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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毒龙与毒花

「……是席蕾妮、吗?」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夫君大人。」

如同熔入了红宝石般,波浪起伏的银色秀发。

如同月光蜷成的茧一般,晶莹剔透的雪白肌肤。

寄宿着黄昏的眼瞳。

人偶般的容貌和声音。和与克劳一起度过每一天的她一模一样。哪里是双胞胎。简直,就像是在照镜子一样,完完全全……

(不,并不、相同)

她不会这么笑。

伪装成慈爱的嘲笑。近似于爱情的憎恨。

这种像是因为残缺而死的月亮一般的笑法。

(……为什么……)

克劳愣愣地凝视着将浅浅的微笑挂在红唇上,踏着悠闲的步伐走过来的娇小少女。

「您是来找妾身的吧。不过——」

伸向这边的手指,让克劳猛然回过神来。

幽暗的森林。

除了猫头鹰的叫声和轻微的风声之外,这里一片寂静。

不管环顾四周多少次,在场的公主也只有一个人。

「——现在,您是在找谁呢?」

接下来的话语让人窒息。

视线的尽头,左手的无名指。克劳记忆中装饰着纤细手指的白金戒指正好好地戴在那里。

以蓝宝石和钻石装饰而成的花芯,这件复杂的工艺品,应该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铃兰的,结婚戒指──)

下一个瞬间,克劳亲手抓住了她──真正的席蕾妮的咽喉。

「你把我的妻子藏到哪儿去了……!」

由于强行压制住了染红双眼的怒火,克劳质问的声音显得略微嘶哑。

「咳嚯、……咳呋……」

席蕾妮像是被克劳的气势压倒了一般咽了咽口水,痛苦地咳嗽了起来,但还是露出了「发生什么事了?」的微笑。

「真是奇怪的夫君大人。妾身一直都在这里吧!从立冬嫁给您的那天开始,妾身就一直在您的身边。」

「我不喜欢无聊的玩笑。」

面对断然否认的克劳,席蕾妮突然收敛了笑容。

「……怎么这~样。注意到了吗,真是无聊。妾身明明很期待能成为您的妻子的。」

「因为这是一个能砍掉两年前没能杀掉的、碍眼的埃尔兰特第三皇子脑袋的好机会?」

「讨~厌。那个时候,妾身不是光明正大地向您推荐了,如同鲜血一般美味的鲜红葡萄酒吗?还有花香的毒药,我想您一定会喜欢的。」

虽然嘴上说着光明正大,但伴随着一句句假惺惺的台词,席蕾妮又浮现出了浅浅的笑容。

「你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妾身是来当你的妻子的。还能有什么目的?」

「我不想玩文字游戏。你把『她』怎么了,席蕾妮?如果你不好好回答我的话——」

席蕾妮公主一动不动地承受了像是要射杀她似的犹如冰海般蓝色。

「扑哧……」

她的双唇突然像月牙般弯曲了。

「呵呵、呵、啊哈哈哈……」

克劳死死地盯着被人捏住喉咙,发出犹如摇铃一般笑声的席蕾妮。

「如果不好好回答您的话,您会怎么做呢?捏碎妾身的脖子?将妾身揍一顿?还是要杀了妾身?呵呵……多么、像您的作风啊!」

突然。

贝壳般的指甲嵌入了克洛的手腕,瞬间便浮现出红色的血珠。

「像我的作风……?」

「没错,被诅咒的第三皇子。妾身美丽又可怕的夫君大人。请随意。凭借您那颗残酷的心,这具身体无论如何都会变得千疮百孔的吧。」

她一边打心底里愉悦地摇晃着肩膀,一边继续笑着。

「您打算用蛮力抓住战败国的公主,然后作为消遣夺取她的性命吗?啊啊,真不愧是乌贝尔帝的儿子。无论如何,都无法和自己的血统抗争啊。」

席蕾妮公主的话让克劳的手臂突然失去了力量。

克劳的父亲,埃尔兰特现任皇帝乌贝尔·潘德拉贡·埃尔兰特掠夺了自己毁灭的国家的公主莉葛琳,令其成为自己的妃子。

憎恨乌贝尔的莉葛琳,因同样憎恶克劳而持续折磨着他,最后夺走了他所爱的弟弟帕西瓦尔的生命。

这就是克劳的生父和生母的故事。

席蕾妮的话语,简直像魔法一般剜开了克劳的旧伤。

敏捷地从手臂中挣脱出来后,席蕾妮公主面带笑容优雅地弯下了腰。

「姑且先和您说一声好久不见,夫君大人。妾身是席蕾妮·艾里斯特尔·尤奈亚。从那次会面以来,究竟过了多久呢?」

「……自从那天开始,你就一直打算杀了为和解而来到尤奈亚的我。」

她对消除碍事的东西没有任何顾虑。这一点克劳已经很清楚了。

只有嘴巴冷静地回答着,克劳有种想对着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脏咂嘴的想法。

不过即使诅咒轻率地暴露出动摇的自己,那也是亡羊补牢之举。

「您很在意吗?」

并没有说,这是关于谁的事。

像是被她读懂了心思似的,克劳以一拍的沉默表示肯定。

「……我只想确认她是否平安无事。」

「谁知道,会是怎样呢?她也许还活着,也许不是。」

克劳冲动地想要紧紧掐住那发出呵呵的笑声的咽喉。

「席蕾妮!」

「呐,夫君大人。您好像一直在担心『不是妾身的某个人』。这到底是关于谁的事情?……呐,难道是从立冬开始就一直待在您身边的,妾身的冒牌货吗?」

这句说得过于直白的话,让克劳无言以对。

「请告诉妾身。是有宵小之辈假借妾身的名字冒充王族吗?欺骗尤奈亚王族,这可是绝不被允许的哦。」

席蕾妮公主微微歪著头,眯起了眼睛。

克劳吃了一惊。

(如果真货出现了,那失去用处的菲尔会怎么样?)

——背负着隐瞒了公主身份的恶名而被杀掉,对尤奈亚来说,这是最彻底的销毁证据的方法。

「……如果找到她的话,该怎么办呢?该剜去她的眼睛吗?还是砍她的下脑袋,挂到城墙上去比较好吗?」

「……!」

或许是特别喜欢克劳失色的表情吧,席蕾妮再度放声大笑。

「真是张漂亮的脸呢。呵呵,咳呲咳呲……咳、……、咳、」

看起来很开心的她,突然痛苦地弯曲了身体。

「啊哈哈……咳呋、……」

用纤细的指尖捂着的嘴角上,啪嗒啪嗒地滴落了什么。

那是比湿润的红唇,更加鲜艳的绯色液体。

看,有士兵过来了。

「她已经回不来了。」

在以唱歌般的声音如此告诉了克劳之后,她纤细的身体突然失去了力量。

(……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瞬间抱住了倒下的她的克劳,听到了寻找自己的士兵们慢慢接近的声音。

克劳和『妻子』进入黑龙城是在第二天。

「欢迎回来。克洛维斯殿下,夫人。」

城主夫妇的归来,让城堡的仆人们都由衷地感到高兴。

刚从新婚旅行归来的夫妇,按照惯例都会为他们准备温热的蜂蜜酒,筹备盛大的宴席——但是这次是例外。

为什么呢?因为席蕾妮公主突然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公主很快就被随侍的医生带走,关在净室里不出来了。

虽然公主早就说自己病弱多病,但出嫁后一直身体状况良好,和丈夫、黑龙兵们一边追逐一边在城里跑来跑去,经常和侍女们一边谈笑一边在城里散步的『夫人』突然身体不适,令城堡里的人们大为震惊。

但是,有比这更让他们吃惊的事情。

在旁观者眼中一直溺爱着妻子的城主克劳,看向她的时候——那冰冷彻骨的眼神,像是在看某个物件一样。

「好阴暗! 您快要发霉、不对,快要长出蘑菇了哟,吾主。」

看着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吵闹的抱怨,沉默着轻轻揉着眉间的克劳,家臣凯·萨利塔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

「被新婚旅行中游手好闲的夫妻无视,独自一人过着寂寞的看家生活……忍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禁受着难以忍耐的折磨的凯·萨利塔,明明是久违的登场。归来的主人却变成了菌毒的苗床,再起不能。呃,说真的,真的没问题吗?您从新婚旅行归来已经两天了……」

「什么?」

「夫妻关系」

细长的藤色(浅紫色)眼睛,扎得整整齐齐的淡金色的头发,像炒过的杏仁一样深色的皮肤。出身异邦有着罕见容貌的凯,在城主旅行期间一直留守着城堡。

「新婚旅行中对方不为人知的一面,您已经知道了对吧?明明不是这样的人——!我和你到此为止吧!出现了这样的情景,终于要离婚了吗?」

「……」

克劳完全没有要从文件上抬起头来的迹象。凯规规矩矩地等待了一会儿主人的反应,但最终放弃了。

「但是,到现在我还不能相信。夫人竟然被掉包了。嘛,在你所说的『真货』进入城堡的那一瞬间……在我看来,夫人和之前相比好像并没有什么两样。」

「没有什么两样吗?」

克劳终于抬起头来。

「你的眼睛是瞎的吗?你也好他也好。为什么分辨不出来呢?除了容貌和声音之外,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完全不同……完全不同,呐。」

凯皱着眉头咀嚼着这个词。

不久之后,他慢吞吞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嘛,就算夫人真的被替换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说什么?」

「妖精般可爱的脸庞是相同的,如同摇动的金铃一般声音也是相同的。而且,不是平民升迁的替身,来的可是血脉纯正的公主哦。为什么吾主一副损耗精神的模样,对我来说倒是很爽快哦。」

「就算脸和声音一样,那也不是她。」

「是啊。即使长相和声音一样,您称之为妻子的人,也有可能是身份卑微的孤儿。」

「闭嘴。」

克劳知道家臣是故意用这种让人生气的说法。

这个男人对自己并没有忠诚之心。因为彼此都有利用价值,所以只要把他留在身边,克劳也就不再奢望要求更多。

如果是平常的话,他就当作耳旁风了。

克劳压抑住了瞬间涌出的凶猛冲动,他低声说道:

「给我慎言!我不允许你愚弄我的妻子。」

「但是,吾主……」

要是平时善于察言观色的凯可能会就此闭口不言,但这次他罕见地没有退下。

「您不是说过吗——“虽然不知道那个女人和斯坦特王在想什么,但是既然来了,就有相应的利用价值。”」

听了凯的话,克劳瞪大了眼睛。

「所以,我想问您和前几天一样的问题。……你到底想把夫人怎么样?」

凯的那双浅藤色眼睛,有时会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深度。

一瞬间,他周围缠绕的空气变了。

「所谓夫人啊,并非是一定要在真和假中作出评判的对象。单纯地讲,她只是许配给您的对象。」

克劳原本是为了与尤奈亚的外交才迎娶的公主,而且为了能够将其毫不留情地作为诱饵和人质,他想要一个名为『席蕾妮』的棋子。

但因为实际到来的新娘真身是『菲尔』,所以克劳对自己的妻子这一身份的想法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首先,正如我作为家臣被您雇佣的时候所传达给您的那样,我无论如何都希望埃尔兰特和尤奈亚维持良好关系哟。所以在双方的目的一致的时候,我会是比任何人都忠实于您的狗。……如今姑且让我再确认一次。」

今后,如果要对尤奈亚采取强硬态度的话,作为外交的王牌,『席蕾妮公主』,绝对还是真货比较好。

「我个人觉得,如果来的是真货的话,反而是件好事呢。」

一切都会回到正确的位置。

他们原本就应该成为一对没有爱的夫妇。

为了利用而想要得到的人质,从毫无价值的平民小姑娘,变成了能够正确地发挥其真正价值的公主。

既然如此,难道您还要抛弃当初的目的,去寻找假新娘吗?凯这样质问道。

「您称现在的夫人为『尤奈亚的毒花』,也许是这样吧。但是,在还不知道毒花和毒虫的时候,放弃对偶然得到的幸运之花的执着也是一种选择。」

请您考虑一下这句话意思。

凯深深地低下头,严肃地说。

「再说……就算让我秘密地找回那个女孩,当然我这边也会尽一切办法,可是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她已经没有继续留在您身边的可能了吧?」

家臣指出的地方每一个都是正确的。

面对再次沉默的克劳,凯叹了口气:

「请给我一个可以接受的答案,吾主。说要保护科尔巴赫的您,所求的新娘究竟是哪一个,您对她究竟有何期望?听完这些之后,我再来判断自己要站在哪一边。」

「咣当!」听着门被粗鲁地关上的声音,克劳的目光依然落在文件上。

在凯离开办公室之后,克劳狠狠地挠了一下额发。

如果克劳继续执着于菲尔,一直迷失下去的话,凯就不会原谅他。居然会特意来敲打他,对于那个圆滑主义者来说,这是很少见的。

(……让头脑冷静一下,不要那么焦躁)

长叹一声,克劳开始整理情况。

席蕾妮擅用咒毒。说不定,她与这一连串的咒毒骚动有很深的关联。在所有意义上,都不能对她放任不管。

(首先——要将席蕾妮封锁起来。让那个女人注意到的情报有两个:)

第一,自己已经发现了立冬嫁过来的女孩是冒牌货的事。

第二,作为冒牌货的那个女孩的存在,对克劳来说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既然这件事被人知道了,今后席蕾妮就绝对不会给外界传递任何关于菲尔的消息了。

与此相对,从席蕾妮那里得到的信息是:

(充其量也就是流传于邻近诸国的『席蕾妮公主体质虚弱』的传言,并不是夸张吗?)

她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净室里,并不是因为想拒绝与克劳对话而不出来,而是真的是出不来。

(……在尤奈亚会面的时候,看上去还没有到这种程度……)

一站起来就吐血,一睡觉就咳嗽。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是折磨她的毒药一样。

(更重要的是,我根本不知道她目的。她以那个健康状态长途旅行一直到这个黑龙领为止的用意究竟是什么?难道她打算自杀吗?)

那个体弱多病的公主,如果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在不久的将来丧命吧。这样一来,连接『菲尔』的线就真的被切断了。

克劳简直心急如焚。

他的视线四下游移,突然想到:「是不是正好相反呢?」

(最初斯坦特王明知暴露的危险还要提出这个替身方案的理由,恐怕是因为席蕾妮本人的体弱多病——但是,出现了至少对现在的席蕾妮来说,即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不得不亲自深入敌阵的情况。)

如果有钥匙的话,就是那里了。

(但是,就算我找回了菲尔……说真的,要拿她怎么办?……凯之前就说了,在他眼里,『席蕾妮』和『菲尔』没什么两样)

现在的现实是,『席蕾妮』理所当然地进入了菲尔待过的空间,以黑龙公夫人的身份居坐着。

因为新的席蕾妮几乎没有在人前露过面,所以到现在谁也没有发现新娘已经换了人。

没什么两样吗?真是句过分的话啊。

似乎连以前那里存在着一个叫菲尔的女孩这个毋庸置疑的事实都被否定了,克劳皱起了眉头。

(不对,不是这样的。菲尔确实是不存在的。说到底那家伙只是席蕾妮的替身。……那才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既然真正的席蕾妮来了,那么『菲尔』也就没有用处了。

明明希望将她当成『赝品』放在身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焦虑、后悔、无可奈何的感情在肆虐。

(……菲尔,你在哪里?)

你还活着吗?还是已经死了?就算只能知道你是否平安也好。手边的资料,克劳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在手中啪嚓啪嚓地碎掉了。

头好痛。有强烈的呕吐感。为了让心情平静下来,他叹了口气,突然将视线投向橡木办公桌的前方。

那里有一张熟悉的漂亮长椅。自己和和新娘菲尔曾在那张长椅上并排坐着,说过好几次话,有时甚至还吵了起来。然后,在菲尔到来之前是——

『你还是老样子呢,克劳兄长。』

被人悄悄地搭话,克劳抬起头来。等他回过神来,发现长椅上坐着一名长着亚麻色头发的少年。

『兄长总是这样,对重要的东西很宽容,正因为想保护它,所以才不去触碰它,而是悄悄地离开。』

(帕鲁……?)

让人联想到温暖的南方大海的明亮蓝色眼眸缓和了下来,少年——帕鲁说道:

『我想起了我出生的时候哦。你其实一直都知道,除了发色和眼睛的颜色以外,我没有一点像父皇的地方对吧?但是,你把听到的无聊谣言当成耳旁风,装作没有注意到的样子。于是,我希望自己能成为克劳兄长的家人。』

「你、为什么……」

面对茫然低语的克劳,帕鲁寂寞地微笑着。红色的液体从他的嘴唇上粘稠地垂落下来。

同母的弟弟用指尖咚咚地敲打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胸口,继续说道:

『但是,变成这个样子之后,我在想,一直怀抱着秘密的我们,真的能成为“家人”吗?然后,这个孩子也……』

看到红色的天鹅绒和金丝织成的靠垫上躺着另一个红色的东西,克劳歪了歪头。

(……那是什么?)

克劳的目光凝固了。

在椅子上的东西。

那原本应该是白色的,但是现在胸口被染得通红,并朝他投来茜红色的,虚无的目光。

——一切都完了,那是菲尔的尸体。

「……!」

意识倏然浮现。

克劳倒吸了一口气,用一只手用力地抓着黑色的胸口。就像是有一只爪子捏住了下面砰砰作响的心脏一样。

(是梦……吗?)

眼前的是和刚才没什么两样堆积如山的文件和橡木办公桌。从银制的烛台还没有点起灯可以得知,自己只是趴着睡了一小会儿而已。

做了一个讨厌的梦啊。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的克劳,突然感觉到了室内还有另一个人的气息,他皱起了眉头。

「早上好,夫君大人。」

「!」

她是什么时候进的房间?等克劳回过神来,只见黄昏中浮现出一个白色的人影。

稀薄的气息就像是连月光都厌恶的幽灵一样。

不知不觉间,长椅上帕鲁和菲尔的尸骸都消失了。只是,坐着一个长着熟悉的『妻子』面孔的女人。

「……席蕾妮,你为什么在这里?」

「是因为萨利塔大人呢。妾身说是因为想念自己的丈夫而来的,他就一脸复杂地请我进来了。」

可能是因为不断地咳嗽伤到了肺部,最终导致咽喉疼痛吧。她的声音略微嘶哑。

「没想到,你居然会擅自进入我的房间。没有事先预告,还没等到沃尔普吉斯之夜就迫不及待地闯入丈夫的房间,尤奈亚的公主可真是相当高雅啊。」

「嘛,可以原谅妾身吗?妾身还以为您更喜欢简单直接的类型呢。因为两年前对妾身说『嘴里被强塞了肉』的您,看起来可是非常高兴呢。」

「嘶!!」

如果讽刺她的话,就会被她拿过去的事揶揄。

您还真是喜欢不错的性格啊。克劳无言以对,呆住了。

看她像是要靠在扶手上一样将重心放在扶手处的样子,大概是倒下之后,根本没有怎么恢复吧。果不其然,她就这样垂下了头,咳嚯地呛了起来。

「您醒了吗?虽然是在梦中,但是居然在妻子面前呼唤其他女人的名字。呵呵。妾身可是会嫉妒的。」

而且,好像还被她抓住了最讨厌的瞬间。

不小心被抓到弱点的克劳明显地皱起了眉头。

「……未必是女人的名字。」

「如果您一脸难过地呼喊着男人的名字,会让妾身感到既嫉妒又担心。」

「…………。你有什么事?」

虽然想说的话堆积如山,但是还没等克劳问出口就遇到了麻烦。

席蕾妮公主没有直接回答投来可疑目光的克劳,她微微歪了歪头:

「总觉得,您与之缔结神誓的对象,并非妾身啊。真是令人意外呢。您的信仰有那么虔诚吗?」

纵使苍穹从吾之上崩裂坠落,纵使海原将吾之身吞噬殆尽,吾之誓约亦不可破。

与枕词一起放飞的话语,是向应该誓死守护的神宣誓。

(※注 枕词,冠词。(日本)见于古时歌文中的修辞法之一,尤指和歌等中,冠于特定词语前而用于修饰或调整语句的词语。五音节的词最多,也有三音节、四音节或七音节的。)

克劳就是这样与菲尔结成夫妇誓言的。打算一起度过一生。

「无论如何,那都不是什么正式的礼节……那么,如果有神职人员的话,也可以取消吧?」

「……和我一起立下神誓的,并不是你。」

「但对外公开的对象是妾身。是的,席蕾妮就是妾身,妾身不想让任何人自报姓名。所以妾身才会来到这里。」

即使实际嫁给这个人是替身,也不能允许自己以这个名字,作为毒龙的新娘结束一生。

席蕾妮就像是要求鲜花和宝石一样,以轻松愉快地语气说出了这样的话:

「妾身可是非常任性的哟。既想要名字,也想要自由。所以妾身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特意把重要的东西留在了国家。虽然现在已经取回了名字,但是像您的妻子那样长寿,并非妾身的希冀。」

席蕾妮表现出与辛辣言词完全不相称的可爱,她将有着玫瑰色指甲的食指按在红唇上,就好像是在说悄悄话一样。

「所以,妾身的这条命不会太长。不过,既然要死,妾身想带着您重要的东西一起作伴。」

不用特意去问,克劳也知道她是在指菲尔。

「如果您取消神誓,离开妾身,妾身就会帮您拯救重要的东西的生命。但是,如果妾身就这样死了的话——」

「……的话?」

「唔呵呵,到底会怎么样呢?总之,只要您想的话,就能一下子成为杀害两个妻子的男人哟。」

她不以为然地偏着头,弯曲嘴角嗤笑的模样,让克劳不寒而栗。

妾身想赌一把,这位公主是这么说的。

克劳不想离婚。因为,『席蕾妮的替身』,是连接着自己和菲尔唯一的线。

但是,只要席蕾妮死了,它无论如何都会被切断。偏偏还是和菲尔的性命一起。

是席蕾妮更先死去吗?还是是克劳先一步查出菲尔的住处呢?但是,尽管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席蕾妮却显得非常愉快。

克劳丝毫不觉得她是神经错乱了。对于这个女人来说,就连自己的生命也只是游戏的道具吗?

(不。既然做到这一步,就一定有内幕。你是为了什么,不惜击退替身也要嫁到我这里来的?)

这位公主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那个的话就无从下手。

但是。

「只要离婚的话,性命就会、……」

克劳无动于衷地望着席蕾妮的脸。那与自己爱得胜过一切的人的面孔丝毫不差。

他立刻将视线移开,看着她的左手。

本应与永恒的夫妻誓言一起送给菲尔的结婚戒指依旧收在希莱内的无名指上。那是特意要给他看的吧。

假新娘固执地不戴在左手上,尽管如此,她还是一直贴身戴着。

(……假如说,现在就算离婚了,真的能救下菲尔的命吗?这个女人)

如果菲尔有能够获救的保障,她就会马上这么做。

但是——反过来说,如果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束缚了,就会立刻把已经不需要的替身之类的处理掉。

四处碰壁。克劳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话。

(菲尔。你在哪儿?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你?)

只要,她能四肢健全地活着就好。自从『妻子』被掉包,菲尔失踪之后,克劳就一直祈求着。

他忘不了刚刚做的梦。

克劳想起了失去生命的菲尔那空虚的目光。

即使没有被夺去性命。如果你的身体受到严重伤害的话。

——不管是和尤奈亚开战,还是被指责为疯子都没关系。

届时就是这个女人的末日。

还能等到她自然死亡吗。自己一定会毫无顾虑地杀掉席蕾妮吧。以他能想到的最残忍的手段。

她是我重要的恩人。

说着这句话的菲尔的声音,像浮沫一样在克劳耳朵深处破裂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