅邸。但是,今后你若敢再做出任何坏事,就会像今天这样失去一切。别忘了,就算只是一枚铜币也不能占为己有。」

杰梅因背对着被大火吞噬烧毁的宅邸冷冷地说道。他一返回王宫,便请求无奈又愤怒的父王原谅自己的专断,但是他也毫无歉意地说:

「这样一来,类似的犯行在这一阵子应该会收敛不少吧。」

于是在一个月之内,其他贵族们都急忙带着尚末缴纳的税金来到了王都,就如同年轻王子所预测的一样。

从那之后,杰梅因便认为应该用恐惧来让他人遵守法律。他之所以放任士兵们为非作歹,也是基于以恐惧来让人民服从的想法。但人民却对此感到苦不堪言。

因此,杰梅因领悟到自己和想保护人民的堤格尔是绝对无法相容的。

——关于这一点,当时让艾略特逃走真是太失策了。

他指的是自己虐杀弟妹们的那一天。撒迦利亚国王过世之后,想推举杰梅因以外的王子和公主的贵族并不少。

和弟妹相比,杰梅因更不能原谅那些贵族。虽然他明白失去父亲后,自己的精神枷锁也解开了,但他相信自己并不只是为了守护王位而做出这件事的。

关于另一位逃过一死的桂妮薇亚,他其实并不想多费心思去对付她。只要她继续安分下去,杰梅因打算让她自生自灭。

——若今晚的行动能顺利成功……与墨吉涅结盟的话,就出兵讨伐艾略特。

杰梅因静静地闭上抬头仰望吊灯的双眼,决定暂时休息一会儿。

当硕大的新月高挂天空时,五十名士兵在杰梅因的命令下前往堤格尔等人暂住的房屋。他们全都穿着铠甲,腰间挂着长剑,每五个人共用一支火把,十道火苗在黑暗中随风摇曳。

「虽然王子的命令是要活捉,但没有说不能伤到他们。如果他们敢反抗的话,就算砍下一只手臂也没关系。」

指挥这五十名士兵的队长带着残酷的笑容对部下们说道,接着还以开玩笑的口气提醒了一句:

「他们之中好像有个能把全副武装的骑士击飞的小女孩,要特别小心她。」

队长先派出十人绕到房屋后方,然后让二十名士兵守在正面。虽然觉得有点劳师动众,还是让剩下的二十名士兵攻进屋内。

他们早就从仆人口中打听到堤格尔等人住在二楼最深处的房间。二十名士兵举着长剑,勇往直前地冲上楼梯。他们跑过走廊,用肩膀撞开最靠近自己的门,成功地闯进室内。

但是最前方的士兵们才走不到三步就脚下一绊,狠狠地摔倒在地。他们在黑暗中抬起头,最后看到的是少女举起斧头的身影。

当两条生命随着接连响起的沉闷声音逝去时,士兵们才终于发现另外两个房间已经空无一人。他们的目标早已聚集到同一个房间了。

两名士兵立刻举起长剑,另一人则拿着火把守在门口。说时迟那时快,在一道划破夜色的尖锐声响过后,士兵们的脸上已经多了一支箭矢。

虽然射出三支箭,弓弦却只响了一次。

其中一人当场倒下,另外两人则因为剧痛和惊愕而大声惨叫。这时,一道娇小的黑影突然冲向他们,那是身处险境却能够面不改包的战姬,「罗轰的月姬」奥尔嘉。她手中的斧头反射火把的火光,闪烁着让人联想到半月的光芒。

十几名士兵在狭窄的走廊上挤成一团,无法自由行动,而且同伴的死亡和传进耳里的惨叫让近半数的人都失去了冷静。

奥尔嘉有如袭击羊群的狼般挥舞着龙具,毫不留情地击倒他们。士兵们的头颅连同头盔一起被劈开,腹部也随着铠甲一起撕裂成两半。

在惨叫和血沫四处飞散的漩涡中,奥尔嘉舞动自己的斧头,不断地吞噬士兵们的鲜血和生命。在她纤细的体内同时存在着凌厉的攻击和娇柔的气质。

但是并非所有士兵都只能狼狈地遭受攻击,也有几人用壮硕的同伴当挡箭牌,试图砍伤奥尔嘉。但是他们全都被朝着自己飞来的箭矢射中眼睛或喉咙,有的人当场倒下,有的人则在停止动作的时候就被奥尔嘉砍倒。

那些箭矢全是来自躲在门口旁的堤格尔。少年认为就算冲出走廊也只会妨碍奥尔嘉攻击,便选择躲在室内射箭掩护少女。

——虽然艾莲或米拉也很厉害,不过……

堤格尔一边抽出箭矢,一边为奥尔嘉的英勇表现发出赞叹。

她确实是名战姬,强大的力量不可等闲视之。

「哎呀,这简直就是最糟糕的情况啊。」

站在窗边的马特维以故意装傻的口气喃喃抱怨。他的双手正拿着一把椅子,因为找不到其他武器。堤格尔一边看着奥尔嘉战斗,一边问道:

「你那边情况如何?」

「可能是听到这边的吵闹声,全都陷入恐慌了呢。因为没看到梯子或绳索,我看他们应该是从后门潜入,再沿着楼梯跑上来的吧。」

杰梅因或许会派人追捕他们——这就是堤格尔所设想的最糟糕的情况。这么做有很多好处,其中之一就是向艾略特王子公开堤格尔等人的存在,藉此牵制他。不过倒是没料想到他会把这当成和墨吉涅谈条件的筹码。

为了防范杰梅因王子的行动,堤格尔等人全都聚集在同一个房间。当他们从声音和气息得知杰梅因的士兵出现时,便立刻从床上跳起,一边准备武器,一边将椅子和床铺移动到门边,等待他们闯入房间。

在堤格尔和马特维短暂交谈的期间,走廊上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士兵们看到浑身沾满鲜血和内脏的伙伴一个个倒下,便顿时失去战意,吓得双腿发软动弹不得,奥尔嘉则无情地拿起斧头挥向他们。即便已经击倒超过十名士兵,她的身上却完全没有沾到血迹,顶多只渗出一层薄汗,连气息都相当平稳。

「这是谁的命令?」

士兵们泪流满面地跪地求饶,立刻就说出这是杰梅因的指示。奥尔嘉眯起双眼,用斧柄打昏了士兵。她韩头看向堤格尔,以黑色的眼瞳询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堤格尔一时之间也无法作出决定。驻守在包围这个城镇的城墙上的士兵应该都接获了不能让他们逃走的命令。况且就算要逃走,也不知道该逃往何处。

「我有个提议。」

奥尔嘉擦去龙具上的血迹,冷静地说道:

「我们主动袭击杰梅因,把他当成人质。」

「你是认真的吗!?」

马特维吓得瞪大双眼,堤格尔的反应则相对冷静。

「这个主意不错。杰梅因应该也没料到只有三个人的我们会发动反攻吧。而且他的宅邸距离这里很近,也没有设置壕沟。问题在于我们该如何翻越围住宅邸的城墙。」

堤格尔刻意提出疑问,用意是想知道奥尔嘉会如何回答。这名少女不可能没想到这个问题。结果粉红色头发的战姬立刻答道:

「我会想办法解决。」

堤格尔决定采用她的提议。他确认了箭筒里箭矢数量。虽然没想到会用在这种地方,但他很庆幸自己添购了箭矢。应该还算够用吧。



他们逃出房屋的过程比想像中还顺利。窗户下虽有十名士兵,但堤格尔以他们手中的火把为标记射箭攻击,奥尔嘉则藉机从窗口放下绳索,迅速地降落地面。接下来就是由她以压倒性的实力击溃士兵们了。

解决士兵之后,奥尔嘉负责注意周遭的动静,先让马特维抵达地面,堤格尔再抓着绳索离开二楼。

之所以让马特维先走,是以为他魁梧的身躯会耗费不少时间,结果是堤格尔白操心了。这名水手灵巧地攀住绳索降落地面,速度比堤格尔还快。

「嗯,让我想起了以前的往事呢。这在船上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马特维似乎已经作好觉悟,狰狞的脸露出笑容。他的腰间挂着从士兵身上夺来的长剑。

堤格尔垂降到地面时,二楼突然变吵杂了。应该是守在房子正面的士兵冲进去了吧。简直是千钧一发。

堤格尔等人凭藉着月光在笼罩漆黑夜色的街道上奔驰。虽然他们可以把士兵们手中的火把抢来使用,但在这种情况下,手里拿着火把只会更引人注目。

「……话说回来,还真是吵啊。」

马特维朝前方的黑暗瞥了一眼,忍不住低声说道。宅邸就在他们正前方,路上没有任何遮蔽物。唯一必须注意的只有偶尔出现的小台阶,于是三人立刻就来到了城墙下方。

「你们先退下。」

奥尔嘉仰头凝视高耸的城墙,在调整自己的呼吸后,举起手中的斧头。形似半月的刀片顿时浮现一层淡淡的磷光。

位于奥尔嘉四周的地面发出微弱的低鸣并开始震动。接着便像是从地底窜出似地,伴随着巨响往上攀升,无数的岩石自地面隆起。数根拥有锐利前端的石柱耸立在地表上,十四岁的战姬则屹立不摇地站在它们的中心。

细小的石块飘浮在空中,化为充满光之粒子的漩涡,逐渐被斧头——罗轰吸入。龙具散发的光辉也因此显得更加明亮。

马特维哑口无言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光景。堤格尔虽然还有余力注意周遭的动静,但他也和马特维一样双眼紧盯着奥尔嘉。紧张、兴奋和期待的心情让堤格尔的嘴角忍不住浮现笑意。他看向手里的黑弓。

——原本还打算在情况危急时使用它的……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

奥尔嘉的斧头开始改变外型。它的握柄足足伸长了一倍,刀刃也大了两倍以上。说不定体积比它的持有者还庞大。

「——角贯之贰!」

奥尔嘉两手紧握巨斧,对准城墙用力一击。

闪光迸裂,轰然巨响在夜晚的天空回荡,让人产生大地被掀开的错觉。大大小小的瓦砾飞向四面八方,大气和大地传来剧烈的震动。

只见厚度有五阿尔昔(约五公尺)的城墙被击穿了一个足以让马特维轻松走过的巨大洞穴。城墙周围弥漫着沙尘,墙上还浮现无数裂痕。看得见另一边的景物。就算使用破城槌,恐怕也得冲撞好几次,才有办法展现出相同的成果吧。

当奥尔嘉喘了一口气,将斧头靠在肩上时,龙具又恢复原本的大小了。她以一贯的冷淡表情回头看向堤格尔他们。

「趁士兵们还没有聚集过来之前快走吧。」

马特维还半张着嘴呆站在原地,堤格尔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马特维这才回过神来。奥尔嘉在确认完两人的状况后,便开始往前跑,两名男性也急忙追上她。

「……你早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况吗?」

「我看过其他战姬使用类似的招数。」

马特维一脸半信半疑地问道,堤格尔则以委婉的说法回答。继艾莲和米拉之后,这是第三个人了。不过若是说到超越人类技术的力量,他自己可能也算是其中之一吧。

「这么说来,亚莉莎德拉大人也拥有类似的力量罗……?」

「应该有吧,虽然我没看过。」

马特维一听便捣着自己的脸长叹一声。堤格尔觉得有些抱歉地补充说明:

「不过最好还是别依赖那种力量。那其实是一种挺麻烦的东西。最好的作法就是在奥尔嘉觉得应该使用的时候才交给她处理。」

「嗯,这也是很重要的一点呢。」

马特维恐怖的五官又恢复平常那无所畏惧的感觉,笑着说道。他能振作得这么快,应该是多亏了之前累积的各种经验吧,堤格尔对此感到相当庆幸。

「那一瞬间,我差点就想干脆把所有事情交给奥尔嘉大人处理算了。」

「……莎夏挑选部下的眼光还真好啊。」

这时突然有类似火把的亮光朝他们靠近。堤格尔立刻停下脚步,把手伸向箭筒。他以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算出火把附近的人影数量,一起取出三支箭,用弓射出。数道短促的叫声同时响起,火把也跟着掉落地面。

「我刚才也看你做出同样的事,那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奥尔嘉一脸钦佩地问道。马特维也附和着点点头。

「……靠练习吧。」

「我觉得那不是只要练习就能办到的技术喔。」

就算她这么说,堤格尔也无法给她更多回答。

他们绕到宅邸后方,熊熊燃烧的火堆让堤格尔等人知道有两名士兵守着门。他们都穿着铠甲,手里拿着长枪。

当他们发现有人入侵时,奥尔嘉已经压低身子冲了过去,堤格尔也以黑弓射出箭矢,士兵们的惨叫和沉闷的声响互相重叠。

门是木制的,而且上了锁。堤格尔自倒下的士兵怀中找到了一串钥匙。马特维也趁着这段时间撕下自己的衣袖,缠绕在士兵们所拿的长枪上,做出了临时用的火把。

「你的手还真灵巧啊。」

堤格尔对马特维投以赞赏的眼神。到目前为止他们还能靠月光前进。但进入宅邸之后可能还是需要火把照明。

「不太对劲。」

奥尔嘉突然开口说道。堤格尔和马特维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实在是太吵了。」

两人一瞬间皱起眉头,但立刻就察觉到异状。仔细一听,在门的另一侧——也就是宅邸中除了怒吼和铠甲碰撞声之外,还传来哀号和武器交战的声音,很显然地是在和什么人战斗。

「是因为你在城墙上开了个大洞吗……好像又不是这么一回事呢。」

「可以听得见争吵的声音。从屋子来到这间宅邸的路上,我就一直觉得奇怪,看来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人也引起了骚动。」

「或许是这样吧。话虽如此,我们该做的事情还是不变的。」

奥尔嘉没有显露出一丝犹疑,坚决地说道。堤格尔也点了点头。

「我们现在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查看情况了。不过前进的时候还是小心一点。」

于是他们打开门,由奥尔嘉打头阵,三人一起冲进宅邸中。拿着火把的马特维位于中间,堤格尔负责殿后。

士兵们发现他们后,立到大声询问他们的身分,同时对他们发动攻击,三人制伏了士兵,问出杰梅因的所在位置。虽说他们对于士兵回答说杰梅因人在谒见室的这个答案感到质疑,但是三人没有时间多想。

「总觉得士兵们分布得很零散呢。」

三人沿着走廊赶往谒见室时,马特维忍不住说出这句感想。

在刚才的战斗中,他们的对手只有三名士兵。并没有陷入苦战,轻松地就打听到杰梅因的所在位置。

「这对我来说倒是件好事呢。因为箭矢的数量有限嘛。」

片刻之后,堤格尔等人来到了谒见室。

但这个时候情势已经变得更出乎他们意料了。

堤格尔一行人闯进谒见室之后,看到的是数名男人以及一具尸体。

尸体其实没什么好稀奇的。他们来到这里之前已经看到了好几具,也用自己的武器增加了尸体的数量。

不过,如果那具尸体曾是这个宅邸的主人,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这里比他们赶往谒见室时经过的走廊还要明亮许多。自天花板垂挂而下的吊灯蜡烛全都点着了,照亮了这个宽广的房间。

杰梅因低垂着头坐在王位上。他的衣服被利刃撕裂,因为鲜血而染成暗红色。而在他的身旁站着数名男人。

堤格尔之所以停下脚步,是因为他认识那些人。百骑长塔拉多·格拉墨以及他的副官格雷迪尔,还有应该是他们部下的士兵们。塔拉多的剑仍旧挂在腰上,手里拿着弓,而且已经搭上箭矢。

两人四目相对。

在充满惊愕气氛的谒见室内顿时一阵紧张。堤格尔和塔拉多几乎是同时举起弓箭瞄准对方的脸。

奥尔嘉和马特维也跟着僵在原地。原本想俘虏之后当成人质的杰梅因已死、在谒见室现身的塔拉多,以及不知道该发动攻击还是先保护堤格尔的迷惘,使两人脑中一片混乱,双腿动弹不得。

堤格尔紧握着黑弓,觉得额头传来一阵灼热感。因为塔拉多手中的弓箭箭镞正释放出浓浓的战意。

堤格尔所在的位置离王位不到三十阿尔昔(约三十公尺),是绝对不会射偏的距离。而这对塔拉多来说也是一样的。双方都屏气凝神,不发一语地瞪视着对方,文风不动。

谒见室彷佛自满是血腥味的喧嚣抽离般陷入一片死寂。而且是由堤格尔和塔拉多两人营造出来的空间。

若是在场有谁说了一句话,两支箭矢可能就会瞬间射出,同时夺走两条性命。这样的恐惧让现在的所有人都失去了行动能力。

就在这时,堤格尔突然觉得额头的灼热感消失了。塔拉多竟在目瞪口呆的堤格尔眼前露出了友善的微笑。

双方几乎同时放下弓箭。

「我想……就当作是省下找你们的时间吧。堤格尔大人,我有很多事情想和你谈谈,你愿意听我说吗?」



塔拉多并没有没收他们的武器。

堤格尔等人被带到位于宅邸三楼的客房。一路上他们看到了沾满湿黏血迹的墙壁和地板;头部破裂或腹部被剖开,倒在地上的众多尸体;还有带着兴奋和狂乱的表情跑过走廊的士兵。

走廊上到处飘散着鲜血和内脏的恶臭,一息尚存的人断断续续地呻吟着。凄惨的景象有如即将划下句点的战场。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堤格尔向带着他们到客房的格雷迪尔询问。客房内充满了夜晚冰冷的空气,不仅没有血腥味,也几乎听不到士兵们的说话声和铠甲碰撞的声音。

「稍后塔拉多阁下会亲自向各位说明。」

格雷迪尔在红砖砌成的暖炉生起火之后便如此回答。长脸上的一双狐狸眼没显露出能称为感情的情绪。与其说他面无表情,倒不如说像是在跟一张面具交谈。

「话虽如此,因为会花上不少时间……所以请各位到黎明之前都暂时在这里休息吧。若有任何需求,我都可以替各位准备。」

「那就麻烦你给我们三条毛毯吧。」

堤格尔毫不客气地提出要求,格雷迪尔行了一礼表示明白后,就离开了房间,等到他的气息远去,奥尔嘉才开口说道:

「没问题吗?」

她的意思是在询问该不该相信他们。堤格尔在暖炉前蹲了下来,一边烤着手一边回答。他之所以没有坐下来,是因为地板还很冰冷。

「既然他都在暖炉生火了,代表目前还不打算危害我们的性命吧。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听听他们要说什么吧。你们两个不过来吗?这里很暖和喔。」

「在那个村子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总是在关键时刻表现得特别大胆。」

马特维忍不住笑了出来,在堤格尔左侧蹲了下来,也跟着烤火取暖。奥尔嘉也走到堤格尔的右侧,月斗篷的一角垫在地上坐了下来。

即使格雷迪尔的部下送来了毛毯,三个人还是没有离开暖炉,也没有使用床铺。

当塔拉多在格雷迪尔的陪同下走进客房时,窗外也正好迎来了曙光。

「让你们久等了。」

塔拉多身上穿着和昨天一样的衣服,一头金发显得有些凌乱。但他的脸上却看不见任何倦意,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了霸气,感觉容光焕发。

他叫部下搬来椅子,和堤格尔等人面对面坐下。他的身后站着格雷迪尔,堤格尔身后则是马特维。这是为了在遇到突发状况时能立刻行动而设置的预防措施。

「好了,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这样吧,你们想问什么?」

塔拉多像是在闲话家常似地,以轻松的语气对堤格尔笑着说道。这种亲切感也是塔拉多的武器之一吧。堤格尔为了不被自己听到的任何事情吓到而警戒地开口——他在昨晚就已经想好该问什么了。

「或许你会觉得我是多此一问,但杀死杰梅因的人是你对吧?」

「嗯,是我杀的。」

塔拉多没有感到愧疚,也没有改变态度,爽快地承认了。

「理由有三个。其一,我再也无法容忍杰梅因的统治方法了。其二,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败给艾略特王子。」

堤格尔在心中细细咀嚼他的话,判断他应该没有说谎。

「第三个呢?」

「那当然就是我个人的野心了。」

塔拉多以让人感到胆大包天的态度说道,奥尔嘉和马特维都忍不住目瞪口呆。他们都没料到对方竟会说得如此明白。只有堤格尔并未表示惊讶,轻轻地点点头。

「虽然我这么做是为了拯救百姓、统一分崩离析的亚斯瓦尔,但我只是个平民,所以篡位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我想至少该对你们说清楚这一点。」

堤格尔无法判断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但他觉得塔拉多应该是认真的。

据塔拉多所言,当他明白自己被贬职为百骑长的时候,就已经策划好这个叛乱计划了。

「杰梅因把我困在巴尔韦德,可能是以为只要收回我的兵力就没问题了吧。但这反而对我更加有利。」

被贬职之后,塔拉多一边在巴尔韦德附近巡逻,负责维持治安,一边慢慢地笼络跟随自己的士兵,并思考攻下这间宅邸的计划和执行的时机。当这些准备工作几乎告一段落时,他遇见了堤格尔等人。

「你们才来到这个国家不久,就杀了杰梅因的士兵,让我判断你们一定会引起骚动,便提早执行的时间,尽可能地召集士兵。结果正如我所料,杰梅因把他直属的士兵中分出了五十名去对付你们。多亏了这点,我们才能相当轻易地完成计划。」

塔拉多能以维持治安为由,在宅邸以及堤格尔等人居住的房屋附近巡逻。而且在宅邸里工作的佣人和侍者大多是巴尔韦德的居民。深受他们信赖的塔拉多能够轻易地掌握宅邸内的动向。

「总而言之,现在我是巴尔韦德的城主了。事不宜迟,我想拜托你们一件事。」

「你想代替杰梅因王子和我国结盟吗?」

堤格尔率先问道,塔拉多便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你能这么快明白真是太好了。不过我还得先听你说明结盟的细节才行。」

马特维露出不悦的表情,奥尔嘉则若有所思地瞥了堤格尔的脸一眼。

情况的演变早已大大超出堤格尔所能掌控的范围了。他想自己应该先回答要和吉斯塔特国王商量,然后尽早回国才对。吉斯塔特国王也不至于会责备他才是。

但堤格尔却平静地说出自己告诉杰梅因的条约内容。塔拉多听完之后便笑着拍了拍膝盖。

「堤格尔大人,若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接受这个条件的大部分内容,和吉斯塔特及布琉努结盟,你觉得如何呢?」

「你说大部分是指……?这个条约内容的确是开给杰梅因的,所以不能直接拿来跟你交涉。」

堤格尔谨慎地询问塔拉多,每一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

「是关于支援我方的部分。我不需要军队或舰队——只希望你和你身旁的战姬能协助我。我想让你们率领士兵上战场杀敌。等到解决艾略特之后,我希望能以亚斯瓦尔王国官方的身分和吉斯塔特、布琉努两国正式缔结友好关系。」

这回答让连堤格尔也忍不住吃惊。为了应付接下来与艾略特的战争,他应该非常需要兵力才对,竟然说得如此胸有成竹。就算他是在虚张声势,这提议也未免太大胆了。

「塔拉多卿,请问你现在手上握有多少兵力呢?」

「能够马上出兵的大约三千吧。详细的兵种则是正规士兵两千七百,再加上萨克斯坦佣兵三百。顺便一提,我听说艾略特的兵力是两万至三万。」

塔拉多带着豁达的笑容回答,连堤格尔没问的敌军人数都一并告知。

「……所以你有胜算罗?」

「当然。不过目前还不能告诉你们细节。」

——真是两难啊……

若堤格尔拒绝的话,就算不会被杀,在战争结束之前也一定会被软禁在某处。

堤格尔焦急地思考着。他不能在对方面前考虑太久。他转动眼珠看向身旁的奥尔嘉,她也正好看着他。奥尔嘉面无表情地微微点头,似乎是打算听从自己的判断。

思考出结论之前,堤格尔决定试着争取时间。

「你说希望我和奥尔嘉能担任指挥官……我姑且问一下,你打算以什么当作报酬呢?」

——他已经想好适当的金额了吗?

如果他开的条件不够好,就当作没听到吧。总之现在最重要的是争取考虑的时间。

「可不能在这种地方吝啬呢。虽然没办法赐给你们领土,但我打算替两位各准备五袋金币。若马特维先生也愿意参战的话,我愿意再支付三袋金币。除此之外,我也在考虑赐给堤格尔大人与『月光骑士』或『流星落者』相同地位的称号。」

「非常感谢你的好意,但称号一事我想还是算了吧。」

两个称号就已经很够了,而且连这两个他都嫌多余。

「那真是太可惜了,还有——」

他竟然还没说完,堤格尔惊讶地心想。塔拉多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

「我会救出目前被艾略特囚禁的苏菲亚·欧贝达斯,并将她引渡给你们。」

椅子猛然摇晃了一下,塔拉多的话还没说完,堤格尔就情不自禁地探出身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菲目前正以吉斯塔特使者的身分前往拜访艾略特王子。虽然知道这么做会让塔拉多主导对谈,但堤格尔还是忍不住追问下去。塔拉多对他的反应感到惊讶,但还是回答了他的疑问。

「你知道艾略特和墨吉涅签订秘密条约了吗?」

「……我有听过传闻。」

堤格尔冷静下来后又坐回椅子上。这便是他以密使身分来到亚斯瓦尔的原因。

「事实正是如此。艾略特表面上装出想和吉斯塔特深交的样子,暗地里却与墨吉涅联手。而得到他们协助的代价就是苏菲亚大人了。」

「苏菲……苏菲亚大人没事吧?」

堤格尔差点就以昵称称呼她,虽然急忙改口,却无法掩饰声音里的焦急。

「就十天前的消息来看暂时是没事。她不仅是很宝贵的人质,也是用来换取协助的重要筹码,应该会好好善待她吧。」

堤格尔感到相当苦恼,但还是咬紧牙关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塔拉多的话或许没有错,但那也只是他的推测罢了。

——他说不定只是顾虑到我的感受才会这么说。

苏菲是名战姬。虽然从她稳重的举止很难想像,但她曾经帮助马斯哈卿躲过刺客的追杀。即使是和艾莲联手,但她曾和布琉努最强的骑士罗兰缠斗过一番。这次吉斯塔特之所以让她担任与艾略特王子交涉的使者,也是认为她能够靠自己的力量避开大部分的危险吧。

「……塔拉多卿,我想再追加一项条件。」

在想到这个条件之时,堤格尔决定答应塔拉多的提议。他还欠苏菲人情,而且若她遭遇任何不测,艾莲应该会很难过,米拉和他也一样。

就算知道她或许不会有事,还是无法袖手旁观。

「在与艾略特王子决战之前,我希望你不要对外公开我们的名字。」

塔拉多伸手摸着下巴,像是在思考堤格尔的要求。

「若你不介意的话,能告诉我理由吗?」

「我想让对方认为吉斯塔特尚未和杰梅因——严格来说是和塔拉多·格拉墨结盟。」

这是堤格尔为了确保苏菲的安全所想出的方法。若艾略特得知堤格尔等人的存在,说不定会把苏菲当成人质,绝不能让他这么做。

「我以我的名字向你发誓,保证不会泄漏你们的名字。不只如此,一旦出现类似的谣言,我也会立刻否认。这样可以吧?」

「如果就我们三人协助你这件事的话,我已经没有其他要求了。不过,关于吉斯塔特和亚斯瓦尔之间的条约,我希望能在讨伐艾略特王子之后再重新协商和修正。方才我也解释过了,因为原本的条约对象是杰梅因王子的关系。」

「我明白了。那这件事就算成交了。还请多多指教,堤格尔大人。」

塔拉多带着满脸笑容对堤格尔伸出手。堤格尔也以从容的表情握住他的手。

「苏菲亚大人一事就万事拜托了。」

之后他们改在会议室继续讨论,堤格尔等人被带到一间比客房还要小一点的房间。因为可以携带武器,堤格尔便拿着黑弓,奥尔嘉也把罗轰挂在腰间。塔拉多似乎是想藉此证明自己值得信赖。

会议室没有窗户和天花板,设置在房内四个角落的烛台火光以及从天井洒下的阳光照亮室内。房间中央放了一张巨大的桌子,上面放着各种大小的地图和用来表示军队的棋子。墙上也贴了好几张地图。

房间里还有一个男人。他看起来应该是三十至三十五岁之间,留着和堤格尔的发色有些不同的红发,还有一对看起来个性稳重的蓝色双眼。他的相貌和身材都很普通,虽然没有穿着铠甲,只在腰间佩戴一把长剑,浑身却找不到一丝破绽。

奥尔嘉小声地告诉堤格尔,这人的身手相当了得。

「堤格尔大人,他是路特拉。我让他担任你的副官,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

「您是冯伦伯爵对吧。我是跟随塔拉多·格拉墨阁下的贝尔德·路特拉。能和缔造许多英勇事迹的您一起战斗,让我深感荣幸。」

路特拉恭敬地低头致意。堤格尔也握着他的手表示不敢当。虽然只靠第一印象判断是有些轻率,但他看起来似乎不是个坏人。

「那现在就由我来说明目前的情况吧。」

有着一对狐狸眼的格雷迪尔站到墙壁上贴着的地图前方。那是一张描绘出这附近的地理环境的地图。他以手中的短棒指着位于巴尔韦德西北方的路克斯堡垒。

「路克斯堡垒的莱斯特将军在前天宣布转而支持艾略特王子了。」

听到这个消息,即便是堤格尔也不禁呆立原地,马特维的反应也和他一样。虽曾听过类似的谣言,但没想到最不希望发生的情况竟然成为事实了。

奥尔嘉看向塔拉多,希望他提出说明。金发的篡位者一派轻松地答道:

「他的行动早在我的预料之中。因为类似的传言从以前就没停过。而且就算他愿意追随我,我应该也会找机会除掉他,所以可以说是省了我一番工夫。」

「他是个麻烦人物吗?」

听到堤格尔的疑问,塔拉多板着脸摇摇头。

「他不论在剑技或带兵方面表现得都算杰出,但是只要看到喜欢的年轻女孩,便会将人掳走带回堡垒,也经常和我起冲突。不过杰梅因倒是对他的行径没有什么意见……至于莱斯特转而投靠艾略特的原因嘛……代我解释一下吧。」

「那是因为莱斯特始终对杀害自己手足的罪行毫无悔意,又一直施行暴政,这就是他的理由。但真正的原因应该是对杰梅因失去信心,再不然就是被艾略特的条件所诱惑。像是领土或爵位……」

「还有年轻女孩是吗……」

——不过,双方同样都拥有一座堡垒和三千士兵,可真是场硬仗。

堤格尔一脸苦恼地凝视着墙壁上的地图。他能够明白塔拉多的感受,但是最靠近我方的敌人距离巴尔韦德只有两天的路程,感觉随时都有可能被对方击败。

「——我要继续说明了。」

格雷迪尔以像是严厉的老师般的口吻说着,用短棒的前端敲了敲地图,指着位于巴尔韦德北边海岸的马利亚由港口都市。

「艾略特王子的舰队依然停在马利亚由附近的海面上按兵不动。可能是想观察我们会对莱斯特将军的倒戈作出何种反应吧。他们或许也对马利亚由发动总攻击,想逼迫对方投降。」

「……苏菲亚大人也在他们的船上吗?」

严峻的现况已经让他难以厘清思绪,但对堤格尔来说这是首先必须确认的事情。话说回来,或许是已经习惯苏菲这个称呼,他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出苏菲亚大人这几个字。格雷迪尔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即使战姬真如传闻中所言,是能够一骑当千的武人,在四周被海包围的船上恐怕也无法逃脱。艾略特王子应该也会把宝贵的筹码安置在身边吧。」

他的解释很有说服力。堤格尔知道苏菲拥有名为光华的龙具,但是应该也拿大海没辙。

「接着就由我来说明之后该如何行动吧。」

塔拉多信心满满地挺起胸膛,一步步走到贴在墙壁上的地图前,然后用手指敲了敲地图上的路克斯堡垒。

「我希望堤格尔大人能率领三千兵力攻陷这座路克斯堡垒。副官则是我刚才向你介绍的路特拉。至于跟随你的奥尔嘉大人祀马特维先生,就由你自行定夺。」

——要我带着三千人马,攻陷有同样人数的士兵驻守的堡垒吗……?

「在这段期间,我会和格雷迪尔负责招集更多兵马,预计将招揽约一万人。接下来我会和堤格尔大人会合一同北上,一战歼灭艾略特。」

堤格尔顿时怀疑自己听错了。若要说这是战术的话,也未免太过随便。况且,就算真的招集了一万兵力,在面对艾略特王子的三万大军时,我方也只有对手的三分之一。即使加上堤格尔的三千人,仍是不到半数。简直让人想对他放声怒吼问他究竟有没有心想获胜。

「我希望你能说得更详细一点。」

堤格尔还没开口,奥尔嘉就先不悦地说道。她也同样无法接受刚才的说明。

「你认为艾略特王子会怎么行动呢?」

「先攻陷马利亚由,然后再南下朝巴尔韦德前进吧。就战略上的考量来说,他也没有其他的进军路线了。」

塔拉多的手指从港口都市沿路划出一道直线,然后在巴尔韦德停下来。

「其实我并不认为他们能很快攻陷马利亚由。等我方兵力到达一万之后就直接北上,渡海前往亚斯瓦尔岛。我们的船只数量很充足,也已经着手寻找能瞒过他们的眼线偷偷出海的岩岸,连潮水的流向也调查清楚了。」

塔拉多的手指在巴尔韦德附近绕了几圈之后,便往正上方移动,越海指向亚斯瓦尔岛。

「接着我们就假装朝王都前进……但其实是埋伏等待急忙赶回岛上的艾略特,并发动奇袭一举击溃他们。仅用一战就结束这场战争。」

他说完自己的计划后,连奥尔嘉也大吃一惊,原本眯着的双眼顿时瞪得如铜铃般大,堤格尔和马特维也不禁发出赞叹声。塔拉多似乎很满意他们的反应,笑着继续说道:

「现在杰梅因已经死亡,巴尔韦德只不过是亚斯瓦尔王国内的一个都市。就算我抛弃巴尔韦德,也不会对我的名誉造成什么损失。但王都如果被其他人夺走,对那家伙来说可是个大污点。所以艾略特不得不折返。」

「原来如此。不过如果艾略特没有下一步的侵略行动呢?既然他的政敌杰梅因已经死亡,他很有可能会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而折回王都。」

「他要是真的这么做,我反而是求之不得。如此一来我就能放心地以巴尔韦德为据点,积极寻找盟友和扩大自己的势力。但是艾略特急着决战是有两个原因的。」

奥尔嘉疑惑地歪着头,塔拉多便对她伸出两根手指。

「身为王族的艾略特不可能对杀了杰梅因的我置之不理。要是不早点除掉我,便会危及他的名誉。诸侯贵族们也会轻视他。至于另一个原因,则是他应该快撑不下去了。」

「撑不下去……?」

塔拉多没有回答奥尔嘉的疑问,而是以充满期待的眼神看向堤格尔,问他如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

「毕竟,想填饱两万至三万大军的肚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堤格尔这么回答后,奥尔嘉才恍然大悟地把手放在嘴角。塔拉多高兴地笑了起来,似乎是答对了。

「真是观察入微啊。撒迦利亚国王驾崩之后,亚斯瓦尔已经陷入内乱半年了。艾略特虽然将海盗纳入自己的军队,但要让他们全部停留在同一个地方是非常困难的。毕竟他们可是一群只要放着不管,就有可能远征到吉斯塔特或布琉努沿岸的家伙。」

「他们现在透过两种手段来获取粮食。一种是袭击并掠夺杰梅因王子的——也就是我们现在的势力圈。另一种则是向诸侯贵族徵收。所以那些诸侯贵族对艾略特王子的不满也与日俱增。」

「谢谢你们,我现在完全明白了。」

奥尔嘉对塔拉多和格雷迪尔轻轻地点头致谢。她是因为没有率领军队的经验,才没有立刻明白塔拉多的意思吧。

希望速战速决的人其实是艾略特。堤格尔现在也明白塔拉多为何要坚持一战结束了。

——为此,我们必须先把路克斯堡垒拿下吗……

堤格尔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他攻城的经验只有一次——他和艾莲一起攻打坚守塔特洛山的米拉。

「你说要给我三千兵力,他们能马上动身吗?」

「没问题,只要现在下令立刻出发,他们就能在半刻钟之后离开巴尔韦德。」

堤格尔对他们的动作之快暗自赞叹。换句话说,他早就备妥各种锱重了。

——在昨晚袭击这个宅邸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吗……

「我知道了,那就立刻前往路克斯堡垒吧。」

堤格尔以眼神向奥尔嘉和马特维示意,接着就离开了会议室。

——能帮助苏菲的方法只有这一个。

若是直接离开这个城市,想凭一己之力找到艾略特搭的船,再潜入船内救出苏菲,实在是比登天还难。相较之下,和塔拉多合作的成功机率就高得多了。虽然能够明白这点,但是自己正在帮助塔拉多达成野心的事实,还是让堤格尔感到不是滋味。

当堤格尔一脸不悦地来到走廊上时,突然有人从背后呼唤他。

「——堤格尔大人。」

叫住堤格尔的人是从会议室走出来的塔拉多。

「我可以和你稍微谈谈吗?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

他用大拇指比了比走廊的另一头,暗示他要和堤格尔借一步说话。堤格尔疑惑地皱起眉头。该说的话应该都说完了才对。奥尔嘉问道:

「你要说的是不方便让我们听到的话吗?」

「也不是啦……」

塔拉多回答得吞吞吐吐的,表情看起来像是个找不到藉口的孩子,滑稽的模样让人很难继续追问下去。于是堤格尔轻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听就是了。」

堤格尔才刚对塔拉多表现出协助之意,应该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加害自己。而且堤格尔对于他想谈的事情也并非毫无兴趣。

于是堤格尔请奥尔嘉和马特维在之前的客房等待,自己则跟着塔拉多走。塔拉多踩着雀跃的步伐在走廊上前进。

他们绕过转角,爬上梯子之后,便来到了一个类似屋顶内侧的地方。屋顶的一部分采用特殊的造型,简直就像是从原本的屋顶又往上加盖墙壁一样。如果从宅邸正面往上看,根本看不出其中的奥妙。

而在屋顶上有个稍宽的圆形立足点,上面还放了弓箭。

「这里是巴尔韦德的最高处,能够饱览整座城镇。」

塔拉多得意地笑着,用手指着盖得像墙壁的屋顶。只要站在那里,就能从建造得相当巧妙的屋顶缝隙一览城镇的景色。

「我不知道这个奇妙的机关是谁设计的,虽然觉得可能是瑟菲莉亚,但史实里完全没有留下相关纪录。先别管这个了,这里的风景还不错吧?」

堤格尔诚实地点点头。虽然昨夜充满了血腥,但城镇的气氛还是相当和平。即使到处可见士兵的身影,但是街道旁摊贩林立,家庭主妇们一边购物一边谈笑,小孩子们则在狭窄的小巷里嬉戏奔跑。

「清晨的时候原本还更吵闹的,幸好他们知道篡位的是我之后就冷静下来了。」

「你想让我看的东西就是这个吗?」

堤格尔一问,塔拉多便换上认真的表情点点头。

「女人跟小孩可以毫不畏惧地走在街上;店家营业的时候不用担心遭受恐吓;街道干净又明亮,还飘着一股食物的香味……我原以为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景象,但在这半年内,我领悟到事实并非如此。」

和平是需要靠意志和力量才能勉强维持的。只要失去了任何一方,就会演变成白天也有强盗横行的世界。

金发青年抬头仰望蔚蓝清澈的天空,声音里隐藏着一股热情。

「现在只有巴尔韦德跟几个城镇能如此和平,但是我希望总有一天能让全亚斯瓦尔都和它们一样。不过,这是一介将军办不到的艰钜任务。所以——」

塔拉多这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像是在克制自己想放声大喊的冲动。随即,他蓝色的双眼找回了冷静的情绪。但是他的瞳孔深处仍燃烧着如火焰般的激情。

「我要成为一国之主。现在展现在我眼下的即是我未来统治的王国蓝图。」

堤格尔凝视着塔拉多,一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他的眼神和态度具有让旁观者忍不住被吸引的强烈磁力。神奇的领柚魅力使人萌生想帮助他完成梦想的冲动。

若是其他人以同样的表情和态度说出同样的话,也不会产生这样的效果吧。这或许正是适合冠上王者之名的人独有的特质。

「虽然现在还牵扯到另一位战姬的安危,但这场战争原本就和你无关,也不用担心这个国家的人民是生是死吧。但我还是必须拜托你。请你务必助我一臂之力。」

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堤格尔虽然不发一语地伫立着,内心却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天人交战。两种想法相互对立,彼此斗争。

但这场内心的战斗很快就平静地结束了。若堤格尔是名亚斯瓦尔人,又或者是他的包袱没有如此沉重的话,他可能会选择另一个回答。但是堤格尔早已拥有想要守护,以及应该守护的东西。而那并不是在这里。

「对不起,我只能给你这样的回答——我会尽我所能地帮助你的。」

这对堤格尔来说是最诚实的回答。虽然他想助塔拉多一臂之力,但是正如塔拉多所言,堤格尔也有他自己的问题要处理。若是真有什么万一,他应该会以苏菲、奥尔嘉、马特维,以及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为优先。

「这样就足够了,谢谢你。」

塔拉多笑着深深低下头,然后拿起了弓和两支箭矢。

「话说回来,我之所以找你来这里,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为了较量弓箭吗?」

堤格尔之所以用确认般的口吻询问,是因为他只想得到这个可能性。只见塔拉多用力点点头,高举着手臂指向晴朗无云的天空。

「我们一次决胜负。看谁能让箭矢飞得最高,就这么简单。」

「我喜欢这么单纯的比赛。」

堤格尔也对他轻轻一笑,接下塔拉多递来的箭矢。

两人各自把箭放在弓上,两支箭镞和四只眼睛都对准天空。

拉紧弓弦的微弱声响都撩拨着两人的耳膜,他们屏住呼吸,一动也不动地凝视天空。大约有十秒的时间,他们两人都维持这样的状态。

两人以突然传来的鸟鸣声为信号,同时射出箭矢。两支箭矢卷起疾风,穿越大气朝着空中飞翔。

最后,箭矢的劲道尽了。其中一支箭镞稍微高了一点点,但是两者的细微差异是站在地面上的人几乎无法分辨的。

两支箭在空中停留了一瞬间,便画出小小的圆弧,受到重力吸引无声地坠落,地点不是在两人站着的圆形空地,而是宅邸的后院。

「……看来是我输了。」

塔拉多放下弓,露出了佩服的笑容。堤格尔没有说话,但脸上也浮现相同的微笑。

两人的眼睛能够分辨的是谁的箭矢最先开始坠落。

就算使用了一样的箭,但两人的弓是不同的。这或许算不上是一场公平的比赛。

但是明白这点的搭拉多还是要求比赛,堤格尔也答应了。而且两人都决定接受在这种情况下得出的结果。

他们彼此握手,然后爬下梯子。

在半刻钟之后,堤格尔和奥尔嘉、马特维以及路特拉率领着三千士兵自巴尔韦德启程了。



马利亚由东北方约一贝鲁斯塔(约一公里)的海面上,漂着二十几艘船只。

虽然船的外型没有统一,但是每艘船都又高又大,还有两三根粗大的桅杆。这些船的船身都有些肮脏,让人觉得那是历经数年的大风大浪还能存活下来的证明。

现在他们收起船帆,水手们在甲板上喝着酒,愉快地玩牌赌钱。他们如水手般拥有被晒黑的皮肤和壮硕的身体,而且所有人都散发出习惯使用暴力的狰狞气质。

他们是海盗。从大船到小艇都能操控自如,在三国沿海为非作歹,现在则隶属于艾略特王子,是拿着长剑和斧头作战的士兵。

在几乎填满海面一隅的舰队中央,有一艘体型比其他船稍大的船只。它和其他船不同,船身经过彻底打磨,船首还装饰着银色的女神像,船帆则是白底红龙。虽然现在收起船帆,但只要一升起帆来,就会以深蓝色的海为背景,展现在众人面前吧。

艾略特王子就在这艘船的客房里。

对杰梅因王子很熟悉的人一看到他,应该都会觉得他是身材较瘦的杰梅因王子吧。虽然年纪差了两岁,但两人的容貌却十分相像。

不过,他们的气质却截然不同。艾略特不像杰梅因那么阴沉而神经质,却具有近似饿狼般的粗暴和露骨的欲望,给人精悍印象的端正五官也多了几分惹人厌的傲慢。

他倒坐在以黄金装饰的豪华椅子上,双手交叠贴着椅背,并把下巴靠在手臂上。在他浮现卑劣笑意的视线前方,则有一位女性。

女性的年龄大约二十岁,她拥有一头淡金色的秀发和有如绿宝石般的双眼,容貌兼具知性和娇柔的气质,是一位给人鲜明形象的美女。她身穿淡绿色的礼服,勾勒出她丰满的胸部和纤细的柳腰。

她是吉斯塔特的战姬苏菲亚·欧贝达斯。自从她的龙具被夺走,囚禁在这个房间以来,已经过了十天以上。

她坐在老旧又粗糙的椅子上,身体被铁链锁了起来。铁链并没有紧紧捆住她的身体,也没有弄伤她的肌肤,但是复杂地交缠在一起,而旦在她的背后上了锁,防止松脱。

她只要求对方提供食物、水和擦拭身体用的热水。除此之外连一件衣服也没收下,一直被关在这间狭小的船舱里。缠绕在身上的讨厌锁链一天只会解开三次,就是短暂的用餐时间。

金色的头发失去光泽,脸上也露出疲惫的神色,但翠绿色的双眼却始终带着坚强的意志。

艾略特每天都会到囚禁她的房间来见她。因为对他来说,苏菲的美貌是百看不腻的。

「苏菲亚大人,你知道我为什么每天都来见你吗?」

「是想藉由看到我这个交易筹码来消除心中的不安吧。」

苏菲没有闪避艾略特的视线,以冷淡的口气回答。但是亚斯瓦尔的第二王子带着扭曲的笑容表示否定。

「我是为了测试自己,想知道我会不会失去自制力扑倒你。虽然你在这个充满霉味的房间生活了很多天,但你光是住在这里,就已经让我处死十二名部下了。」

苏菲不明白艾略特的意思,疑惑地皱起眉头。亚斯瓦尔的第二王子前后摇晃自己身下的椅子,愉快地笑道:

「我让四个人为一组看守这间房间,一共有四组互相轮流。然后我严厉地警告他们,如果四人里有一人想侵犯你,我就把四个人都杀了。」

苏菲顿时感到背脊传来一阵颤栗。艾略特竖起三根手指大笑道:

「结果竟有三组克制不住色心,死了整整十二人。但他们可没有那么缺乏女人喔?因为我也允许他们随意掳人。但是就算第一组人变成了鱼饲料,他们还是没有死心。代表你就是具有如此魅力的美女。即便是我,如果没有要把你交给墨吉涅,也早就把你生吞活剥了。」

「你想现在就试试看吗?」

苏菲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厌恶感,以毫不认输的态度挑衅艾略特。夺走她自由的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微的沉重声响。

「虽然我很想接受你的诱惑,不过还是算了。我和墨吉涅的交情没那么深厚。虽然我不觉得他们会检查得那么仔细,但还是得以防万一。就连用来锁住你的铁链,我也费了不少心思,以免伤到你的肌肤喔?」

艾略特以像在舔舐她的眼神滑过她全身,还特别在胸前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才露出暂且满足的表情离开椅子,踩着如醉汉般的步伐走出房间。

确定他已经远离之后,苏菲才叹了一口气。

她认为即使出言挑衅,艾略特可能也不会轻易上钩,结果也正如她所料。如果畏惧他的态度,反而会勾起那个充满暴戾气息的男人的冲动,拥有光华的耀姬之名的她,从每天的对话中摸清了他的性格。

——没想到那个海盗王子竟会成为我的保命索……

根据苏菲的观察,艾略符的武技并不强。方才两人对话时,他也是浑身上下都充满破绽。

——只要我一呼唤,光华……我的龙具就会回到我手中。像这样的锁链也能轻易斩断。

但苏菲没有这么做。理由很简单,因为这么做自己很可能会死。

苏菲早已看出艾略特没有当人质的价值。海盗们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杀害艾略特,对自己的身体为所欲为之后再残忍地杀死吧。即便犯下这种滔天大罪,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损失,因为他们认为只要再回归海盗的生活就行了。

只有艾略特一人在苏菲身上看到了政治价值。那就是用来换取墨吉涅支援的价值。因此他俘虏苏菲之后确实没有动她一根寒毛,只会说一些下流的话来寻找乐趣。

——我太大意了。

一想起自己被抓时发生的事情,苏菲就悔恨地紧咬嘴唇。

苏菲当时是搭着吉斯塔特王国的船来到亚斯瓦尔岛。由于她是官方派遣的使者,所以除了她搭乘的船只外,还有三艘护卫她的船。

当她抵达王都时,却没见到艾略特。因为他人在亚斯瓦尔和大陆之间的海域上。艾略特派出使者要求苏菲在他的船上进行面谈,但苏菲找了个理由拒绝,依然留在王都。

最后,艾略特王子退让了,正确来说是表面上看起来退让了。他告诉苏菲自己愿意在她的船上面谈。而且她的船不需要和艾略特会合,继续停在港口就行了。

苏菲考量到再拒绝下去可能会影响后续的交涉,便答应了他的提议。虽然只是装作友好,但在掌握艾略特与墨吉涅联手的确切证据之前,她都必须维持这种态度才行。

数日后,艾略特搭乘扬着白底红龙的船帆的船现身了。他轻巧地跳上苏菲的船,只方开始面谈。

面谈的过程比苏菲预料的还要顺利。艾略特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甚至宣誓会与吉斯塔特永远维持友好关系。苏菲当然不会相信他的话,但整场面谈的气氛确实很融洽。

面谈结束后,艾略特表示有礼物想送苏菲,便邀请她前往自己的船。

苏菲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答应了他的邀请。艾略特的船已经抛锚,旁边又有三艘护卫船,若真有什么万一,只要从船上跳入海中就能逃生。

苏菲踏上亚斯瓦尔第二王子的船,在水手的带领下从位于船尾的梯子往下爬。

异状便是在这时发生的。苏菲先是闻到一股怪味,接着就看到黑烟自甲板涌了过来。当苏菲察觉情况不对时,便立刻握紧龙具,沿着刚才爬下来的梯子往上走。等到她返回甲板后,映入眼帘的便是熊熊大火以及浓密的黑烟。

她虽然感到惊讶,但毕竟是名见过大风大浪的战姬,她立刻决定一口气跳入海里,便咬牙冲进浓浓黑烟之中。但是苏菲的身体却撞到黑烟中的某个物体,不小心摔倒了。

艾略特拟定的计划可说是相当周全。等到苏菲爬下梯子,他就立刻在船尾放置浸过鱼油的木桶和木箱,然后点火燃烧,还俐落地排好用来当成障碍物的木桶。所以苏菲的这一摔便成了她最大的失算。

跟随艾略特的海盗们立刻拔锚开航,将慌张地开始行动的护卫船抛在脑后,扬长而去。

当苏菲逃雕火焰和浓烟时,船早已离开沿海了。虽然要击退包围自己的海盗是轻而易举的彝,但她没有信心能顺利游回港口,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独自占领这艘船的。

在她思考之际,船已逐渐驶离港口,三艘护卫船则被数量比他们多出数倍的海盗船包围。艾略特自成群的海盗中走了出来,命令她抛下武器,苏菲只好把龙具放在脚边,老实地投降。

后来待在护卫船上的人也被艾略特以苏菲为人质逼迫投降,只好无可奈何地服从他的命令。艾略特并未杀死他们,而是把他们囚禁在王都。他让部下占领无人的护卫船,还不忘装出谈判时间延长的假象。

当艾略特的船起火时,有很多在港口的人目击了这一幕。应该过不久就会传进吉斯塔特耳中吧。不过,对艾略特来说,只要能瞒过他把苏菲交给墨吉涅之前的这段时间就够了。

——你现在必须忍耐啊,苏菲亚·欧贝达斯。

苏菲看着有些肮脏的地板,在心里说服自己。若是因一时冲动而在船上大闹,才是有损战姬颜面的行为。她总有一天会找到机会脱逃,在那个瞬间来临之前,她必须耐心等待。

——如果能平安返回吉斯塔特,就先去找路尼耶玩吧。

她想像着愉快的未来,藉此鼓励自己。她的脑海中浮现友人所饲养的蓝绿色鳞片的幼龙,接着闪过艾莲、米拉和莎夏的身影,最后浮现了暗红色头鬃少年的脸孔。

「话说回来,我们也半年没见了呢。明明他现在就在吉斯塔特……」

他们没有见面的理由很单纯,因为苏菲忙得没有时间前往莱德梅里兹。

「这么久没见了,就去看看他吧。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这时苏菲当然是想都没想到,堤格尔现在也和自己待在同一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