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鸣声
1
在覆满淡墨色乌云的天空下,站着一名女子。
在这微暗的灰色调风景中,彷佛只有那个地方经过特别的影像处理般,站着一个鲜艳的深红色人影。──是一位穿着红色长大衣的女子。她深戴着大衣的连身帽,虽然面朝我这边,但看不出五官。然而──
我曾在哪儿见过她吗?
在看到她的瞬间,我有这种感觉。
那是一处四周什么也没有,就像位于断崖上的场所。而且可能位于海边吧。
地面上满是凹凸不平的黝黑岩石。也完全看不到灌木或杂草这类的植物,整体飘散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荒凉之感。
隆隆……
隆隆隆隆隆隆……
持续发出低沉的声响。与其说这是浪潮声,不如说是海鸣声。对在内陆盆地出生长大的我来说,这是陌生的声音,但还是隐隐有这种感觉。
捕捉女子身影的摄影机角度略微改变。接着画面映出她面朝的左后方,不同于淡墨色天空的另一处辽阔的蓝黑色空间。──果然是海。
女子深戴着连身帽,她的脸往左转了将近四十五度。接着她原本插在大衣口袋里的右手伸了出来。竖起食指,手臂伸向一旁。
她指向大海的方向。──看起来是这样。
女子以这个姿势维持了一会儿,一动也不动。捕捉她身影的摄影机也没动。
隆隆……
隆隆隆隆隆隆……
海鸣依旧持续。
那卷影带记录了这样的影像。
2
这是前天的事了。
妻子突然说她身体不舒服,紧急住院。住进平时我常去就诊的深泥丘医院。
去年秋天的闭关发挥了效果,我终于完成全新长篇小说,在年初时顺利出版,好不容易能喘口气的二月也来到了下旬──这事就发生在二月最后一个周末。
由于主要症状是剧烈头痛和想吐,所以妻子也慌了。我打电话给素有交谊的主治医师石仓(一)医生,说明了情况后,他命我们如果还能行动,就赶快到医院来。
医生还说,如果症状很严重,就叫救护车,但我询问妻子后,她很坚持地说「我不要坐救护车」。虽然深感不安,但我还是火速开自己的车载她去医院……
以症状来看,比较担心的是脑出血相关的疾病,但幸好石仓(一)医生是脑神经科的专科医生。他马上展开必要的检查,结果──
「不需要担心。」
还是老样子没变,左眼戴着茶绿色眼罩的医生,以平静的口吻告诉我。
「就电脑断层来看,没有蜘蛛膜下出血之类的异常现象。好像也没发烧,所以应该不用担心是脑膜炎。」
「是……」
我松了口气,但天生就爱瞎操心的我,还是忍不住发问。
「光做电脑断层检查可以吗?不用做核磁共振吗?」
「手脚麻痹,或是舌头动作不灵光,怀疑是脑中风时,做核磁共振有效,但以夫人的症状来看,可以研判没这方面的问题。」
「呃……那么,有可能是肿瘤吗?我听说脑瘤会出现头痛和想吐的症状。」
「这方面也没问题。因为肿瘤靠电脑断层就检查得出来。」
「哦……这样啊。」
我再次松了口气,医生以没戴眼罩的右眼注视着我。接着朝待在诊间角落陪诊的年轻护士瞄了一眼。
那位是我常看到的女护士,姓咲谷。
「我开了止痛剂和止吐剂给夫人,现在药效发挥,她已经睡着了。」
医生说。
「如果症状没改善的话,为了谨慎起见,还是住院观察几天吧。顺便进行各项检查,这样也有益无害。」
「啊,好。说得也是。」
仔细想想,她和我不同,平时几乎都不看医生。明明和我同年……但她原本就健康远胜于我。──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就另一方面来说,她的个性也远比我能忍。如果只是觉得有点不舒服,她不会说出来,也不想去医院。这次就照医生的建议,趁这机会疗养,顺便仔细检查一下身体状况,这样应该也不错。
然而──
我们夫妻俩没有孩子,所以妻子住院,是从我们结婚以来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状况。我有点紧张,很客气地向医生鞠躬说道:「那就有劳您了。」
「那就这么办了──」
医生如此应道,站在他斜后方的护士面露微笑。这时我突然注意到她左手腕裹着厚厚的绷带。
3
喵~猫叫了一声。
妻子住院这天的深夜。我独自在一楼客厅,怀着阴郁的心情观看荷兰拍摄的Z级恐怖电影《人体蜈蚣》(汤姆.希斯导演/二○○九年)的DVD。
喵、喵喵……猫连叫了好几声。是我养的那两只猫当中的一只,不久,另一只也同样开始叫了起来。
一开始我只是「嗯、嗯」,很敷衍地回应。
刚刚才喂过它们。当时也清理了猫砂。也用猫用狗尾草之类的玩具陪它们玩了一会儿。但它们还是一直叫个不停。
想必是平时照顾它们的妻子不在,它们不开心吧。也可以看作是它们觉得寂寞。
要是加以理会,可就没完没了了,而且我很在意电影剧情会怎么发展……于是我决定暂时不理会它们。──然而,才过了短短几分钟,我便收回刚才的决定。
「来了、来了」,我以轻柔的声音回应,按下DVD的暂停键,从沙发上站起身。
猫儿们一直喵喵叫,离开了客厅。它们并非前往餐盘和猫砂所在的「猫屋」,而是快步走在走廊上。我跟着这两只猫来到走廊,它们多次停下动作,转头看我。
最后它们抵达的地方,是位于家中最深处的房间前面。两只猫就这样坐下,仰望那扇紧闭的深褐色房门。我跟上它们后,它们来回望着我和房门,又各自叫了一声「喵」。
「想进去这里吗?」
这是除了偶尔客人来访之外,几乎都不会使用的一间和室。约八张榻榻米大,里头的家俱应该只有和室桌和坐椅。
「这里头没人哦。」
我向猫咪们说道。
「又没有客人来。而且妈妈现在住院,暂时不会回来。」
我说这番话,它们当然听不懂。
喵、喵……猫咪们仍叫个不停。它们拉长身子,前脚搭在门上,竖起爪子不断搔抓。这是在强烈向我表达「让我进去」。
「里头真的没人啦。」
我拗不过它们,只好打开门。
两只猫很满意地「喵」了一声,冲进房内。我也跟在它们身后,穿过那扇门,打开电灯。
上次走进这间和室,是多久以前的事呢?
我很在意猫儿们的举动,同时突然产生这个想法。
点亮灯后,室内的模样与我记忆中的这个房间一致。但同时也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这也是事实。
在红睿山山脚盖了这栋房子,移居此处后,前后已八年多。但现在重新细想才发现,没错,我平日生活中会用到的区域,在这栋空间宽敞的房子里只占了一小部分。
只有二楼的书房周边与我的寝室。一楼的客厅和餐厅。设在地下室的书库。再来就只有洗手间、厕所、浴室了。
书房周边以外的地区,整理和打扫全是交由妻子负责,所以我很少走进这间当客房使用的和室房。客厅和餐厅另当别论,其他一楼的房间也都是这样。
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是吧。
暌违许久踏进这间和室房,那种不一样的感觉,就像闯进别人家中一间陌生的房间一样,感觉很不自在……
喵,猫儿叫了一声。
我在进门后右手边深处的壁龛那里,看到了它们。那是原本就空无一物──连一只花瓶也没摆放,徒具形式的壁龛。两只猫就像摆饰般,并肩坐在那里。
「你们在那个地方做什么啊?」
我如此询问,朝它们走近,它们显得很浮躁,开始在地板上来回走动,边走边喵喵叫。
发出和刚才一样的叫声,就像要告诉我什么似的。然而──
「这里没人哦,没骗你们吧。」
我虽然隐隐觉得不对劲,但还是只能这样回应。
「好了好了,这样你们总满意了吧。这里很冷,快回原来的地方去吧。」
隔天下午,我到医院去看妻子,但我没特地告诉她这天晚上发生的事。因为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然而──
4
穿红色大衣的女子依旧维持着指向大海的姿势,一动也不动,捕捉她身影的摄影机也没动。
隆隆……
隆隆隆隆隆隆……
只有海鸣依旧持续。
5
妻子住院第二天,这天晚上又发生同样的事。
一到深夜,猫儿们又开始不停地喵喵叫,跟着它们走,结果又来到那间和室,让它们进入后,它们一会儿爬上壁龛坐,一会儿四处走动……这次甚至还两只一起静静地抬头仰望完全没挂挂轴的深处墙壁。
怎么回事?
我不禁感到狐疑。
怎么回事?
我视线缓缓环视房内。面向庭院的纸窗紧闭。由于里头没暖气,所以特别冷。在这样的寒气中,一度萌生的狐疑很容易就膨胀成充满妄想的猜疑……
难道……
难道这里有什么东西?猫儿们看得到,但我看不到的某个不存在的东西。
……怎么可能?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我隔天去医院时,我试着告诉妻子这件事。结果──
「我觉得你大可不必在意。」
妻子从病床上坐起身,略微偏着头,显得闷闷不乐。
「那么,在和室可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不,没有。」
「那不是很好吗。」
她的反应出奇地冷淡。
「不过,接连两天都是一样的情况……这也教人在意。」
「别在意、别在意。」
原本她的好奇心比我还重,对这类的话题应该会更感兴趣才对。──可能是突然住院,接连做了各种检查,显得意志消沉吧。
「咲谷小姐。」
刚好那位护士来到病房,妻子向她唤道。
「您家也养猫吧?」
「啊,对。」
「猫不时会做出这种用意不明的行动对吧。」
「以我家的猫来说,与其说『不时』,不如说是『时常』。猫就是这样的生物。」
「就是这样的生物对吧,果然没错。」
我在一旁插话道。护士浅浅一笑,朝我点了点头,接着补上一句:「不过──」
「应该说,猫偶尔会感觉到我们人类感觉不出的东西……这应该也是可以确定的事。」
「哦,您这么认为吗?」
「是的。」
护士再次浅浅一笑,右手轻抚着缠在左手腕上的绷带。
「不过,不管再怎么看,我们终究还是感觉不出来。就像夫人说的,不去在意它,应该是最好的办法吧。」
6
隆隆……
隆隆隆隆隆……
海鸣仍持续未停。
身穿红色大衣的女子一样一动也不动地指着大海的方向。而捕捉到她身影的摄影机,同样也静止不动。──然而,从画面的左手边──亦即大海的方向,突然一阵强风横向吹来。女子的身体在强风的吹袭下一阵摇晃,踉跄地往右侧走了一、二步。摄影机静静地跟上女子的动作。──就在这时。
女子原本深戴的连身帽,在强风吹拂下,从她头上脱落。我就此看到女子整个显现的脸庞。
「啊!」
我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这张脸……我认得。
就像我一开始感觉到的一样,她是个「曾在哪儿见过」的人物。这名女子──
不就是深泥丘医院的护士咲谷吗?
隆隆……
隆隆隆隆隆……
海鸣仍持续着。
从刚才起,海鸣声变得愈来愈大声。──我甚至有这种感觉。
7
而第三天晚上。──也就是今晚。
猫儿们三度前往那间和室。我让它们进去后,它们和之前一样,在壁龛处徘徊一阵子后,抬头仰望深处的墙壁,持续地喵喵叫。
「别在意,别在意」,尽管我一再试着这样告诉自己,但好奇的事,还是忍不住会好奇。我觉得很好奇,忍不住思索起这件事来。
它们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接着,这个疑问很轻易就有了答案。
它们果然是在这个房间里感觉到什么。人类感觉不到的某个东西。从前天晚上开始,就用这种方式想让我知道。──没错,一定是这样。
虽然场面完全不同,但我忍不住想起爱伦.坡的名作《黑猫》,就此走近猫儿们所在的壁龛。缓缓伸手摸向它们仰望的深处墙壁。
我右掌抵向贴有蓝色壁纸的墙壁,微微施力。光是这样,我便马上在心里暗呼一声「嗯?」
这是怎么回事?
手中传来的触感……
比起从「人类感觉不到」的这句话所得到的印象,有个更为真实,但从另一个含意来看也非常难以理解的答案,就在这里。
这并非只是个单纯的「墙壁」。
这是……
我和猫儿们一样爬上壁龛的层板上,这次改为双手抵向墙壁,微微使劲。
就在试着朝几个不同的方向施力时,就此意外得到了答案。
我微微使劲往右推。
接着发出低沉的一声「卡啦」,一部分墙壁就此移往一旁。──这并非只是个单纯的「墙壁」。这是一扇「门」。中央深处的部分,成了可以往右滑动的拉门。简单来说,这壁龛的墙壁有个「暗门」机关。
「嗯……」
一声分不清是低吼还是呻吟的声音,从我口中逸泄而出。
这个谜题的答案就此解开固然不错,但我当然也得同时面对一个更深的谜题。
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个这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这里明明是我的住处。
明明是我八年前开始入住的住家。
但过去我却完全不知道这个和室里有这么一扇暗门。啊,真是的,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然而,试着回想后发现,当初在盖这栋房子时,具体的各个事项几乎都是交由妻子一手包办。因为我那时候被一个很头痛的长篇连载的截稿日追着跑,搞得我形疲神困,精神陷入低潮……
就算妻子瞒着我打造这样的机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
有这扇暗门,就表示对面有对应的空间,也就是有一个「隐藏房间」的存在。
我在这里住了八年,竟然一直都没注意到它的存在?再怎么说,这都太夸张了……
我在自己的忆海中探寻。
一楼的和室……它的隔壁是什么?话说回来,这栋房子整体是怎样的结构,有怎样的隔间?
我急了起来,想在心中加以想像,但想不出来。重要的部分非但显得泛黑又模糊,要是稍有走神,甚至连整体的轮廓都会渐渐变得不明确。
啊~真是的,怎么会这样……
我微感晕眩,一脚踩进那扇打开的暗门后面。我在墙上探寻,找到电灯开关,打开了灯。
一个狭窄、空无一物的房间。
顶多只有三张榻榻米大,连个柜子也没有。当真是空无一物,就像一个空荡荡的置物间……不过这个念头只在我脑中短暂的停留。
不,并非什么都没有。
我发现了。
那个东西是什么?在房间深处的地板上,有个方形的洞……
洞里有个楼梯,一路往地下延伸的楼梯。
不同于我用来当书库的地下室,这栋房子竟然还有另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的地下空间?这也是妻子瞒着没让我知道,自己私自建造的吗?
摇晃。
一阵比刚才更强烈的晕眩朝我袭来,我双手撑向额头。
8
之后有一段时间,我的记忆一片混乱。
只记得我在困惑不解的情况下,自己沿着那个通往地下的楼梯往下走。但对于我接下来的行动,不知为何,只能想起一些片段……
……楼梯底下是一处意外宽敞的空间。
乍看之下,感觉比一楼的客厅还大──我是这么觉得。即使开了灯,亮光还是无法遍及每个角落,无法掌握全貌。乍看之下,也不确定打造这个房间是要用来做什么……这时,我的视野就此转暗(不是实际变暗,而是「记忆中断」的意思)。
房内某个角落,有就像在聚光灯的照耀下浮现眼前的场所。猛然回神,发现我已伫立在那里。
有个看起来已年代久远的木桌和旋转椅。桌子旁有个同样相当老旧的木制书架……画面短暂转暗。
我站在书架前。
书架上摆了许多书,但不知为何,每本书都套上黑色书套,不知道书名。摆在书架上的不光只有书。还有许多笔记本和卷夹……画面再次短暂地转暗。
我蹲下身,望向从书架底下数上来的第二层。
那一层摆了一整排A4大小的文件收纳盒(像扁平盒子般的纸质类型)。有红、绿、黄三色,种类多样。
细看后发现,每个盒子背面写有像是标题的小字。因为光线昏暗,难以辨识,但那个黄底黑字的盒子,我勉强看得出几个字……
超车
影男
曾一起眺望
红衣女人
哪来的孩子
空频道
密闭
继续玩吧
…………
…………
……啊,这是什么啊?全是一些诡异的文字……
瞬间转暗。
猫眼岛
我又看懂了一个标题。与其他的不同,这是个专有名词。说到猫眼岛,是我妻子的故乡,实际位于南九州的一个小岛。
我犹豫了一会儿后,从书架上取出那个文件盒。这时──
摇晃。
一阵强烈的晕眩向我袭来。──我是这么觉得。
我将文件盒紧搂在胸前,当场瘫倒在地……转入漫长的黑暗中。
9
猫叫了一声喵。
我因这个声音而醒来。此时我不是在那来路不明的「秘密地下室」,而是在看惯的一楼客厅。人就躺在沙发上。猫儿们在我脚边纳闷地望着我。
……是梦吗?
我一时产生这样的怀疑,但并非如此。绝对不是。
我虽然失去意识,却仍抱在胸前的东西,就是证据。写着「猫眼岛」标题的黄色文件盒。
我从书架上一抽出它,便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视野就此转暗……之后我是自己回到这里,在沙发上再度昏厥吗?记忆一片模糊……但可能就是这样吧。不然也想不出其他可能了。
我反覆做着深呼吸,让自己充分静下心来……接着我惴惴不安地打开那个盒子。
里头装的不是文件,而是一个比烟盒还小上一圈的迷你DV带。就只有这样。这是以前有一段时期,作为家用影片记录媒体,相当普及的规格。
卡带上贴着标签。与文件盒的标题一样,这里也写着「猫眼岛」。那是妻子熟悉的笔迹。
我想确认卡带的内容。虽然没先知会卡带的主人一声,但这时候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我在电视柜的抽屉里翻找,找到规格符合的一台旧摄影机。
我接上电视,放入卡带。播放没问题。
──就这样,我开始播放,换句话说,这就是我此刻正在看的影片。
10
从标题来看,这应该是实际在猫眼岛拍摄的影片吧。摄影的对象应该是妻子。也许当时就是用现在播放的这台摄影机拍摄。可是──
出现在影片里的女子,竟然是深泥丘医院的那位护士。
根据我近年来变得愈来愈模糊,不太可靠的记忆,她与妻子应该是先前在医院举办「奇术之夜」那天第一次见面。那是几年前的事呢?好像是「六山」送火那年的秋天……大概是五年前吧。──如果认真思考的话,这应该是在那之后才拍摄的影片。
这段时间里,妻子有几次回过猫眼岛上的娘家。但我没听说她在岛上遇见她和我都认识的这位护士。不过,这始终都是根据我这不太可靠的记忆所得到的推测。──仔细想想,当初知道护士姓「咲谷」时,我就觉得有点在意。因为这个姓氏在猫眼岛上很普遍,但就全国来说却相当罕见。……因此,咲谷可能也是那座岛上的人。记得听她说过,她在高中时代之前一直都住在东京,但也许她是在猫眼岛上出生。就算不是在岛上出生,父母也可能是岛上的人。──这么说来,她和妻子在岛上相遇,可以看作是纯属偶然。或者情况正好相反,在「奇术之夜」当天第一次见面是骗人的,其实她们两人更早之前就认识了……啊~真是的,一旦开始这样怀疑就没完没了。不过──
我没搞懂的是这个影片的含意。
上面没显示摄影日期,地点好像是猫眼岛海边一处悬崖上的场所,季节是冬天。护士一直指着大海。持续传来海鸣声……
这究竟有什么含意?
是什么时候,为了什么目的拍下这样的影片,还刻意放进文件盒,存放在这样的地下室里?
尽管大衣的连身帽因强风而脱落,影片还是同样持续。
隆隆……
隆隆隆隆隆……
海鸣声也同样持续。
声响愈来愈大声。──我是这样觉得。
不知为何,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令我感到畏惧,我持续看着那感觉不会结束的影片。因为冬天干燥的缘故,我嘴角干裂,隐隐作疼。伸舌舔了一下,尝到些许血的味道。
隆隆……
隆隆隆隆隆……
这时,突然有某个人的声音混杂在海鸣声中响起。
声音不是来自被拍摄的护士,也不是负责拍摄的妻子(我认为是我妻子的某个人物)。声音明显不是女性,而是男性。
「YUI!」
男子大喊。
「YUI!」
护士似乎吓了一跳,转头望向画面右手边──与大海相反的方向。摄影机也像要跟上她的动作般,大动作转向右边……
「YUI!」
镜头捕捉到边喊边跑来的男子身影。
是一名身穿黑色羽绒衣,中等身材的男子。拍摄者在近距离下发出「啊」的一声惊呼,同时将镜头拉近,朝男子脸上对焦。
啊,这是……
我紧盯着画面。
这是。
这张脸……
……是我?那是我的脸吗?啊,没错,确实是我。
这是我,是我的脸。──就在我认出自己的瞬间。
我的「眼睛」就此与影片中的我对调。接着,我的眼睛捕捉到站在海边悬崖上的两名女子。
穿红大衣的女子(她是护士咲谷……),以及手持摄影机,身穿白大衣的女子(果然是我妻子)。
「YUI!」
我再度叫喊。「YUI」是「由伊」……当然,这是她的名字。
「由伊!」
就在这两个女人身后遥远的地方,一部分深蓝色的大海高高地隆起。
隆隆……
隆隆隆隆隆……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响起激烈的海鸣声。不,这不是普通的海鸣。这声音……啊,该不会!
叽!
突然一阵尖锐的鸣叫破空而来。划破淡墨色的乌云,出现一只展开漆黑双翅的巨鸟。
叽吚吚吚!
听到那声鸣叫,我转为巨鸟的「眼睛」。
巨鸟朝那深蓝色的隆起急速俯冲,以惊人之势冲进海中。巨鸟冲向冰冷的水底,化身成怪鱼、冷酷的螃蟹、狡猾的海蛇、凶猛的鲸鱼……最后变身成这些动物融合而成,模样怪异的巨大合体兽,浮向海面上。接着──
它发出奇特的咆吼声,朝这座岛直冲而来。
将害怕得呆立在崖上的我和她们两人,连同整座岛一起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