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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密室

1

我辞去黑鹭署刑事课的职务,开设一家俬人侦探事务所,这时我得到一起离奇杀人案件的消息。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是与我素有交谊的法医──石仓医生。

「命案现场是位于红睿山山脚的一处宁静住宅街外郊的独栋房。家中就一对中年夫妻同住,丈夫是在当地的中坚企业任职的上班族,妻子是家庭主妇,两人没有孩子。」

命案发生的隔天,医生突然打电话给我。

「被害人是这家人的女主人。发现者是她丈夫。昨晚午夜零点前,丈夫参加完公司的新年聚会回到家中一看,妻子已在家中遭人杀害。」

「杀人手法不太寻常是吗?」

既然他会特地与我联络,就表示这不是常见的命案。我心里这么想,试着向他询问。

「是像恐怖电影的知名场景中会看到的那种尸体,或是被什么巨大物体踩扁的尸体吗?」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结果医生的回答完全出乎我预料之外。

「尸体很平凡,是殴打致死,凶器是很平凡的钝器。既没有像『比拟杀人 1 』那样的装饰,也没留下死前讯息这类的东西……杀人案本身没什么特别之处。」

「哦──」

「问题在于它周遭的状况。」

「你这话是──?」

「也就是说,它处在某种不可能的状况下。」

「──密室是吗?」

「对,可以这么说。」

「现场的门窗都是从内侧反锁的状态吗?」

「啊,不,和门窗上锁的这种密室完全不同,也就是说……」

医生有点吞吞吐吐地说道。

「不是有所谓的『雪之密室』吗?」

「啊,对。」

虽然杀人现场四周积雪,但雪地上却找不到任何凶手的脚印。或者是虽然有脚印,但数量却不够。──指的就是这种状况,称之为「雪之密室」,也有人简称为「雪密室」。

昨晚那起命案周遭的状况就像这样吗?──我差点就这么想了,但我马上低语一声「不对」。

一月是很冷的时期没错,但这个小镇最近都没下雪。昨晚也是如此。就我所知,市内应该没降雪或积雪才对。可为什么……?

我还没提出疑问,石仓医生就先说了。

「『雪密室』只是个比喻。实际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也就是说……」

喵……某处传来这个声音。──这时我有这种感觉。

「发生命案的那户人家,四周覆盖的不是雪。」

「不是雪,会是什么?」

经我询问后,医生一本正经地回答:

「是猫。」

「啥?」

「昨晚从推测凶手犯案的时间起,一直到发现尸体的这段时间,有数量惊人的猫在那栋房子四周。数量多得惊人,几乎布满整个地面。」

「你、你说什么?」

「而奇怪的是,那些猫完全没有被人踩过的痕迹。所以昨晚的情况,不是『雪密室』,而是『猫密室』……」

猫密室。──在一个隆冬的夜晚,挤满一座独栋房四周,数百只,甚至是数千只的猫、猫、猫、猫!

不知为何,那幕情景伴随着异样的真实感,在我脑中扩散开来。在相互推挤的状态下喵喵叫的猫叫声,一再重叠,在我耳中形成漩涡。

2

──我终于说出这样的故事。

对象是和我有老交情的文艺编辑秋守先生。前年秋初在东京展开长时间闭关,当时受他不少关照。几个月前,他的职务异动,现在他担任月刊小说杂志《文艺Q》的总编。

秋守先生今天对我说「向您拜个年,顺便悠哉地吃顿饭,好久没一起吃了」,就此从东京前来,不过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很清楚他说的「悠哉地吃顿饭」,绝不能完全当真。像这种时候,一定得看出他的弦外之音──「我好不容易当上总编,所以请您也在《文艺Q》上写某某风格的稿子。想好好和您谈谈这件事」。所以──

虽然我写作速度慢,作品又少,但我个性一板一眼,所以这几天我也想了一些事。例如他如果请我写稿时,我该如何回应。至于「某某风格的稿子」,究竟是「什么风格」。

然而──

聚餐后,我们来到Q**饭店的旗舰酒吧「CRAVEN」,在座位上迎面而坐后,秋守先生大口地喝着他点的高球鸡尾酒。接着不出所料,他隔着平常戴的圆框眼镜的淡蓝色镜片注视着我,很理所当然地以一句「事情是这样的──」当开场白,就此道出来意。

「我们三月发行的四月号,想请您帮忙写一篇短篇小说。同样是走王道路线的本格推理。」

「你说三月发行,意思是下个月截稿?」

「是的。」

「感觉很突然呢。」

「是的。就像您说的。」

「而且还是『走王道路线的本格推理』?」

「没错。」

秋守先生重重地点头。

「姑且不谈先前请您特别写的全新小说,您最近都很少写像样的推理小说对吧?我觉得也是时候了,您有需要试着回归初心。」

我原本已做好心理准备,想说他应该委托我写稿,但他的委托内容实在太出人意表,我就此发出「嗯」的沉声低吟。

自从出道以来,我长时间都是以冠上「本格」之名的推理小说当作创作主力。但近年来尤其是在短篇方面,确实几乎都没写本格推理。我写的大多是怪奇幻想类的小说,未必是以「谜题和逻辑破案」当作成立条件……

「请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您最近的作品不好。我也认为以作家的立场来看,写自己现在想写的题材是很正确的做法。不过还是……」

「应该回归初心,写本格推理是吗?」

「对,不过我可没说每一部作品都要这样哦。」

「嗯──」

「我们预定在四月号要推出本格推理特集。先安排一篇。您会帮我们写吧?」

他讲得这么热中,坦白说,我很为难。我已料到他会委托我写稿,多少也想过这「某某风格」的部分,但我万万没想到他会叫我写「本格推理」,对我加上限制。

「这可伤脑筋呢。」我很坦然地回答。

「短篇的本格推理……嗯,不容易呢。如果不是本格,也不是推理的怪奇小说,就算下个月截稿,我应该也赶得出来,不过……」

「不,目前不是要走那个路线,所以请写一篇本格推理。」

「话虽如此──」

「您以前不是曾经很自豪地说,您脑中储存了许多点子吗。」

「我才没自豪呢。」

「或许没这样自豪,但你确实这样说过吧?」

「当时我说的是长篇小说用的点子。短篇小说则又另当别论了。而且我原本就不擅长写短篇推理。」

「您有这么多年的资历,这方面就帮个忙吧。」

「话虽如此──」

「您不必太讲究,只要写一篇简单的解谜故事就行了。一个点子,一个诡计,六十到七十页左右。这样可以吧?应该写得出来吧。」

「──嗯。」

我仍旧感到为难,侧着头寻思,但隔着镜片望着我的秋守先生,双眼却不显丝毫放松。照这样的气氛看来,无法含混带过。我苦思良久,最后终于──

「虽然这也算不上是什么点子,不过事情是这样的,昨晚……」

因为备感难受,于是我试着说出自己梦见的「猫密室」这个故事。

3

「然后呢──?」

秋守先生催我继续说下去。我轻咳几声后应道:

「那个梦到这里结束。」

「咦,没有后续吗?」

「没有。」

「嗯──」

这次换秋守先生低声沉吟。

他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又续了一杯高球,重新转身面向我。酒精发挥作用,他的脸颊已经泛红,但眼镜底下的双眼依旧不显一丝放松。

「『猫密室』一词,我觉得很有意思,不过……『那些猫完全没有被人踩过的痕迹』,这到底是什么啊?不懂它的意思。」

「你说得对。」

我也坦然点头。秋守先生又接着问道:

「话说回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猫聚集在那户人家四周?」

「这个嘛──」

「就像附近的野猫聚会吗?」

「这个嘛──」

「要是聚集了数百只猫,在那里喵喵叫,一定很吵吧。住附近的人会不会觉得纳闷,而跑来查看呢?」

「这个嘛──」

他的每个提问,我都只能偏着头苦思。然而──

「不过,这是很超现实的情景吧?」

「超现实……或许是吧。不过,要说这是本格推理,实在有点牵强。」

「也是啦。」

他的意见极为中肯。就算他很明确地跟我说「不采用」,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然而,秋守先生并未就此打住这个话题,他以不显一丝放松的声音接着说了一句「好吧」。

「那么,既然您都想好了,那就好好活用『猫密室』一词吧。要以它当标题也行。您就再试着想想其他能成为正经推理的命案现场情况吧。您觉得呢?」

「想其他的『猫密室』?」

「您昨晚会做这样的梦,一定也是某种命运的安排……您就答应吧。如何?」

「嗯。」

在秋守先生的缠功推动下,我也慢慢开始构思。我从以前就不擅喝酒,就算在这种场合下也很少点酒,但这时我因为觉得太过痛苦难受,而喝了一两杯红酒。

也不知道这样是幸还是不幸。不久,我脑中便缓缓浮现很适合「猫密室」这个标题的另一个情景。

「呃……这样你觉得怎样?」

我如此说道,一本正经地盘起双臂。就此说出我的想法。

「将猫儿们所在的场所,从房子周围改成密室内。撞开上锁的大门,进入屋内一看,室内有被害人的尸体以及好几只猫……,这种状况也可以称作『猫密室』吧。只不过这样就不会给人超现实的印象了。」

「你说的『好几只』,到底是几只猫?」

「五、六只……不,十只左右也行吧。」

「是那户人家养的猫吗?」

「设定成家中没养猫,这样比较有意思。理应没有的猫,不知为何竟然一次出现十只,和尸体一起关在密室里……」

「猫也死了吗?」

「猫……我不想让它们死。它们应该是都活力充沛地在尸体周边游荡吧。」

「其实是这些猫杀了她,不会是这样的故事吧。」

「不是。动物是凶手或凶器,感觉已经不新鲜了。凶手始终都是人类,用了某种诡计让命案现场成为密室──感觉要是不安排出这样的真相,就无法成为『王道路线的本格推理』。」

「原来如此。」

秋守先生点头,像在学我似的,也一本正经地盘起双臂。

「密室的诡计当然和猫儿们有关吧。」

「啊,嗯。说到这个。」

我松开盘起的双臂,叼了根菸。

「这是个大问题呢。理应不在屋子里的猫儿们,为什么会在那处化为密室的杀人现场里呢?一定是凶手带进去的,可是……嗯……等等。」

像这样在和编辑直接对话的过程中,作品的情节就此逐渐扩充的作家,其实也不少。我算是不太会这么做的人,但有时也会这样。

眼下就拿定主意,照这个路线展开思考吧。──我开始有这个意愿,完全中了秋守先生的道。

「嗯,像这种时候,就要再……」

我一面说,一面从包包里取出笔记本和笔,在空白页面上写下大大的「猫密室」三个字。

「好了。」我低语道。

像这种时候,就要再……没错,要现场进一步展开具体的思考。从我刚才想到的「猫密室」这种状况,能写出怎样的短篇推理小说呢?──虽然我写作速度慢,作品又少,而且最近在各种场面下,常会记忆模糊,但我骨子里其实是个一板一眼的推理作家。

「CRAVEN」店内展开钢琴现场演奏。里头只有零星的客人,这样很幸运,不会吵得我无法思考。

4

猫密室

○ 舞台

某户人家,最好是一栋大房子。

○ 登场人物

屋主A=被害人。

家人以及案发当天聚在这栋屋子里的人们(A的朋友等等),以六、七个人较为适当。……需要再检讨。

凶手X就在这些人之中,最好只有一位犯人。

○ 命案现场

像A的书房之类,门上锁的房间。

一楼或二楼?

有可以从窗户进出的场所会比较好吗?如果是这样,就算是在二楼,只要使用梯子一样可以进出。

○ 杀害方法

殴打致死(暂订)。凶器是某种钝器。

在现场发现好吗?……要再检讨。

○ 密室的结构

*门处在上锁状态,无法从外面开关。

像插入式门锁这类的内部锁?

或是没有备用钥匙的锁?就算有备用钥匙,犯案时也不能使用的状况?

……要再检讨。

*窗户也是上锁状态,无法从外面开关。

*发现尸体时,室内没人。没有藏在室内某处的这种模式。

*没有「秘密通道」这类的东西。

○ 猫

密室内约有十只猫。都是活的。

应该是X带进来的吧。

为了什么目的?

──我试着将基本设定和检讨事项列出,展开思索。

非得解决不可的问题,首先当然是「凶手是如何安排出密室?」──不过,以这部作品的情况来说,还是应该先以「猫密室」这个特殊状况作为最优先的课题。

为什么凶手要带这么多猫进犯案现场?──没错,必须让它成为这起案件的关键。

关于将命案现场布置成密室的方法,例如利用某种物理性的诡计(像人们常说的「针和线的诡计 2 」这一类),从外面对门窗上锁──这类的手法,如果诡计本身不够创新的话,还是别用的好。就算要使用,也还是别当主轴比较好。这是现代推理小说的定律,而且也不合我的作风,所以决定一开始就排除这个走向。

那么,接下来……

该怎么办?

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打造出秋守先生说的「王道路线的本格推理」呢?

5

在缓慢的爵士钢琴演奏声中,我们两人之间的沉默持续良久……

「……哈哈,有了。」

我在菸灰缸里熄去第三根菸时,如此低语,秋守先生马上做出反应。

「您想到什么了吗?」

「嗯,有个点子。」

这样可能行得通,我逐渐看出整个故事的构图。──我是这么觉得。

「噢,不愧是老师。」

秋守先生猛然趋身向前。

「当然了,您肯说给我听吧?」

「虽然不是什么多新颖的点子……不过,如果是正统的短篇,应该也会有这种设计吧。」

「您就别卖关子了,请说吧。」

「呃……那我就说了。」

我的视线望向手中的笔记本,重新叼了一根菸。不管我的主治医生再怎么叮嘱我「抽菸要适量」,但在这种场合下,我的吸菸量还是一样不减反增,当真是尼古丁中毒者的悲哀。

「首先,凶手X犯案后,将猫儿们放进命案现场前,事先在尸体身上以及周边撒上许多木天蓼 3 粉。借由这么做,猫儿们不会在室内到处游荡,而是聚集在尸体周遭。」

「嗯、嗯。」

「在木天蓼的功效还没完全消失前,尸体被人发现,X就是这样安排。──理应在书房里的屋主A的情况有点古怪。大门锁着,不管怎么叫唤都没回应。人们觉得纳闷,以破门或使用备用钥匙的方式进入屋内后,发现A陈尸在室内,没其他可疑人物在场。而不知为何,现场有好几只猫陪在尸体身旁,不断喵喵叫。──目睹这怪异的状况,当时人们全都做出同样的反应。」

「什么反应?」

「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在尸体以及尸体周遭的猫儿们。无一人例外……不,只有X不一样。」

「哦──」

秋守先生微微偏着头,显得有点不安。我将酒杯里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

「因为当时在屋里的人们都是爱猫人士……」

「爱猫人士?」

「不知道遭杀害的A是不是,而且这问题暂时还不重要,不过,至少走进命案现场的人们全都是爱猫人士。因此,虽然面对A遭杀害的这种异常状况,感到胆战心惊,但他们的注意力还是被在场的猫儿们所吸引。目光因而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爱猫人士就是这样,对吧?」

「嗯……算是吧。」

虽然秋守先生露出更加不安的反应,但我不予理会,接着往下说。

「这些发现者的其中一人就是凶手X,他借由这么做,让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那些猫所吸引,然后他看准这几秒钟的可乘之机,展开他计划中的行动。例如……如果这故事要简单一点,那就是他小心不让众人发现,来到窗边,将当时还没锁上的窗锁偷偷锁上。」

「那扇窗就是他犯案后的逃脱路线是吗?」

「不过,这始终都只是在『如果这故事要简单一点』的前提下。──不管怎样,『猫密室』这样就完成了。」

发现尸体时,命案现场还不是密室,他是在发现尸体后,趁现场一片慌乱而暗中运作,这才布置出密室。这也是在推理小说中常用的模式,但是将「发现尸体后的慌乱」,特别转化成「将注意力全集中在事先留在现场的猫儿们」这项工作上,这样的变型可说是史无前例。──我是这么觉得。

「哦,原来如此。」

秋守先生先是点了点头,但接着他一只手拿着已不知道是第几杯高球的酒杯,再度偏着头说道:「可是──」

「利用大家注意力都被猫儿们吸引的可乘之机……这样的做法会顺利吗?」

「因为大家都是『爱猫人士』,所以会进展顺利的。」

「可是──」

秋守先生吐槽道。

「如果是『发现尸体时动的手脚』这类的诡计,就算不使用猫,也还是有其他方法吧?」

「要是现在就说出来,我不就什么也没剩了吗。」

我委婉地提出反驳。

「不知为何,密室杀人的现场有好几只猫,我现在就是以这种怪异的状况当起点,在思考故事的情节。当然了,像『无论如何也得利用猫』或是『无论如何也想利用猫』这样,能备妥X这么做的缘由,自然是最好,所以这方面我会再多想想,然后加以附上。」

「哦。说得也是。」

「在这个阶段下,得先决定好的是──」

我又重新点了根菸,如此说道。

「侦探的角色是如何看出命案的真相,揪出凶手。因为以本格推理来说,这时候最不可或缺的,就是机灵的线索和逻辑。」

6

「您已经有腹案了吧。」

经秋守先生这么一问,我缓缓颔首。

因为不习惯喝酒,我的身体从刚才就开始莫名地发热。脸和头也热了起来,略感头晕目眩。话虽如此,还不到觉得不舒服的地步,所以这时候干脆趁着「醉意」,一股脑儿全说了吧。──嗯,这样或许也不错。

「关于最核心的逻辑思维……嗯,其实刚才经过一番整理后,我已经想到了。」

「您就别卖关子了,请说吧。」

在他的催促下,我说出自己的构想。

「命案发生当日,聚集在那户人家的众人当中,有个人很讨厌猫。就假设这个人是B吧。B从以前就常公开说自己很讨厌猫,毫不避讳。而这天聚在那户人家的众人,也都是从以前就知道这件事。──要在故事的一开头就先安排这样的人物混在里头。」

「接下来登场的是讨厌猫的人物吗?──咦?」

秋守先生瞪大眼睛。我接着往下说。

「走进命案现场时,众人之中要是有个讨厌猫的人物B,B的注意力就不会摆在猫儿们身上。相反的,B应该会将视线从讨厌的猫儿们身上移开。这么一来,X的计划就很可能以失败收场。」

「的确。他为了安排『事后布置的密室』所展开的秘密行动,被发现的风险相当高。」

「但实际上,此事完全按照X的计划进行,顺利完成了『猫密室』。──这代表什么意思呢?」

我抛出提问,秋守先生很夸张地发出「嗯」的一声沉吟,接着又不太放心地偏着头说道:

「B也和其他人一样,没发现X的行动。呃……这表示B的注意力同样也被猫儿所吸引吗?」

「──意思是什么呢?」

「意思就是……呃,虽然B从以前就常公开说他讨厌猫,但其实他也是爱猫人士,是吗?」

「嗯,没错。」

我双手一拍,夸赞秋守先生有慧眼。

「其实他爱猫,但因为有某个苦衷,而假装自己讨厌猫。既然B是这样的人,那么,这时候用来锁定凶手身分的一项重要条件就诞生了。那就是──

B其实是爱猫人士,知道这项事实的人正是X,就像这样。正因为X事先就已知道这件事,所以X才会预料自己的这项诡计会成功。

那么,『B是假装讨厌猫的爱猫人士』,知道这件事的人是谁呢?关于这个问题,如果事先做好安排,而能从故事中各个人物的描写和言行来推测的话……」

「原来如此,这能成为Who done it的『骨干』对吧?」

说到这里,秋守先生脸上这才浮现能接受的神情。──我是这么觉得。

7

之后我和秋守先生又面对面聊了一会儿,最后走出Q**饭店的「CRAVEN」,当时已将近午夜十二点。

他说「我送您回府上吧」,我就此顺从他的好意,两人一同坐上计程车,踏上归途。

秋守先生在车内一直沉默不语──倒不如说他已喝醉,处于半睡着的状态,而我坐他旁边,仍独自针对刚才讨论的「猫密室」持续展开构思。因为我的个性很一板一眼。

本格推理的主轴=「骨干」这部分,已大致决定。根据我多年的经验,应该有办法完成它。不过──

还有许多细节得进一步思考。如果要具体举例的话,例如──

舞台、登场人物、人物关系等等的细节。也得明确提出犯案动机。还有命案当天的时间表。凶手是如何找来这么多猫,又是如何运来,不让人发现……

当中有个大问题,那就是「凶手为什么非得将犯案现场布置成密室不可?」这是在写密室推理时,无法闪躲的重点,不过这部作品是以「猫密室」这种特殊状况所带来的冲击为主轴,所以关于这点,只要附上一个能交代过去(这样说好像不太好听)的理由应该也就行了。

──我要一一决定好这些部分,着手开始写作。一面留意整体稿件的页数,一面思考故事的密度和步骤,而且还要能赶上截稿日……

我缓缓甩动因红酒而残留醉意的脑袋,低声叹了口气。

虽说是篇幅六、七十张稿纸的短篇小说,但从开始创作到交稿,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正因为如此,整体来说,写本格推理是件很麻烦的事。想到这项工作我竟然一做就这么多年,还真是不简单呢。

不过话说回来……

今晚是中了秋守先生的圈套,最后才想出这样的情节,如果在截稿日前完成,不知道会是多有趣的一部作品呢。──虽然当中还有很多部分,若不试着实际写写看,不知道会是怎样,不过现在冷静细想后,坦白说,心里觉得很不安。

这样真的好吗?

这样的情节没问题吗?

这种程度的作品能号称是「王道路线的本格推理」,送到世人面前吗?这样你能接受吗?

我如此自问的声音,现在变得愈来愈大声,不过就另一方面来说……

这原本就不是我擅长的短篇故事,所以也就这样了。要一直都发表佳作、名作、杰作,作家之路走得长长久久,原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我也曾听人说,站在读者的立场来看,阅读自己喜欢的作家写出的「劣作」,也是一种乐趣……

也传出这样说服自己的声音。──不过,也许今晚睡上一觉,明天完全酒醒后,我就会觉得自己写不出这样的东西,不该写这样的小说……

……正当我的思考和情感纠结在一起,不住旋绕时,计程车已逐渐接近目的地。

我请司机在离我家约一百公尺远的地方停车。我想小走一段路,让自己酒醒。

「啊,那我也一起下车吧。」

这时秋守先生醒来,如此说道。

「如果您不嫌打扰的话,我也想跟夫人问候一声。」

8

虽然今天月亮没露脸,但满天星斗,是个美丽的冬夜。

这里是红睿山山脚一处幽静的住宅街。我和秋守先生两人呼着雪白的气息,走在四周仍留有许多农田的夜路上。走着走着,至少我觉得寒意已将我的醉意完全吹跑。──我是这么觉得。

来到路灯稀疏的昏暗道路尽头,已经可以看到我家。

「那里就是了。」

秋守先生指向前方,我回应道:

「虽然从窗户看不到灯光,不过……我想她应该还没睡。」

「如果夫人已经入睡,那我贸然来访可就失礼了。」

「不,应该没问题。」

说着说着,已来到家门前,我正准备开门时──

摇晃。

突然感到一阵强烈晕眩。

天旋地转。

最近有好一阵子没晕眩了,但这时突然老毛病又犯了。

我承受不住,手抵额头,当场单膝跪地。

「啊,您不要紧吧?」

秋守先生的声音显得很慌张。

「我……不要紧。」

我如此回答,做了个深呼吸。

「偶尔会这样。」

我重新站起身,望向一脸担心地观察我神情的秋守先生。但不知为何,这时映照在我眼中的,却不是戴着蓝色镜片搭圆框眼镜的秋守先生……

「您没事吧?」

他再次向我确认,轻抚他遮蔽左眼的茶绿色眼罩。我虽然大为慌乱,但还是应道:

「──是的,大概没事了。」

「那我们走吧。」

我依言朝大门伸出双手。

但就在那个瞬间──

我茫然呆立原地。

从大门斜斜地往左方延伸,一路连往玄关的通道。围绕在四周的这座小小的前庭,设置在玄关反方向某个角落的车库。在这座占地上,环绕在建筑外的各个地方,此刻有某样东西将它占满,不留一处空隙……

……是猫。

在苍白的星光下,数量惊人的猫儿们群聚在这栋屋子四周。在挤得水泄不通的状态下,喵喵地叫着。虽然从这个位子看不见,但屋子后方肯定也是同样的状况。而且──

那不知是多达数百只还是数千只的猫儿们,完全没有被人踩踏过的样子。

12:比拟传说、故事,或是诗歌,以类似的方式杀人,或是对尸体或命案现场进行装饰的杀人手法。

13:在密室类的推理小说中,常会利用针和丝线将杀人现场安排成密室。

14:又称葛枣猕猴桃,会使家猫等猫科动物产生舔舐、翻滚、流涎等兴奋效果,功效与猫薄荷类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