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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异国

当堤格尔搭的船还在海上航行时,杰拉尔·奥杰来到了莱德梅里兹的公宫。

他的年纪约二十五岁左右,是一名拥有凌乱褐发、青铜色双眼,以及穿着红黑二色官服的青年,他身上穿的是布琉努王国书记官的官服,胸襟的部分还绣有象征布琉努的红马图样。

「虽然来了三次之后,想不习惯也难……」

在正门前等待守卫通报艾莲的期间,杰拉尔抬头仰望高耸的公宫,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他在一年前,完全想不到自己竟会成为要定期造访吉斯塔特的书记官。他原本以为自己会继承父亲的领土特里托尔,在满是葡萄园的安闲土地上度过平凡又无波无浪的一生。

他现在之所以站在这里,全是因为认识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布琉努爆发内乱时,杰拉尔在堤格尔的军队中负责管理物资,展现出调配粮食、燃料和武器的优秀能力。他的才能获得极高的评价,在内乱结束后便任职于布琉努王国的宫廷。

杰拉尔的工作之一,就是每两个月前往莱德梅里兹,向艾莲报告孚日山脉的工程进度。这回已经是第三次了。守卫们也早就记住杰拉尔的外表和名字,片刻之后就准许他进入公宫了。

杰拉尔被带到办公室检查行李和服装。他带来的行李是个装有纸笔和一捆书信的麻布背包。

虽然在正门前也会进行检查,但因为这次他带着行李,所以应该是为了以防万一吧。结束检查后,杰拉尔便走进了房间。

「好久不见啦,书记官大人。」

艾莲穿着蓝色的礼服坐在办公桌前,莉姆则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旁。

「战姬大人和莉姆亚莉夏大人,好久不见了,真高兴看到两位身体安康。」

杰拉尔露出客套的友善笑容,夸张地弯腰行礼。艾莲从容地颔首,莉姆则沉默地低头回礼。

杰拉尔的笑容基本上都是出于礼貌,但也参杂了几分发自真心的笑意。因为他在艾莲面前不用维持恭敬严肃的态度。若对方是布琉努的权贵或重臣,他就必须特别注意言行举止。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开始报告孚日山脉山道的工程进度。」

这是吉斯塔特和布琉努半年前签订互不侵犯条约时一起订定的合约。只要山道修整完毕,就会成为来往两国王都的最短路径。商人和旅行者一定会使用这条道路,所以位于道路途中的莱德梅里兹也会因此受益。

但之所以至今都没有修建山道,是因为孚日山脉正巧位于吉斯塔特和布琉努的国境上。若在国境附近进行大规模的工程肯定会引来邻国警戒,修整街道也会让人联想到是为了更便于入侵。

其实就算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这项工程也很难获得邻国认可,但因为布琉努曾接受吉斯塔特的帮助,基于各种情况和考量才得以签订契约。

杰拉尔熟稔地读出事先准备好的报告书,连艾莲不时抛出的疑问也能应对如流。他从布琉努来这里的路上已看过街道的现况,所以回答得毫不迟疑。

听完杰拉尔的报告后,艾莲露出满意的笑容。

「嗯,看来工程进行得很顺利,太好了。辛苦你了,书记官大人。」

「能听到战姬大人这么说,我也放心了。我也会如此转达给我国君主。」

杰拉尔和进入办公室时一样夸张地弯腰行礼,转而谈起日常琐事。

虽说是日常琐事,其实还是以各国的情势为主。绝大多数部是国内的哪位贵族说了什么话、又和谁起了纷争,或是墨吉涅和亚斯瓦尔的动向等内容。

「你们布琉努是怎么看待亚斯瓦尔内乱的呢?」

「我国决定在战火延烧到我方之前都静观其变。值得庆幸的是,现在萨克斯坦对亚斯瓦尔比较感兴趣,布琉努也能暂时免于西侧的威胁。」

「目前亚斯瓦尔的势力分成三派,分别是杰梅因王子、艾略特王子和桂妮薇亚公主……若其中一人向布琉努求援的话,蕾琪公主殿下打算怎么处置呢?」

「插手他人的争执能获得好下场的情况,只会出现在英雄传说或戏剧里吧。更何况我国半年前损失的国力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恢复。」

杰拉尔语带讽刺地勾起嘴角、耸了耸肩。看到他稍嫌失礼的举动,莉姆不悦地皱起眉头,但立刻被艾莲以视线安抚,只好沉默地忍了下来。

「是啊,请你替我转告蕾琪殿下,请她一定要保重身体。」

「非常感谢您的关心,我定会一字不漏地转告殿下。」

双方结束闲聊后,杰拉尔在离开房间前提出了一项要求。

「我待会儿能向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打声招呼吗?」

杰拉尔每次来到莱德梅里兹都会提出这个要求。堤格尔现在是这里的客人。虽然只是件小事,但直接拜托艾莲许可,相对地比较省事。

杰拉尔原以为艾莲会一如往常地准许他去见堤格尔,但这次却扑了个空。艾莲的表情变得有些黯淡,带着歉意摇了摇头。

「抱歉,堤格尔维尔穆德目前不在这里。他在大约十天前接到国王陛下的传唤,已经前往王都席雷吉亚了。」

「是维克特国王的命令吗……请问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杰拉尔深感困扰地说道,眉头也明显地皱了起来。但艾莲又摇了摇头说: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不过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是陛下很重视的客人,杰拉尔卿应该不需要太过担心才是。」

「这样啊……没机会见到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真是太可惜了。」

杰拉尔露出了失落的表情,没有再追问下去,顺从地接受了这个答案。因为他不认为艾莲会因为他继续询问而说出更多消息。

「对了,我有些东西想交给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能拜托战姬大人在他回来后代为转交吗?」

「没问题,是什么东西?」

艾莲一问,杰拉尔便从背包中取出一堆足以塞满两手的书信,把它放在办公桌上。艾莲和莉姆都瞪大了双眼。书信的数量将近二十封。

「……这是什么?」

「总共有十七封信。其中三封是要求相亲的,另外十四封则是希望把女儿或侄女送到他身旁担任见习侍女的请托信。」

「相亲?而且竟然还有请托信?」

艾莲大感冲击地瞪着这堆信。莉姆也一改冷淡的态度,语带困惑地询问杰拉尔:

「恕我冒昧……蕾琪公主殿下或马斯哈卿知道这些信的内容吗?」

马斯哈是堤格尔父亲乌鲁斯的好友,乌鲁斯亡故后,他一直在各方面协助堤格尔。他在布琉努内乱时挺身支持堤格尔,负责辅佐红发少年的莉姆也很信赖他的为人。

内乱结束后,马斯哈让儿子继承爵位和领地,自己则接受蕾琪和玻德瓦宰相的请求到王宫任职,怎么想都不觉得他会对这些信坐视不管。

「那是当然的。正因为他们两位都对此表示认可,我才把信带来这里的。」

杰拉尔不假思索地答道,艾莲和莉姆顿时面面相觑。

艾莲知道蕾琪无视自己的身分和地位,对堤格尔怀有淡淡的恋慕之情。连莉姆也隐约察觉到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贵族诸侯们还会送来这些信呢?是因为他们没有察觉到蕾琪的感情,还是明知道却故意无视呢?

「……书记官大人。」

艾莲轻咳了一声勉强恢复冷静,以指尖抵着书信严肃地问道:

「这些人是怎么看待蕾琪公主和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呢?」

「他们当然是发誓效忠公主殿下,对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评价也绝对不低。毕竟他是之前那场战争中的英雄,也深受公主殿下、马斯哈卿和骑士团的信赖。而且他和吉斯塔特的友好关系也值得期待,自然会想和他打好关系吧。」

褐发书记官露出假惺惺的笑容,说出符合布琉努官员身分的标准答案。艾莲顿时明白她询问的方式错了,应该问得更直接才对。

「我还以为蕾琪公主不太能接受这种要求呢,看来书记官大人的国家的诸侯贵族们对此另有见解?」

「……公主殿下的确是因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舍命相助才获救的,也继承逝去的法隆国王成为一国的统治者。至于这份恩情是否升华为爱恋,而殿下会像陷入爱河的少女般思慕着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可能性——」

杰拉尔说到这里,脸上的表情顿时多了几分严肃。

「——他们认为根本是零。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是位于边境的伯爵家之子,除了弓术之外并无其他长处,这样的人一点都不适合成为下一任国王。殿下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艾莲没有答覆,只是板着脸凝视那些信件。

对堤格尔的评价不低这点应该是真的。如果公主把他视为好友也就罢了,但是绝不允许他坐上王位。而且他们也相信蕾琪拥有一样的想法。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因为艾莲、莉姆和杰拉尔都是「银色流星军」的一份子,所以明白蕾琪是全心全意信赖堤格尔的。但是绝大多数的诸侯贵族并不知道这件事。就算他们曾经听说过在王都尼斯举办的凯旋仪式的传言,恐怕是怎样也料不到这点的吧。

这时莉姆似乎想起了什么事,便对杰拉尔问道:

「那蕾琪公主有没有说过任何关于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话呢?」

「殿下始终挂念着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甚至在臣子面前表示堤格尔的恩情是无法用金钱、领土和地位来衡量的,一旦他回到布琉努,定会赐予和他的功劳相称的待遇。」

「这、这是当然的啦。要是没有堤格尔……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帮助,也不会有现在的她了。」

艾莲的表情变得僵硬,差点就以平常的语气说话,最后银发战姬勉强修正了自己的用词,对杰拉尔点点头。

无法用金钱、领土和地位来衡量的恩情——那她究竟想用什么来偿还呢?

「真要说的话,公主殿下赐给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只有『月光骑士』这个称号而已,连继承自父亲的领地亚尔萨斯也被徵收,现在由公主殿下和战姬大人共同治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自己则离开祖国前往吉斯塔特……」

杰拉尔说到这里就故意停下来,表示自己不小心说出了心里的抱怨,并动作夸张地行礼致歉。从他可以满不在乎地说出等于在批评艾莲的言论来看,他那喜欢挖苦人的个性和大胆的作风一点也没变。

艾莲立刻明白杰拉尔应该已经听堤格尔解释过大致的情况,却刻意这么说的用意。这也和诸侯贵族深信蕾琪不可能爱慕堤格尔的理由有关吧。

——虽然当初是我们共同作出这样的决定,堤格尔也表示接受了:

艾莲抱着胳臂再次看向那堆书信,接着叹了一口气。

基于战姬的立场,艾莲无法将自己的感情公诸于世,即使明白贵族诸侯的想法,也没有理由阻止他们,她能够体会蕾琪阅读这些信的心情,当时蕾琪的表情应该相当不悦吧。莉姆也忍着露出苦笑的冲动,想像马斯哈一脸为难地筛选书信的模样。

「……我明白了。等到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回来,我就会把这些信交给他。在他回来之前,我向你保证会谨慎保管它们,不会让任何人阅读。」

「非常感谢您。」

杰拉尔带着卸下重担的轻松神情离开了办公室。而艾莲和莉姆则在关上房门之后一脸困扰地瞪着那堆信。

杰拉尔一走出办公室,就对送他前往正门的士兵提出一项请求。

「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再陪我一下子呢?我想向一个人打声招呼,而且也已经获得战姬大人许可了。」

他这些话的后半段是假的。因为他认为士兵应该没办法马上确认真伪,所以才说了谎话。他告诉士兵自己想见面的人是谁后,士兵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他。

——就算无法向战姬大人或莉姆亚莉夏大人打听,我也有其他办法。

杰拉尔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堤格尔最近过着怎样的生活。虽然一部分是基于自己的好奇,但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理由。

只要一谈起堤格尔,蕾琪和马斯哈就会很高兴,尤其是蕾琪。她蔚蓝的双眼会像小孩般充满兴奋的神采,夸张的表情变化让看的人也觉得有趣。

对于和常人一样想出人头地的杰拉尔来说,为了让主子留下好印象,当然要带一些堤格尔的消息回去邀功。

杰拉尔和负责带路的士兵一起穿遇走廊,马上就找到了他想见的,按是一名穿着黑色长袖上衣,裙子围着围裙的侍女,头上绑着栗色的双马尾。杰拉尔带着和蔼的笑容呼唤她。

「蒂塔小姐,好久不见了。」

那名少女——蒂塔也发现了杰拉尔的身影,笑着跟他打招呼。

「你到吉斯塔特来了啊,杰拉尔先生。」

「是啊,才刚和战姬大人谈完话。」

接下来杰拉尔和蒂塔闲聊了一会儿,谈起几个她感兴趣的话题,像是亚尔萨斯的情况或对宫中的事务伤透脑筋的马斯哈等等。蒂塔也高兴地告诉他堤格尔近来做了什么,还有公宫发生了什么事。

「马斯哈大人还是一样很有精神吗?」

「他和宰相阁下——玻德瓦大人经常互相指责对方的不是呢。」

「就像杰拉尔先生和卢里克先生一样吗?」

蒂塔毫无心机的疑问让布琉努的书记官顿时哑口无言。如果是其他人说这句话,他会以为对方是在调侃或讽刺他,但他明白少女并不是这个意思,所以才不知该如何回应。

杰拉尔陡然移开视线,转而看向默默地站在一旁的士兵。因为他必须带领杰拉尔从正门离开,所以才会努力挤出笑容,安分地等待杰拉尔和蒂塔说完话。

「对不起,我还要再跟她说一下话,不好意思让你继续等下去,所以想请她直接带我去正门就好。」

士兵立刻露出了犹豫的表情,但蒂塔是客人堤格尔的侍女,也受到艾莲和莉姆信赖,又在这里生活了半年之久。于是士兵简单扼要地向蒂塔说明情况之后,便问她是否愿意帮忙。

「我知道了,那就由我负责送杰拉尔先生到正门吧。」

于是杰拉尔和蒂塔一起目送士兵离开,同时在心里满足地窃笑。到目前为止他的计划都进行得很顺利。

「对了,蒂塔小姐。我想问你一件关于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事情……」

杰拉尔带着和蔼的笑容改变话题。蒂塔一脸错愕地看向杰拉尔。

「你想问堤格尔少爷的什么事呢?」

「我听战姬大人说他去王都席雷吉亚了……请问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有向你透漏任何详细情况吗?」

「……不,他没有跟我说什么。」

蒂塔虽然摇了摇头,但是杰拉尔敏锐地发现她的眼神出现一丝游移,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他以直觉判断出事有蹊跷,便猛然探出身子,直盯着蒂塔的脸。

「——真的吗?」

蒂塔因为杰拉尔突如其来的举动而吓得身子抖动了一下,忍不住往后退。杰拉尔立刻往前踏出一步,缩短自己和她的距离。

「那、那个……」

蒂塔怯弱地不断摇头否定,就算是杰拉尔也难免心生踌躇,但是为了问出她想隐瞒的事情,他不得不这么做。

「还不住手!」

杰拉尔背后突然响起一道怒喝,接着便感觉到头部传来一阵冲击和剧痛,害他差点跌倒在地。他按着头往后一看,只见眼前站着一位身穿铠甲的青年。

他端正的脸庞和没有半根毛发的光滑头顶令人印象深刻,手里还握着一把收进剑鞘的长剑。那应该就是用来猛敲杰拉尔后脑勺的凶器。

「竟然敢威胁过去主帅的侍女,你这阴险的布琉努人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啊?如果你的回答无法让我满意的话,头上可能会再多个包喔。」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啊……」

杰拉尔愤恨地呻吟道。这位男人名叫卢里克,和杰拉尔认识的时间不长,却结下了不解之缘。

「说我在威胁人未免太难听了,我怎么可能对她做这种事情呢?」

「就算是五岁小孩也会认为你是在恐吓她吧。你到底想对她做什么?」

卢里克挺身挡在两人之间保护蒂塔,以锐利的眼神盯着杰拉尔。布琉努的书记官无奈地叹息。

「虽然我觉得眼睛被愚昧遮蔽、脑袋又不灵光的阁下恐怕听不懂我的解释,但我只是在跟蒂塔小姐谈论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罢了。因为对某件事情有些在意,所以才会不自觉地激动起来。」

「……这个狡猾又阴沉的男人说的是真的吗,蒂塔小姐?」

卢里克转头看向蒂塔,以无比认真的表情和口气问道。蒂塔一脸为难地来回看着卢里克和杰拉尔。

「呃,那个……杰拉尔先生说的是真的。我们原本是在聊堤格尔少爷的事情,一不小心就聊得太激动了。」

听到栗发侍女毫不心虚的回答,杰拉尔在心中默默地松了一口气,但这个理由似乎无法彻底化解卢里克的疑心。

「蒂塔小姐,你不需要勉强自己替这个男人辩护,如果你害怕他事后对你怀恨在心,我会代替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保护你,绝不让他碰你一分一毫。」

「你以为自己是骑士吗?」

「我的确是骑士啊。」

卢里克不假思索地回答杰拉尔的嘲讽,接着看向蒂塔。蒂塔轻笑了起来,微微地点头表示谢意。

「谢谢你,卢里克先生。但是他真的没有威胁我啦。」

「……好吧,既然蒂塔小姐你都这么说了。」

虽然难以接受,但她都已经这么回答,卢里克也无法再继续深究下去。不过这名光头骑士似乎认为有必要警告一下卢里克,便转身对褐发书记官说:

「为了以防万一,我会把我刚才看到的事情向莉姆亚莉夏大人报告。」

「等一下,这种事情没什么好报告的吧?」

杰拉尔的声青多了几分焦急。莉姆和马斯哈来往密切这点对他很不利。她甚至可能用信件或其他方式把这件事告诉马斯哈。

「在城里看见怪事的时候,当然要向上头报告啊。」

卢里克抱着胳臂,理所当然地答道。因为他说得没有错,所以杰拉尔也无从反驳。他以眼神向蒂塔求助,却只得到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

——看来只能就此放弃了……

就算他想继续问下去,卢里克也肯定会从中阻挠。而且他刚才和蒂塔闲聊时就已经得知一些堤格尔的近况了。虽然算不上成果丰硕,但这些话题在数量和内容上都能让蕾琪和马斯哈满意。

——接下来还是自己想办法追查吧。必须先派个人前往王都席雷吉亚,调查吉斯塔特国王究竟是为了何事传唤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那我也差不多该告退了。因为若是继续待在这里,某个讨人厌的面孔可能会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们。」

「啊,那让我送你到正门吧。」

蒂塔像是突然想起来似地说道,杰拉尔便在她与卢里克的陪伴下前往正门。他走过走廊时还不停地和卢里克斗嘴,不过因为还有蒂塔在场,并未演变成激烈的谩骂,在有些不尽兴的情况下结束了。

「愿众神的庇护与杰拉尔先生同在。」

蒂塔挥手向杰拉尔道别,他也挥手回应她,并刻意无视卢里克的存在,就此离开了公宫。



堤格尔搭上荣耀白海豚号后七天,他们经过位于布琉努王国西北方的布勒顿半岛,抵达了亚斯瓦尔。

当他们在远方看到预定前往的港口都市时,马特维松了一口气,水手们也流露出放心的神情,自两天前就笼罩着整艘船的紧张感终于消失了。

「看来这趟航行是平安无事地度过了。」

马特维在甲板上转头对堤格尔和奥尔嘉露出微笑,但他的微笑看起来就像在盘算什么计谋一样,很容易让人误会。不过堤格尔在这趟航行中已经习惯了,所以也笑着对他点点头。

自从两天前经过半岛之后,水手们就变得沉默寡言,言行举止总带着一股杀气,仿佛置身于战场之中。乘客们似乎也感受到船上的气氛,无论在船内何处都随身带着武器。

仍旧泰然自若的人就只有堤格尔、奥尔嘉和马特维而已。

「因为附近有海盗出没。」

堤格尔对船上诡异的气氛表示好奇,马特维便不悦地答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应该也知道吧,目前争夺亚斯瓦尔的两值王子之中,艾略特王子选择笼络海盗为部下。而艾略特王子的根据地就在亚斯瓦尔岛,所以这附近就像他们的后院一样。」

马特维伸出手指在空中描绘出大略的地理位置,以严肃的表情向堤格尔说明。

「但是他们应该不会攻击吉斯塔特的商船吧?」

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是奥尔嘉。她来到甲板时披着斗篷,用兜帽遮着自己的脸。

「很不巧地,这世上有个叫『搞错了』的万用理由。」

马特维耸了耸肩,说要去巡视周遭的情况后就离开了。堤格尔转而眺望起逐渐靠近他们的小港口的景致,但奥尔嘉却拉住了他的衣袖。

「堤格尔,你有办法把那个射下来吗?」

奥尔嘉伸长手臂,用手指着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优雅飞舞的海鸟。堤格尔看了看海鸟,对她摇摇头。

「就算射下来也没有意义。」

奥尔嘉似乎不明白堤格尔的意思,疑惑地歪了歪头。

「就算射中,也只是掉进海里罢了。虽然这艘船上备有小艇,但总不能为了取回一只海鸟就特地借来用吧。」

堤格尔看着海鸟向奥尔嘉说明,但她似乎把这番话解读成是堤格尔不想出糗。她眯起藏在兜帽下的眼睛,状似无趣地说道:

「因为我看你只带着弓箭出门旅行,又很重视那把弓,还以为你对自己的技巧很有信心呢……你该不会认为我是为了刁难你才这么说的吧?」

「我并不觉得你是在刁难我喔。虽然这项要求确实有点难度。」

堤格尔以温和的表情和语气回答奥尔嘉。因为他知道她提出这项要求并非只是一时兴起。

他们暂住于这艘船上时聊了很多话题,当奥尔嘉得知堤格尔身上除了弓箭之外,最多只会携带短剑之类的武器时,她感到相当震惊。

「这有那么稀奇吗?」

奥尔嘉惊讶傻眼的程度甚至让堤格尔好奇地反问她。

「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拿剑或柴刀,其次则是长枪或巨斧。虽然有的人除了这些武器外还会多带上弓箭,但我从没看过只携带弓箭的人。」

「柴刀感觉挺实用的,以后我身上也带一把好了。」

外出打猎的时候,堤格尔也会携带柴刀。在砍除长得太高的杂草和碍事的枝叶时非常方便。不过他倒是没想到能在旅行的时候派上用场。

奥尔嘉见堤格尔一睑赞同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你对自己的弓箭很有信心吗?」

「至少比剑或枪好。」

他只是在阐述事实,奥尔嘉却以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眼神看着他。

就这样,堤格尔回想着数天前的对话,并再次观察起海鸟。

虽然速度不快,但海鸟飞得很高。海上吹着风,自己又在船上,没办法站得很稳。如果不是技巧相当高明的人,要射中海鸟应该很困难吧。

——话说回来,那能吃吗?毕竟我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鸟……

堤格尔暗自决定待会儿再去问马特维,又把视线转回港口都市。在紧邻海岸的地方有个小山丘,街景便顺着平缓的斜坡向外延伸。在山丘上有座类似宫殿的建筑物,只要站在那里就能将这片海洋尽收眼底。

船长以怒吼般的宏亮嗓音下达命令,荣耀白海豚号便收起船帆,开始缓缓减慢速度,并改用船桨提供动力,在拖船的引导下朝港口前进。

马利亚由是个在亚斯瓦尔王国很常见的港口都市。

码头挤满了忙着搬运货物的人,还有商人、旅行者和外出购物的主妇穿梭在分散各处的摊贩之间,充满了杂畓的气氛。

足足有一个成人的身高那么长的大鱼当场被切块卖出。笼子里装满了刚补上岸的小鱼,正充满活力地跳动着。堆在木桶上的贝壳山也不停地滴下海水。除此之外,还有人把菇类、甘蓝菜和山菜摆在草席上贩卖。

「虽然这里很热闹,但活力还是不如利普诺。是因为内乱的关系吗?」

堤格尔诚实说出自己的感想后,一旁的奥尔嘉也点了点头。

「明明港口规模差不多,船只的数量却不一样呢。」

听到这句话,堤格尔一脸讶异地看着她。当两人谈论弓箭的话题时也是,这名少女虽然很年轻,却已经很习惯旅行,态度相当沉稳。堤格尔离开利普诺时看见太多令他讶异的事物,所以并没有仔细地观察港口和船只。

荣耀白海豚号停泊在码头旁,乘客们一个个走下船。堤格尔和奥尔嘉则在船上等待马特维,所以最晚下船。

堤格尔踏上久违了的坚硬地面之后,身体还一时无法适应,在原地多踩了好几下。奥尔嘉带着好奇的表情问道:

「你在做什么啊?」

「应该只是有点累吧,总觉得身体好像还在晃动。」

「……其实我也是呢.这是为什么呢?」

两人看着对方的脸疑惑地歪了歪头。马特维便简单扼要地解释给他们听:

「我们都把这叫作晕浪,就是身体太习惯船上摇晃的情况了,一般来说,就是放着不管也会自己痊愈。」

「所谓的放着不管大概是多久呢?」

奥尔嘉感觉很不舒服地问道,马特维皱着眉头回答:

「大概活动个一刻(两小时),身体就会适应坚硬的地面了。虽然有极少数的人会恶化成疾病,但你们也没有晕船或其他症状,应该没问题。总之我们先去吃东西填饱肚子吧。」

他们在马特维的带领下离开港口,走过街道。

——这里果然和布琉努或吉斯塔特不一样。

虽然房屋外的栅栏所使用的木材和组装方式、墙壁的花样以及屋顶构造等的差异并不大,但隐约传进耳中的行人对话,就让堤格尔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异乡。不仅如此,就连偶尔瞥见的文字也都已经完全看不懂了。

最后马特维选了一间店走进去,堤格尔和奥尔嘉也跟着他。食物的香气在踏进店门的瞬间扑鼻而来,客人的吵闹声刺激着耳膜。

这蔺小店已经有一半能位子坐涛了人,不只是当地既居民,还有旅行者杠水手。三人围坐在店内深处的圆桌旁,担任服务生的女孩像是推开人群似地走过来,马特维向她点了酒和食物。

堤格尔举目环视店内,这种场所不管在哪个国家都大同小异。

「关于之后的行程——我们已经约好要和人见面了。」

堤格尔看着在店里也没有脱下兜帽的奥尔嘉说道。她的装扮很难不让人起疑,但其他客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他决定对此不予置评。

「如果动作可以快一点,我们或许今天就会离开这个城镇。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奥尔嘉听到这个问题后,便垂下视线陷入思考。大约过了三秒她才开口说道:

「能请你们在抵达目的地前让我同行吗?我会自己解决三餐和住宿,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那请你先告诉我们你旅行的目的吧。」

堤格尔的回答让奥尔嘉再次陷入沉默。或许是为了避免气氛尴尬,他制止了正想开口的马特维,继续往下说道:

「我不会要求你解释得非常详细。只要跟我刚才说的『和人见面』差不多的理由就行了。我不会过问你的身家背景,但是希望你至少能告诉我这些事情。」

在船上旅行时,堤格尔曾趁菩空间推测奥尔嘉的来历,但一直没有结论。

她的态度和年龄实在太不相称了,不仅看起来很习惯旅行,腰间又挂着一把精致的斧头,而且在自己和马特维面前完全不会紧张害怕,表现得落落大方。

说她是旅行的表演者或吟游诗人,但身上没带表演道具这点未免太过奇怪。但若说是匿踪的罪犯,她的言行又显得很随兴。就算堤格尔什么都没有问,她也实在太少透漏自己的事情了,简直就像在拜托别人怀疑她一样。

他脑中曾经闪过奥尔嘉可能是哪里来的密探的极端想法,但就年纪来说她太小了,反而会引人注目。

她这次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当服务生送来装满啤酒的大陶杯并把它放在桌上时,奥尔嘉才终于开口说:

「……我有想看的东西,这个理由可以吗?」

马特维看向堤格尔,露出了不反对也不赞成的表情。

「所以,你究竟打算去哪里呢?」

奥尔嘉听见堤格尔的询问后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在这个国家随意游览,在借宿的城市或村落听听各种见闻罢了。没有特别想去哪个城镇或村落。」

她的理由让人更摸不着头绪了。如果是去目前没有战乱的布琉努或吉斯塔特就算了,但这里是亚斯瓦尔啊。

堤格尔烦躁地抓着深红色的头发,叹了一口气,然后看向马特维。

「我的任务就是负责协助你罗。」

他的意思似乎是要堤格尔自己决定。堤格尔以视线徵询他的认可,面貌凶恶的水手马特维遂露出愉快的笑容说道:

「在海上航行的时候无论发生多少不测都是很正常的,如果我放任这么小的女孩在外头四处游荡,可是会被背上的白海豚嫌弃的。」

堤格尔不仅很感激他,也对他感到抱歉。他并不是堤格尔的部下,只是基于莎夏的委托才会协助堤格尔,但他还是选择尊重这名年纪还不及他一半岁数的年轻人的意见。

「那我想请问这位和白海豚合作无间的男人,我们今后的行程要怎么走呢?」

「如果能筹到马匹的话,就直接离开这个城镇,预定两三天后抵达我们要去的城市。今天晚上虽然得露宿野外,但明天就能找个在街道附近的小村落借住。」

或许早已料到堤格尔会这么问,马特维回答得相当流畅。堤格尔刻意摆出严肃的表情,转头看向奥尔嘉。

「我们不打算在亚斯瓦尔久留,任务结束之后就会立刻返回吉斯塔特。所以在抵达那个城市之后我们就必须和你分道扬镳,不知你的意愿如何?」

让奥尔嘉同行对堤格尔他们来说并非毫无益处。因为带着小孩旅行,应该比较不会被认出他密使的身分。

「……好吧,就到那个城市为止。」

奥醺嘉动了动娇小的身体,分别向堤格尔和马特维低头致意。

「希望这趟在亚斯瓦尔的旅程能够一切顺利,我们来乾杯吧。」

三人各自拿起杯子轻轻相碰,然后大口喝下啤酒。堤格尔喝完半杯后停了下来,皱着眉头说道:

「这酒还真苦。」

他在布琉努或吉斯塔特都喝过啤酒,但从未在舌尖上留下如此强劲的苦味。奥尔嘉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兜帽下的五官变得有些扭曲,只有马特维仍旧满脸笑容。

「有的人会加入水、葡萄酒或香料稀释后再喝。还是你们要喝其他的酒?」

当堤格尔还在犹豫不决时,服务生正好送上了食物。不只是红酒炖牛肉和燕麦粥这些亚斯瓦尔的风味餐点,还有很多可能是港口都市才会看到的海鲜料理。像是以鲑鱼、贝类和甘蓝菜熬煮的汤,或是挖空内脏后再塞进香料和蘑菇烘烤的鳍鱼。

除了上述菜肴之外,餐桌上还摆满加了马铃薯泥的面包以及黄豆炒羊肉等食物。每一道菜都冒出热腾腾的蒸气,飘散着诱人的香味,光是看着嘴里就不停分泌唾液,甚至让人不知道该先品尝哪道菜。

燕麦粥的香味和口感非常独特,味道浓厚的红酒炖牛肉正适合配着面包享用,汤里的鲑鱼事先盐渍过,而融入汤里的盐就成了绝佳的调味料。

堤格尔等人一边津津有味地品尝各式佳肴,一边谈起之前搭船旅行的事情和自己对这个城镇的印象,同时也不忘竖耳倾听别桌客人闲聊的内容。

「……跟我们从吉斯塔特出发之前相比,局势似乎没什么改变呢。」

这句话指的是杰梅因王子和艾略特王子的纷争。虽然不时发生零星战斗,但双方似乎都没有因此取得优势。

「接下来的局势应该会有所变化吧。因为艾略特王子好像离开根据地亚斯瓦尔岛,朝我们所在的大陆前进了。」

马特维转速同样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消息。

「是为了激励自己旗下的士兵吗?」

「也有可能是想亲自指挥军队呢。毕竟现在仍是艾略特王子的兵力占上风。」

马特维一边说着一边夹起鳄鱼肉送进口中。奥尔嘉放下手里的啤酒问道:

「我听说艾略特王子的军队主要由海盗组成,真的有那么多人吗?」

「半年前布琉努不是发生了内乱吗?我听说那时逃向北方的残兵败将中,有数千人沦落为海盗了。」

马特维的这句话害堤格尔差点呛到。

「除了海盗之外,还有萨克斯坦的佣兵以及海洋民族的人,可说是一支成员复杂的军队。这种动荡不安的情况持续愈久,就会出现愈多因为失业而陷入困境的人。占斯塔特也免不了会受到影响。举例来说——」

马特维停下用餐的手,脸色突然变得相当凝重。

「如果有些人是霏着与亚斯瓦尔的商人交易来谋生,但那位商人却死于内乱,导致他失去了交易对象的话,那该怎么办呢?或许你会认为只要找到新的交易对象就没问题了,但如果能这么容易找到,大家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如此辛苦了。」

堤格尔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粗鲁地撕下面包放进嘴里。

虽说是为了免于饥饿,但成为海盗仍是无法允许的行为。绝不能因为自己的不幸而掠夺无罪之人。既然如此,与其沦为海盗,还不如活活饿死吗?不,这种时候应该要——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堤格尔在不知不觉间一脸严肃地陷入沉思。马特维顶着一张吓人的凶脸安慰堤格尔。

「是搭船旅行太累了吗?桌上的菜都要冷掉了喔。」

「啊,我不累,只是在想今后的行程而已。」

「这里对我们来说是外国,总会遇到一些无可奈何的事情,希望你不要觉得太沮丧。」

「……你说的对,谢谢。」

堤格尔对马特维的体贴表示谢意。因为马特维知道这名年轻人是为了何事生气和烦恼,才会以委婉的方式关心他。

堤格尔用力地把手伸向桌上剩下的料理,提醒自己必须趁现在努力填饱肚子,才能以充足的体力和精力和杰梅因王子谈判。



他们走过夹在略高的山丘之间的道路,穿越森林之后,一座小小的村落便出现在眼前。这时他们已经离开马利亚由港口都市两天了。

堤格尔他们三个人都骑在马上,行李也用绳子垂挂在马鞍旁。前进时由马特维带头,接着是堤格尔,奥尔嘉殿后。

堤格尔原本就觉得奥尔嘉很习惯旅行,而她的行动也证明了他的直觉正确。因为她只用了大约半刻钟就猎到了两只野兔。

堤格尔也同样射下了两只野鸟,当天的晚餐菜色相当丰盛,而且奥尔嘉处理野兔和野鸟的手法也相当熟练。不论放血、剥皮还是拔毛都难不倒她,令堤格尔深感佩服。

「虽然离太阳下山还很久,但我们今天还是先在这个村子休息吧。」

带头的马特维看着耀眼的太阳和晴朗无云的天空说道。

「若明天一大早就启程,过了中午应该就能抵达目的地——巴尔韦德吧。」

结束收割的田野随处可见枯草色的麦秆,农夫们或坐或卧各自休息。农田的对面则有一排用泥灰上墙和石板屋顶搭建成的简朴房子。堤格尔想起了故乡的村子,眼里浮现怀念的神色。

这时突然有一位农夫转过头来,发现了堤格尔等人。本来一脸悠哉的他立刻露出惊恐的表情,一边呼唤其他农夫,一边慌张地跑走了。

「……怎么了吗?」

村民对外来的陌生人有戒心并不稀奇,但是堤格尔觉得农夫刚才的态度不太一样。

「虑该是马特维先生的脸吓到他们了吧。」

一听到奥尔嘉的低语,马特维便夸张地露出哀伤的表情,堤格尔也被他们逗得笑了起来。这名少女很难得开玩笑,原本紧张的气氛也因此缓和下来。

「总而言之,还是不要太惊动他们比较好。我们下马吧。」

如果骑在马上和人说话,会让对方心生畏惧。于是三人便下马牵着缰绳走进村子。这时有一名男子朝他们走来,他身上的麻布衣沾着泥土,脸上还有擦拭汗水的痕迹,一看就知道他直到刚才都还在耕作。

「三位旅行者来我们村子有什么事呢?」

「我们想在这里用餐和借宿一晚,马匹也是。」

马特维以流利的亚斯瓦尔语回答,并从怀中取出数枚银币交给男人。男人仔细端详银币之后,又瞥了一眼堤格尔和奥尔嘉。堤格尔为了让他放心,便笑着说:

「在我的故乡也有像你们这样的村子,我们不会在村子里随便走动,妨碍你们工作的。」

马特维把这句话用亚斯瓦尔语告诉男人,他放心地松了口气,感觉稍稍解除了戒心。

男人带着堤格尔他们来到自己的家,他似乎是村长,住的房子是这座村子里唯一的两层楼建筑。在房子旁边还设有家畜小屋和谷物仓库,男人请自己的家人帮忙把马牵到那些地方安置,并安排堤格尔等人住在位于房子二楼的空房间。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但男人表示如果有任何需要,他会尽量帮忙准备。堤格尔把沟通的工作交给马特维,漫步到房间的窗户旁。

从窗户可以一览村子全貌,也能看见自己进村时的入口。孩子们相当好奇地抬头看着站在窗前的堤格尔,但他一挥手便有几个人一溜烟地躲了起来或快跑离开,只有少数人动作僵硬地也向他挥手。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我跟他们谈完了。」

听到马特维的呼唤,堤格尔转身看向他。

「他们没办法替我们准备床,但可以给我们每个人一条厚毛毯。用餐时间是一个时辰后,有面包、热汤和一只鸡,还有三桶热水。」

马特维说到这里突然压低声音,以期待的语气询问堤格尔是否再多要求一只鸡。堤格尔苦笑着摇了摇头。

与其说是不想村子的居民添麻烦,倒不如说是有点在意一开始看到村民时他们害怕的样子,所以想避免刺激他们。

堤格尔把村民送来的毛毯铺在地上,然后就直接躺了上去。他自在地伸展手脚,心情看起来十分舒畅,奥尔嘉忍不住露出傻眼的表情。当村子里的人离开房间后,她就脱下戴在头上的兜帽了。

「你也未免太随兴了吧……」

「因为最近没什么机会能让我这么做嘛。」

「这倒是。那我也来享受一下全身放松的感觉好了。」

马特维对堤格尔的举动表示赞同,也跟着躺在毛毯上。奥尔嘉面无表情地低头俯视两名男人,最后自己也躺了下来。

三个人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地就这么躺着。

大约半刻钟之后,堤格尔突然皱起眉头。他好像听到远处传来有人尖叫的声音。

堤格尔和奥尔嘉几乎同时坐起身子,马特维也在一秒后猛然起身。堤格尔拿起放在手边的黑弓,把放有箭矢的箭筒拉到自己身旁,然后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窥探外面的情况。

——那些家伙是……

村子里出现了大约三、四十个男人,一看就知道他们绝非善类,虽然带着武器,种类却没有统一。有的人穿着钉上铆钉的皮甲,有的人则是穿锁子甲,武器也有剑、枪、斧头和矛锤等等。

村子里的每一户人家都紧闭着门窗,简直就像在屏气等待暴风雨平患一样。只有到田里工作的数人牵着马或牛呆站在原地。

男人们锁定其中一间房子后,便开始大声怒吼,并用长枪或矛锤对着门又敲又打,其中数人穿过被敲坏的门走进房子,接着就传出数道尖叫声。

「他们……是强盗吗?」

「也有可能是盘据在这附近的山贼。」

马特维隔着窗户从相反方向观察情况,以冷静的口气回答。

——不过,如果他们是山贼,感觉也不太对劲。

堤格尔狐疑地皱起眉头。若这些男人是来洗劫的,也未免太悠哉从容了。村民们也没有逃跑,只是关紧门窗躲在家里。

当他在沉思的时候,又有其他男人闯进别的房子,或是走向田里围殴农夫。还有人愉快地笑着屠杀村里的家畜。

瞻子较小的人肯定会吓得浑身发抖,光是看到这凄惨的情景就觉得不舒服。当堤格尔怒不可遏地将右手伸向箭筒时,突然有人敲了敲房门,马特维立刻上前应门。

站在眼前的是一位年约四十五岁的女性,原来是村长的家人。她虽然害怕得脸色发自,还是表示只要待在房内就不用担心,希望堤格尔等人把窗户关紧安静地等待。

「那些家伙是什么人?山贼吗?」

听到堤格尔的问题,女性一脸疲惫地摇摇头。

「那些人是杰梅因殿下的士兵。」

不仅是堤格尔,连马特维和奥尔嘉听到这回答也惊讶地瞪大双眼。

「杰梅因王子的士兵……?那种人吗?」

一时之间难以置信,但这名女性没有理由对他们说谎。而且这么一来就能解释他们的态度和村人的反应了。

这时,女性的视线突然集中在堤格尔的手上——看着他握着黑弓的左手和准备拔出箭矢的右手。

「你、你想干什么?」

女性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堤格尔还来不及回答,她就快步走过来,像是要阻止少年似地抓住他的手,并以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和声音恳求他:

「拜托你,请不要轻举妄动好吗?求求你……!」

「但是……总不能放任他们继续为非作歹吧?」

堤格尔痛苦地挤出这句话后,女性的眼角噙着泪水,表情扭曲地说道:

「你们几位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吧?但我们不只是明天而已,在往后的日子也都要住在这个村子里过活啊。」

堤格尔感觉有一股苦味在口腔里扩散开来,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悲痛的哀求。

就算堤格尔在这里赶跑了那些士兵,也无法改善村子的现况。因为那些士兵不久之后就会对这个村子展开报复。甚至可能以反抗杰梅因王子为由烧了整座村庄。

即使必须有所牺牲,也要在他们的暴行结束之前继续忍耐着。

这便是这个村子所选择的路。

女性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突然传来的尖叫声打断了。

堤格尔转头看向窗外,发现许多士兵押住了几位女孩,拖着她们走向村子中央。想阻止士兵的村民们则被狠狠地殴倒在地。

「——马特维。」

堤格尔冷不防地呼唤白海豚的水手。隐含的声音中的魄力让马特维的肩膀震了一震。

「帮我把这个人绑住……不,把这间房子的所有人都绑起来,暂时安置在一楼。还有,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行,把一楼的进出口封住,包括大门和窗户。」

女性和奥尔嘉的脸上顿时浮现惊愕神情。马特维则立刻明白堤格尔的意思,把女性的双手紧紧锁在背后。

「你打算做什么?」

堤格尔没有回答马特维的问题。他把箭筒挂在腰上,一脚踩上了窗框,一眨眼就灵巧地攀上屋外的墙壁,迅速地爬到屋顶上。位于地面的士兵没有半个人发现他。

他在屋顶上站稳了之后,就举起黑弓,把箭矢架在弦上,瞄准了正想扑向女孩的士兵。距离不到一百阿尔昔,对他来说是易如反掌。

他射出的箭破风飞行,像被磁铁吸引般贯穿男人的头部。男人断了气的身体往旁边一歪,倒在女孩的身旁。几名士兵一脸纳闷地看向同伴,当他们发现其头上的箭矢时,堤格尔已经射出了第二支箭。

箭矢刺进第二人的脖子,从喉咙穿出,露出一截染血的箭镞。男人当场倒下,无声地在她上痛苦打滚。

直到这时士兵们才终于注意到敌人的存在。但堤格尔仍旧不改淡漠的表情,射出第三箭击倒第三个人。他的脑海闪过一年前的记忆。

在他出生的故乡亚尔萨斯的首都榭雷斯塔,泰纳帝公爵的儿子萨安率兵攻击,摧毁并焚烧数间民宅,杀死了不少人民。

现在那些女孩被士兵们压在身下的模样,让少年想起了之前萨安袭击蒂塔时的记忆。

一想到那时亲眼目睹的光景,堤格尔实在无法保持缄默。

当堤格尔射死第三人时,位于二楼的马特维已经动作俐落地把女性的双手绑在身后,为了保险起见,还用布塞住她的嘴巴,并取出短剑抵着她的脖子。马特维当然没有做出会让她受伤的事,但由于他长相凶恶,所以看起来格外有压迫感。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下的命令也真狠。可能会觉得有点不舒服,但还是请你忍耐一下了。」

「……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默默地旁观一切经过的奥尔嘉对马特维问道。她黑色的双眼写满了不解和疑惑的情绪。

「你不明白吗?哎呀,真是抱歉,我现在抽不出空来,待会儿再跟你说明吧。若是你肯帮忙,就不用等那么久了。」

听到马特维似乎乐在其中的回答,奥尔嘉淡漠的表情出现些微动摇,皱了皱眉头。她像是陷入沉思似地环视房内一圈,接着看向窗外。

「解决那些家伙也算帮忙吗?」

马特维正想和自己制伏住的女性一起走出房间,却因为她的问题而停下脚步。

奥尔嘉那不如平常恭敬的口气让马特维感到讶异,但她极为冷酷的嗓音才是让长相凶恶的水手忍不住回头的原因。当他正想开口询问她话中的意思时,对方却抢先说道: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就行了,你现在不是忙得抽不出空来吗?」

「……希望你至少能留一个活口,因为我们还要利用那些士兵。」

马特维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个回答,当他说完的时候,奥尔嘉已经开始行动了。她拔腿跑过马特维等人身旁,冲向走廊的另一头。

马特维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离去,直到察觉女性的视线才终于回过神来。

这时,堤格尔正好在房屋外射倒了第六个人。

——真是太失算了……

还有半数士兵尚未从被偷袭的震惊中恢复冷静,慌张地到处乱窜。伹剩下的一半则在疑似副官的男人指示下试着展开反击。

至于原本负责指挥他们、看起来像是队长的人,则在一开始就被堤格尔击毙了。

先解决指挥官让敌人陷入混乱,然后再逐渐减少他们的人数,逼他们撤退。

堤格尔的这个策略,到前半段为止都还很顺利,但是很快便逃到建筑物后方的副官拚命地怒斥士兵,使他们逐渐恢复士气。

指挥官阵亡时由副官代为指挥是很理所当然的行为,但他们出色的应对能力简直可以说是奇迹。即便是正规军队也很难这么快就恢复士气。

——现在该怎么击溃他们才好呢?

堤格尔一边把新的箭矢架在黑弓上,一边冷静地思考下一步行动。他知道自己乍看之下是处于绝对有利的一方,但事实并非如此。

只要杰梅因的士兵躲到建筑物后方,并以村民为人质的话,堤格尔就不得不投降了。即使堤格尔不顾人质的安危,士兵们也可以直接把村民当成挡箭牌。若他们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并包围这栋房子,堤格尔恐怕就会陷入苦战了。

「敌人只有一个人啊!你们到底在害怕什么!」

「你以为只凭我一个人能做到这些事吗!我才想叫你别躲在安全的地方,只会叫部下战斗,有本事就出来应战啊!」

为了盖过男人的怒骂声,堤格尔也发出了足以传遍整座村子的怒吼。他已经射死了第八人。因为敌人是从高处狙击,杰梅因的士兵部感到害怕,堤格尔原本是想就此击溃他们的。

这时一名士兵突然扔出短斧,堤格尔立刻转身躲过,却还是失去平衡滑了一下。虽然不至于摔下屋顶,但副官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放声叫道:

「冲啊!」

一听到这个命令,四名士兵立刻拔腿跑向堤格尔所在的房子。

——糟了……!

堤格尔迅速地射箭击倒其中一人,但剩下的三人仍以原本的速度冲到门前。

说时迟那时快,门突然从内侧被用力打开,一名身穿斗篷的娇小少女飞奔而出。是奥尔嘉。杰梅因的士兵下意识地摆出防御架式,但看到对手是个小孩后,就毫不留情地挥下手里的武器。

沉闷的撞击声接连响起,鲜血四散飞溅。堤格尔大吃一惊,正想呼唤她的名字,但紧接着发出哀号倒地不起的,竟是杰梅因的士兵。

奥尔嘉仍旧以兜帽遮住五官,不发一语地站在逐渐扩散的血泊之中。她的手里握着因为刚才的战斗而染成一片红黑色的斧头。

——一击?不,是两击吗?

不只是堤格尔,无论是躲在建筑物后方的杰梅因士兵,或是村子里来不及逃走的女孩们,全都一脸错愕地盯着少女。

她所展现的身手实在太吓人了。刚才攻击她的三人士兵里,有一人穿着镶嵌铁片的皮甲,另外两人则是穿着锁子甲。但少女的斧头却连同装备一起劈裂了他们的腹部,而且她的年纪才只有十三、四岁。

奥尔嘉无视周遭众人惊愕的眼神,观察起那些男人的情况。杰梅因的士兵们纷纷对这名新出现的诡异敌人感到恐惧。其中有几个人以眼神要求副官下达指示。

奥尔嘉等的就是这一刻。她先是若无其事地跨过脚边的尸体,接着便猛然冲向副官。副官立刻焦急地大喊:

「快、快杀掉她!」

两名士兵听到命令后,便立即扑向奥尔嘉。但其中一人被堤格尔射穿了脖子,就这么倒地身亡;另一个人也被奥尔嘉砍飞了前臂,当场发出惨叫在地上打滚。

或许是明白自己无法全身而退,副官压低身子摆出迎战的架势。因为他手中的武器是长枪,在距离上比斧头有利许多。

副官刺出长枪,铁灰色的枪尖逼近奥尔嘉,但她只是举起斧头轻轻一挥,长枪的前端就这么消失了。

粉色头发的少女的行动尚未结束。她从变成一根木棍的长枪旁擦身而过,一口气拉近距离。副官的首级飞向空中,划出一道染血的抛物线。

奥尔嘉看也不看尸体一眼,用斧头指着刚才冲过来保护副官的男人说道:

「放下你的武器。」

男人立刻明白自己若轻举妄动就会丧命。他打从心底恐惧这名年纪只有自己一半的少女,顺从地抛弃武器,把手放在脑后表示投降。

其他士兵见状纷纷害怕地放声大叫,扔下武器头也不回地逃走了。随着副官死亡,他们也失去了能统帅他们的人。



堤格尔立刻就释放了奥尔嘉抓来的士兵,并对他下达简短的命令。

「你回去之后替我传达一件事,说外国的使者想见杰梅因王子。」

说完之后,堤格尔就在面对街道的村子入口坐了下来。因为杰梅因的士兵们是从这个方向逃走的,只要在这里等待,他们的同伴迟早会现身吧。

过了一会儿,马特维牵着马和奥尔嘉一起走了过来。堤格尔回头看向两人,以带着些许忧郁的温和表情问道:

「村子里的情况怎么样?」

「有个地主刚好来到那间房子,我就让他看了看里面的情况,顺便解释一下事情的经过。」

或许是为了避免狐狸或野猪闯入,村庄外有用高大的木头围起的简陋栅栏。马特维把马系在栅栏旁,以爽朗的声音向堤裕尔说明。

「房子里的所有人都绑起来了吗?」

「是的。那位地主应该不久后就会来找我们,到时候还请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再向他说明一次。除此之外,村民们似乎愿意帮我们埋葬那些恶徒的尸体。」

「那真是帮了我大忙了,非常感谢你。」

堤格尔低头致谢后,马特维便苦笑着挥挥手。

「你不用放在心上。看到眼前发生那种事情,我却狠心见死不救的话,也没脸见我的主人了。还有,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我希望你不要再用如此恭敬的口气跟我说话了。这样子对你来说也比较轻松吧?」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堤格尔有些伤脑筋地抓了抓头,便一脸正经地看向奥尔嘉。

「我也必须向你道谢才行,谢谢你替我解危。」

若没有这名少女的大力相助,虽然不至于落败,但肯定免不了一场苦战吧。不过,奥尔嘉却像是在说这些事不重要似地摇了摇头。

「我比较希望你能给我个解释,为什么要把房子里的人绑起来呢?」

堤格尔忍不住凝视着她。仍是面无表情,但可以从她冷静的声音中感觉到坚强的意志。或许这才是奥尔嘉真正的个性。

堤格尔想了想,决定不把她当成小孩,而是视为一个平等的对象来进行说明。

「明明受到如此不合理的对待,这个村子的居民却毫不抵抗。从士兵们的态度和村民的反应看来,这应该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吧。那些人说不定还为了杀鸡做猴而摧毁其他村子。」

奥尔嘉的冷淡表情蒙上一层阴影。堤格尔以正经的口吻继续说道:

「这个村子的应对方式就是不反抗。一日一忤逆那些家伙,他们很有可能愤而报复。不只如此,那些被牵连的其他村子的人也会埋怨他们。更别说是由村长或地主这种地位的人挺身反抗,肯定会变成混乱的源头。不过……如果是我们为了不被干扰而绑住他们的话,就有藉口能说服其他村民了。」

堤格尔想起了当时抓住自己的女性所说的话。即使到了明天或后天,他们还是必须继续在这个村子生活。

奥尔嘉低下头来,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他们难道不能抛下这个村子逃走吗?只要逃到没有暴政和高压统治的地方……」

「你以前有耕过田吗?」

堤格尔带着和蔼的笑容温柔地问道。奥尔嘉先是眨了眨眼,然后对他摇摇头。堤格尔移动视线,看向位于远处的田地。

「虽然我也只有拿过一次锄头,但我知道耕田是很辛苦的。耕田的时候必须先把小石头、杂草和碎木尽可能地清除,是很耗费体力的工作。接着则是把泥土翻开,如果不用锄头挖到很深的地方是办不到的,这也同样很耗费力气。」

堤格尔脑中浮现了故乡的田野,那是他曾和已逝的父亲一起欣赏的景致。

「用锄头翻土的时候,如果撞到埋在土里的石头,刀片就会弯曲或缺角,必须经过修理才能使用。如果找不到铁匠,只能改用木制的锄头的话,耗费的时间和体力就会更庞大。」

「……为什么不用牛或马来犁地呢?」

「不是每一户人家都有能力饲养牛马,家畜可是很贵的。」

听到堤格尔的回答,奥尔嘉一语不发地陷入了沉默。为了缓和变得沉重的气氛,马特维开口说道:

「那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当然是在这里等杰梅因王子的部下了,动作快的话应该明天就能见到人了吧。虽然遇到了一些突发状况,但还在我预想的范围之内。」

「你是为了见杰梅因王子才来到这个国家的吗?」

奥尔嘉的黑眼浮现讶异的神色。

「是啊,所以我和你的旅程也要就此结束了。」

没想到两人会以这种方式道别,但堤格尔深信这女孩就算一个人旅行也不会有问题了。无论从骑乘马匹的技术、打猎的技巧或是出色的战斗技巧表现来看,奥尔嘉的实力都是货真价实的。

但是粉红色头发的少女却说出了让堤格尔出乎意料的回答。

「堤格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让我以侍从的身分和你同行吗?」

「……为什么?」

堤格尔需要两次呼吸的时间才能说出这个问题。

「我想亲眼见见那个叫杰梅因的人——不行吗?」

原本以为她会立刻回答,但她却突然脸色一变,带着宛如小孩般温顺的表情问道。堤格尔抱着胳臂陷入苦思。他认为奥尔嘉应该明白要和杰梅因见面的危险性,所以完全无法理解她在想什么。

「你究竟是什么人?」

犹豫片刻之后,堤格尔决定直接问她。

「到目前为止我们彼此都没有问过对方的身分,因为要在这里告别,所以我原本也不打算问。但是既然你决定跟我们走,那情况就不同了。告诉我吧。」

奥尔嘉有一瞬间撇开了视线,但随即摇摇头改变想法,正面承受堤格尔的视线。

「你或许会觉得难以置信,其实——」

她凛然的表情和蕴含强烈意志的冷静嗓音,和两人所认识的那位旅行的少女截然不同。

「我是吉斯塔特的七名战姬之一,拥有别名『崩咒之弦武』的龙具姆玛以及领地布列斯待的『罗轰的月姬』——奥尔嘉·塔姆。这就是我的身分。」

堤格尔和马特维顿时瞪大双眼哑口无言。现在站在两人面前的已经不是那位面无表情又冷淡的少女,而是受到龙具肯定、一骑当千的战士,是只要靠近一看就会让人颤栗不已的战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