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置

关灯

013-016

013

#065页

关于新冠,我几乎是这里啊那里啊都狠狠抱怨过来的,实际上,也不是说自己就出现症状了或是附近有感染者出现了。我这种人,比起一番艰苦下来终于上的大学变成了线上课程时,还是在快乐的事情以及期盼的事情,都被迫延期、缩小规模、中止的时候,更加体会得到万事的深刻。

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世间变化的无常。

不需要朋友,人类强度会下降,就连这样说过的我,都受到了来自那些会密集的、借小斧乃木的话就是开心得会被禁止的演艺(entertainment)的不少帮助……这种意义上来说,所谓自肃期间,可以直接换成待机时间这个词。

亦即停运时间(idling time)。

我到底有没有期盼过那当然是否定的,不过和决死的必死的万死的吸血鬼,迪斯托比亚·维托索·苏伊赛德领主的会面这件事,竟没有顺延,而且还比想象中的更加顺利——关于对方是影缝小姐的话就能谈快点这一猜想,看来我对了。

是能谈快一点,还是死快一点暂且不题。

嘛,影缝小姐和小斧乃木两个,虽然异口同音地重复了好多遍忠告和提醒,但也绝对不是想要妨碍小忍的会面意愿,所以当然是会快一点……只是,本以为还会让人焦急一番,结果却很意外。

反过来说,所谓能让我们焦急的时间,或许已经没法留给苏伊赛德领主了——并且,虽然不再是远程通话和线上会议什么的了,但要说有没有实现真实的面对面,还真的有些让人苦恼的微妙之处。

餐饮店里有的那种亚克力(acryl)板,或者说电视上常见的3分层(partition)……和那些比起来,这里毕恭毕敬地悬垂着的帘子显得十分单薄,但作为隔层绝非透明——回想起来,就和当初在『镜中世界』谒见『美丽公主』时隔着的一样。

【注】acryl(acrylics),一种有机玻璃板材,透光性佳。

和风还得是御帘,这么说对么。

【注】日语原文:和风には御帘。

也像是象征着高贵者不能够轻易显露身姿这一旧俗的隔膜,也像是传染病对策的幕布(curtain)——但是,这场合下可能仅仅是用作包围病床的窗帘(curtain)而已吧。

为了勉强保护个人隐私。

「咔咔……你能来……真是硬派(hard)而又冷酷(cool)地,感到高兴,呀。劳拉——不,说错了对吧。不是劳拉。本大爷给你取的名……叫什么来着……?」

若不是事先从影缝小姐那儿打听了疫病的症状,那薄布后面传来的声声沙哑,估计会被我当成老人发出的吧——不,实际上苏伊赛德领主几乎就属于最为年长的那一辈,但至少我去年看到的她还是个和小忍没差的幼女。

而且还甚至只有六岁。

虽然那个,只是代表了她被弱化到这般地步的象征……幕布那边透过来的轮廓(silhouette),远不像是那样的小女孩,而是枯木一般的样子。

朽木一般。

躺平在御座上,上半身都未支起。

都未能支起。

「对……对对。铁血的热血的冷血的吸血鬼,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是也。」

「……正是。」

对那沙哑的声音,小忍点头应道。

并没有特意去提醒她,那个名字已经是过去的事物了——在这之前,小忍就已然经受到了震惊(shock)。

因苏伊赛德领主的病况。

苏伊赛德领主的样子我们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不仅是轮廓,还有她对盟友的、而且是对自己作为真祖亲自命名的名字都暧昧模糊的应答——记忆都浑浊了。

#066页

意识都浑浊了。

即使她虚张声势,不愿示弱,但还是遮挡不住暴露出来的虚弱,小忍见状也是有话说不出。

不过,倒是小忍在虚张声势。

小忍装作未曾察觉到盟友的虚弱,

「没想到,还会再次于这『尸体城』和尔碰面呢。那时候,吾等还年轻得难以置信。」

如此说道。

「啊啊……气盛,至甚嘞。」

苏伊赛德领主,结结巴巴地答道。

小忍的话到底听没听清,是否只在应和着小忍的话,她的回答模糊不清。

「没想到是以这种形式归城了啊……咔咔。真是好笑。你看本大爷生在『尸体城』,这下也要死在『尸体城』了。」

「在世界各地不都死过了么,尔。」

「是这样,来着吗……?」

苏伊赛德领主对小忍略显严肃的吐槽,回答得十分暧昧——仅仅两三句话的交流,就已十分扎心。

胸口堵塞。

和新冠的症状完全不同,是亲眼看到后心情上感受到了感染病的可怕——虽隔着帘子,却也有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感受。

不管隔着什么,『镜中世界』和天国当中与『美丽公主』交流时,我也抖得很厉害……虽然主观上不想打扰两位吸血鬼的再会,可客观上也并不是能够打扰进去的氛围。所以这并不是出于我为她们考虑,也不是什么疏远感,只是人会自发地杵在那儿。

「姑且问一下,死主。」

小忍说话了。

又回复平静吗,那内心的动摇,即使是连接着的我都感受不到了——原以为那只是虚张声势,可没准真的是发自内心地不再动摇了。

所谓活了六百年,也就是见识过了六百年。

事情会变成这样,或许已经在日本直觉到时,就已经知道了——或许不是直觉(直感),而是预感。

「需要帮助吗?」

「不需要。」

那即刻的回答,也弱不禁风。刺痛人心。

充满了无力感。

「说直白一点,早点回去反倒帮大忙了——不想有个万一,连你也感染了。连你,连你的眷属。」

似乎从开始就没有忽略过旁边我的存在,苏伊赛德领主像这样提到了我——自己处于什么状态之下,好像已心知肚明了。

已经接受了知情同意(informed consent)。

「虽然本大爷至今为止已经尝试过不少死法了,加上这感染病,估计死因全收集(complete)了。真是无悔又空盘的一生。值万死的本大爷……死万回已经满足了。就和硬派又冷酷的别称一样啊。」

【注】『无悔』悔い(ku i)もない,没有悔恨;『空盘』食い(ku i)残しもない,没有吃剩下东西。两者谐音。

「……这样么。」

「什么啊……怀疑本大爷?」

「不,没有合理的怀疑空间。说到底,吾也好尔也好,都活得太久了。有必要的话,两个都早该在六百年前死掉好些。」

「咔咔……正是那样。但是啊,不至于连你也死。至少现在如此。不远万里从极东的岛国过来,能说的话只有感谢,这是真的无悔了。本大爷就先安乐了。」

【注】『安乐』乐になる。安乐,闲适而放松。推测为无悔后无所欲求的状态。

然而声音却听上去不像是安乐的样子——小忍却说「和吾不同,尔倒是不太可能不成体统地扑腾挣扎吧」又耸了耸肩。

#067页

「和没死成的吾不同嘛。不过吾是决心要活受罪,所以才像这样安乐了下来……这副模样,毕竟不是什么值得推荐的生存方式喏。」

「不……可以的话那样也成。所以你的眷属也值得感谢。谢谢你把劳拉变成奴隶。」

我一直在保持沉默,啊,是在向我道谢吗。

向我。

劳拉,小忍这个人类时代的名字和她总格格不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样的感谢反倒不知道如何回答——不如说我对小忍做的事情,甚至算是一种会让盟友愤怒的蛮行——我慌张道,

「没有没有,能让我见到小忍——」

草草一句。

这不就和结婚见岳父母一样了吗……不,嘛,苏伊赛德领主既是盟友,又类似于小忍的监护人,这样想也没什么错。

本来,这还是去年四月就该进行的仪式,然而,也是不在此大流行下就操办不了的权利让渡大会。

若没有无力化,我们也不可能和苏伊赛德领主这么和平地交流——和这样一个货真价实的怪异。

无论放在何时,我都只有感谢。

正是有苏伊赛德领主将『美丽公主』变为吸血鬼一事,我才能在那约六百年后遇见她。

「一想到如果让姬丝秀忒重蹈了特洛琵卡雷斯克的覆辙……死多少次都不够啊。但看来那担心是没必要的。」

特洛琵卡雷斯克……执事。

曾是这『尸体城』管理者的吸血鬼。

「吾不会变成那家伙一样。变不成。毕竟虽为奴隶,特洛琵卡雷斯克也是一个非王却走王道路线的吸血鬼。」

「的确如此啊。对本大爷是个过于称职的奴隶了——咔咔。终于可以去和他道歉了。可让本大爷好等。」

据我所知,怪异没有『彼世』的概念,会落入地狱的只有人类,会升上天堂的也只有人类——本该如此,嘛,那也分各国的文化和语言圈吧。

在这里要提那个可谓是疏于世情之极。

那个说是小忍所杀的吸血鬼……不是作为『怪异杀手』杀掉的,而是作为『美丽公主』杀掉的。

既然是王道的吸血鬼,即使他仍存于世,估计也会遭受大流行的迫害吧?

不,说到底王道的吸血鬼,根本就不可能活过六百岁……即使肉体顽强,也经受不住精神的磨损。能够经受得住的,只有小忍和苏伊赛德领主这种异端吸血鬼罢了。

这就是盟友。

那异端中的一份子,行将长眠了。

死亡的长眠。

「所以?姬丝啊。叫影缝的,就没有托你问本大爷什么话吗?你得好好打听出来才行……没完成任务的话,就算想停止会面也停止不了吧?」

「能的话就一直这样,说个百来年都不为过喏。」

「别。」

「对吾说别,稍显可笑了。能这样讲话,打破和吸血鬼猎人的约定也没什么了呐。嘛姑且还是给她个面子。」

小忍摆出傲慢的态度——在你耍酷的时候不好意思,我也希望可以这样做。和盟友碰面,心里有底了这事我懂,但当然,真的破坏了和影缝小姐的约定的话,我们就没有回去的交通工具了,你可要想清楚啊。

回家之前都是郊游。

「本大爷啊……想给你这位亲友的,饯别?或者说遗产吧,让你有功劳交差,但可惜的是真没有什么隐瞒的秘密,而是真搞不懂……什么时候感染的、什么地方感染的。」

#068页

没点头绪啊。

决死的必死的万死的吸血鬼口中,不像是在说谎——不过濒死的吸血鬼也已经没有说谎的能力了。

残机为零。

【注】日语原文:残机ゼロ(zero),有同名的游戏。

「也和叫影缝的这样说了……可惜,事到如今还没什么信用。如果说本大爷还有什么牵挂,那就是不甘死了的时候还被那专家讨厌。」

这不是谎话,而是玩笑话吧?

是竭尽死力说轻巧的话?

影缝小姐本来就将所有的不死身怪异视作恶,所以我觉得她反倒不会针对苏伊赛德领主个人有什么厌恶……但是,影缝小姐正是因为考虑到苏伊赛德领主有所隐瞒,才会让我们帮忙套话这一点不会有错。

即使没有主观地去隐瞒什么事,也一定在某种形式上存在着秘密可言。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感染的,但还是能确定什么时候还没有感染的吧?」

小忍一边骂着,一边参与工作的样子,如此问道——什么时候可以确定还没有感染呢。若要考虑到潜伏期和无症状期,即使是这点都很难下定论吧——

「首先是去年,去日本看你的那段时间,是绝对没问题的。虽然也不能说那时候身体健康优良……说白了,那个时间点就在想『差不多快死了吧』。只不过,那基本是因为快饿死了才有的预感。这种感染病想都没想过。」

预感到死期,于是便来看望小忍,这一部分我们的猜想没有错——虽然本人并没有承认到那个份儿上,嘛,不说最好吧。

「尔被叫影缝的强制遣返,之后怎样了?虽然这问题估计都要问的厌烦了,但不问不行呐。」

「在猎人监视下过着放浪生活……话是这样说,本大爷也没有出去过几趟。结果,本大爷这种行程,都好像原封不动地变成了大流行的感染地图——本大爷是第一个感染者的可能性,相当得高。」

第一个感染者——所以才像这样特殊隔离了吧。致死率几近百分之百的反吸血鬼病毒——『几近』这一部分的例外,也是成为研究对象的理由。

即使是现在暂时。

即使很快就不再是例外。

不过,第一个、第二个什么的,嘛还有第一百第一万这种头衔,又不是竞争比赛,数字并没有什么意义——而且要是强制遣返之后,苏伊赛德领主真一直处于专家监视下的话,感染者行程应该已经被完全把握了才对。

他们应该比记忆模糊的本人,都要清楚知晓——然而这病因还是原因不明。

这点很奇妙。

「我也说句话,可以吗?」

透过薄帘不知道看不看得见,我举手,向苏伊赛德领主提问了。

「与其问感染病,我不如问一些吸血鬼的生态问题吧……吸血鬼同胞的群体(community),大体情况是怎样的?眷属和奴隶这些我也了解一些,不过你们这样的朋友例子多吗?」

「基本没有喏。」

是出于不想让盟友承受负担吗,是小忍回答了一无所知的我。

「因为个个都是领地意识强烈的家伙。毕竟还能够做到制造眷属这种单性生殖的行为,制造群体和社区的意味就不大了。所以不是社会性的怪物。即便是吾等的关系,也都来自死主和人类时期的吾就结交的友好关系。」

原来如此。

的确,变成吸血鬼之后就会分道扬镳,小忍和苏伊赛德领主在那之后,六百年内都没有再相见——所谓的再会,也是在严格意义上,小忍不再身为吸血鬼之后的事情。

#069页

不,我想知道的是,假如苏伊赛德领主是个超级传播者(super spreader),那么她究竟是怎样,将传染病扩散给欧洲各地零星分布的吸血鬼们的?

虽然社交距离在每个国家的界定也有所不同,虽然空气感染比飞沫感染的感染范围还要大,但只要不过于靠近,不就还是不太会传染给其他吸血鬼吗……?

秘密。

「本大爷……熟人圈不是那么大啊。而且吸血鬼还有剩这么多这事本来就很意外了。」

说的话和小忍一样。

终究是方以类聚的两人——这样的话,大概她的确没有那么大的熟人圈。但是,这样的话,就残留了究竟怎样扩大感染范围的问题。

嘛,但是,毕竟疫病就是再怎么回避三密、再怎么回避聚餐都会传染的东西——虽然说的是新冠,但百分之百完美无缺的防疫对策不存在这一点,对任何疫病按道理来说都是通用的。

哪里躲得过纳米大小的球体啊。

又不是躲避球(dodge ball)。

【注】躲避球,一种体育游戏。

「细心生存的吸血鬼这个物种要是让本大爷全都灭绝了的话,心还是会痛的啊。真想以死谢罪。」

【注】苏伊赛德领主的措辞除了本大爷这一自称,还有多处语气较为粗鲁。比如本句当中读者可以适当代入一两个国骂。

「尔才不是那块值得赞扬的料。」

「不想传染给你是真的。本大爷也真的变得圆滑了啊,还有牙尖儿。现在的你,有可能不会感染,但还是想多加重视一下。」

本来该祝以『多加保重』的是病床上躺着的苏伊赛德领主这边,可她本人却这样说道。

「虽然心里也不愿意再给你们看这幅干瘪的洋相啊。可以的话真希望你们记住的尽量是硬派而冷酷的,帅气的本大爷嘞。」

「虽然帅气的尔什么的,压根就没有给吾看过喏。吾见尔的生存状态,几乎都是死相满满。」

说着,小忍不再朝御座向前一步,而是迅速转过身来,往回走了——这不好言说离别之词的风格,是来自忍野的姓吗。

还是说。

仍有回到这谒见之间当中来的打算吗。

014

#070页

虽然不能说这居城是为一个预期饿死的美食家吸血鬼准备的,但『尸体城』的晚餐之间(?)内,这氛围,或者说这压迫力是相当压倒性的——我因为小小的原因,也在废墟住过差不多两个星期,但果然,废墟变成了废城,还是必须得感恩戴德才行。

这之上还有个大得能打冰壶(curling)的桌子,摆着晚餐的菜单。

「这是舒适度过休闲时光用的订送美食。」

小斧乃木道。

一脸满不在乎。

小斧乃木被叮嘱过要好好休息,但看样子在我和小忍同苏伊赛德领主长时间会面聊天时,她又飞了一段,好像是去了圣塞巴斯蒂安——这是豪华的外卖(take out),也是童女的送餐(UberEats)。

【注】UberEats,国外的送餐软件。

大概跟无人机配送差不多。

和御座之间不同,这里没有设置亚克力(acryl)板或隔板(partition),但既然有了这么大的晚餐空间就不愁保持距离了,即使一边说话一边聚餐,也不需要担心感染。

虽说是不管贫富差距、平等袭击无数人的感染病风险,但果然还是会在这种地方,出现所谓的格差。

毕竟从我的居家隔离和老仓的居家隔离之间的对比就能看出来。

嘛,仔细一想我也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了(航空公司ONK岂止是廉价,简直是免费的LCC了,并没有飞机餐)——为了不饿死,这里就先不客气了。

【注】LCC,全称Low Cost Carrier,别称Low Cost Airlies,廉价航空公司,低成本航空公司。

一定程度上强化了吸血鬼性,所以不觉空腹,但颇感舟车劳顿,享受一下海外的食物这点奢侈还是可以的吧。

「——所以,苏伊赛德领主没说什么重要的情报。没派上用途,十分抱歉。」

不懂礼仪的我行使着不懂的礼仪,向影缝小姐报告——小忍在与盟友的再会结束后,完全不想开口了,所以由我代为陈述。

就是这种差事。

「没,预料到了。不如说即使那样,也说了不少。果然还得是朋友来看了,苏伊赛德领主才有积极性。」

影缝小姐说着,「阿良良木君,都二十岁了,喝点酒么?」这样邀请我——虽然和未成年时就结交的大人一起喝酒是件趣事,但我还是和颜悦色地拒绝了。

现在喝了没准会恶醉。

我不想第一次喝酒就变成那样。

「那样也算有积极性了吗……真不觉得……」

或许是和之前相比,也说明她真的相当虚弱了吗。

「人家还是想听点率直的感想。阿良良木君,旧刃下心。隔着帘子的苏伊赛德领主给了你们什么印象?」

印象——也就是说直觉么。

我们就是因为这个而来到欧洲的,外行与其像专家那样进行伦理分析,说不定自发就能说出一些切中靶心的话。

【注】此处含义或类似于在说明『新手保护期』。

「如果事先没告诉我那主要是脱水症状的话,很容易以为是憔悴引起的衰老呢。」

用这种表述描述我的所见是否正确,或者这种正确表述是否适合,很难说清,不过我还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又不是诊疗嘛……

「我也有爷爷奶奶,不过和她说话还真像和那个世代的人聊天。当然,苏伊赛德领主比我祖父母年龄大多了——」

虽然是理所当然的,我和祖父母也有许久没见了。贯彻了不肖孙的窝囊。嘛,如各位所见,我并不是个可爱的孙子,在新冠之前就莫名疏远了起来,不过可爱的妹妹们好像还和祖父母紧密联系着——那个紧密是社会允许的密。

#071页

「是了。她比直觉里的要精神一些,与其说是弱化了,不如说给人衰老了的印象,在吾看来。本该唾弃自杀行为的死主向吾张口闭口就是她的赴死念头,真是无语了。」

是因为盟友关系么,小忍沉重的措辞显得毫无忌惮——也不想想说这话的自己吗。你这为找死地而来日本的吸血鬼……只是,『想自杀』和『想死』又有些不同吧。

「她是想赴死吗。染井吉野顺着梗只单一枝,在世界任何地方的都是同时盛开,就和这一样吧。」

【注】染井吉野,日本的染井吉野樱,别称吉野樱。花开茂盛,花序为伞形总状,因此一枝可分多梗,又总梗极短,因此一枝上三四朵花同时绽放。关于花的知识解释如有误还望海涵。

影缝小姐的见解。

这么说,我被小忍吸血化作吸血鬼的春假里,现在想来也有一段可耻的记忆,就是在直江津高中的体育仓库内求死一事——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的第一个眷属死尸累生死郎,则更不用说。

自杀基因……

「吸血鬼死因的九成。但是,别讲什么可耻的记忆,阿良良木君。寻死又没那么可耻。」

哦呀,影缝小姐说了些不像自己会说的话——她明明像是那种,会斩钉截铁地说自寻死路是懦弱的表现的角色。

「那没有。当然人家确实不会说自寻死路就是强大之类的话,不过日本在某个时代里就把切腹看成了名誉的行为。」

羽川翼正是在那体育仓库里,断言了自杀即罪,并将我赴死的念头打断了——原来如此,还有这种看法吗。

再说下去会有些伦理上的问题,而且我和小忍、苏伊赛德领主的赴死念头完全不是同一码事。不过,听了疫情不安稳的形势之下自杀者增多的报道后,觉得『想死』这一心理本身,也就即非可以指责,又不是需要感到可耻的事情了吧。

不必为此菲薄自己。

这只是天经地义的感情。

不是软弱,不是心智残缺,更不是邪恶。

就和身边并没有感染者一样,我周围并没有自杀者出现,所以这段发言再怎么说也只是浅显的理解而已。可是,即使自杀是一种罪过,我们也必须明白这并不是恶,否则便会影响判断。

「对,不是恶——虽然也不是善哪。」

也不是正义。

像是在反反复复强调一般,影缝小姐说道。

这样的人会想过『想死』这种事情吗?嘛,影缝小姐也是有过大学生活的毕竟。

也有过高中生活吧,一定。

「所以说,苏伊赛德领主在与病魔抗争的过程中感到了疲倦,于是想要安乐死是么?有说过类似的话吗?忍姐。」

【注】斧乃木之前对忍的称呼是『忍姐さん(sinobu neesan)』,而这里缩略为了『しのねえ(sino nee)』,翻译也从忍姐姐变为忍姐。另,日语si这一读音也暗示死。

对小斧乃木的这一句提问,小忍「别套近乎!谁是忍姐」言罢(小斧乃木或许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缓和着沉重的气氛。真是这样的话就很nice呢),

【注】以上括号也是原文内容,本篇当中出现的括号内容一般只有原文,以及原文使用的英语标注。

「虽然没说什么安乐死,不过的确是像在希望能够自然死。」

忍姐答道。

那语气(nuance)是我所不能解读的,只有盟友才能做到。

「倒不是临终关怀(hospice)的缓和照护(care),但她好像在抗拒之后的延命治疗。毕竟是习惯半死不活、决死的必死的万死的吸血鬼,估计在懊恼为什么自己不能和其他吸血鬼一样死去吧。」

「幸存者罪恶感?」

「不仅限于对这场疫病。周围的同族接连死去,自己却活得长久,本来就在一点点地蚕食身心吧——也包括眷属特洛琵卡雷斯克喏。」

想来,那厮的死也和自杀一样——小忍说得,像是在谈论自己一般。

#072页

因为是自己的事情吧。

难以忘怀死尸累生死郎之死的自己。

「死了会有些困扰哪。站在人类方角度来讲,症状最为严重,却唯一没有死掉的真祖这儿如果搞不出反吸血鬼病毒的特效药,那讲真会全部灭绝的,吸血鬼(vampire)。」

「果然,是有什么生意么?」

小忍看上去就像是猜中了一般。

不过也像是在迁怒一般,

【注】『猜中』当てこすり(atekosuri);『迁怒』八つ当たり(yattsuatari)。

「就和保护害兽一样啦。反正数量多了就会驱除掉。」

影缝小姐避其锋芒。

从这回答看来,影缝小姐个人应该也不情愿干这活吧——这才是『果然』的事情。

「生态系统的保护——尸体系统的保护吧?嘛,即便是人类克服了的天然痘,那个病毒,估计也在什么地方的研究所里严密保管着呢。」

【注】『生态系统』日语原文:生态系(seitaikei);『尸体系统』日语原文:死体系(shitaikei)。音近。

这样啊。

那个嘛,应该只是以防万一备好的样本吧,『想保存一下放手了就会永远消失的垃圾』这种想法,谁都应该能理解吧。

一旦吸血鬼灭绝导致怪异界(?)的平衡遭到破坏,诞生出的妖魔鬼怪对人类具有了威胁性的话,对于专家们来说也是本末倒置了。

「说白了,有吸血鬼这种可以镇压的怪异嚣张跋扈的话,还是恰到好处的。」

「说谁是可以镇压的怪异!」

小忍虽然反驳,却不再开口了——似乎有自己正处于完全被镇压的现状的自觉。

怪异之王也颜面尽失了。

说是生态系统的保护,可一会儿增加生物的数量一会儿又减少,又是平衡的又是控制的,如此这般不过是人类的傲慢之处吧……不是高度伦理观的问题,这点基础都不保障,人类也同样要面临濒危灭绝的。

就和说着不能干预自然界,但又不能放着新冠不管是同理——即使病毒不是生物。

平衡……中立。

「不是生物。摸不着。看不见。所谓病毒真像是怪异呢。」

「其实和吸血鬼传说挂钩的鼠疫,也被认为是妖怪吧?」

「虽然鼠疫倒不是病毒呢。」

这样吗?

定义好难懂啊,真的。

「不管怎样,对尔等来说,死主还是死了不好对么。」

「毕竟是这场疫病的象征,而且还是时代的见证人嘛。单纯是有很多历史问题想要问问。在这儿像这样办入院措施,也是一种证人保护的项目——虽然这个证人不是人。」

【注】这种『虽然说是××人但其实不是人』的吐槽有好几处,影响了其他许多地方的××是否要翻译成××人的判断。请各位读者谅解。

鼠疫、霍乱和天然痘的见证人。

战争、天灾地祸的见证人。

这么说的话小忍看上去好像也是,不过她本来是公主现在是幼女,所以几乎是六百年不谙世事啊。

被以为缺乏证言能力也没有办法。

「哼。发言靠不住又不是吾一个,还有死主——说起来,叫影缝的。那个PCR检测还是什么的来着,吾等感染没有,不需要查查吗?」

【注】『PCR检测』全称polymerase chain reaction,用于临床上快速检测细菌性传染病。

小忍不耐烦地托腮,继续着话题。虽然礼仪恶劣,但也是原公主身有的威严,这十三岁待在城内恰好。

「吾和吾之主本来,就不是作为调查官,而是作为velvet(天鹅绒)被叫过来的吧?」

「那个叫marmot(小白鼠)。」

天鹅绒是包围玉座的窗帘哪,影缝小姐说道——这下连威严都不复存在了。

#073页

「人家不否定。反倒要全盘肯定。暂时要待在城里,有没有感染、有没有出现症状、出现症状前用了多久——正想好好观察一番呢。虽然不强制。」

这种情况下强制也没有意义了啊。

现在是不得不服从的封锁(lockdown),而且出去了不挨吸血鬼拳头也得被阴阳师拳头打扁(knockdown)的。

虽然现在没有什么感觉,但和苏伊赛德领主会面之前,在到达雅赛劳拉王国(假名)那个时间点,我俩就有可能已经被感染了——这反吸血鬼病毒,若是还存在变异为感染其他怪异的病株的可能性,我就不能贸然回到那住满了可爱妖怪的故乡。

「先不管叫斧乃木的——叫影缝的,尔既然在这『尸体城』常驻了,可以认为,这反吸血鬼病毒再怎样变异也绝对不会传染给人类是么?」

「绝对这话说过头了。但是就和吸血鬼不会感染新冠一样的几率,这份安全性是可以担保的——吧?」

「真敷衍呐。明明是跟尔生死相关的事情。」

「因为只是工作。」

出差渡海的专家,说着如同历战军人的话——或者如同历战的医疗从事着么。

虽非自愿,但可能这就是专业的吧。

在疫情中丢掉工作,在疫情当中仍然需要继续工作,两者几乎是对等的苦难。

然而,小忍的本意却不像是在问影缝小姐的觉悟,

「也就是说,吾之主人在这里变为人身的话,至少可以摆脱掉致死率几乎为百分之百的感染症的威胁了?」

这样,更近一步提问了。

「小忍,那不——」

「只是在谈一种可能。……假如吾之主出现症状了,突然之间就濒死了,就还有那种手段对吧?」

或许是在向影缝小姐询问吧,和苏伊赛德领主、其他吸血鬼的治疗完全不同,这治疗方法完全是针对我一人的。对这不死身会得的不治之症,

「…………」

影缝小姐沉默了片刻。

似乎是值得考虑的治疗计划。

但是,小忍所考虑的计划,就和一直以来我知道的一样,那『一种可能』里头,藏着巨大的陷阱,甚至可以说几乎就由这陷阱构成。

「那种情况下,你会死的吧。将我变回人类,就意味着届时你有两条末路——完全地死去,或是完全地变回吸血鬼。」

前者在地狱般的春假中试过,后者则被卧烟小姐试过——但是,即便是后者,放在这场大流行中也只是致死率百分之百的牺牲品。

就像流程图(flow chart)上的分叉立马汇合一样,小忍的死也是殊途同归。

「所以说,前提是横竖都会死。比起两个人死,肯定是活一个更好吧。」

「也有比起一个人死,两个人一起会更好的说法啊。假若你明天就要丧命,那我也只活到明天便是。」

「真是令人怀念的台词。」

或者,小忍没准也是这么想的。比起一个人,两个人一起。

与其让盟友一人奔赴黄泉,还不如自己也同样死去,可能就是无意识下有了这种想法,她才会那样说——自杀基因,赴死念头。

「真是极端。你们几个。」

#074页

小斧乃木棒读道。

仿佛是一瞬间都没有读过这紧张的空气一般。

还是说,正因为读了才会这样棒读吗。

「聒噪!不要你们你们的。」

「那就叫忍姐。」

「忍姐也别。给长者放尊重点!」

「要我这个遗体人偶来说的话,你们几个『死了也无所谓』的念头过深了噢。『死了也无所谓』不就是放弃生命吗。又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事情,说是恶也不为过了。」

至少并不诚实呢。

她说到这份儿上,我也没理由回嘴了——容许死亡风险存在,和『死了也无所谓』是两码事。

『想轻轻松松』和『怎样都好』是不同的。

「也有把疫情当作机会的风气嘛,但也不会有人想以此为契机放弃劳累的事呢。」

好严峻的话题。

想说的事情我也不是不明白,就是想把自己背负的这些不良债权,以此为契机都给瘦身健体(slim)化,这种想法当然不光是在回头看,但厌倦了活着的长生种们,借大流行一事想从活路走向死路什么的也不太对吧。

【注】这里和上文的新常态(new normal)好像都在说我国的事情……这里所用的『瘦身健体』是在2016年,大致含义是指债务重组、兼并重组、关闭撤销、破产重整、破产清算等方式。笔者不闻政治,不太了解相关方面,不良债权以及下文重组等等政治经济相关词汇也请各位读者自行搜索。

要是吸血鬼们以此为借口重组(restructuring)就头疼了……既然有所谓幸存者罪恶感,那么到访『尸体城』一事让小忍的赴死念头复燃,则成为了需要万分戒备的事态。

那种同步(synchro)极具危险。

如果是仅仅想要回到故乡的思乡病,那这已经病入膏肓了——我也得多加注意啊。和小斧乃木指出的一样,我现在也是个动辄认为『死了也无所谓』的家伙。

「能和羽川约会那死了也无所谓、能和八九寺结婚那死了也无所谓、能和老仓重归于好那死了也无所谓什么的话,我还是经常脱口而出啊。」

「这样看来,基本不用担心汝会自发寻死了。」

是想说会被老仓杀掉吗?

「小斧乃木能再一次,作为食客回到我家那死了也无所谓。」

「不要若无其事地吐露对我的想法。」

比病都要沉重,小斧乃木如此说完,我又回到刚才的话题。

【注】『想法』想い;『沉重』重い,两者都读omoi。

「说得要死要活确实有点极端了……拿身边的例子来举,我虽然立了个大学广交朋友的目标,但却因为疫情线上课程又全部放弃了。所以就正好不得不中止了交友百人的计划。」

「真个可悲的计划。顺便一问,现在,目标达成了多少?」

影缝小姐莫名地显露出对我大学生活的兴趣……是因为同伴都是大学中退人士吗。

把我和忍野、贝木他们相提并论啊。

「一个人呢。」

「你这计划和疫情基本没关系,重新打算一下吧。讲真和忍野君贝木君完全不一样。一年来干了些啥啊。留级去吧。」

「大学内只有一个人,但是我当了大学生之后,交了不少高中生的朋友。能和体育会系的运动员们打好关系简直和做梦一样,而现在那些直江津高中的女子篮球部部员,所有人都是我的朋友。」

【注】『体育会系』〇〇系,体育会系则指运动部常常会见到的气质。

「对面绝对没把你当朋友咯。」

「还有,和被诱拐过的小学生关系也不错……」

「完全看不到成长喏。」

辛辣。

并且还是准确的评价。

我可悲的计划倒也还好,从那种意义上来说,对没法重归于好的青梅竹马老仓育,我可能有必要重视她不让她大学中退——不是中止而是重视。

【注】『重视』日语原文:注视cyuushi,盯紧的意思;『中止』日语读音:cyuushi。两者同音。

#075页

和幸运的我不同,那家伙连学费都成问题……和『与恋人进入同一所大学』这种轻巧的动机不同,老仓是为了重新来过才一念之下进入的大学。要是她这时候上不来劲,可就太可惜了。

要好好挑拨……不对是给她打气。

「承认自己很幸运,或许就是鬼哥哥有所成长的地方吧。我猜是和大学里的人类即使没能成为朋友,也多少接触了的原因?那样的话鬼哥哥进修大学,也有点不纯的原因在里面了。」

「啊啊。老仓能平安无事地毕业的话,那我死了也无所谓。」

「有时青梅竹马也是种无端受累喏。新冠也同样是人类的无端困扰。」

新冠给人类添麻烦的说法也挺新鲜的。

其实,虽没有生命但是不是有某种意志呢,科罗纳(corona)。

「总之,将我变回人类,以回避风险的提案,小忍,可以完全不用考虑。既然有工夫考虑那个,还是考虑考虑盟友的治疗方法吧。」

「本人倒是已经拒绝了。说什么不需要帮助。」

就和现在汝拒绝吾一样,小忍说。

光记得挖苦话。

「吾的诚意看来不好接受。」

「是因为你没有看重自己吧。苏伊赛德领主也是,假如以社交辞令寻求了帮助,只要知道了你想乱来,就还是会残忍拒绝的。」

「烦人。不要对吾说教。」

「也就是说,你的帮助令人困扰。」

「啊嘞?不是说教,只是在说坏话……?」

在这里将我变回人类,本来就有可能增加我感染新冠的风险……虽然致死率稍低,但回日本就会成问题了。若是要命的话就更不必说,即使是作为一个偷渡者也已经要坐更久的隔离期了……

现存课题歧路纷杂啊。

忙完后估计会汗流浃背,瀑布量。

「即使你过于在意,但个人能做到的还是有限哦,鬼哥哥。现在必要的是大家的齐心合力,而不是个人的力量,不要自我陶醉。就和起风了桶店会赚钱一样,当作是起风了病毒会蔓延这种程度的事情就行。」

【注】起风了桶店会赚钱,日语原文为『风が吹けば桶屋が储かる』,该谚语类似于蝴蝶效应,起风会影响盲人、三味线、猫、老鼠、桶最后可以导致桶店赚钱。

「…………」

我的回应是不是有点差了?

不过,小斧乃木的一番话的确让我释怀许多——再怎么推敲对策也回避不了感染风险,同样再怎么在意,也回避不了感染他人的风险。

即使是那样反复单脚跳·过境(hopping·transit)过来的小斧乃木,也没准冒着被变异后的反吸血鬼病毒感染的风险。

我不想毫无意义地、而且是定期地品尝挫折的感觉。事情一旦做过头,就只是单纯的自残行为了。

「再说,我本就无意插嘴吸血鬼的生死观。你再怎么说都要和盟友一起殉情的话,我也不拦。」

「拦一下吧,小斧乃木。」

我转向影缝小姐,「对了,请问我们作为研究样本的观察期有多久?」如此问道。

「当初的,那个一下子就能回国的计划,估计是化为乌有了吧……虽然不管我有多幸运,长时间不管那个家还是不太妙。」

「居然还考虑过一下子回国的计划啊,不愧是旧刃下心的眷属呢。」

这令人怀念的叫法,几乎就在等待此时脱口而出。

既然是强化了吸血鬼性的现在,或许正是个妥当的称呼吧。

「大学的线上课程,在这废城好像接收不到信号,您能给我找个定位就十分感谢了。」

「虽然这边没什么主意,但也不能让阿良良木君就此自主退学嘛。虽然卧烟前辈说杀了也无妨,但妨碍你的学业却是禁止的。」

#076页

唉?说杀了我都没关系……?卧烟小姐说的?真的是卧烟小姐说的?

究竟对我有怎样的怒火啊。

嘛,现阶段还在禁止妨碍学业,前一句话或许巧妙地规避了吧……稍微震撼住了。

【注】即杀了也算是妨碍学业,所以不杀也是不妨碍学业的前提。

对管理我来说算是一道不错的条约。

「大概维持个把月。阿良良木君两位的客人招待。日本的紧急事态宣言也差不多是这种标准,正好。」

什么正好啊……

还有,不仅限于日本,切勿忘记紧急事态宣言、封锁(lockdown)这些事,很容易出于诸多因素而延长。

眼前小斧乃木特意从圣塞巴斯蒂安送来的奢华西班牙料理,送入我口中简直成了合成染料一般,再没能好好品尝了——这种通常的比喻,放到这不得不怀疑成味觉丧失的时代下,的确多了番心痛的味道。

【注】合成染料的日语原文即合成着色料,『味同嚼蜡』的翻译偏向意译,且该成语原意用来形容文章枯燥无味,稍微有内涵前文部分地方略显啰嗦之处的意思了。

015

#077页

于是乎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便在废城中度过了——在这另类的隔离期间,居然可以吃到欧洲各地的外卖美食,或许也没想象中的那么不便了。不过在这没有WIFI没有电话线路的『尸体城』宾馆里,无法和家里人取得联系。

所以,为了把长时间离家不管的借口发给原fire sisters,我再次揽上了小斧乃木的腰——这时候了还想要电子信号,我真是个现代的产物啊。

终究不能放手俗世呢。

也不能放手童女的腰。

这一跳,跳往了影缝小姐接我那番飞蛾扑火般电话时的所在地,那里是罗马尼亚国境附近——顺便一提吃完饭后,小忍回到了我的影子里。看样子要维持十三岁的肉体相当消耗体力。果然兴奋剂也不是那么好用的东西。而且还降低免疫力,说来真是奇怪。总之让她不要勉强,好好休息了。

难得一回,我也应该享受一下和妹妹们的视频通话,但是如果人家不像我这样迟钝的话背景很可能暴露(长女倒好,次女骗不了),所以只发了文字消息——把几番斟酌后的消息直接发了过去。

「但是,影缝小姐碰巧在这里,然后又同样碰巧地接到了电话,这种巧合是不是概率太低了点啊。是不是卧烟小姐安排的,小斧乃木?」

「即使是什么都知道的卧烟小姐,也不能精准掌握(control)到鬼哥哥何时打电话这种地步的——连我姐姐的行动也是不可把控的(uncontrolable)。」

一点没错。

正因为影缝小姐是位卧烟小姐都不好对付的人材,我才会指望她——事情因此也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了。

不过,低概率乘以低概率等于高概率这种式子,数学上理应不成立。和负负得正不是一码事。

「忍姐姐就寝了我现在就说吧,这可能是一种心灵感应。吸血鬼之间——察觉了姐姐为了定期向外界取得联络会出城一事后,苏伊赛德领主趁此机会向盟友发送了求助邮件般的心灵感应,收到讯息的旧刃下心,将其视作了自己的灵感。这说法或许行得通。」

「……她求助了?不对,吸血鬼之间的心灵感应我还是略懂一点的……但是,碰面的时候她不是说不用帮忙也没关系么。」

「在浑噩的昏睡时吐露真心话也是有可能的吧。没,我说的话毫无根据,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别在意。别当真。」

我们之间的距离原来还需要打发时间找话聊吗……小斧乃木离开阿良良木家还不到一年,这个距离感真的保持地太远了。

不过嘛,话有一半还是可取的——是个能够当做指标的假说。话虽如此,小忍会在苏伊赛德领主无意识下的真心话和胡来的逞强两者之间优先考虑哪个呢,或许不好决断。

小忍也同样是个装门面而活了这么久的吸血鬼——所以如果无视了这一点,或许连生死都难料了。

硬派而冷酷的本大爷,吗。

「好了回去吧,鬼哥哥。妹妹们应该已经回消息了吧。」

「嗯。就一个『旅』字……」

【注】原文:りょ(ryo),可作旅字,具体含义不明。

真是奇怪的感觉。两个妹妹上高中后,都有很强的独立心了……在我这情况下她们这样的确能让人感到安心,可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兄长却又有难以抹消的寂寞。

#078页

要不要报告说我现在正在亡国隔离,让她们多理睬一下自己好呢?

说不定会急忙赶过来,那俩。

「啊啊,对了。小斧乃木,可以的话,回『尸体城』之前带我去个地方吧?」

「可以的。顺道什么的,对我来说是业余爱好了。毕竟叫余接。」

「谢谢。余很满足啊。」

【注】『业余爱好』日语原文:余技(yogi);『余接』日语读音:yotsugi;『余』读yo,不常见的第一人称代词。

「哪里?卢浮宫美术馆?大英博物馆?庞贝火山?新天鹅堡?」

我还真想观光一番哪。

明知故问呀,不是这些地方。

「是想你带我去雅赛劳拉王国(假名)遗迹。有些牵挂的事情。」

「牵挂?比如真宵姐姐的胖次?」

【注】『牵挂』日语原文:引っかかる,有挂心、芥蒂的意思,同样也有挂住、因受到在那里的东西或等候在那里的人阻碍而进行不下去的微妙含义。

「要是从牵挂一词转移到莫须有的话题上,我可什么都说不下去了啊?」

「去那种,完全是空无一物的地方有什么要紧的事么?如果想要体会孤独的滋味,在我身边不就能体会个够吗。」

「不管小斧乃木说什么我都把小斧乃木当朋友对待。」

「真高兴呢。我要哇哇流泪了。」

小斧乃木的棒读比平时更甚,双手做出了万岁的姿势——虽然略有疑问,但航空公司ONK还是愿意让我乘坐了。

机体的乘客满足度很高。

「多数例外规则——」

由于是短距离飞行,抱紧她时我肉体上的负担也控制到了最小程度。简直就像以前的旅游节目,『jump!』『着陆!』一下子,周围的景色就换成了压倒性的杀风景——地表上奔涌着寂静,让人完全分辨不出这里和白天到达的区域是否处于同一坐标。

【注】『旅游节目』日语原文:ロケ番组,ロケ为ロケーション(location)的缩略。

「晚上来更加感觉像地狱了……」

「那是只看地面才这么说。你瞧天上。这样清澈的星空,只在新西兰能见到呢。」

这么一说。

怪不得夜晚还不觉得有多么阴暗……星光和地表都毫无遮拦。雅赛劳拉王国(假名)的夜空闪耀着光辉,让人惊叹宇宙间原来有这么多星星。

即使是『美丽公主』的诅咒,也不能浸染到宇宙那般遥远的距离——繁星已经足以弥补地表的地狱景色。

「真想带黑仪来看看啊……」

「哦呀哦呀。我还在旁边,就开始提女朋友了?」

小斧乃木嫉妒起来了。

不会是听了刚才的话觉得失态了吧。

星空一般拍照拍不好啊……而且也没法带黑仪来这种亡国。

只好作为回忆拿回去说了。

当然,能活着回去的话。

对于疫情出国也要想好理由(excuse)。

「然后,要干嘛?回太晚了别怕被姐姐打扁就行。」

「打扁……没,实在不行你先回去吧。等下能过来接我就好。」

「那不成。盯紧鬼哥哥不要自杀就是我的任务。」

原来还有这种沉重的任务啊,这个童女……但是,这种状况下,我也笑不出来。硬要算的话,已经有苏伊赛德领主和小忍这两个得盯紧的人物了。

「自杀基因……死因的九成。不过,那两个吸血鬼倒是活得相当长了啊。其他的吸血鬼早在好几个阶段前就自我灭亡了。」

#079页

大概是两百年前?

也有死尸累生死郎那样变成吸血鬼没几年的例子——如果没有羽川,两周我也坚持不了。

「或许是那种死给你看死给你看地叫着,结果比谁都活得长的类型。」

「你这说法有点恶意哦……」

然而,那又是事实。

致死率接近百分之百……决死的必死的万死的吸血鬼、迪斯托比亚·维托索·苏伊赛德领主。然后是铁血的热血的冷血的吸血鬼、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

追求虚荣、挑选死法……比起自我了结生命,更期望有人来夺走……

「那,不好意思你还是多陪我会儿吧。我稍微要在这灭亡的王国——在这小忍灭亡掉的王国里,考虑一番。刚才还当作最后的过境点路过,但结果还是莫名来了劲——」

「嗯。鬼哥哥在我休息膝盖的时候,是注意到了什么东西么?」

「虽然没有具体感到了什么……我只是想到那个『美丽公主』在毁灭自己的国家时,和现在感染症流行时会不会有什么相关联的东西。」

「也就是说,黑幕是那个旧刃下心,又整这一出吗。那家伙,光忙着毁灭世界了。」

「不是不是。」

不要急于下结论,小斧乃木。

小忍都要变成灭亡的妖怪了。

「认真的,反吸血鬼病毒暂且不题,在那之前苏伊赛德领主就在弱化、衰退化,关于这个,能看出也和旧刃下心同步了。虽说本来就有营养失调这种问题,但在日本,旧刃下心居然被一介高中生给奴隶化了,这事也影响到了远在天边的盟友,很有这种可能。」

如果是这样,那么与其说小忍是黑幕,不如说我才是万恶之源了——没,但是,真有这种可能。

就和被绑定(pairing)的我和小忍一样,即使没有形成互为眷属的关系,苏伊赛德领主和小忍之间也有吸食与被吸食的关系,所以联系在了一起也并不奇怪。

心灵感应(telepathy),以及同情(sympathy)。

即使苏伊赛德领主自身有年老饥衰的内在原因,也应该有两年前的事情给了她致命一击——至少是致命一击的间接原因。所以在那过后一年,苏伊赛德领主会来日本见小忍,这下事情就都连上了。

就和纽带一样。

「那,虽然还是假说,如果小忍变回了怪异之王,苏伊赛德领主也会随之同步,恢复健康吗?」

「谁知道呢。一年之前还好说,现在反吸血鬼病毒侵染了她,现在的延命措施估计都难以让她多喘口气了呢。没有风险(no risk)的话试一试也无妨了已经。」

哪是没有风险呀……这手段反倒容易增大感染的风险。甚至没有赌的成分。而且,如果复活了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还会孕育毁灭全世界的新风险。

「但是,对了……两者是同步的这一说法应该很重要。即便没有没有绑定——」

既不是感染也不是传染,同步。

想着,我这么说。

在这像是无人岛一样的无人王国中,毫无意义地走来走去。

「——还有个更大的假说,『美丽公主』会不会直接地和这次的传染病有所关联呢?」

「这就是来这想确认的事情?」

小斧乃木双手抱胸说道。

是值得一想的事情么。

「这么说来,我对『美丽公主』的诅咒还知道的不太详细……」

#080页

「是吗?」

还以为你们都知道呢。

原来如此,告诉我的还是那捏造『镜中世界』里的小斧乃木。变为吸血鬼之前小忍的出身原来也不是那么有名。

毕竟是六百年前的童话。

没有是童话所以童女就一定知道的道理。

或者,不死身怪异的专家也不会太过关注怪异之王尚未成为不死身怪异之前的事情——只要有一些基础知识就够了。

最重要的是,小忍自身也不记得那段往事——算不上都市传说,只是众说纷纭的故事了。

【注】『故事』此处日语为:昔话,日本民间故事分神话、民话。一般来讲,神话是民间介绍许多民俗是如何产生的,主人公通常为神话人物;民话是民众口头流传的故事,则包括昔话、传说和世间话,其中昔话(故事)常以『很久以前』开头,最后终于圆满。传说则以历史著名人物为主人公。据说最早源自神话。

通常也会记错一些地方吧……

是如果重视便很容易出现矛盾的文献。

「那个所谓过于美丽的诅咒就是指,看向『美丽公主』的话会感到自己活着很愧疚,结果所有人都选择了自杀……我听来的是这样。」

「这样就毁灭了一个国家吗。比吸血鬼还厉害呢。」

「被老魔女诅咒的……我记得有说是这样。」

我自己也不清楚所以都说得非常模棱两可,但至少当时,小忍自身虽为贵族仍属人类,应该不会自带那种特殊的技能。

「公主,还有老魔女呢。原来如此,是通话——虽然最后没有可喜可贺可喜可贺的结局呢。」

无论到何时都难以获得幸福。

UnhappyEverAfter。

【注】此处是日系RPG游戏『不幸之旅』,整体比较黑暗的童话风格作品。

那位公主则永远不能获得幸福。化作了吸血鬼。

「比起不快乐结局(unhappy end),反快乐结局(anti-happy end)更合适呢。我不讨厌。不过,鬼哥哥。现在听来的这些,那时候被附上的诅咒和现在的疫病,共通点就只有一个『灭亡』的字眼哦。」

【注】有一种观点认为反快乐艺术(anti-happy art)令人不快但让人清醒。

「嗯。但是,只有这些应该足够了吧?魔女的诅咒持续六百年之久,现今再一次从大地上复苏,这一可能性专家们都讨论过了吗?」

「……谁知道呢。」

小斧乃木放下了抱胸的双手。

不值一思了吗?

「可以说是反射性地觉得『毫无那种可能性』了吧。不过这只是我个人想要一口否定鬼哥哥的说法,所以暂时闭嘴思考了。」

「既然是闭嘴思考,那刚才的想法也别说好嘛?」

「为什么六百年过去了,魔女的诅咒会再次复苏呢?所谓诅咒,基本都是施加上了之后就不管的了吧?看,虽然鬼哥哥大概不知道,我的朋友里有个叫千石抚子的,然后呢……」

「晓得嘞。」

被诅咒了。

比春假还要接近死亡的寒假。

但是,这讽刺却十分贴切——残留的火星,倒还能因为某种缘由而复燃,而这个,便说不通了。

听上去,那个魔女也是因自己给『美丽公主』施加的诅咒而绝命的——像我这种满带现代感觉的人应该很难明白这一点,但或许她的死是出于对『美丽公主』施加了诅咒而感到罪恶、悔恨?

话虽如此,魔女死了也没有解除诅咒。

诅咒之所以解除了,是因为『美丽公主』不再是『美丽公主』了——也就是,苏伊赛德领主称为劳拉的那个她,即位成为了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

那个美丽的公主。

自发地化作了怪物——从而解除了诅咒。

「嘛嘛,即使那样呢,小忍也是个冷艳的怪物呢。我初春时分也快要冻上了哦,和那家伙初次见面的时候。」

#081页

「别秀恩爱。诅咒你。」

【注】『秀恩爱』日语原文:のろける(norokeru)。炫耀恋爱史的意思;『诅咒』日语原文:呪い(noroi)。音近。

遗体人偶?诅咒我?

明明都有热情玩谐音梗了?

「小斧乃木当然也很美丽哦。时不时回想起啊~和小斧乃木初次见面的时候——」

啊嘞?

那时是不是妹妹被杀了?

「我干脆丢你不管好了。任你在这不毛之地一个人。」

「就算不被诅咒不得感染病,我都活不下去啊。不要小瞧我的生存能力之低啊,连火都生不起来。」

「明明活下去的肮脏手段有很多呢。」

也是因为那血统吗,小斧乃木说道。

的确,阿良良木历莫名地活了很久了——不知道何时就会死去,我就是因此抱有『死了也无所谓』的舍身原则的,到头来,还是这样活着。

不可否定这和欠缺危机感有一定关联。就和呼吁居家隔离时外出、提倡戴口罩时摘口罩一样没有说服力。

反正心底某处,一定说着反正这次也死不了这种话吧?但是这种想法,不过和反正自己不会感染,于是跑进人群的想法一样五十步笑百步。

某种特权意识。

实际上,没准立马会感染致死率接近百分之百的病毒,但我还是在这大流行的中心地里,把一切都当作是幻想。

幻想——也是童话。

「多学学千石抚子吧。」

「? 我该学千石什么?」

「我想想。最后鬼哥哥,也渡过了抚公的诅咒呢。说到底将怪异之王奴隶化这时候就已经不得了了。啊啊,不得了不是在夸你。」

「我知道。是严厉的批评。一想到那奴隶化说不准还加速了苏伊赛德领主的弱化,我就更失落了啊。自己的判断,居然会影响得那么深远,真的一点都想不到——」

等等?

这虽为假说,但小忍的奴隶化万一,像这样不断扩散,并且混杂起来的话——这不就又能成为新的假说了?

也就是说:

管理这片土地的贵族之女『美丽公主』在魔女施加的诅咒下,因那份美丽而毁灭了整个国家——将全员国民逼迫至自杀。

为其哀悼,并将根本原因归于自己过分的美丽。她为了灭杀这美丽,选择了变为吸血鬼——到此为止便可。到此为止都不是假说,而是童话,同时也是历实。

但是,那吸血鬼化后五百七十余年。

诅咒无效化后五百七十余年。

极东岛国上的高中生,将那吸血鬼化无甚大不了地解除了,不是吗?

「……呃,这。啊嘞?」

然后会怎样?

吸血鬼化后渐渐失去效力的诅咒,会因为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不再是吸血鬼而变回其凶恶的本性吗?

诅咒的再燃。

其理由——想也不用想,十分地重要。

「难道说——全都怪我?」

「不不,鬼哥哥哪里都没有做错。完全不用在意。没关系没关系,放轻松放轻松。」

「回答得好乱……那到底会怎样?魔女的诅咒真会像那样机械性地施加、解除吗?就和ON/OFF的开关一样……之前总觉得是更加感性(emotional)的那种呢……」

#082页

不是感性的吗?

难道是恶心的?

【注】『感性』日语原文:エモーショナル(emotional),第二个感性写作エモい(emo i);『恶心』日语原文:キモい(kimo i),不舒服的。

「我姑且算是日本的怪物呢。是式神呢。所以对西洋魔术的造诣颇浅……不过,现在这道理说得通。也包含现状之下,未曾出现反吸血鬼病症状的鬼哥哥和忍姐姐。」

小斧乃木顶多只是在棒读。

讲不通。

至少,这反应还不像是真相大白的推理小说当中的解决篇会出现的——顶多只是还没忘掉检讨阶段该有的态度。

「也就是说,如果原因在于『美丽公主』的诅咒,那么那诅咒对其本人——说是『人』没关系吧,这情况——不会波及回来是当然的。对其眷属鬼哥哥也是这样,有了免疫也不奇怪。」

虽说都不是吸血鬼了还叫眷属有点奇怪,不过一体、二人三脚这些称谓都适于我和小忍的关系,这样的关系比起小忍和苏伊赛德领主,在这种意义上要更加浓厚。

但是,并不是该庆幸的时候。

「个人的想法或许不当讲,但我觉得真的不是鬼哥哥的错。因为回过头来看,使旧刃下心不再是吸血鬼这主意,不是鬼哥哥出的,而是忍野哥哥出的。硬要说的话也是那个夏威夷衫的错。」

「我也对那个夏威夷衫有很多话要说,不过还是不能让不在场的人担责啊……」

「当时在场却没有反对的羽川翼也有错。你瞧,旁观欺凌不就等同于参加欺凌么。即便欺凌者并非是靠选举出来的。」

「如果要怪罪羽川的话,所有责任我会承担。」

但是,我也明白一味承担责任,导致过于自负也不好——一旦选择贯彻不被感染、不去感染的方针,可能就会因为感染了人,而觉得自己犯了罪,这种结论(paradox),我学得都厌烦了。

【注】paradox,日语里意为乍一看矛盾,更深层次下却隐含着真理的观点或状况。

所以——便要有所应对。

「虽然我倒是完全不觉得是忍野的错,不过好歹也是花了五百万日元得来的点子啊,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多少有点离谱是真的……不是贝木,却像被欺诈了。」

「钱又没付。嘛说不定是知道要发生这种事情,所以忍野哥哥没从鬼哥哥那收钱呢。」

「那不就是确信犯吗!」

【注】确信犯,此处指明确清楚犯法却故意为之的犯罪行为。而一般的解释是基于道德、宗教、政治上的信仰而实行的犯罪。

将确信犯一词确信犯地误用,我考虑到——不退治铁血的热血的冷血的吸血鬼,而是给予生路,我做出这一决定时,忍野的做法作为一个专家来说本来就有点异端。

难以认为那是出于临床试验的打算。

因为是第一个熏陶我的专家,所以我以为大家都那样,但意外的是,他的异端性说不好超越了卧烟小姐、影缝小姐,甚至是贝木。

「估计忍野哥哥不想被鬼哥哥叫做异端呢。被又『啊,你在那儿啊』又青梅竹马的鬼哥哥。」

「谁又『啊,你在那儿啊』又青梅竹马的?」

悲伤的污点抹除不掉了。

「嘛,现在这时候,还跳不出假设的范畴。先和姐姐报告一下……反正『美丽公主』的诅咒,和这次的反吸血鬼病毒的共通点还是找不出呢。相比于基本上不面对面就发动不了的『美丽公主』之诅咒,反吸血鬼病毒在感染手段看来还是空气传播——相比于因美丽导致周围自杀的公主,疫病是将吸血鬼引入干涸。」

这样一说,的确,不同的地方显而易见。

光盯着共通点的话,就看不清全貌……虽然这边的两种疫病都要戴口罩,但新冠病毒已经能当作花粉症了。

#083页

「当然,旧刃下心因化鬼时间过长,潜伏于体内的诅咒有可能变异了。六百年之间不断变异,诅咒或许仅对吸血鬼起效了。」

「别报喜又报忧。到底是想让我安心还是想让我不安啊。」

「先让你安心,再让你不安。」

「性恶……」

倾向于凭己所知去理解事物和危机的,不仅有我一个人。这是人的天性。

打个比方,就和一旦得知『尸体城』内陈列的大量棺材中,收纳着没有消散、因脱水干涸而状如拧干抹布的吸血鬼尸体,就会联想到神原那『木乃伊左手』一样。

两者明明没有关系。

因此就去想神原和这事件有什么关联性的话,未免太过短路——即使那左手来自于卧烟小姐的姐姐,这两者也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注】短路,日语中指人的思想、思维太过性急而下结论。

不是什么都知道,只有自己知道的。

切记羽川的口头禅要点就在于此。呀嘞呀嘞,最重要的是,既然说起干涸而状如拧干抹布的尸体,就还有另外一种木乃伊可以联想到——

「…………」

想起来了。

还有另外一种,可以联想到的木乃伊。

吸血鬼的木乃伊。

「……小斧乃木。回『尸体城』。火速。」

「嗯?雅赛劳拉王国(假名)就逛到这了?」

「啊啊,你带我观光得差不多了。还有件事想恳求你——那堆棺材。能让我看看里头吗?」

016

#084页

因为印象过于强烈,所以首先联想到了神原的左手,然而应该联想到的不是这个——那个没有体验过毕业典礼和入学典礼的后辈,没想到其在我心中的重量会以这种形式表现出来。

不是神原这个后辈,是神原这个后辈的后辈。

一年前——和迪斯托比亚·维托索·苏伊赛德领主来日一事紧密相关,在我老家发生的新吸血鬼事件。

也是我和卧烟小姐绝缘的悲伤经历,当然注目此事的话思绪又得飞起来了,那一段就暂且忘掉吧……收回眼泪暂且忘掉,重点在于母校直江津高中女子篮球部的部员,接连被发现吸血鬼化。

身体中的血液被吸食殆尽。

血管里仅存空气。身体几乎一碰就会崩坏,是空洞的木乃伊化,可仍然没有死——简直是不死身的怪异。

【注】现实里,血管当中进入空气似乎是非常危险的。

吸血鬼化的失败——是的,卧烟小姐就是这么说的。

未成眷属者的末路。

在不剧透的前提下,以及在不涉及个人隐私的前提下来讲,她们最后还是变回了人类——就像是涂了最高档的保湿霜一般,她们的肌肤恢复了光泽。

好在结局愉快——才怪。

然而,不那样的话,苏伊赛德领主的处置就不仅仅是强制遣返那么简单了吧……女子篮球部没有出现无辜的牺牲者,而那场骚动,还是留下了影响,当然那是别话了,这里的焦点在于,『木乃伊化』。

苏伊赛德领主的『失败』之下的木乃伊……另外,还是罹患反吸血鬼病毒的吸血鬼们所变成的,干涸的亡骸。

苏伊赛德领主自身也在那时,以干眠的形式化作了木乃伊。

干了的抹布——拧干的抹布。

这样如何?还是说,这只是无视掉两者间的多数差别,仅聚焦于显眼的共通点所得的看法?只是将自己所知的知识短路在一块儿,仅仅沉浸在推理的氛围之中?

侦探过家家的刑事表演?

我不明白。

但是,和看不见摸不着的魔女诅咒、疫病不一样,关于这个我能够用眼睛确认。

百思不如一见。

毕竟我还看了不少女子高中生的木乃伊。

而,那没有消散的吸血鬼木乃伊,就在『尸体城』堆积有不少实物——就和盗墓一样,当然不会舒服,但这是我心情的问题,不是不去做就能舒服得起来的。我不舒服就不干了,这种话可不能说。

若学影缝小姐说话,

我也是工作才来的欧洲,身不由己。

……不,是不是装过头了。什么工作啊,我连打工都没干过。一分钱都没赚过吧……现在想来,黑仪可是连忍野帮助的钱都能靠自己的才智打工支付,她的骄傲是值得尊敬的。

靠生活补贴独自生活能叫独自生活吗?

不必多说,我自责的念头也上来了……过于在意的话也影响判断,而且和什么过错都往身上揽的自我意识过剩也有很大联系,但是,说不定就是一年前没上心的后续,导致了濒危的吸血鬼间扩散开了大流行。这种可能性是我最不能接受的。

这仅靠小斧乃木的监视(follow)是监视不了的。

#085页

我也不愿去想,和神原、小日伞她们那样奔波善后才终于解决的女子篮球部骚动,那某种意义上的政变(coup d-etat),会有残留的火星引燃这远方的亡国。

不该是江湖之仇长崎报。

【注】日语原文:江户の仇を长崎で讨つ。江户的仇在长期报。比喻在意外的地方或不相关的问题上进行报复。

「OK,既然这么说的话。也就是说像比较一下一年前所见的女子高中生木乃伊和『尸体城』内安置的吸血鬼木乃伊对吧?这事情也不用姐姐下判断,我就能下决定允许。」

说着,小斧乃木又做起万岁的姿势——怎么这么不假思索呢?我好奇有什么权限。啊啊对了,小斧乃木自身是尸体,所以不会忌讳盗墓或是探墓这种的吗……

【注】『盗墓』墓荒らし;『探墓』墓暴き。翻译或不准确。

不如说这才是,专家的领域。

不过事关木乃伊,更有种盗掘金字塔的心情在里面——虽然对象是吸血鬼(的尸体),却感觉会染上其他的诅咒。

说不上什么好事要快做,不过小斧乃木就这样使用了『多数例外规则』,带我回到了『尸体王国』的『尸体城』——在夜色中,其外观多了别样的味道,但现在已经没有感受那风流的余裕了。

推动晕机的身体,行过护城河上的桥,往尸体城的尸体场走去,来到堆积如山的棺材之前——夜间这一路,更是压轴景色。

因为是吸血鬼的棺材,让我心生一种错觉,仿佛不用我动手,那棺材板就会由内打开,随后一齐向我袭来——我的肉体现在再怎么被强化,也是经受不住纯正吸血鬼的私刑(lynch)的,于是内心止不住动摇。

『尸体城』内当然是没有通电的,夜间,在这星光都照射不到的屋内比黑暗还要黑暗,而能勉强看清周围,就是我现在最大的努力了……忍进化到十三岁为止,就只能这样。更何况她还在就寝中。

把她叫醒会好一点吗?

不,她好像没见过女子高中生的木乃伊……凭看来作对比,她做不到这种事实核查(fact check)的手段,现在的局面下就先不给她带入先入观了。

这就是二重盲检。

【注】『事实核查』指针对非虚构作品中声称是事实的内容,为了核实其真实性及正确性而进行确认;『二重盲检』即双盲(double blind),指研究对象和研究者都不了解实验分组情况,而是由实验设计者来安排和控制全部试验。

「如你所见,棺材板用银钉敲牢了,万一患者复苏了也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打开出来的。」

小斧乃木话是这样说,然而有银钉的话,我也是没法打开的——虽然吸血鬼化强化了我的气力,但在这种准则(regulation)面前,怪异都是无力的。

「那倒无关紧要,不过如果女子高中生的木乃伊和吸血鬼的亡骸,被判断为了同源之事,那么会发生什么呢?我在那时为了接姐姐而去了北极,没见过女子高中生的木乃伊——也就是说,姐姐也是呢——如果是那样,就能说明反吸血鬼病毒的主犯是迪斯托比亚·维托索·苏伊赛德领主么?」

「没,我想不会那么简单……从嫌疑多少来看,比小忍黑幕说的可能性还低吧。」

毕竟,领主本人也感染了。

『美丽公主』之美,对其本人毫无意义,同样地,如果主犯是苏伊赛德领主,那么即便是感染了全世界,她自己都不该感染。

「致死率几乎百分百之中,尚能活命这一点倒值得关注,但是,那生命估计也快走到尽头了。不是还活着,而是将要死去。半口气,都是靠影缝小姐一行人强行延续的——」

「了解。只是,咒术的世界中还有咒返这一概念呢。虽然鬼哥哥大概不知道——」

【注】『咒返』日语原文:呪い返し,施咒者对被诅咒者施加的诅咒,由于某种原因返回到施咒者身上的说法。

「千石抚子对吧。」

借势一口气说出了全名,然而说完立马心中一梗了……这也是种影响深远的诅咒,还是蛇的咒缚。一生都消解不掉吧。

#086页

总而言之。

「我并不是在预想一个结论。哪怕吸血鬼们和我一年前所见的木乃伊真的有共同面相,或许也对防止感染症帮不上忙,而且还有可能导向一个更加悲惨绝望的结论。但即使如此,一旦注意到这件事,就没法置之不顾了吧。」

「是呢。这点我没有异议。」

似乎在其他地方有异议的小斧乃木,就这样把手搭在了近处的棺材上——因为是尸体所以不会太过畏惧尸体,同样的,也不会太过敬畏尸体。

要是我的话估计要花一个晚上打气才能下定决心碰棺材——她将钉牢的棺盖像撕冰箱封一般扯了下来。

于是其内容显露出来——终于。

「嗯……啊嘞?」

「『啊嘞?』?你在『啊嘞?』什么呢,鬼哥哥。」

「我在想啊嘞,这怎么讲好呢……」

不知道怎么说了。

我有说过,就近直接观察过女子高中生的木乃伊,也为了确认脉搏而碰过手臂,所以如果有不同点的话可以区别出来,但……吸血鬼的木乃伊摆在我面前后,又没头绪了。

因为,两者看上去已经完全不同了。

不是因为区别不出来,相反,是根本不用区别什么。

女子高中生的木乃伊,那当然是完全的木乃伊化,但一瞧这边,却又觉得那种木乃伊化还是保留了相当的原型了——原来如此,干涸的女子高中生心脏还在动,血管之中流有空气,所以体积上膨胀着啊。

相比之下棺材中的木乃伊,其血管都好像收缩了,就是这样呈一种整体收缩态——不知道这种说法好不好,总之尸体感更强。

尸体感过强,甚至不像是尸体了。

如同展示于博物馆的东西。

虽然我仍然很忌讳探墓,但事已至此,我还是冷静下来了——和看到女子高中生的木乃伊那时完全不一样。

因为不能放在一起作比较,所以很难这里那里逐一说明有什么去呗,然而没有那种必要了,两者第一印象上就已经截然不同。

不同到这种地步,我甚至想难道是被骗了吗——话说仅凭这个棺材的就做出判断是不是不太行?

「啊,对了。小斧乃木,这个吸血鬼的木乃伊……的个人信息(profile)知道吗?」

「斯卡伊兰布尔·特里普阿尔卑斯·芬丹斯。没有通称。年龄大概在一百二十岁左右。」

【注】Skyramble Triplealps Fondants,Fondants处存疑。

「性别呢?」

「男性……啊啊,懂了。」

说着,小斧乃木从敞着的棺材前走开。

「既然是和女子高中生的木乃伊作比较,就得是德拉古利娜,不然就不符合二重盲检的条件。而且,外貌年龄还需要是女子高中生世代的……那么,给你介绍丹珂薇忒三世吧。」

【注】男性吸血鬼一般称为德拉古拉(Dracule),女性吸血鬼一般称为德拉古利娜(Draculina)。丹珂薇忒日语原文为『ダンケビッテ(dankebitte)』,英文存疑。

丹珂薇忒三世?

是德国的吸血鬼吗……这看上去就像是乱堆的棺材群里头,也有这种地域、性别、或者症状的细分区域吗。

越来越像博物馆了。

「全称不明,通称为『陈谢的感谢的吸血鬼』。是二星的吸血鬼呢。」

【注】此处二星的日语原文为『二つ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动画『斩服少女』中的极制服也分一二三星级。但是否为neta不明。

「还以这种印象起通称吗?」

「是个外貌年龄十五到十七岁左右的女孩子吸血鬼。虽然话说是女孩子,不过十五岁应该已经高过鬼哥哥的击球区(strike zone)了。」

#087页

「那种荒球,对于二十岁的我已经是死球了哦。是打中头部的危险球。」

【注】『荒球』日语原文:荒れ球;『死球』日语原文:デッドボール(dead ball),投手投出的球打中打者的身体或衣服。

「实际年龄约有五十四岁。原本是个新世代吸血鬼,还挺受期待的,结果没能撑过与病魔斗争的生活。感染后,病情马上加剧了。」

小斧乃木像是在陈述验尸结果一般冷冷说道,随后掀开了相应的棺材——即使是人类的木乃伊,从骨骼上似乎也能判断出不同。

所以,如果要和女子高中生的木乃伊作比较,就得拿女性的吸血鬼木乃伊出来,这一点和小斧乃木说的一致,然而——我不是埃及史学家哪。

大学也只有数学科目有些成绩。

说实话,丹珂薇忒三世的木乃伊和斯卡伊兰布尔的木乃伊之间的区别都没分清……不过非要说的话。那也是因为丹珂薇忒三世和女子高中生们本来就不一样吧。

没想到这想法出错了吗。

和平常一样的弄错吗。

不好不好,确认这个假说的想法要是还向影缝小姐申请了的话,肯定就已经羞愧地无地自容了——探墓的事情都做过了,结论却让人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但也是,虽然都叫木乃伊,还是会有千差万别的。

「是呢。就和我是遗体人偶,所以也可以叫僵尸一样,而且世上还存在大不可思议的尸蜡呢。顺便一问,和神原骏河的『猿之左手』那木乃伊比起来怎样?」

「嗯—……那个还是接近猿猴吧。」

同为灵长类之间,就算除去男女差异也应该还有区别可言……而且,我没有看到全身的样子。虽然听说去年的暑假,神原和扇君好像经历了一场搜集木乃伊零件的大冒险……不过没必要再出远门打视频通话确认了。

「那就先再多查几具?反正也可以当做是为了把鬼哥哥毫无根据的假说的可能性给完全消除掉嘛。」

「都这样子说了,估计可能性已经全无了吧……嘛,确保一下万无一失吧。说不准就有其他灵光一闪了。」

将一切不可能的可能性排除,最后剩下的那个可能性无论多么微乎其微,也都是真相。要想道破这一点,就必须先把一切不可能的可能性排除……诸如排除法、反证法这种,都是比想象中要花时间的侦探技巧。可以说效率低下。但只要肯下功夫,还是能有所收获的。

虽然不是随机抽查,不过我们还是在这棺材堆里随机选择了一些,盖子就由小斧乃木这个开盖器撬开,然后确认了其内容——以防万一提一嘴,并没有棺材里面空无一物、木乃伊起身袭人等等惊悚展开发生。

全员,毫无疑问都死掉了。

传染病的脱水症状所导致的病死——即使木乃伊化的程度过深,也有几具尸体能明显看出其痛苦的地方在哪里。

「有点消沉了?鬼哥哥。」

「是有点……我没想说泄气话的,不过已经够了吧。我承认,我的想法完全弄错了。」

「好的。那棺材抽卡到此为止吧。」

「你发言也太不严肃了。」

虽然揭不了棺材板,但盖上去我还是能帮到忙的。

和小斧乃木一起将所有棺材都盖回原样,随后我便开始想,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呢——不,我不是侦探,而是小白鼠,所以不必去想什么也行……小白鼠的想法,如同仓鼠一般。我又不是专家。

不是感染病的专家,也不是怪异的专家。

非要说的话不过是儿童虐待的专家。

#088页

「说起来……不知道不死身怪异的专家现在还进行着怎样的讨论,这些大量的木乃伊最后会如何处置啊?总不可能一直放在这里不管吧……吸血鬼,可以埋葬的吗?」

「嗯。是呢。虽然我们目前出于紧急避难而聚在一处,不过葬礼时,就要根据国家、地域、家户的不同而分各式各样了,做不到一并办。」

「才不是说这个。」

要退治的妖魔和要供养的鬼怪里头,吸血鬼属于前者,所以虽然有棺材但也不该有坟墓吧……?

【注】供养,佛教用语,为死者祈祷冥褔。

僵尸有从坟墓当中苏醒的刻板印象,不过那个嘛,比起说是供养,不如说是诞生。

影缝小姐最后会打算如何处置堆在这里的棺材?怎样才能算是凭吊吸血鬼?

火葬?水葬?树木葬?鸟葬?

最近还有宇宙葬这种说法……

就算星星多漂亮也……

虽然我也有想过万一死在了海外会怎么样,但这些真的死掉的吸血鬼们……

「这点上才真的是所谓各式各样。领地意识强烈的吸血鬼本就没有群体,比起各式各样说花式百出更好吧。每个眷属都有吧?风俗之类的。」

【注】『各式各样』日语原文:それぞれ(sorezore);『花式百出』日语原文:おのおの(onoono)。两者在『一个一个』的意义上存在相通的含义;前者倾向于将复数的人或物作为互不相同的事物区分开来,比如每个人兴趣都不一样、每个电影都有其好看的点之类,不仅用于人和物,还有比如料理等抽象话题或事物;后者倾向于将一个个对象作为同列事物对待,有包含了个体的整体之意味,比如会员们有各种不同意见、出版了的作品里都是不同程度的力作等。该注释取自辞典。

忍姐姐没和你说过吗?

她提醒道,于是我也想起了一些情节……虽然我还纠结是否能把那个叫做供养,总而言之,是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的那第一位眷属死尸累生死郎,灭去时的事情。

小忍。

将他吃掉了。

「……所以说,鸟葬这个说法,就很贴近那个吧。于现代复活的死尸累生死郎,无法再常驻自我,而走向了此世的灭亡之前,小忍将他吸收进了自己的体内——吸收进了腹中、心中。那属于能量吸取(energy drain),是吸血行为,然而最重要的一点,我想那就是一种供养。」

「这么说有过呢,那种事。那的确令人震撼,不过嘛,管那个叫供养,在文化上也不是说不行——特别是,那浴身阳光下就会消灭的,无所凭依而又如梦似幻的怪异,她竟将之收入了自我之中延续其生命,或许这就是她的一种慈悲吧。」

【注】『震撼』日语原文:えぐい,有完美、优秀、可爱、厉害等表示赞赏,以及过分、不可能、烦人、发怵等表示否定的两种意义,多被年轻人用以表达感受到强烈刺激的心情。

慈悲——或许是吧。

至少不是冷酷无情。

不过,死尸累生死郎被吃掉一事,和紧随其后发生的事情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这一点不能忘记——虽然不知道其中有何因果,小忍将第一位眷属吃掉,对(原)绑定了的第二位眷属我有着不少影响——

「……那,小忍会不会在苏伊赛德领主这样死去之后,也把那家伙的尸体吃掉?」

「不会么?即使没有严密的眷属关系,她们也称是盟友嘛——没有理由只吃死尸累生死郎而不吃苏伊赛德领主的。因为,如果那个属于眷属内的做法,也本来是从苏伊赛德领主那儿继承来的吊唁方法。」

原来会变成那样吗。

那反过来,如果是小忍有了什么万一,苏伊赛德领主也会以吃掉她的方式来供养……偏食家加上厌食症的吸血鬼,只有可能吃小忍这样的,所以更加会如此……稍微,不,相当难以接受。

只有抵触了——然而,也的确很难阻止。

虽然跟到这种地方来也有点那啥,不过我感觉我对那两位的关系无法置口。

【注】日语原文:こんなところにまでついてきておいてなんだが、あのふたりの関系には口を出せないと感じている仆がいる。意义不明。

但是,染上病的苏伊赛德领主,好像连小忍也吃不了吧……真是越来越复杂。

【注】此处苏伊赛德领主吃小忍的想法完全是基于刚才如果小忍有什么万一的空想、假设,可却引导出所谓越来越复杂的感想,实在太过突兀。

「没关系的哦。不必担心,鬼哥哥如果马上会死,忍姐姐一定会同样地把你吃下去的。」

「说得跟我快死了这件事是既定事实一样。」

完全不是没关系吧,那个。

然而,我反复提醒,不可忘记在那平行世界里,就正有那么一个结局。

#089页

想来吃下去的东西会直接转换成能量,感觉找到了阻止苏伊赛德领主之尸被吃掉的借口。

「虽然我不觉得那空壳般的苏伊赛德领主还残留什么能量呢。反倒是,忍姐姐吃了盟友的尸骸后,更加可能确诊反吸血鬼病毒。」

那么阻止她的借口就有两个了。

说是尸骸也有点那啥,不过就食物而言,鱼啊肉啊这些扩散疫病基本是很普通的传播路径了。

「鬼哥哥,怎样想?忍姐姐如果死了,会吃掉忍姐姐吗?」

「不不,虽然那幼女可爱到想让人吃掉,但活着才可爱吧。」

「鬼哥哥会死的。就凭那种发言。」

「呼。失言的究竟是我呢,还是小斧乃木呢?」

「彼此彼此吧。」

彼此,无法为对方安葬。

小斧乃木箍紧了棺材,这样一来修理也告一段落了——嘛,这里那里自顾自说了不少,到头来各式各样的吸血鬼都会迎来各式各样的埋葬方式吧。

那是个性,也是嗜好。

还有世界上的专家联合会,可能会把这些罕见的实存吸血鬼遗骸用作研究样本进行解剖——不能在吸血鬼的『葬礼』上置喙的话,也不应该在专家的『专业』上置喙。

呀嘞呀嘞。

我也算是一个大人了。

「至少我也要做好份内的供养,把这些堆积如山的棺材弄得整整齐齐地才行。我可是在神原的房间里接受了不少锻炼的。」

「别。这堆积的山就是姐姐所做的份内事。」

像是不会打扫的人说的话。

宴会厅的模样变成了太平间,要是以前的『尸体城』执事看见了,估计会脑溢血吧,我想着——呃,叫特洛琵卡雷斯克来着?特洛琵卡雷斯克·霍姆艾维夫·多谷司托灵格斯?

在这城中,被『美丽公主』所杀的吸血鬼。

……也就是说,他在那时,是不是也被苏伊赛德领主所吃下并供养了?

「…………」

也就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