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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之章 III 十二月十三日·星期四

1

隔天下午,我又去了高中。二年级还在上课,随着周末的临近,让人感觉到了比昨天更强的活力。不知道是轻音部还是乐队正在练习,一阵吉他和贝斯的声音通过窗户传了进来。随着女性主唱的一声号令,歌曲开始了。我记得这首歌在学园祭那天的外场听过。正好这时有一位我认识的学园祭实行委员走了过来,我就问了一下是不是那天的那首歌。

“啊,是开始的第一首歌。”

“表演是几点开始的?”

“正好12点,我让他们按照报时的时间准时开始。”

“这首是什么歌呢?”

她说不记得具体的歌名了。

确认了一下,要找的人今天来了,她没有加入部团活动,也没有委员会的活动。如果在校内很显眼的地方等人的话,会像昨天那样被老师怀疑的,我尽快地结束了话题,出了校门去了别的地方。

在放学后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会通过的道路,即从正门通往车站的坡道旁边的市立公园的草坪上,我在那里等着。很快就放学了,学生们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则是独自离开学校。穿着相同制服的运动部的学生,喊着口号,分成两列在跑步。

我要找的人出现了,已经有好多人三五成群地过去了,还好她是单独一人。符合校规的制服,中等身高,但是很苗条,长发,虽说有点土气,但是,是一位很标致的女孩子。

当她通过的时候,我为了不惹人注意,特意压低了声音去叫她。

西野好像也注意到了我,她偏离了她前进的方向,向我这边走来。

“你好。”

她低下头,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

“对不起,突然叫住你,是有点事想问你。”

刚这么说完,她很敏锐地立刻反问我道:

“是那件事吧?”

“嗯,你知道啊……”

在我说出下一句之前。

“是的,七海学园的北泽老师吧?”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香澄美的声音,路过这里的孩子,还有在树林间玩的孩子全都看向了这边。

我把声音压低,再次做了自我介绍之后。

“你那天去过西校舍的屋顶吧?”

我直接地问道。

“嗯。我去过,但我只是路过了一下而已。”

从香澄美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动摇,她只是看着我。

“为什么去屋顶呢?”

这次她的回答也没有犹豫。

“那天我们班级是借音乐室搞的咖啡厅演唱会。有个人把吉他的迷你扩音器忘在了教室里,我就帮她去取了。我们的教室在三楼的东侧,因为走廊和东侧的楼梯都禁止通行了,所以我从屋顶那边过去的。在美术部负责登记的人那里,登记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我就上去了。”

“屋顶上还有谁?”

“芦田在防护网那里向外边看。”

“你们说什么了吗?”

“没有,没说什么。”

和芦田说的一样。我继续问她之后做了什么。

“从东侧的楼梯下去,到了教室里。然后我拿了扩音器,又从西侧的楼梯下楼了。”

“为什么不直接从东侧下去?”

“三楼的走廊全被不用的桌椅挡住了,二三楼之间也被桌椅挡住了,还贴了禁止通行的字条。当然,如果真的想过去倒也不是不能过去,但是因为一直有人在那看着,我也不好意思要别人帮忙让我过去。”

“之后呢?”

“把扩音器拿到了北校舍,就在中庭的另一边,和西校舍相对的位置,在我把东西送到后准备去休息时,中庭发生了那起事件,大家都说有人掉下来了。因为人太多了,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从人群中出来后,看到了一个大概是七海学园的小学生的女孩子在和松平说话。

那个孩子突然说:“是瞭姐姐掉下来了吗?”松平看起来也很震惊,他跟小女孩解释了事情的经过。我也一起听了他的说明,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是个眼睛很大,眼神很坚定的孩子。那个孩子瞪大了眼睛,看起来好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好可怜。”

“是茜吧。因为她眼睛很大,所以看不出来吧,她需要戴眼镜。”

“原来眼睛不好啊,那真是可惜了。但是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问。”

“那个孩子,在大概十分钟之前,看到了瞭坐在屋顶的边缘上。好像还看到有其他人也在那里。”

在说这些的时候,我一直看着她,但是香澄美一点没有动摇,反而还问我,原来是这样啊,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换了个问题。

“你在屋顶上见到瞭了吗?”

香澄美抬起头看着我,好像在捉摸我的真意。

“没……自从上去了以后就没见到过。但是登记的时候看到了。”

从她的表情中看不出一丝感情。我想,想要揭下她的扑克脸,估计非常困难。还是稍微换个方向问吧。

“能告诉我关于瞭的事吗?”

香澄美一点也不惊讶地回答道:

“可以啊。不过我虽然和瞭一个班,但有人比我更了解她。”

“我听说她和你关系最好。”

虽说我的话稍微带了一点挑拨的意味,但香澄美还是严肃地回答道:

“我和她的关系并没有好到她会把我当成最好朋友的地步。她和叫田后什么的那位关系更加好吧。还是同个学园的人关系会比较好啊。就连我都看不出的瞭的内心,她都非常地清楚。”

我没有立刻回答。虽说香澄美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是视线稍微放低了,看来她的内心也稍微有点不爽吧。

“为什么要问瞭的事,你想调查什么?”

她一边窥视着我一边开口问道。

我考虑着要怎么回答。当然,不能全都告诉她。但是如果想从她身上知道些什么的话,自己也要付出点什么才行。她所知道的事情中,肯定有很重要的线索,我凭着直觉和她说道:

“瞭那天在美术部的登记结束后,就上了屋顶。然后她坐在了防护网坏掉的西北角那儿,而且好像是在和谁对话。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确实有人看到了那里有人在。之后就发生了那个事件,但是没有人看到事件发生的瞬间。我认为是谁把她推下去的,而且目前学校和警察那边都还不知道,在瞭做登记的时候,还有三个人上了屋顶。这三人上了屋顶后都从东侧的门下去过,在那段时间三楼的走廊是被封锁的,而且二楼的东侧楼梯也有人看着。也就是说东侧大门到三楼这一段是封闭的空间。而去过那里的只有登记过的三人,如果和瞭对话的是其中一人的话……”

“就算是那样,也不能确定事件就是那个时候发生的吧?那样的话,无论是谁都有可能吧?”

“嗯。但是这个时间差真的很小。在同一地点,时间上也基本相同,那么,和瞭说话的人和推她下去的人不同的可能性就非常低了。果然和瞭说话的那个人是谁,就是这个事件的关键。”

“我就是三人之中的一人吧。但我那时并没有和她说话。”

“有人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回到北校舍的吗?还有,你说准备去休息一下,是打算去哪里呢?”

“没有在中途碰到认识的人的印象,当我把东西送到准备室时,也正好谁都不在。之后我也没有回到店里,一直在瞎转,可能也没有人注意到我。”

香澄美嘴唇的两端稍微抬起来了一点。

“这个是不是就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啊?那么我就是所谓的没有不在场证明了吧。”

“其实这个并不是那么重要,比起那个,我想知道更多瞭的事情,就算常在学园里见到,她也不是那种喜欢说出自己内心的人,我们也不知道到底了解她多少。她在学园的事都不知道多少,更别提她在别处的事了。你只要说说你知道的事就很感谢了。”

我这么说之后,香澄美也很坦诚地说道:“明白了。”

2

我们向着车站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聊着。

“瞭一般不会主动和人接触,和其他人也很少说话,一般都是一个人在行动。就算加入了美术部,也是幽灵部员。我想就算是回去时也是一个人回去的吧。她和我关系还算好,她很喜欢读书,也爱听音乐,和周围的人不同,因为是由于其他原因才进的这所学校,学习也很努力。”

“你也是年级排名最前列的吧。”

香澄美一瞬间好像感觉很意外,她笑了一下。

“在这种学校就算是在最前列也是没有用的。”

作为优等生的她的气势也稍微柔和了一些,我对她说的话也很有兴趣,就继续问下去了。

“你本来是不想来这所学校的吗?”

“我的第一志愿落榜了。”

香澄美说了县里最有名的县立高中。

“别人说我肯定能考上,但是当天我的身体状态不是很好。”

“病了?”

“不,其他的事。”香澄美没有明确地回答。“嘛,反正也没有什么不同啦。我怎么样也不是能去名牌大学的水平,现在想想,也许在这里才更好。”

我来到了车站,有好多女学生在等车。

“你走哪边?”

“我是这趟车,去新七海那边。”

“我也是去那边,那么还能再聊一会吗?”

我觉得我有点太强硬了,但她还是点了头,看起来她并没有多想。

我们一起上了车。

“瞭有没有和别人有过过节,或者因为什么被人怨恨呢?”

“她与其他人的联系并没有那么深。”

在香澄美说完之后,她突然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

“不。只是,她有一次说过她感觉好像被谁一直紧逼着。”

“被紧逼?被谁?”

“这个倒是没有说,只是说了,‘总有一天会被追上’。”

“有没有能联想到的人?”

“不,完全没有。”

香澄美歪着头,感觉没有什么不自然的。

瞭看来是被谁紧逼着的。虽说我也想不到这个人到底是谁,但是有一个我很在意的地方。

“瞭在恋爱方面的事情怎么样呢?”

这次香澄美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我,好像是在揣摩我的意图。

“我想她没有特别亲近的人。”

“也就是说瞭没有太关心的人是吗?瞭还有没有其他在意的人呢?”

“刚才也说了,我和她关系不是那么好,那种事我可不知道。”

“是这样吗?你们最近不是经常一起去那家有名的咖啡店吗?只有和店长很熟的人才能坐的特殊座位,有好多人看见过你们坐在那里。”

我这句话说得稍微有点夸张,但香澄美没有反驳,而是叹了一口气。

“居然连这些都知道啊,就像侦探一样。难得的机会,我们就去那里坐坐吧。”

为了不让她觉得我根本没那个兴致,我也就答应了。

我们下了车,去了那家咖啡店。

刚一打开门就感受到了那种高贵典雅的气氛。像杂志里的模特一样的男性店员,好像是注意到香澄美才过来的。

“感谢你一直以来的光临。久等了。很遗憾,老板现在不在,不过给你们留了那边的座位了。”

好像是提前预约了的样子。香澄美看起来稍微有点犹豫,点了点头,同时手指指向了我说,这位也是和我一起的。店员也点了头。我们被带到了里边的座位。

店员优雅地拿下了特殊席的字牌,帮我们挪了椅子。

点了两杯咖啡。桌子上的花瓶,今天放的是豪华的百合。

静静地喝着香醇的咖啡,香澄美开口了。

“有一位叫做莉央的人。”

“我听说了,是去年去世的吧。”

“是的,是自杀……松平好像很喜欢她。”

看到我大吃一惊的样子后,香澄美微微笑了一下。

“您不知道吗?明明是位侦探。”

后半句有点自言自语的感觉。

“他们两人到底有没有在交往呢?”

“谁知道啊,”香澄美回答道,“学校里也没有相关的传言,而且看起来交情也不是很深。”

“那为什么你会知道呢?”

“松平经常参加委员会活动,看他说话时的样子,觉得大概就是那样。我也问了莉央,她也没有否认。但是感觉她好像有点为难。”

稍微有点爱搞怪的感觉从她眼里消失了,她又开始淡然地说了起来。

“瞭,她和莉央很像。”

我突然认真了起来。

“也不是看起来长得多么相似。莉央比较娇小,瞭身高还是比较高的,私服也不同,瞭的衣服一般会是清一色的黑色,妆也画得很好,但是在某个特定时候的表情,她总能让我想起莉央。乍一看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但有时真的给人感觉很像。”

“所以你第一次见到瞭时就很惊讶吗?”

香澄美好像在思考要说什么似的,考虑了一会后,她低下了头。

“你知道莉央为什么被叫做‘莫莉’吗?”

“诶?不是因为名字的发音吗,织裳莉央(orimorio)?”

“也有那个原因在,但主要原因好像是中学时上社会课的时候,那位老师是哲学系出身的,在讲欧洲中世纪的时候,说了memento mori。”

“勿忘人终将一死?”

memento mori——勿忘人终将一死,常用来警惕尘世虚幻的拉丁语格言。“莫莉(mori)”的意思就是死亡,这是个可以联想到死亡的外号。

“那时也正是传言她经常做出危险行为的时候。”

“莉央肯定也很讨厌这个外号吧?”

“她本人倒是没有在意。我和她并不是上的同一所中学,所以高一刚开始时并不是很了解她。但是因为某种原因我注意到了一直一个人的莉央,就这么和她搭话了,意外的,她没有显得很厌烦。之后我们就经常一起行动。

“她头脑很好,但是太我行我素,上课时会光明正大地去看外文的书。”

“最初我也没用‘莫莉’去称呼她,她看起来也不想我那么称呼她的样子。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我说‘称呼我为莫莉就好’,那时的她给人感觉真的非常明亮。

“但是她突然去世了,从县界附近的山崖上跳进了海里。”

“是什么原因?”

“我也不知道。”

香澄美冷淡地回答道。

“你们是好朋友吧?”

“就算是那样,对方考虑的事自己怎么可能会明白。”

“但她在很久以前就想过要死吧,她家里的情况不是很严峻吗?”

一直以来都很冷静的香澄美表情塌了下来。是不是我的语气太平淡了呢,感觉她并没有受到我的挑拨。

“您真的知道很多事啊。打个比方,就算是父母关系不好,在外边都各有情人,对孩子也不关心,但这样的孩子也用不着都要去死吧。她对我什么都没有说,我猜也没有对别人说过。”

“难道说,和松平有关?”

“绝对和他没有关系。”

她语气稍微变得有点强硬了。和她一直以来淡然的口吻不同,有点展现出她真正的情感来。这情感是愤怒?还是轻蔑?我不是很清楚。

“莉央是不可能被松平影响的。她是有自己的世界的人。”

“你当时也很受打击吧?”

这么问的时候,香澄美已经恢复了她原来的冷静状态。

“是的。毕竟是同学。但是在她去世之前的一段时间,我们就基本已经没有再一起去哪里了。”

“为什么?吵架了吗?”

“不,莉央是那种会按照自己的节奏去做事的人。她不是那种会被别人影响的人。想去学校的时候就去学校,随着自己的意愿而生,也随着自己的意愿而死吧。”

感觉她的说法真的有点冷淡,但是感觉自己也无从插嘴。

“莉央的事和瞭说过吗?”

“关于莉央的什么呢?”

“比如说‘莫莉’的由来。”

香澄美稍微低下了头。

“几个月前,瞭问了我,我就和她说了。”

她眼中浮现出了黑暗,但立刻就消失了。

我制止住想要付钱的她,自己去结了帐后,我们便出去了,这家店的出口和入口不在一处,在到达大道之前是被矮树林包着的步行道。春天和秋天的话会被各色的鲜花包围,夏天的话有风吹来也一定会很舒服,但是现在全是落叶,也许是因为错过了盛开的时节,感觉有点冷清。我们到了一个像是小展望台的高地。

“你和莉央也来过这里吗?”

“嗯。因为在咖啡店开张之前,这里就已经存在了。”

感觉她犹豫了一下。

“海好漂亮。”

我特意说了这句叫她过来。感觉香澄美很犹豫,但还是来了我身边。

是不是被我的心境影响了呢,在树林那边的海给人感觉也是那么的凄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这恐怖的景色,还是因为感受到了我的心意,香澄美的手紧握成了拳。她把手伸进了包里,好像是要拿什么东西出来,但是之后又好像清醒了过来一样,停下了手的动作。之后她立刻把手抽了出来,用那只手抓住了我手肘,她靠了过来,我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

“我也不是很了解莉央。”

香澄美不经意地自言自语了一句,这句话是她今天所说的话之中最有真情实感的一句。香澄美好像是松了一口气那样看我。

“我要走了。”

“啊,对不起。”

走到小道上后,香澄美立刻就离开了我。她恢复了最开始那个优等生的样子,很有礼貌地和我打招呼后离开了。她的背影看起来还是那么无懈可击。

我稍微有点烦恼,拿出了手机。感觉自己很紧张,生怕会按错号码。

高村接了电话,我先向他说了抱歉,打扰他工作了。他说现在是在去别的地方的途中,正好有时间。他问我那件事之后怎么样了,我就在我能回答的范围内跟他说了。

“有点事情想要问你,学园祭那天在屋外舞台唱的那首歌是叫什么名字?我直接去高中里问的话有点奇怪,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名字。”

“是什么样的歌?”

“女主唱的硬摇滚。是用日文唱的歌,歌词感觉有点奇怪。”

“唱一句听听。”

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这是最快能知道的方法了,我回想起那个旋律,开始哼唱了起来。

“OZ啊。”

高村立刻打断了我的哼唱。我忍着羞意哼唱的歌还被人打断了,这样多丢人啊。

“CARMEN MAK1&OZ——70年代的乐队,是日本硬摇滚的先驱者。虽然不到五年就解散了,但她们的歌到现在都还很有影响力,业余乐队经常会模仿她们。这是她们的第二张专辑《被封闭的城镇》(《闭ざされた町》)的第二首歌,我家里还有这张CD呢。”

这样,他告诉了我名字。

“嗯,帮大忙了,谢谢。”

“说起来,你以前好像也问过我关于CD的事。”

“是啊,说起来真的是那样啊。”

我向他道谢,在不失礼的情况下挂断了电话。

回到家,打开电脑,搜索了一下“被封闭的城镇”,找到了。每首歌有四五十秒的试听。我点开了有疑问的第二首歌。

如高村所说,那天最开始的歌的确就是这首。

标题是《崩坏的前日》(《崩坏の前日》)。

崩坏的预兆就在冬季前面的那三个季节之中,也许只是我们没有注意到而已。

还有三天,我能找到什么线索从而查到真相吗?

不管怎么说,想要了解真相就必须先要了解瞭。我们第一次走进她那被封闭的内心的那天,就是在初秋,她倒在自己房间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