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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被解雇了

时间再往前追溯一点。

——被解雇了。

我被解雇了。

重复一遍这句话,冲击增加了一倍。

(确实,我工作完成得很慢,中途也遇到了麻烦。但是……)

车轮喀啦喀啦悠哉转动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遥远。菲尔抱着行李在简陋的车篷马车中摇晃着,陷入了放空状态。

(遭遇颈项了啊。虽然专职离婚还是第一次做,但没想到我居然会被解雇。)

菲尔茫然地回顾着自己的情况。

(欸……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来着?)

菲尔无法跟上现实,总觉得有点晕头转向。

就这样,即使被前往尤奈亚王都贝尔法提斯的马车不停地摇晃着,菲尔也无法回到现实。

她像废柴一样瘫软下去,回想起了在森林里发生的事。

「我的任务结束了……也就是说解除替身,然后回去吗?」

「嗯,正是。」

席蕾妮公主的微笑和往常一样温柔。

仁慈美丽的公主。从六年前拯救菲尔和孤儿院的伙伴开始,她的笑容就丝毫没有改变。

菲尔反复眨巴着眼睛,但她突然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不、不行!」

「啊啦,为什么?」

「因为,夫君大人被狼袭击了……不对,不是的,席蕾妮大人您太乱来了,您的身体……」

实际上,在菲尔抱住她之前,席蕾妮公主就差点倒下。

在水源与空气都不同的陌生土地上开始新的生活,这对席蕾妮公主来说无疑是一种自杀行为。也正是因为如此,斯坦特陛下才将替身的工作交给了菲尔。

「不,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妾身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关于毒龙公的事也是,不用担心。」

「……? 不用担心?」

咳嚯、席蕾妮公主微微地咳嗽着,一边优雅地歪着头。

「妾身、也想成为毒龙公的新娘。呐,这不是很不错吗? 给你报酬已经按约定安排好了。」

菲尔咽了一口唾沫。

(……就这样回去的话……)

从『席蕾妮公主』这一沉重的任务中解放出来,回归到平凡的菲尔蒂娅。

那本应该是一句非常有魅力的话。

不过,就在菲尔按席蕾妮公主说的那样点头答应之前,有一件事突然掠过她的脑海。

——“好好遵守啊,约定。”

留下这句话之后,和狼群对峙的夫君大人。他怎么样了?

被咬断了喉咙,我可以认为这是个误报吗?他真的没有受严重的伤吗?

是的。没想到那就是最后的道别。

还没有确认他是否平安无事。连和他的约定都无法遵守,就这样结束了。

(就这样,和他分别什么的——)

「……我做不到。」

「诶?」

菲尔咬住颤抖的嘴唇,直勾勾地凝视着皱着眉头的席蕾妮的脸。

她像是要掩盖自己快要忍不住说出来的话似的迅速地说道:

「我不能接受。我的雇主是斯坦特陛下。我向陛下保证过会狠狠地惩罚毒龙,并且圆满地离婚。现在,我还没能完成他交给我的任务。所以,请让我工作到最后吧……!」

「菲尔……」

席蕾妮露出一丝苦笑。

「还是老样子。真是个顽固的孩子啊。」

「席蕾妮大人……」

突然,菲尔被她轻轻地抱住,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妾身可爱的菲尔。妾身把你当成自己的妹妹,所以……」

像是要哄她一样,席蕾妮拍着菲尔的背。靠在菲尔纤弱肩膀上的席蕾妮紧紧拥抱着菲尔的脑袋,将嘴唇靠近她的耳边轻轻地说道:

「——不要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妾身是在命令你,不可以吗?」

菲尔除了点头以外,别无他法。

没错,于是——菲尔现在就这样被马车摇晃着。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即使慢慢回忆完所有的事情,菲尔还是迷迷糊糊的。

(夫君大人……)

还没对他说“承蒙您的照顾了”。

不,当然无法说出口,因为连做好分别的觉悟的时间都没有。

(哈哈……连我自己都觉得天真了。分手是我的使命。觉悟之类的应该是从一开始就应该做好的工作吧。)

菲尔干巴巴地笑了出来。

真正的席蕾妮大人又回到了他身边。

与虚假的新娘不同,他可能会惊讶于那位原本清秀、美丽、端庄的新娘。但是,他一定很快就会习惯的,应该也会比以前更加珍惜。毕竟是个不折不扣的公主。和她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两人会成为般配的夫妻吧。

(真是、可喜可贺啊。)

席蕾妮公主偷偷安排的马车的车夫,别说是菲尔的出身,似乎就连席蕾妮公主的出身,他也完全不知道。将接近黑色的灰色外套头巾拉到前面重新戴上,菲尔再次叹了一口气。

在森林中,菲尔和席蕾妮公主交换了衣服。

仔细一看,席蕾妮公主的服装像是「随处可见的商人的女儿」的风格。身为王族正统的公主,席蕾妮竟穿着如此简朴的衣服,这让人非常惊讶,不过让菲尔穿上的话,倒是很合身。

然后,她们尽可能详细地谈了关于克劳和她周围的人。

服侍她的侍女是拉娜。一定会来迎接她的奇怪的家臣。还有很多身边人的名字。

聪明又能快速领会的席蕾妮公主,似乎完全不用菲尔担心,就把一切都清楚地记住了。

(戒指、也一并还给你了。)

要说菲尔手边还剩下的东西,有当初慎重起见带上的的假发和眼镜,和被席蕾妮公主说了「太重了,妾身不需要」然后被退回来的匕首之类的,大概都是些正经新娘不需要的小东西。原本作为随身行李抱着的碎花刺绣的漂亮袋子,现在换成了帆布袋。

然后,还有席蕾妮公主给她的小箱子。

这样,便可安享自由之身了。

——本应该是这样的。

(我、就这样回到尤奈亚真的没关系吗?)

首先应该考虑的是:

(席蕾妮大人。虽然这是埃尔兰特最靠近尤奈亚的地方……但您几乎是一个人旅行过来的吧?身体真的没问题吗?)

以那样的身体状况去做这样的事,席蕾妮大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也很近似于夫君大人吧,菲尔心想。

总之,只要回到黑龙城,就一定会有克劳专门为席蕾妮公主准备的净室。

她看起来已经相当疲劳了,连仆人都没有带一个就独自一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恐怕再不接受治疗的话她就会——

这时,菲尔的目光突然落在自己手上。

——“这是礼物。和妾身约好了哟?一定要等到到达贝尔法提斯之后再打开哦”

那是和席蕾妮大人分别时交给她的小木箱。

(里面是什么?……有讨厌的预感)

虽然席蕾妮大人让她回去之前都不要打开。但是,菲尔怎么也无法抹去心头的不安。

(席蕾妮大人,对不起!)

犹豫了一下之后,菲尔打开了木箱的盖子。

朦胧的光辉倾泻而出。

「这是……」

菲尔呆呆地自语道。

寄宿着比起红色更接近于蓝色的浅色色调,正由内而外地释放出蓝紫色的淡淡光辉。那是可以放在手掌上的小石头一般的大小,毫无疑问。

比起暮色渐暗的暗沉天空,更像是即将破晓的夜晚般的蓝色——

(作为咒毒媒介的、夕辉晶!?)

但是,蓝色……?

在菲尔屏住呼吸的瞬间,一层覆盖着记忆的膜,微微剥落。

是的。

记得在王宫深处,被叫到席蕾妮大人的净室的时候。

菲尔看见了一块闪耀著蓝紫色光芒、美丽又妖艳的石头,当她问公主这是什么的时候,她将白皙的手指按在嘴唇上。

对任何人都要保密哦。

——“这个啊,是妾身的净室中不可缺少的石头。净石。”

——“这个,闪耀着蓝色光芒的夕辉晶,如同糖果一般的宝石粒,如同蝴蝶的翅膀。它……”

「“正维系着妾身的生命”……嘶……」

(为什么我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啊!)

在那之前,关于菲尔在王宫里和她聊天的那段时光,总是记忆模糊,就像是想起了过去做过的梦一样,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不过这种事在这个时候也无所谓了。

(席蕾妮大人,难道和咒毒有什么关系吗?不对,现在更加重大的问题是……)

菲尔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了。

(不能把这种东西交给我吧!?)

总而言之,根据席蕾妮公主的说法,这颗发光的石头对她来说就是救命稻草之一。

不,这或许才是席蕾妮大人能顺利持续旅行的原因吧。因为她说过「妾身带来了重要的东西,所以没关系。」

(要到了贝尔法提斯之后再打开哦~,不对吧,席蕾妮大人,这不是个会吓人一大跳的盒子吗!到到……到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该不会是赌上性命的玩笑……怎么可能啊!虽然完全搞不清楚席蕾妮大人在想什么,总之要是就现在这样下去的话那个人会死的!!)

要是单凭黑龙城的净室,她的生命就危险了。

但是,现在菲尔已经身在马车里了。

「对不起,请原路返回!把目的地改成契卡拉!」

「什么?这我可没听说过,我听不到啦。而且我这边已经准备好在贝尔法提斯拿钱了哟。」

「那么,只要顺路靠近一下就好……」

「开什么玩笑。本来就因为被指定了很费时间的迂回路线弄得麻烦死了,怎么可能再去走回头路啊?」

菲尔下定决心,从车夫的座位后面探出头来,试着告诉他目的地变更,但一心一意驱赶马车的车夫似乎除了去贝尔法提斯之外打定主意不会听其他任何期望。

虽然菲尔急急忙忙地想要前往黑龙城,但遗憾的是她既没有路费也没有交通工具。

(必须要回去……)

有什么办法吗?

菲尔抱着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心情,翻找手头的帆布包。

本想着会不会放进去什么有用的东西,不过就算卖掉印在匕首装饰图案上的金箔和宝石,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她逮到恰巧路过的马车。

——突然。

这是……手指碰到的坚硬物体,让菲尔瞪大了眼睛。

抽出来的是涂成藤色的小木牌。

与此同时,菲尔的目光捕捉到了在前进的方向上,有一间小屋挂着与牌子同样颜色的布。

(渡河时遇到的船也好,地狱中的橡树贤者也好,总之感谢神明大人……!)

(※注 原文「渡りに船」。日本谚语,意为雪中送炭。原义是指要过河到对岸,恰巧此时来了一条船。以此来比喻正在左右为难或想做什么事时,遇到了正巧能解决或做的事。后文「地狱に樫树の贤人」是作者在这句谚语的基础上,根据小说的世界观进行的延伸。)

菲尔欢呼起来。

烟花也是,这个牌子也是,凯是个多么细心的人啊。对不起一直以来都认为你是个可疑又古怪的缝隙爱好者。

(埃尔连锁SARITA的免费使用券!)

这个牌子可以在任意时候将任意东西送到任何地方,即使是人也能安全送到。

菲尔再一次对着马车夫的耳朵喊道。

「请停下!只要三分钟就够了!」

马车夫丝毫没有要回头的意思。作为回答的是完全没有放慢速度的车轮的声音。埃尔连锁SARITA的分店,非常无情地眼看着越来越远。

(没办法了……!)

确认过马车夫的目光正看着前方,菲尔悄悄地从幌马车的后面探出身体。

(※注 「幌马车」即带篷马车。)

——瞄准视野中流动的草丛,菲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气势汹汹地滚落到地面上。

「请把我送到契卡拉的黑龙城,而且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有!」

「我明白了。」

以上,就是菲尔跑进埃尔连锁SARITA分店之后进行的对话。

仅凭这段开玩笑般的对白,菲尔就被干脆地送到了黑龙城。

(我还在想着运送这样明显可疑的人真的好吗?)

话说回来,埃尔连锁SARITA的信条似乎是『像母猫运送小猫一样,小心地送货物』。

菲尔本想着该不会要把我和很多货物混在一起吧,但是对超出预想的情况,她很想吐槽一句:就不能改进一下运送的方式吗?

(没想到居然会被塞进木桶里……!)

从停放的地方到黑龙城,马车在避人耳目的小道上连续行驶了三天,菲尔不得不在酒桶中度过。

(早知道是这样的话,哪怕一次也好,要是接受过一份长时间待在酒桶里的工作的话就好了。)

菲尔无法工作的大脑冒出了这样的想法。那种工作是否实际存在并不重要,要说为什么,因为即使是她被卸下来的现在,眼睛还是不停地在打转。

顺便一提,现在已经到达了黑龙城的外门附近。

「非常抱歉,顾客小姐。毕竟黑龙城的盘查很严格,所以没能突破大门。」

「不,没关系……」

如果再在桶里滚下去的话,我就要变成葡萄酒了。吞下这句话的菲尔,目送着似乎是因为感到很抱歉而低着头行礼的搬运工离开。

(那么,接下来……)

需要做的事是什么?将藏在怀里的净石隔着衣服小心翼翼地抱住,菲尔思考着。席蕾妮公主好像是把这块石头放进香炉里使用的。

那么,只要把这个放进净室里,菲尔的任务就完成了。

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不能被其发现的对象,首先应该是命令菲尔「回去吧」的真正的席蕾妮大人。

(然后就是……夫君大人)

拥有敏锐的洞察力,经常近距离地看着冒牌货的他,菲尔绝对不想碰到。

(还有,也尽可能地不想和拉娜与凯大人见面。话说回来,因为没有工作服的关系,所以现在还穿着便服就已经很奇怪了,不想再被任何人发现……了,啊嘞?怎么感觉比想象地还要难以侵入啊。)

菲尔紧绷着嘴角,但即使如此,也不能就此罢休。

事态刻不容缓。在菲尔侵入城堡的过程中,席蕾妮大人就可能会死去。所以,至少一定要在今晚送到。

(要是席蕾妮大人有个万一的话……就算是夫君大人也一定会感到伤心的吧)

做好觉悟后,菲尔悄悄地在门外窥视。

(哨兵按照等间隔配置。里面也有很多士兵呢。全都是货真价实的黑龙师团兵。那边的装备是腰上别着的剑和手中握着的枪)

与此相对的,这边的战力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武器是一把匕首。剩下的装备是黑色的外套、帆布袋、假发和眼镜,还有一些稍微优质的衣服。简直就是狮子和婴儿程度的战力差。

(要从正面突破的话相当困难)

城墙有令人仰望的高度。据说高文老师轻而易举地就越过去了,但遗憾的是,菲尔没有那么厉害的怪物技能。

而且,墙面上连一处能攀附的地方都没有,菲尔擅长的爬墙技能好像也用不上。

不过,就算爬上去了,也会被安置在那里的哨兵抓住而完蛋的吧。而且在墙壁的边缘,还能看到可以将煮沸的油倒向入侵者的洞。

真是座体现了夫君大人性格的城堡啊,菲尔半眯着眼。再怎么努力,要从下面的潜入似乎很难。

(唔,话说回来还真冷啊。)

为了保护自己不受呼啸吹来的寒冷北风的侵袭,菲尔紧紧地把外套裹在身上。

强风沿着周围的钵状地形,朝着城堡吹落。

(嗯?等一下。这风,还有这地形。要进入城堡的话……虽然从下面很难,但如果是从上面的话?)

以前,因为帮忙卸过船运的行李,水手们曾教给我一些风和星星的读法。大概,夜晚风会更强,应该会吹向同样的方向。然后,今晚没有月亮——

没办法了。

(总之先等到晚上!)

在那之前,也有很多事要预先准备好。工作技能好像久违地能派上用场了。

再一次步行返回城下的菲尔,卖掉了一颗从匕首上取下的宝石饰物,取而代之的是买下了大量的针、线、粗绳。顺便一提,因为菲尔对购买的量有些不安,所以又加购了一些暗色的布。

(材料齐全了)

首先,菲尔脱下外套,把裁下来的布和买来的布缝合在一起,将其完全变成了一张巨大的布。

以前菲尔从事裁缝工作的时候,虽然并不是出于本意,但还是获得了绝技的女绣工之类的虚名。(※注 原文「凄腕お针子」。直译过来就是拥有出色技能的女缝纫工。)她用一眨眼功夫就将布整理成期望的形状,接着又开始物色起附近的树木。

菲尔用匕首砍下合适的树枝,作为骨架缝在布上,然后用绳子捆紧固定。

(这样就完成了)

菲尔做成的,是用框架绷紧的、巨大的三角形物体。

用绑在绳头上外套的余布装满小石子代替重石放在地上,一切就全部完成了。

(……这是以前帮助东方商人拉马的时候,向他们请教的东西。这附近应该还不怎么能看的到)

——名字似乎叫做风筝。

据说在东方,人们会用这个测量风向或以军事目的派遣侦察队。在远东的岛国,也有有名的义贼会为潜入城堡而使用之类的传闻。

(然后,用绳子把身体固定在骨架上……真的能飞吗,就凭这玩意儿?)

犹豫也只是一瞬间。做好准备的菲尔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拖着刚做好的风筝一样,全速向城堡奔去。

然后,在菲尔感觉到布上贯满了风的时候,用力地跳了一下,随即感到了一种奇妙的漂浮感,视野突然变得开阔起来。

(飞、飞起来了……!?)

菲尔眼看着地面渐渐远去。

就像骗人的一般,风筝飞上了天空。

自从开始做这个替身新娘的工作以来,我曾经历过一段从未想过的豪华生活,一不小心就差点被杀,和奇怪的毒蝶战斗,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事,但没想到还会有在天上飞的那一天。真是的,人生真是难以捉摸啊。

(呜哇……好厉害!)

在平时应该处在仰望位置的雨中的石像鬼,从窗户洒落的橙色灯光……菲尔重新认识到了黑龙城的巨大。

至于保持身体姿势很难啦,打到脸上的风吹得眼睛干涩啦,会在意这些事情的时候也就只有习惯之前的一瞬间。

第一次品味的从上空眺望的景色,让菲尔感动得忘记了自身的状况。

乘着流动的风,风筝很快就会把菲尔的身体运到城堡的屋顶附近。

(呀吼!真是绝妙的景色啊、等、吓!?)

就在她以为还差一点就能到达外围的一个屋顶的时候,情况发生了剧变。

一阵横冲直撞的风突然袭来,打破了菲尔的平衡。

啪乒,从侧面响起了不祥的声音。

(骨架折断了!)

虽然菲尔勉强忍住了没有发出惨叫声,但是风筝被大风吹得七零八落,倒栽葱式地朝着建筑物的方向坠落。

就在快要撞上的一瞬间,菲尔迅速切断了固定身体的绳子,滚落到屋顶上。

失去了名为菲尔的平衡锤,风筝在空中肆虐了一段时间之后,一头刺进了一个尖塔,发出啪沙啪沙的声音。

(呜哇……好险)

差一点就和风筝一起穿成串了吧。看着被风吹动的风筝残骸,菲尔脸色惨白。

但是,现在没有闲工夫沉浸在恐惧之中。

感觉到不祥的预感迅速离开的菲尔,耳朵捕捉到了哨兵们集合的号令。

「喂,那是什么声音?」

「那里。屋顶上好像挂着什么……那是什么?似乎是黑色的东西。」

「集合!北方尖塔上有个奇怪的东西。我们去确认一下。」

「快去向殿下报告!」

似乎是被风吹拂着的风筝残骸吸住了,城墙上和门前的哨兵们聚集在了一起。

(麻烦就那样看着那边吧!)

趁着他们被奇怪的物体吸引的时候,菲尔屏息溜进了阴暗处。

就这样潜入城里的菲尔,一开始还算顺利。

总之,目标是非常熟悉的自己曾经的房间。

但是,不管再怎么用假发和眼镜变装,菲尔现在都不是女仆姿态而是便装姿态。

(回去的时候,必须从衣箱的暗层开始,把工作服全部回收……)

菲尔经常用于爬墙的中庭下面,运气非常不好聚集了一批士兵。虽然可以等到他们消失,但是这一点不能保证,最重要的是待在外面会因为太冷而打喷嚏。

就这样,菲尔不时紧贴在墙壁上,听到声音就会跳进背阴处,有时候又会钻进仓库底下。就这样,终于到达了私人房间所在的三楼。

(这样一来,就能不被任何人看到进到房间里去了!)

等这场战斗结束后……我就能……痛快地擤鼻涕了。正当菲尔在夜风中不停地颤抖着冻僵的身体发誓的时候,「喂?」从背后被打了招呼。

起初,菲尔并没注意到自己被打了招呼,但等到她被抓住了肩膀,于是不禁转过身来。

「啊……?」

叫住菲尔的是一名年轻的黑龙兵。

「你不是在厨房里做饭的小姑娘吗?为什么你会走进这么内部的地方?」

「呃……」

被人发现就已经很痛心了。这句话让菲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误算了!居然有人认识我……为什么你还记得这么土气的女人的外表啊!?)

「不是,那个。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的菲尔,他再次点了点头。

「啊,嗯,不会弄错的。我记得你在院子的后面,把土豆的皮削得薄到能看见对面的景色,哇,我觉得这简直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所以记得很清楚。你还阻止了想要把皮丢掉的家伙,说道:『这些我要等一下炸了再吃』。」(※注 第一卷时将「芋」这个词翻译成白薯为误翻。实际上在日语中,单独的「芋」既可以指土豆,又可以指番薯,为了明确表示,一般会写成「洋芋」和「山芋」以区分。但是文中大多数时候只有「芋」一个单字,根据女主对土豆的执着,基本可以确定所有的「芋」都是指土豆。)

真是自作自受。

平日不许浪费的毅力,竟然在这种地方掐住了我的脖子。

「嗯?你穿着便服……这是怎么回事?」

「啊,不是。我有个给夫人当侍女的朋友拜托我去跑、跑一趟腿。所以刚刚从街上回来。」

在思考之前嘴就先动了。「是吗?」士兵接受了这个说辞,放下心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应该就会顺水推舟地放我进到房间里去吧。

(好!能蒙混进去吗!)

——菲尔刚这么想着,士兵就作出了后续的回应。

「这样啊,你真是辛苦了。不过,今天已经很晚了,不能放你进去。夫人已经休息了,你明天再来送吧。」

年轻的士兵笑着对菲尔挥手道:「回去的时候小心一点哦。」,令她为难起来。

(席蕾妮大人现在正在睡觉啊……这不是个绝妙的机会吗?倒不如说我就是想瞄准那个『休息的时候』啊)

「不,按照夫人的吩咐,今天之内……」

抓住了一边吞吞吐吐地拒绝,一边勉强地想要突破进去的菲尔的手臂,士兵露出苦笑:

「嗯——不过呢,刚才好像在外壁附近发现了奇怪的东西。说不定是入侵者,外面现在变得一片骚动哟。殿下下了命令,靠近夫人的房间的人,无论是谁都一定要抓住。夫人的房间那里现在有一群死脑筋的前辈们正在守卫着,所以不管怎样我都要阻止你哦。」

「……这、这样啊。欸?区区一块可疑的黑布,殿下就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虽说又是自己埋下的种子(祸根),但反应迅速的夫君大人还是让菲尔的脸拉了下来。

(那个周到的混蛋!)

虽说身为城主很优秀,但只有现在让菲尔很不高兴。她在这种地方被困住的时候,天就要亮了。

(黑龙城,这是一座对可疑人物一点都不温柔的城堡吗!?啊,这是件好事吧?真不愧是你啊,才怪,一点都不好!)

向年轻的士兵道了谢之后,菲尔抱住了头。

(黑龙师团兵守在房间前面也是个问题,首先是如何突破这里。刚才的那个人,是站在这附近的吧。等着等着他就不见了什么的……)

怎么可能啊。

菲尔慢慢地从缩成一团的阴影中探出头来,只见刚刚撞到的年轻士兵不出所料仍然在相同的位置守着走廊。

(不行啊。要是现在折回去的话,绝对会被投以奇怪的表情……而且,既然因为引起的骚动,导致了警戒加强的话,那么我在尝试沿着墙壁移动到房间的时候,一被发现就会马上被逮捕的吧。)

而且,现在的菲尔是穿着来路不明的便服的小姑娘,假发和眼镜下还藏着和夫人一样的脸,胸口还藏着奇怪的发光的石头。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还有谁能想出在被抓到的时候,能巧妙地度过难关的借口的话,不管是恶魔还是妖精,菲尔都可以出卖自己的灵魂。

(怎么办,怎么办。如果一直乔装下去的话,就无法靠近……这也就是说……)

菲尔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打扮。覆盖到脚踝的裙子长度,正好和贵妇人的睡衣差不多。因为光线暗,所以应该分辨不出细微的差别吧。

菲尔屏住呼吸,摘下眼镜塞进胸口,用力地揉搓脸颊上的用眉笔画的雀斑。摘下的假发勇敢地捋起裙子绑在大腿上。

完全恢复了素颜的菲尔脱下上衣,稍微改变了形象,就从暗处溜了出来。

「晚上好。各位辛苦了。」

菲尔一改表情和声音,戴上了『夫人』的面具,主动向年轻士兵打招呼。

「夫、夫、夫人!?」

果不其然,吓了他一大跳。

随着士兵的大声叫喊,跑来的其他的士兵喊着「你说什么!?」,这大概就是他所说的『死脑筋的前辈们』吧。

(欸……)

虽然菲尔的内心很苍白,但脸上依然带着不变的笑容,慰劳他们说:「大家辛苦了。」

「夫人……您不是休息了吗?」

「咦?确实,听说您在房间里,我们明明一直守在门前……」

对于突然出现在走廊上的主公的妻子,士兵们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但是,菲尔的容貌毫无疑问是他们所熟知的『夫人』。不管怎么说,从立冬开始,在这里,在黑龙城度过的不是别人,而是菲尔。

「在这个时间,您一个人是在做什么?」

对于似乎重新振作起来的士兵的问题,菲尔也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因为睡不着,所以妾身一直在散步。」

「是这样啊,那真是太失礼了。实际上,现在城内发现了可疑物品,所以我们加强了警戒……」

「哎呀,很危险吗?——那么,妾身还是马上回房间吧。」

重新抱紧藏在胸口的净石,菲尔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在可能有不法之徒闯入的城里,不能让夫人一个人待着,士兵们规矩地把菲尔送到房了间。正所谓歪打正着。

「嗯?刚才我还确认了夫人睡得正香……是我的错觉吗?」

「哎呀……夫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菲尔不时地竖起耳朵,全力倾听侍女与佣人们充满疑问的声音。世上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种事应该没人能想象得到的吧。

在门前,一名年长的士兵向菲尔敬了个礼。

「虽然会给您带来不便,但今晚请夫人不要出门。我们会向殿下报告已经将您平安送回了房间。在确认城内的安全之前,我们会一直守在门前,所以请您安心。」

(倒不如说这让我很为难!)

虽然菲尔是那么想的,但是无法这么说出口。所以至少委婉地表达了一下:

「嗯,谢谢你。辛苦了。报告什么的留到明天也可以哟,呵呵。」

「看守的士兵也会增加。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会做到连一只小猫都无法从城里逃走,请您放心。」

(这也很让人困扰!……因为我想逃跑啊!)

把看起来似乎十分担心,一再强调「请多保重」的黑龙兵从房间里驱赶出去之后,菲尔叹了口气。

「……那么」

环视着好久不见的「自己的房间」,菲尔苦笑不已。

铺着红色天鹅绒的金色猫脚长椅。豪华的带帷帐的床。

(※注 「猫脚椅」又称「安妮皇后猫脚椅」,是一种典型的美式家具,椅子顶部采用轭形,以浅浮雕作为装饰;椅背是花瓶式板条;座面设计成马蹄形(即U形),“S”形的腿所采用的优美曲线是安妮女王式家具的典型标志。)

在这里以公主的身份生活的那段时光,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实际上,这座城堡的这个区域,是以自己的身份所不能踏足的领域。)

可是,自己又再次装成公主的样子,欺骗了他人。

菲尔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总觉得很失落。改变的只有自己的立场。宽敞的房间,就像外出前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大概如此。

(咦……?)

突然感受到的违和感,让菲尔歪了歪头。

(天花板上的画不见了。墙壁上的挂毯也变了。……这是、为什么?)

似乎是匆匆忙忙地改变了样式。

(是席蕾妮大人的兴趣使然吧?但是……天花板上的画之类,一般,会突然想要改变这种东西吗?还有就是烛台,原来有几个来着?虽然都是些随便整理一下就可能不小心消失不见的东西,但是总觉得有些让人在意……)

虽然菲尔一瞬间忘记了状况,陷入沉思,但现在并不是做那种事的场合。

菲尔重新振作精神,打开了房间内净室的门。

这个在她做替身的时候很少使用过的地方,现在充满了净香的烟。

(※注 原文「浄香」这个词不太好翻,全称是室内空气清净香,净化空气时使用,和熏香有所不同,在中国很少见到。)

传闻说「果实、花朵和树叶都充满了善良的力量和祝福」,而疾病、毒素等邪恶之物则会被吸入其中,在这种以幼嫩的枝叶为基础的香气中,隐约可以闻到具有镇定效果的薰衣草。

净室的中央放着一张小床。在床上,一位身材娇小的公主紧闭着双眼。

(席蕾妮大人)

白皙的肌肤完全失去了血色,席蕾妮公主痛苦地喘息著。果然她是勉强着自己赶过来的,这样的情况一目了然。公主大人积蓄在喉咙的咳嗽,令菲尔皱起了眉头。

(香炉是……有了,是这个吗?)

菲尔跑到设计奇特的银制笼子前,把从胸口取出的石头放了进去。虽然觉得释放出的香味没有变化,但烟雾中似乎沾上了一丝淡淡的青紫色。

菲尔暂且观察了一下公主的情况,只见席蕾妮的呼吸渐渐恢复了平静。

「……斯坦特兄长大人。……对不……起……」

也许是在做梦吧。在稍微平静下来的呼吸下,席蕾妮喃喃地说着。湿润的银色的睫毛浸满了泪水。

(欸)

菲尔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她在呼唤陛下的名字。席蕾妮大人,其实……很想立刻就回到尤奈亚吧)

不,在那之前。

(话说回来,那辆马车其实根本就不是国家所有,更像是席蕾妮大人隐瞒身份安排的)

菲尔按照她的吩咐把她留在了森林里。说不定来到埃尔兰特是席蕾妮的独断专行,并非出于斯坦特的意志。

如果斯坦特根本不知道这个『将假货换成真货』的替换行动的话——?

(……席蕾妮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菲尔陷入了迷茫。

您明明可以不用像这样乱来的。

(在替换之前,自己什么都不问真的好吗?)

担忧涌上了菲尔的心头。

但是身为平民的自己,并没有对她的决定提出异议的立场。而且既然已经发动佯攻潜入了城中,自己就不能久留了。

(其实,我希望能让您回到安全的尤奈亚!但是……)

菲尔咬住了嘴唇。虽然很迷茫,但她仍然像是被人从后面拉着似的离开了净室。

为了不吵醒熟睡的公主,菲尔轻轻地关上里面房间的门。她快步跑到床边,把积攒在床下的工资拿了出来,然后取出藏在衣箱暗层里的女仆装,一口气塞进了帆布袋里。

这样就行了,就在菲尔刚刚站起来的时候,——就和站在面前的某人漂亮地四目相对了。

(欸。四目相对了。和谁来着?)

那种事一看脸就知道了。

「席蕾妮?」

「夫、夫君大人……?」

看着比自己高很多的个子,菲尔吞了吞口水。

(骗人……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你是……不会、吧……」

另一方面,克劳也以一种茫然的表情看着菲尔。

每天都能见到真正的席蕾妮大人,这还真是不可思议的反应啊,菲尔脑海中的某个角落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不过,菲尔回过神来的速度也很快。

(糟糕……!)

因为就在身后的净室里,还睡着另一个『席蕾妮公主』。

一个弄不好的话,就会被抓住两个人同时存在的证据。好不容易与没有瑕疵的真正公主完成了交换,要是替身的存在暴露了那就万事休矣。

菲尔若无其事地背对着挡住了净室的门,歪着头微笑道:

「有何贵干?晚上擅自闯进淑女的房间,这可真是叫人怀疑他的品性啊。」

「我从哨兵那里接到报告说,尖塔上挂着一个像是东方流传的侦察风筝一样的东西。城里的警备兵告诉我,你之前出去了,这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不对……」

克劳做了稍微思考的动作之后,慢慢地将视线投向了房间的角落。

「那个角落里有乌贝尔银币……」

「骗人!?」

因为条件反射而一下子转向那边的菲尔,就那样被他抓住了双肩,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被克劳从正面窥视着脸颊,一对冰海般的眼睛近在眼前。

「席蕾妮……?果然、是你吗?」

「……除此之外您还能看到谁呢?」

(嘛,事实上,其实我就是除此之外的那个谁,嗨~)

一边在内心自我吐槽,菲尔勇敢地微笑着:

「请放开妾身,妾身今日心情欠佳。如果您呼唤妾身,那么妾身明天就会去拜访您。所以非常抱歉,请回吧,夫君大人。」

如果是平时的话,只要这么说他就会放开我的。

不知为何,现在,他仿佛被迷住了似的凝视着菲尔的眼睛。

按住肩膀的右手动了起来,克劳轻轻地用手背抚摸着菲尔的脸颊。

菲尔想起了他理所当然地触碰自己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温柔。

「你,为什么——」

「失礼了。」

突然。

咚咚。低调的敲门声,将菲尔的意识拉回到了现实。

恐怕是黑龙师团的士兵吧。他接下来毫不客气地说出的话,让菲尔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殿下?有新报告。在那块奇怪的布上,好像没有装什么特别危险的东西。夫人正在休息,您最好先回去一趟。」

自己再继续待在这里就不妙了。

(再磨磨蹭蹭下去,席蕾妮大人可能会醒过来……!)

如果她醒来,然后从净室出来,那就彻底完蛋了。

菲尔全身都冒出了冷汗。

(我在做什么呢!!)

就在克劳被士兵的声音吸引住的时候,菲尔挣脱开了他的手,迅速地打开通往走廊的门。

「……咦?夫人?您已经醒……」

「这是幻觉!」

「殿下,现在城内还很危险,让夫人从房间里出来的话……」

「那个黑布是演习的一环。大家辛苦了!」

门外,刚才的士兵们目瞪口呆。菲尔一边和克劳轮番留下乱七八糟的借口,一边快步走出房间,朝着楼梯跑去。

但是,她才刚在走廊里跑了几步,就被从后面追上来的克劳抓了个正着。

「等一下,我的话还没说完……」

「妾身并没有话要和您说。」

即便是用语言来堵他,但握住手腕的力量太强大了,菲尔怎么也挣脱不开。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争吵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怎么办)

菲尔的脑海中,警钟不断地敲响着。不妙,不妙,怎么办……!

——如果遇到什么麻烦的话,随时可以来依靠我!

不知为何,从菲尔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前几天刚见过的克劳的长兄的脸。

(对了!)

菲尔用尽全身力量推开了克劳,同时大声尖叫起来:

「咿呀啊啊啊暴露狂——!!」

(的、弟弟)

后面的话是菲尔故意省略的。

「哈……?」

这句话的威力非同小可,连克劳似乎都一下子冻结了。

「对不起!」

好不容易才逃出他那一瞬间僵硬的手臂,菲尔一溜烟地逃了出去。

「席蕾妮、等等!」

如果可以的话,想请您再冻结一会儿,但是夫君大人恢复得比预想的要早。

菲尔一边扶着楼梯扶手,一边像跳下去一样跑到了平台上,只要稍微停顿一下,追上来的脚步声就会马上迫近。

(已经追上来了吗!)

这么说来,以前似乎也进行过这样的追逐比赛。

(话说回来,之前夫君大人是让黑龙师团追着我的吧!)

怨恨的事情菲尔也一并想了起来。冬至的大骚动,事到如今却令人怀念。可是,现在却没有怀念的时间。

这与那时有着切实的不同。只有这次,真的,绝不能被他抓住!

因此,菲尔边跑边毫不留情地喊了起来:

「别过来啊暴露狂!」

「你在说谁啊!?我穿着衣服的吧!」

「这不是只有内心肮脏的人才能看到的衣服吗!?」

「不要给我随便污染全世界人类的心灵啊!」

没能好好地告别,让菲尔感到很遗憾。

虽然和他在那片混乱中失散了,不过他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但是这句话菲尔绝对不能说出口,如果她能说出口的话,菲尔很想对他这么说。

「您不用管妾身,在擅自进入的妻子的房间里尽情地徘徊不好吗,夫君大人!」

「好了,停下来,我有必要好好确认我在你心中的位置。」

(为什么会有这种无聊的争论呢!?)

因为太过分菲尔快要哭出来了。

好几个仆人和黑龙师的士兵都目送着从各种背景下半哭着逃跑的菲尔和拼命追赶的丈夫。

「怎么回事?又是有夫人参与的……军事演习吗?」

「好久没看到这个景象了。夫人和殿下,逃跑的妻子和追赶的丈夫的画面。」

「夫人,稍微好点了吗?哎呀,果然还是要这样啊。」

士兵和佣人们开心的谈话,没有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菲尔飘舞着长发,踢起翻飞的裙子,跑下第二个楼梯,冲过接下来的走廊。

即便如此,他还是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这个人跑得太快了!而且纠缠不休!话说回来,为什么要追上来啊夫君大人!!难道说毒龙也有因为条件反射而追赶逃走的妻子的习性!?)

果然脚力和体力都差太多了。

判断出这样下去马上就会被抓住的菲尔,立刻跳进了眼前的换衣间。

在被他追上之前,菲尔从鼻子哼了一声瞬间把门关上。

于是,这次他抓住门把连拉带拽地摇晃着门。

(吓啊啊)

一只脚顶在墙上,拼命地从内侧按住手柄,菲尔朝着门怒吼:

「妾身进来了哦!!」

「那又怎样!这是换衣间吧!」

被反过来怒吼了一顿。

趁着被他吐槽的机会,菲尔从内侧锁上了锁。

另一方面,知道无论如何也打不开门的夫君大人,瞬间闭上了嘴。然后,他用冰冷彻骨的低沉声音喃喃地说道:

「……席蕾妮。离我远一点。」

「哈?你、你打算做什么?」

「把门劈开。」

「住手——!!这可是闪耀着雕刻师技术光芒的古董橡木材哟!门如果死掉的话,妾身也会跟着一起死掉的!」

虽然菲尔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是终于,夫君大人好像停了下来。

「席蕾妮。……出来吧,我想看看你的脸。」

「从明天开始无论您想怎么看都行。」

「现在就好。……为什么,你不出来?」

「因为妾身不想看到您。」

秒答之后,菲尔感受到他微微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隔着门传来。

(他误会了吧,刚才的话。但是……)

突然,菲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样子。

直到前段时间为止,都被丝绸袜子和有金丝刺绣装饰的鞋覆盖的脚上,是一双稍微磨掉脚尖的朴素皮鞋。

原本被侍女们打理得很干净的指尖,在制作风筝的时候,被绳子摩擦得伤痕累累。

曾经在戴在右手上的结婚戒指,现在已经不见了。

真正的公主,这次一定会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

(……多么,遥远啊)

现在,我和他的距离是一块厚厚的橡树木板。

虽然只有一块。但是,绝对无法跨越。

这就是他和自己的距离。

我是菲尔蒂娅,既没有家世,也没有身份,仅仅是一个身为替身的孤儿。

魔法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即使他就在身边,但墙壁确实就在那里。血统。真面目。使命。

「妾身想要变成全新的自己。」

菲尔眼角一阵发热,牙齿无法合拢。

不说话的话总觉得眼泪要流出来了。菲尔急忙说:

「妾身至今为止一直是个不怎么像样的公主。总是给您添麻烦。从明天开始,妾身终于能真正地,变成一位优雅,整洁,漂亮,有真正公主风范的公主殿下哟……所以,这次,请您看看妾身变得崭新的一面吧。」

「不变成新的也没有关系。我从来没有觉得麻烦。」

「称呼您为暴露狂也不会给您添麻烦吗?」

「……换句话说。不管你给我添多少麻烦,我都不在乎。」

回答只在一瞬间。

然后,克劳又向她确认了一遍。

「现在,我想见见你。你保持现在这样就好。我想看看现在的你。」

(啊啊)

真是个温柔的人啊,菲尔微笑着。

对这种破罐破摔的公主,他居然说保持现状就好了。不管怎么说,他真的很宠溺「妻子」。

当然他也有令人害怕的时候。

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你是多么的温柔。

我已经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他一定,对席蕾妮大人也会非常温柔)

她不是那种既没有魅力又非常不优雅的公主。

所以他一定很适合那位既可爱又美丽的席蕾妮大人。

「——你,讨厌我吗?」

听到他低声喃喃的话,菲尔猛然抬起头来。

「就算只有一瞬间,我也想看看你的脸。」

「妾身。妾身、对……」

好痛苦。胸口堵得很难受,话卡在喉咙里。

门的另一边传来摩擦的声音。他的气息就在自己的身边。菲尔轻轻地把手指放在门上。仿佛想透过橡树木板,感受他的体温和呼吸一样。

(其实我——不)

菲尔把手掌贴在额头上,吐出一口气。如果在这里否定的话,就不得不出去了。

身为虚假的「公主大人」——这就是,最后的谎言。

(我一直觉得很幸福)

这样就可以说分手了。

所以至少,保持笑容吧。

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但菲尔还是强行舒展开紧绷的脸庞,竭尽全力地微笑着。

「是的。非常讨厌您。」

菲尔的指尖慢慢地在门扉上摩挲。

「……这样、啊」

在听到他安静的回答的瞬间,那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视野一片模糊。

菲尔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道:

「一直、非常讨厌,至今如此。」

原本疯狂地想要与她相见的少女,现在就在他身边。克劳把手指放到了光洁的橡木门上。

自己是怎么发现的呢?

连本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两个人的外表明明一模一样。

他原本就有一种奇妙的预感,就在看到那只黑色风筝的时候。

(除了那是东方秘传的军事技术之外……要说是正经的密探使用的话,七拼八凑的布,树枝和廉价的绳子等等,节约到这个地步也很让人在意。会把生命托付给那种东西的笨蛋,我想也就只有这家伙了。)

虽然这是用了她本人一听到就会用双手捂住脸的方法猜的,但克劳也没想到居然会猜中。

连深入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他就走向了席蕾妮的房间。然后发现她,追逐她。误以为她在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

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你之前在哪儿?我想见你。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无法言说的话语在脑海中跃动。

——但是。因为被她说了非常讨厌,脑袋突然冷却了下来。

她确实在那里。

但是,是在这里打开门将她拉出来还是就这样错过她呢?这对于克劳来说,是无法避免的二选一。

(一旦打开门,替身的存在就会暴露)

她会被剜眼还是砍头?

席蕾妮公主想要如何处置菲尔,这一点自己已经从公主本人那里听说过了。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菲尔就不能是爱妾,而是以正妻的身份——

(那就只能将真正的席蕾妮说成是假的,然后杀了她)

彻底到不会留下痕迹和尸体,秘密地埋葬她的存在,将菲尔当成真正的席蕾妮贯彻到底。

菲尔当然会反抗。但是,如果这个世界上的『席蕾妮』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她就不得不以『席蕾妮』的身份活下去。

事实上,这是最可靠的手段。

(但是,这样的话,菲尔的心会变得如何呢?她明明那么仰慕席蕾妮)

她之所以会回来,一定是因为担心着席蕾妮。

只要打开那扇门,就一定,必须要采取伤害她的方法吗?

还是说,相信这一次自己放开手之后,她还会继续留在埃尔兰特,然后可以继续探寻同时保护席蕾妮公主的性命和菲尔心灵的方法吗?

「一直、非常讨厌,至今如此。」

听到她继续说的话,克劳微微睁大了眼睛。

(……至“今”如此?)

那么,现在呢?

(※注 原文「いるはずでした」用的是过去式,但是中文要表现无法让人简单注意到的过去式很难,所以一直找不到好的译法,请谅解,并欢迎读者指出更好的译法。)

克劳困惑地望着门。

(至少现在,“不”讨厌——是这样吗?)

即使想质问她的真意,她也始终保持沉默,这就是她最后的话。

我想看着你的脸。只有声音是不够的。我想看着你的眼睛,想触摸你的脸颊。

你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只要看着那对黄昏色的眼眸,我就能马上明白那个过于坦率,表里如一的少女在想什么吧。

克劳背部用力,像是想要克制住通过手臂传达过去的冲动一般,将额头抵在了木制的门上。

只是一扇门而已。

只有一块木板的距离,却那么遥远。

(菲尔)

克劳没有发出声音,单单以唇的形状呼唤。

(我一定要夺回你。但是,现在——)

伴随着安静的决心,克劳离开了门口。

明明就在自己的身边。

他压抑住所有的感情,珍惜着隔着木门感受到的些许气息的痕迹,离开了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