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奇夏•哥尔特』-章节
第三十三卷
第四章『奇夏•哥尔特』
1
被推开后,隔着鬼面具都知道他脸颊微微一僵。
一定是会让很多人误会他内心的表情吧。由于太过聪明,使得不该省的话也省略不说的皇帝,不管是话还是表情都太少了。
恐怕能真正接收到这表情意思的人,只有长年跟皇帝在一块儿的自己吧。
「啊啊,或是──」
如果是这名皇帝在所有层面都视为神圣的亲妹妹的话,应该也会看穿吧。
不管是哪种,比较都没有意义。
因为在这一刻,在这个被撷取下来的刹那,待在他旁边的就只有自己。
──就只有愚昧的奇夏•哥尔特,这一人而已。
2
「奇耶夏•托里姆,你能为我而死吗?」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才刚报上姓名,就被要求回答自己的性命要怎么用。
年方十四的奇耶夏总认为自己是个很早熟的孩子,可是遇到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少年以后,他改变了想法。
真正的早熟是眼前的这位少年,自己的情况不过是自满罢了。
「──」
抛出问题后,少年就一直用黑色瞳孔盯着这边。
像影子般黑不溜丢的头发与瞳孔,即便在有各色人种生活的佛拉基亚帝国也是少见的特征。虽然眼睛颜色不同,不过生来就是黑色头发的奇耶夏也很常被如此揶揄,所以颇有共鸣。
说有共鸣,确实有些可笑。
身体特征的特殊性,从眼前少年具备的特性来看不过是琐事。外表特征一致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出身与一般人相去甚远的少年,连极端的早熟表现当中都有相应的佐证。
因为他地位特殊到被迫如此,如果做不到就无法活下去。
那便是──
「──文森•亚伯克斯皇子。」
这是他的名字,名字后面的头衔则是他与生俱来的地位。
黑发少年──文森是统治佛拉基亚帝国的皇帝德莱森•佛拉基亚的亲生儿子,被赐予有朝一日立于帝国顶点的可能性。
不过,同样被赐予这资格的兄弟姊妹超过五十人,但这不损及眼前少年的尊贵血统。
不管怎样──为什么自己会置身于跟这么特殊的人面对面,还搭乘同一辆龙车的处境呢?奇耶夏回顾自己的行动和结果。
契机是再平凡不过的助人事件。
自己遇见了龙车车轮卡进马路水沟里,导致动弹不得的场面。
不管用推的还是拉的,龙车都无法脱困,于是他伸出援手,把木板插在车轮前,然后用棍棒撑起车身,让车轮滚到木板上,这才成功将大幅倾斜的龙车拉出水沟。
哪知道这辆龙车刚好是亚伯克斯领领主的车,又刚好坐在里头的是靠「亚伯克斯奇迹」而掌握实权、声名远播的文森•亚伯克斯。
顺带一提,「亚伯克斯奇迹」指的是镇压长年服侍领主亚伯克斯家的家臣发动的叛乱。即便有与其他家族里应外合的高明战略,但逆臣还是败给了年仅十二岁的少年的指挥,导致整个家族被灭门的事件。
在那之前虽然是皇子,却没有显赫名声的文森,立刻统御了乱成一团的家人与士兵,展现出无与伦比的手腕,进而讨灭了逆臣。
发动叛乱的家臣败在不把文森当敌人,误以为对方就是个用来标榜自己功勋的项上人头,结果不合自身能力的理想破灭,最后整个家族被满门抄斩。
这件事和传闻扩散出去,于是主角就被加油添醋,成了个不得了的大人物。
奇耶夏也是个平凡得跟这件事毫无关系的老百姓,就只是听过传闻而已,但不知道是什么因果在运作,传闻中的当事人竟然就在眼前。
然后就被对方问了。──愿意为他而死吗。
「──」
这问题的用意,奇耶夏不甚清楚。
说到底,之所以会坐上龙车,也只是因为帮忙龙车脱困,所以被邀请到宅邸致谢罢了。当然,奇耶夏没有拒绝的权利。
想说只要忍个一下子就好,便坐到文森对面的时候,就来到了被问问题的场面。
沉默已经长达十几秒,以这时长已经可以说是十分不敬。
对象别说是地位高,根本是云端之上的存在。因此从一开始,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很明确──无论是该回答什么,还是被期望回答什么。
当然,对方想要的答案就是「可以」。
奇耶夏也是活在帝国的臣民之一,所以这场合就是不能触怒有可能成为未来暴君的皇子,以及向对方立誓会绝对忠心耿耿和永远臣服的时候。
因此在不合宜的距离与皇子面对面的奇耶夏深深低头──
「──非常抱歉,恐怕做不到。」
然后做出了绝对不该说出口的回答。
维持低头的姿势,奇耶夏诅咒说溜嘴的自己,同时也想抱头痛骂又犯下这种自制力不足的错的自己。
就是因为这种急躁的个性,在故乡才会顾人怨到被放逐。每次都提醒自己一定要改过,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结果就是,在不可以得罪的人面前,讲了最不应该给的回答。
所谓最笨的死法,就是被自己的愚蠢给害死的。
但是,被人高高在上用视线问愿不愿意为了自己而死,厚着脸皮给予对方期望的回答,这种事自己实在做不来。
心灵夭折,名为自我的矜持死去的话,那就算命还留着,也与死无异。
尽管实在不喜欢佛拉基亚帝国的风俗,但自己好歹也是帝国男儿。
因此,他对这回答并不后悔。
不过上断头台的时候,可能就会后悔了──
「这样就好。以后也继续以这态度服侍我吧。」
「──。是?」
「如果是打算回覆的话,语尾就不要拉高。听起来像是问句。」
「不是听起来像,而是故意让它听起来是那样。……您不处死小的吗?」
「处死刚刚征用的东西?这样有什么意义。」
闭上一只眼睛,面前的文森貌似不开心地皱眉。
比起方才那番无法发誓效忠的发言,反问的话反而令他觉得不耐烦。虽然感到纳闷,不过奇耶夏冷静地重新思考自己的立场。
不知为何,文森似乎放过自己了刚刚的无礼。
不仅如此,似乎还考虑将自己召为臣下?
「不,果然搞不懂意思耶?皇子喜好对待会要杀的对象说些坏心的玩笑话吗?」
「你才是,为什么那么坚持想被我杀掉?这种想法才叫不可理喻吧。」
「诚惶诚恐,因为众所周知:皇子对于忤逆者毫不留情。」
一脱口而出就责备自己,又讲了不该说的话。
可是都已经无礼过一次了,就算再次无礼也还在误差范围内吧。走到这一步,奇耶夏调整心态,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天平上。
就像嗜读书籍、累积新知识、实践想到的理论一样,想要解开这个皇子到底在想什么。
要是追求的结果是会死的话那也没办法,只好一死。
相较于奇耶夏的心境进入了可被称为自暴自弃的状态,文森却一脸理解的模样点头道:
「嗯。假如是先前叛乱那件事,诛灭其族是为了以儆效尤。先套个项圈,免得以后又出现想做相同蠢事的笨蛋。恐惧,是使人服从最有效的手段。」
「把第一个叛乱的臣子及其士兵大卸八块,一块一块摆在马路上也是吗?」
「反正是非死不可的命,那就该发挥最大效益。──人,必须死得有效率。」
在车厢内拄着脸颊的文森这样回答。其惊人的思考方式和执行力,让奇耶夏静静地咽下话语。
奇耶夏在谈话中讲到的是文森对镇压叛乱所做的最初也是最具决定性的作为──虐杀敌方先锋队,并残酷破坏他们的尸体。
在活着的情况下被四分五裂的尸首被摆在战场上,于是传出了被囚禁的人每个都遭受同样下场的传闻,结果原本打算跟起兵作乱的奸臣里应外合的其他臣子们都违反先前缔结的密约,安静作壁上观。
而唯一没有退路的奸臣挑战使用血腥策略的文森,然后尝到跟其他士兵一样的地狱痛苦后死去。其家族的人也是。
当然,这样的行径传开来后,文森•亚伯克斯就会被大众视为残虐嗜血的皇子,但是──
「──又或者,那个传言也在您意料之中?」
「至少,如果你过度惧怕我的话,那就正中我的下怀。」
「哈哈,这可真是……」
越来越不觉得对方才十二岁。文森的想法令人佩服。
于此同时,即便自己的无礼发言被文森允许,自己也没法完成他所期望的任务吧。奇耶夏心想。
「你问我期望你做什么吗?」
彷佛读到奇耶夏的心思,文森投出下一个问题。
比一开始的问题还要模棱两可,而且是需要向奇耶夏本人询问的谜题。确实,如果期望的无法实现,对方就必须明确表明期望的是什么。
可是,这是个难题。
身为皇子,文森迟早要接受无法回避的帝国仪式。他到底对只是一介草民的奇耶夏有何期望?
「小的能做的,顶多只有帮忙卡在沟里的车轮回到马路上。」
「那就够了。」
「哦哦,未来如果认为需要小的的力量,您打算不断让龙车卡到水沟里吗?」
这是极为挑衅、不敬至极到都想称赞自己了的发言。
但是听到这番话的文森,表情连一点变化都没有。
「没错。未来我也会不断卡到水沟,而且无法完全避免。但是,要是卡在沟中出不来的话,等着我的就是死亡。从沟里挣脱出来的方法,不管碰上几次都必须备着。」
「……小的都想问了,本来应该是在谈论车轮吧?」
「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假借车轮讲正事。」
被迫聊起不得了的话题,奇耶夏感知到不同于性命受威胁的寒颤,这才切身感受到自己正在跟超乎常人的存在对话。
再加上超乎常人的存在,不知为何对自己的评价异常地高。
即便自己态度如此无礼、说话失礼不得体,对方都没打算要自己的命。
这与其说是对奇耶夏的评价,会不会是出于文森本身的信条呢?
不管是哪一个,今天早上在破烂旅馆醒过来时,根本不会料想到有这样的发展。
「──」
一手拄着脸颊的文森,闭上一只眼睛看着沉默的奇耶夏。
不知何故,就是觉得对方讨人厌的态度看起来像是沉浸在占上风的感觉。就算抵抗也是徒劳,含恨地回望对方时,他突然注意到了。
「皇子,您都没有同时闭上双眼过呢。」
「就是这个。」
「啥?」
手扶下腭的奇耶夏不经意地这么说,文森点头。
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奇耶夏狐疑。
「假如你想要我不处死你的理由,那这就是了。」
看着一副已经说明完一切的文森,这下总算理解了。
即便早熟,可以自由运用让大人吃鳖的策略,了无遗憾发挥出佛拉基亚帝国皇子的资质的他,毕竟也只是个十二岁少年。
──因此会天真地期待,身旁有人跟自己一样聪明。
3
──奇夏•哥尔特。
这是被文森聘用、被接到亚伯克斯宅邸的奇耶夏•托里姆得到的新名字。
「因为故乡有家人,要是小的名字传开来的话,恐生无谓烦扰。但若皇子想完全扼杀心中挂念的话就另当别论……」
「你似乎无论如何都想当作我渴望鲜血呢。该不会街头巷尾传我是『鲜血皇子』,就是你搞的好事?」
「唉呀,因为认识到了利用恐惧的战略。听说,现在父母似乎都拿来教育小孩呢。说要是不听话,鲜血皇子就会出现。」
「出现了又怎样。我什么都不会做。」
「不,会跟小的一样,被硬是招聘喔?哦哦,好可怕。」
「这么爱讲歪理,也是可以用你的血来实现那绰号喔。」
跟文森的互动,很难归类是认真还是玩笑。
如有必要,文森对于消费他人的性命不会手软。但假如不需要,他就不会这么做。不只性命,对金钱和物资也一样。
对他来说,这些都是有限的资源。陪在他身边后奇夏才知道的。
之所以会把名字改成「奇夏•哥尔特」,就如前面说的,因为故乡村里不喜欢奇耶夏•托里姆,因此他怕自己的出人头地会连累到家人。
话虽如此,要是家人被怎样了,自己并不会想去救援。
即便会被觉得薄情,但这就是自己跟家人的距离感。对于那些在关键时刻没能出面保护自己的家人,自己最多就只能给这么多了。
顺带一提,「哥尔特」这个姓氏,就是违抗文森而被灭族的奸臣的姓氏。
对文森来说,可能会觉得这是对爱逞口舌之快的无礼奇耶夏的小小泄忿,但也因此街坊邻里盛传,被灭族的哥尔特家仅有一人幸存,还被养在仇人身旁感受屈辱的滋味。结果就是文森的「鲜血皇子」这个地位越加稳固。
而另一方面,因为自己希望名字跟以前念起来相近,所以文森就只省略了一个字。没有拒绝的理由,对方似乎也没有惹人嫌的意图,尽管觉得有够随便,最终倒也顺理成章接受了。
毕竟改以「奇夏」这个身分重新活在世界上的日子,跟以前空有知识又不善与人交际,导致被疏远的情况相比还不赖。
而且,能够读到的书籍远不是故乡的村庄能与之相比的,课题也很多。
能够远离那些只因奇耶夏不适合从事农耕或狩猎,就直接轻蔑他的人,光是如此,这种生活的价值已重如千金。
只不过──
「是下个水沟,奇夏。展现你的价值来瞧瞧。」
这么说着,文森带来了跟龙车车轮卡水沟完全不能比的难题,在找到解决方法之前,他被三不五时就来讨论的文森给折磨了个够。
──文森的可怕之处,在于其行动力。
明明眼睛和脑袋的数量一样,但不知道文森是怎么看待和理解世界的,竟然可以同时应付所有的课题。
虽说负责解决领地内所有问题是领主的职责,但拿这些问题内容要求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未免过于残酷,甚至让人怜悯对方身边没有一个可靠的大人。
可是这些来自外人的印象,却在文森的实际作为面前烟消云散。
而被迫陪同的奇夏因为也被要求必须具备各领域的知识,因此根本没有停下脚步的空闲。
每收拾完一个课题,马上就会出现下一个课题。讨论课题的期间还会追加其他课题,要同时解决实在是大难题。为此常常抱头烧脑的期间,亚伯克斯领也开始改变。
随着生活环境改变,一开始畏惧感强烈的领民,态度也转为敬畏。
恐惧转为敬畏,服从转为敬爱,而文森有资格接受这些。
不过,他不打算从这些事里头找出价值。
「奇夏,关于治水学的够多了吧。那就解除那个无能代官的职务,追究其贪污罪,砍断他脖子。」
「究责到砍头,小的认为过头了。」
「他的工作表现,有符合他贪取的钱财?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小的知错了。」
「假如他贪的份量有符合他的表现的话,那还可以商量。没有的话就接受惩罚。既然再三提醒都没有改变,那自然也不会再有朝对方伸出的援手吧。」
果断的判断与决策底下隐藏着的洁癖,是文森对他人期望的翻转;也是无法回应之人,会被认定为怠忽职守的远因。
话虽如此,文森并非走格外厌恶无能的能力主义。
硬要说的话,他恐怕不是能力主义者──
「──有完成符合自身器量的职务就好。」
而是期望每个人都不懈怠,全力以赴活下去,完成职务。
只要理解这点,对名叫文森•亚伯克斯的少年的印象,乃至于他堪称洁癖的完美主义的背景,就会有不同看法。
很难相信的是,文森没有坚实的自信和自豪。
觉得自身不足,总是在渴望。
觉得自身不足,总是在怨叹。
觉得自身不足,总是在对抗。
这才是文森之所以是文森的原动力。那不是对身为皇子、对自己与生俱来的地位所抱持的感谢,而是对「设法全竟身处这个地位所被寄予的职责」的一股愤怒。
而文森之所以会有这种激烈的想法,原因在于──
「──史泰德•佛拉基亚,那个应该唾弃的男人。」
服侍文森一阵子后,主人脱口而出的话语,让奇夏听了皱眉。
该说幸运,还是文森有看人的眼光呢,奇夏似乎具备了把车轮拉出水沟的才能,没有失去新地位,还一路跟着走到现在。
话虽如此,却是条充斥着缓慢的变更的道路。
新地位的好处与坏处逐渐变得立体,偶尔内心天平在摇晃时,也会想该把重量放在哪一边。
文森头一次展露出与工作无关的某种心底念头,正是在奇夏处在上述心境的时候。
「史泰德•佛拉基亚吗?小的虽才识不足,但寡闻到没听过这名字。」
「这并非你的知识不足。不如说,是知道的人会有性命危险。毕竟,是个存在被佛拉基亚皇族给抹煞掉的男人。」
既然如此,不小心知道的自己不也有危险了吗?奇夏内心虽然这么想,但立场上难以打断开启话题的文森。
更重要的是,他对这个被佛拉基亚皇族放逐的人物产生了兴趣。
「说起来,我根本没想过皇族可以脱离这身分呢。就算脱离了,也还是流淌着皇室血脉,所以还是要参加『选帝之仪』吧。」
决定帝国下一任皇帝的仪式,就叫「选帝之仪」。
为了决定皇帝的小孩哪一个有资格站在帝国顶点,他们必须互相杀伐,这仪式可说是把帝国风气给发挥到极致,不过却是帝国建国以来一直持续的纯粹历史。
能当上皇帝的,只有活到最后的唯一一人。
不然的话,就无法获得君临佛拉基亚的皇帝证明「阳剑」。
「有一种说法是,放弃帝位继承权的话,就可以活得长久。」
「那是骗人的。用来早早汰除掉那些拥有帝位继承权,却没有气概想活过仪式的货色的甜言蜜语。因此,你的担忧是正确的。」
「佛拉基亚皇族被流放,这本来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史泰德•佛拉基亚却被课以那不可能的处罚。也因此被卸除了仪式的参与资格。不过,在那之后『选帝之仪』仍毫无阻碍地进行,那家伙同样也免不了一死就是了。」
文森那比平常还要冰冷的眼神中,有着对该位皇族的浓厚轻蔑色彩。
被剥夺佛拉基亚皇族地位,连存在都被历史抹去的史泰德•佛拉基亚──想必就是触怒文森怒火的存在吧。
无法充分完成该完成的职责,和发挥被给予的能力的人,亚伯都不会讲情面。
「……不过,既然应该是无人知晓的存在,为何文森大人的知识库中却有呢?是从哪位地位高、嘴巴不牢靠的大人物那儿听到的?」
「你说话还是一样不客气地跨越身分鸿沟呢。──是手记。」
「手记?」
「史泰德•佛拉基亚的手记。藏在水晶宫书库里,被我发现。不过,里头写满了妄言谬论,是让人看不下去的读物。」
厌恶感想必相当强烈吧,文森不悦撇嘴。
对大部分的事物都很宽容接纳,玩味过后才进行判断的文森,由于思考速度过快,所以在旁人看来就像是即时做出决断。虽然有好有坏,但很难得看到文森会表露出负面情感。
「上头写了什么?小的也能拜读吗?」
兴趣被挑起来了。
不过,比起手记的内容,能够让这麻烦的主人感到厌恶这件事更让奇夏感兴趣。
也不知是否有察觉到奇夏的想法,文森闭上一只眼睛,用剩下的黑瞳直瞅着他。
「那种说旁观者怎样的无聊荒谬诗集──不会让你看的。」
4
「不对呀再怎么样想到这些那些原因不觉得想太多吗?就说了意外地不会有人像阁下或奇耶夏一样策划阴谋到眉头深锁的地步啦。」
「──很想要提点你的说法,还有小的名字是奇夏。」
「哦哦,真是抱歉!搞错演员名字根本没礼貌到极点!我会大力反省的。奇夏奇夏奇夏奇夏奇夏奇夏奇夏!」
「──」
一个靠气势,而且是只靠气势就讲个没完的蓝发少年。
少年名叫瑟希鲁斯•塞格姆多,跟过去的奇夏一样,是符合文森的眼光而被捡回来的存在。
能力优秀,而当事人如果也有活用能力的觉悟,就会录用。
文森不问出身和立场的作法虽然招致反感,但亚伯克斯领地的治理每年都蒸蒸日上。
不过,是否曾接受教育的差距毕竟很巨大,纵使不问立场出身,但要从平民里头召集到优秀文官还是很困难,因此奇夏的苦劳未曾减轻。
然而──
「武官需要的,就只有武力强大而已。是有想过我应该还得具备身为舞台演员的华丽,但是在这一点上我不管哪边都是独一无二的!」
「好大的自信……论实力是有资格标榜这份自信。这反过来也可以说是麻烦,不过那毕竟是小的不相干的领域。」
欢闹的小孩──事实上,对方小自己六、七岁。以年满十八的奇夏角度来看,这样的形容并没有问题,只是很遗憾地,瑟希鲁斯并没有符合年龄的可爱之处。
不是在说外表或举止,而是关于他笑着夸耀的技艺。
「──」
奇夏自从被亚伯克斯家招募后,有学习用来护卫和防身的武术,不过他知道自己这方面的才能跟大部分的人一样。比起策动自己的身体,策动大量的人比较适合他。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疏于锻炼,而且今后大概会一辈子努力下去吧;不过在武术能力普普的他看来,瑟希鲁斯的力量依旧超脱常轨。
论智谋超乎常规的人,奇夏已经遇到了。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也会像这样遇到武力超乎常规的人。
「这样一来越发觉得,文森大人……阁下对小的有何期望呢?」
「哦,又在想有的没的耶,奇夏。那么我来回答你吧。这种东西呢。──就叫做伏笔!」
被瑟希鲁斯伸指比着还这样说,奇夏圆睁眼珠。
看到他这种反应,瑟希鲁斯收回手指。
「你该不会不知道伏笔吧?那个啊,所谓的伏笔就是为了不要给人知道重要情报,所以故意拿一部分点缀在故事里……」
「伏笔这个单字的定义小的知道,只是不明白在这边出现这个单字的意思。小的的表情是在说这个。」
「哦哦,是这样啊!那就简单了。说过了吧?什么事都要去烦恼有什么意义,是阁下和奇夏的共通点。」
开心大笑的瑟希鲁斯双手在胸前互拍。接着他双手分开,当场转了一圈,并示意自己周围的一切。
「假如所有的事物真的都有意义的话!那现在这一刻不能明白的东西,就是用在未来所有剧情的伏笔!多么令人雀跃期待呀!」
「用途不明的资金流向和持有者不明的财富不是通往未来的伏笔,而是贪污和贿赂的证据喔。」
「这种!现在这个时间点就已经答案清楚的东西不算!我说的是没办法给出答案的东西。奇夏脑袋很好,所以请仔细听呀!」
停下原本在旋转的脚,怒上眉梢的瑟希鲁斯抗议。
为什么自己要被他骂?虽然觉得不能释怀,不过对于瑟希鲁斯的这个想法,奇夏感觉有点,真的只有一点点被救赎了。
被文森重用,为了回应他的要求而工作,但脑袋一隅还是存放着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上的疑问。
都过了多年,了解了文森的人品,这疑问却都还是没有解答。
要说为什么的话,问题不在文森,而是奇夏本身。
没能得到这份懊恼的答案,就这样继续待在文森身旁做事,在精神层面上是非常困扰的情况──
「……搞不好,小的的存在也是伏笔。」
「哦哦?马上就灵活运用了呢。不愧是脑袋好的人吸收得快!这方面值得尊敬,同样的事我就绝对做不来!」
「既然感到尊敬,那称呼小的的时候不是应该要加敬称吗?小的不但比你年长,地位又高,还是前辈。」
「才不要咧,叫朋友的时候加个先生会觉得彼此的距离有点远耶。考量到未来是共同奋斗的亲密关系,见外这东西就让我们拔起来抛诸脑后吧!」
「朋友……」
被这样讲还被拍肩膀,奇夏说不出话来。
一方面是这种缩短距离感的方法有够厚脸皮,但最大的理由是回顾过往,自己竟然没有一个可以称之为朋友的对象。
「怎么了?啊,果然还是从名字后面加先生开始?一开始先客套然后逐渐缩短距离最后感情变得恰恰好!我觉得这样子也不坏,所以也是可以转向朝那边……」
「不用,没关系。──阁下是以快为尊的大人。」
并不是认真听取瑟希鲁斯的戏言,但最终抵达的地点既然一样的话,那就希望能抄近路。
自己的想法完全就是感染了文森主义呢。揶揄自己的同时,奇夏决定不否定,而是接纳瑟希鲁斯的风格。
若要仿效他的说法,就是──
「期待你可以为阁下的希望有所贡献。当然,你会被捡回来也是──」
「为了正大光明派上用场的伏笔对吧!请交给我,奇夏。我除了战斗以外一点用都没有,但是战斗场合我可不允许其他人跟随!」
「那样就好。」
瘦小孩童挺着薄薄的胸膛道出豪言壮语,但奇夏没有笑他。
依照文森的评鉴,以及自己的评鉴,给予符合瑟希鲁斯•塞格姆多这个人的器量的场所。
以此为前提──
「──小的也必须等待发挥身为伏笔机能的日子到来。」
被年龄差不少的朋友这样说而对自身任务有了自觉,奇夏这般喃喃自语。
而这正是文森•亚伯克斯参加的「选帝之仪」开始的前两年的事。
5
先帝德莱森•佛拉基亚之死,促使「选帝之仪」开始。
由于藏不住的才干而被其他兄弟姊妹视为眼中钉,一时之间,文森•亚伯克斯暴露在集中攻击的包围网内。
可是结束以后来看,文森就如一开始的舆论一样,以压倒性的强大来回应被寄予的期待和累积的评价,在「选帝之仪」中获胜。
杀光所有兄弟姊妹,戴上佛拉基亚帝国血之冠冕的文森•亚伯克斯──不,第七十七任皇帝文森•佛拉基亚诞生。
文森的胜利,其部下奇夏和瑟希鲁斯的存在也作出不小贡献吧。但是,奇夏真正被要求达成的任务,并非在「选帝之仪」中让文森胜利──
「──令妹平安,已逃脱到远方。虽然是为人严厉、性格奔放的人,但相当清楚自己的立场。事态暂时算告一段落了。」
在位居国政顶点的皇帝所利用的房间里,熟悉的脸看向自己的状况,令奇夏判断自己要平常心进出,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不过,皇帝本人就坐在权威感十足的椅子上,态度举止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就连确定在「选帝之仪」的胜利不会动摇的时候,也丝毫没有展露出象征成就感的笑容。
文森不笑。至少在担任皇子和皇帝的期间不笑。
在不是皇子的时刻,有时会翘起嘴角露出性格恶劣的笑容。但是今后那种机会将会骤减吧。
他当上了皇帝。而且,他不允许皇帝有不是皇帝的时刻。
──不,虽然只有一点,但还是有可以共享不是皇帝的时刻的人。
「被要求找出让普莉丝卡大人活下去的方法时,小的还以为听错了。」
以没有人会听见为前提,奇夏说出了在佛拉基亚帝国发生、自己也掺和其中的最大秘密。
「选帝之仪」分出胜负的同时,等同新皇帝诞生。
但在那场具有帝位继承权的皇族必须剩下最后一人的仪式中,实际上并没有完美达成。──因为最后剩下了两人。
就是文森•亚伯克斯,和普莉丝卡•班奈狄克。
普莉丝卡•班奈狄克自行喝下毒药而殒命,被后人传颂为悲剧公主。
但其实她虽然服下毒药,却没有死去。
她服用的毒并不是来自于杯中物,而是来自于为了挽救过于担心的主人,紧抓解救主人性命可能性不放的随从。
剧毒让普莉丝卡的心脏一度停止,等到再度跳动时,一切早已结束。
「选帝之仪」结束,普莉丝卡•班奈狄克被下葬。
文森•亚伯克斯成了皇帝,普莉丝卡•班奈狄克成了不用这名字的其他人,得以延命──
「假如小的是出身于自古以来服侍帝国的家族,可能会视陛下的希望为岂有此理吧。但是,小的是平民出身。」
默不作声的皇帝文森内心无法推测,但行动很明确。
原本在众多的兄弟姊妹当中,普莉丝卡对文森而言就是特别的。
以才干这点来看,普莉丝卡在奇夏眼中也是格外璀璨,但文森会注目有年龄差距的妹妹不光是这个原因。
他认为,简直就是桀骜不逊化身的普莉丝卡,也对文森表达敬意,当作是血脉与共的哥哥对待。
就这样,两人认可彼此,在即便走得近也不允许共存的「选帝之仪」中,佛拉基亚皇族的宿命──被文森亲手打破。
奇夏对此感到痛快,更重要的是感到安心。
在被给予的地位和任务中发挥十全十美的能力,是文森的作法。这样的他选择让普莉丝卡活下去。要是被众人得知还有一位皇位继承人活着,将会危及他自己,很可能会丧失历任皇帝累积的基础,也就是帝国人民的信赖。然而,他作出了这样的暴行。
身为佛拉基亚皇帝,要端出什么说法才能将这点正当化?
办不到吧。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不是依照合理的判断所下达的指示。
那是基于情感的愿望,是心愿,是祈求。
文森•亚伯克斯不想杀害心爱的妹妹。
因此普莉丝卡•班奈狄克活了下来,文森戴上了假的冠冕。
这对奇夏来说很痛快。
不是因为普莉丝卡活了下来,而是想让普莉丝卡活下来的文森拜托奇夏铲除当中的障碍──让卡在沟中的车轮脱困的方法。
「伏笔,是吗。」
距离「选帝之仪」开始的几年前,瑟希鲁斯说过的戏言掠过脑海。
当下没能找出意义,以为只是顺便或无用的事,后来会从中发现意义。伏笔就是为此而存在的,这下能够理解了。
自己或奇夏的存在,或许就是通往未来的布局。
「唉呀,承认瑟希鲁斯的话是对的会觉得很不爽,而且跟当事人说的话,可以想像他得意忘形的样子,所以小的永远都不会说。」
「你从以前就是这样,不过最近突然陷入思考的情况变多了。是因为色素脱落,连侍奉余培育的东西也跟着连根脱落了?」
「意外地,在死亡边缘徘徊过后,状态就变得不错。」
明知不敬,但奇夏还是在文森面前耸肩。只要别在众目之下这么做,地位改变的皇帝就不会发起责难。
──文森把自称改为「余」,黑瞳里倒映的奇夏就如他所说的,色素全都脱落,变成粉白。
在「选帝之仪」的期间曾徘徊在死亡边缘,回来后就变这样了。
与生俱来的黑发变成白色,在那之后就把以前的黑色服装全都统一为白色。连爱用的铁扇都涂白,全身彻头彻尾都以白色装扮。
当然,这并不单纯是嗜好。
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导致失去原本的颜色后,奇夏萌生出了奇妙的「才能」:可以染上他人的色彩。为了运用这「才能」,所以会时时去意识。
自己可以被染上任何色彩──为了这样暗示自己所必须的措施。
不管怎样,关于这份「才能」的详细,连对文森都不能透漏。当然也不可能对嘴巴不牢靠的瑟希鲁斯和其他关系淡的人阐明。
所谓的绝招、王牌、杀手锏,就是得事先备好一、两种的东西。
不过呢──
「陛下完成了一直以来的头等要事,要是终于可以解放小的的话,那就不需要这等谋略了。」
「假如你是余,活生生放逐掉知道帝国秘藏的最重要事实的人的话,还能安稳过夜吗?」
「以假设为前提谈论假定的话题有点不太妥当,不过脑袋会在离开城堡之前落地才是末路吧。」
「你很清楚嘛。如果爱惜性命就继续乖乖服侍便可。在你表现出对余有用的期间,就准许你脑袋和身体相连。」
坐在椅上拄着脸颊的文森傲慢地这样说。
很难说每一句都是认真的碎嘴应酬话,不过唯有这位对他人很少话的皇帝,必须要这样让他说出口才能做确认。
从套出的话来看,奇夏•哥尔特的立场与被要求的任务,就算文森当上了皇帝也没有改变,但是──
「──神圣佛拉基亚帝国的风气,或许会变。」
佛拉基亚帝国的绝对象征「阳剑」的光彩已然被背叛。
建国以来就持续不辍的「选帝之仪」,除了以有别于以往的形式看到终点,以此接续的未来也将开始大幅改变帝国风气吧。
走上这条路的,是以自己的希望为优先,选择拯救妹妹的文森。
与之前的路不同,全新的道路将被拓展。这个事实与对此的期待,让奇夏注意到自己内心有些雀跃。
但是,绝对不能将之表现在表情、话语和态度上。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坏朋友瑟希鲁斯影响了。
6
──岁月流逝之快,令人眼花撩乱。
恢复过去的「九神将」制度,以及重置帝国贵族的官位。
旧有官位徒具形式,只因为家族在历史留名就坐拥崇高地位的人被一扫而空,以国旗「被剑贯穿之狼」为象征的佛拉基亚帝国风范,不论内外都贯彻执行。
从外部来看,可能会以为文森•佛拉基亚的统治跟以前的帝国历史一模一样。
可实际情况却完全不同。知晓舞台后方情况的人对此有切身的实感。
不久后,帝国多数的人,还有外国的人也都会知道吧。
文森•佛拉基亚重塑帝国,加以改造一事有多壮阔。
无益的争斗消失,不讲理的互相杀戮不再是茶余饭后的话题。
以个人武力作为强大证明的情况不再成立,胸怀不相称野心的人,用自身性命证明了要实现野心有多难。
彷佛目睹了「强大」的标准被改写的过程。
但是──
「我是『壹』,阿妮亚是『贰』,中间插入奥尔巴特先生,然后才是奇夏的『肆』。陛下的评鉴也不差啦,可是奇夏的脸色不好看喔?」
「小的会身为『肆』,是因为感觉位置坐起来不怎么舒服。瑟希鲁斯也知道,小的……」
「武力不行嘛。唉呀也不是说懂不懂心情这回事,可是这是陛下统治下决定官位顺序的方式喔。虽然标准混杂有点搞不清楚哪个是哪个,不过对这个安排我格外肯定喔。」
「那是为什么?除了自己铁定是『壹』之外。」
「被你先说出口了!那是最大的原因。不过也不单是因为那个啦。把奇夏放在那边,我觉得是看法改变了喔。」
「看法……也就是战斗方式,可以看作是这意思吗?」
「大致是。确实,我跟奇夏对干的话,奇夏眨眼间就会死掉,可是如果是从奇夏有一千名部下的状况开始的话会怎样?搞不好要花一千秒喔!」
「花不到吧。不过可以理解你想说的了。在小的争取千秒的期间。」
「只要能完成陛下或谁的目的就好了。这个世界的红牌演员敝人我最大的缺点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仅此一人。」
就算得到了地位,即使帝国风气改变,也是有人的个性完全没变。
不过,瑟希鲁斯具备了最古老时代的「强者」在佛拉基亚帝国为什么被众人尊敬的最原始理念。
当事人没有人望,个性不受任何人喜爱,更不是可以成为别人榜样的人物,这些在帝国可谓众人知晓。
即便如此,若问帝国最强的人是谁,任何帝国人都会挺起胸膛骄傲地说:
瑟希鲁斯•塞格姆多是帝国最强的人。
以这样的瑟希鲁斯为对手,被认为聚齐人手的话就能争取一千秒,正是奇夏为何并未坚持辞去「九神将」之「肆」的理由所在。
一方面尽管觉得过誉,不过奇夏甘于这份立场和职责。总体而言,事情都在顺利进行。
若要说有问题的话──
「──嗨嗨,这不是奇夏一将吗,您好呀。今天的日子也一样宜人呢。」
就属这个浅浅微笑并亲昵搭话的人物了。
自称「观星者」,被允许进出水晶宫的他带给自己诡异的感觉。在一切看来一帆风顺的帝国里,唯有他给自己的感觉就像身上一片白中的黑点。
──那股诡异感觉没有出错,在数年后获得证明。
「──『大灾』造访的天命已下达。陛下,十分遗憾。」
在皇帝办公室中央,本来不该置身于此的男子用发自内心的虔诚表情告知这件事。
「观星者」乌比克所说的话,让在场的奇夏皱眉。
「……『大灾』?」
听到这个没听过的字眼的同时,内心也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严重到可以叫大型灾难的程度,可以想见那绝非一般灾祸能比。但是奇夏不高兴的,是乌比克加在后头的那一句。
为什么这男的,要对文森补上一句很遗憾呢?
「乌比克殿下,关于您『观星者』的可信度,小的并不怀疑。毕竟至今多次发生在国内的叛乱和灾害您都说中了。因为乌比克殿下的预言而压抑损害的例子也不少。」
「过奖了,奇夏一将。只是呢~有一件事要订正。偶啊~不是做预言,只是转达星星的私语罢了。那不是我的功劳。」
「……小的尊重乌比克殿下的想法。当然,要应付那个『大灾』也需要事先准备,能否请教一下预料会发生什么事呢?」
方才虔诚的表情骤变,乌比克笑着回答奇夏。
自称「观星者」的乌比克,职务接近祈祷师或占卜师。
只不过他的预言准确度格外地高,跟那些为了提高士气,演技成份居多的祈祷师的划分很明显。
只是这方面,不知道跟乌比克本人的性格有多少关系,他讲话的方式总是绕个弯,细节有很多暧昧不清的地方,是最大的缺点。
不过实际上就如奇夏所说,以乌比克的话为开端,不论天灾还是人祸,都可以在事态扩大之前就加以收拾。
他之所以被允许能够进出水晶宫,也是因为文森对他的能力有好评。
站在奇夏的角度来看,实在不建议重用来历不明的乌比克,不过文森的态度是能用的东西就拿来用。
这点也体现在他采用于「选帝之仪」中死去的兄弟姊妹们底下的臣子。即便有卓越的能力,但一般来说是不会把宰相贝尔斯特兹给摆在身旁的吧。
不过由于那位宰相对帝国忠心耿耿,因此只要文森还继续做好皇帝的职务,就不用怕他会反咬一口。
不管怎样──
「既然都用『大灾』来形容,要击退想必会煞费苦心吧。幸运的是,瑟希鲁斯和亚拉基亚一将手边都没工作……唉,把那两人调开来的话会有危险,所以大半的时间都可说是闲闲没事……」
「──是灭亡喔,奇夏一将。」
「呣?」
想到瑟希鲁斯和亚拉基亚,也就是「壹」和「贰」的脸便忧心忡忡的奇夏,被突然吐出的字眼给拉回现实。
眉头锁得更紧,奇夏再次给予乌比克发声的机会。
接过机会的乌比克,先给了个开场白。
「就是呢,这次来的是灭亡,奇夏一将。所谓的『大灾』,是瓦解佛拉基亚帝国的毁灭招式,会带来连阳光都碰不到的灭亡。说是这样说~」
「──」
「本来就无法充分发挥『阳剑』的功能。是~这样吧?」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原本待在文森后头的奇夏冲向房间正中央,用拔出的铁扇抵住乌比克的脖子,让他失去平衡。
接着举起铁扇,准备痛殴倒地的乌比克的脑袋──
「──住手,奇夏。杀了也没意义。」
「但是,陛下,这厮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莫非,是陛下透露的?」
「笑话。余有可能会对丑角说溜嘴吗。如果要你来说的话,大概就是星星告诉你的吧?」
「哒哈哈,正是如此。哎哟,偶啊~刚刚差点死掉了吗?」
用手指去戳只差一点就要命中脑袋的铁扇,乌比克半开玩笑。
低头看着他,奇夏有好一会儿烦恼着是否真的该收拾掉他,好半晌后才深深吐气然后往后退。
「小的为失礼行径致歉。话虽如此,请您谨言慎行,因为下次可不保证小的停得了手。」
「咳咳!是我大意了。不愧是『九神将』之一,虽说性质上是文官,但论技术称得上是战士。」
「恭维话就免了。说重点吧──」
说到这儿话语中断,奇夏的视线从乌比克移向背后。
后方是从迎接「观星者」后姿势就没变的文森。他就坐在大办公桌前,看着两人。
与那双黑瞳四目交接,奇夏突然想起与他的邂逅。
第一次跟文森面对面的时候,是在龙车车厢内,距离也差不多是这样。
为什么突然想起那时候的事呢?恐怕是因为心境相同。
怀着跟那时候相同的心情,奇夏不问不快。
「陛下,听到乌比克殿下方才的预言,您似乎并不惊讶。可以询问您的真正想法吗?」
「那个~我那不是预言……呜。」
「失敬了。但先忠告一下,没有下次了。」
乌比克想要插嘴,但铁扇擦过他脸颊刺向墙壁。破皮的脸颊冒出血滴,乌比克举起双手表示沉默。
看都不看他一眼,奇夏紧盯文森──不,是瞪视。
面对这样的目光,文森闭上一只眼睛。
「关于灾难的征兆,那家伙已经有过报告。迟早到来的『大灾』,是会毁灭帝国的灾厄,说是旁观者讲的。」
「──为什么那时候不跟小的共有……不。」
文森告知的内容令人惊愕,奇夏本来要反问,却又打住。因为他从文森刚刚道出的话语中,感受到无法言喻的恐惧。
反覆寻思那是什么,奇夏微微睁大眼睛。
「陛下,要是小的没听错的话,您刚刚说的是──旁观者?」
那是以前,很久以前,非常多年前,文森曾亲口说过的字眼。
文森称其为厌恶的存在、应该唾弃的人物,被流放的皇族「史泰德•佛拉基亚」──其手记中所记载的单字。
而刚刚,文森在这边又说了一遍。而且还是跟「观星者」乌比克有关的字眼,自然到像是老早以前就已掌握。
「陛下,那个旁观者,可以认为就是乌比克殿下口中的『星星』吗?」
「……余也这么想。乌比克说的那个,就是旁观者窥见的东西跟通知之类的。」
「──。那么,史泰德•佛拉基亚可能也是『观星者』吗?」
「看起来可能性很高。不过,跟其他自称是『观星者』的人不一样,解读手记的内容的话,会发现史泰德•佛拉基亚敌视旁观者。」
被接连道出的新事实,让奇夏对文森愈加不满。
这个在成为皇帝以前,以及当上皇帝之后业务变繁重而辛劳的人,不但有事没跟奇夏共享,还心系这类麻烦事。
为了彻底瞒过奇夏,是需要相应的心力的。
假如要为此拨出一部分心力,还不如一开始就共享一切。
「请冷静,奇夏一将。陛下没跟一将说是有正当原因的。偶啊,予以尊重。」
「小的应该忠告过,没有下次了。」
「知道了知道了。可~是,既然陛下难以启齿,就由我来代为说出口吧。让奇夏一将同席就是为了这个,对吧?」
维持举着双手的姿势,乌比克瞥向奇夏身后的文森。
像这样表现出明白文森想法的举止也让人火大,可是文森却没有驳斥乌比克的提议。
既然如此,奇夏就没有资格驳斥。而且要他继续憋着事情不说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少摆架子,强烈建议说话谨慎一点。」
「这份体贴令人感激涕零。那么,就直接说了。──关于给帝国带来毁灭的『大灾』,这件事呢……」
完全不睬不要装模作样的忠告,乌比克说到这里又停下来。
不过比起愤怒,更关心他接在后面的话。因此就没有处罚无视忠告的乌比克,等他继续说下去。
内容是──
「──是以文森•佛拉基亚陛下之死为信号开始的天命。」
7
不识趣的「观星者」退场,办公室只留下帝国顶点和心腹。──不,奇夏已对这样的认知是否正确没有自信了。
既然不能推心置腹,那就称不上是心腹吧。
虽然「观星者」一直被说是丑角,但搞不好自己才是丑角。
「就算乔装成陛下交换身分,『观星者』就是不会接近小的呢。那莫非也是陛下下的指示?」
「假如轻易透漏秘而不宣的事,计谋就无法发挥作用。因此,当然要事先防患于未然。」
「对吧。小的也有同感。」
虽然没到勾结,但看起来自由行动的乌比克,也被文森牢牢地套上了项圈。
这意味着他们两人立下了关于「大灾」的秘密约定。
可是──
「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连小的都隐瞒呢?」
「──。为了除去无用繁杂的思绪。」
「无用繁杂……」
「要是知道了,你就会想着要救余吧。然而,那是没意义的思绪。」
文森摇头,毫不犹豫地把话说死。
这可是与他自己的命息息相关啊,即便面对这样的事实,文森也不胆怯。但是他本人的接受跟奇夏的接受,是不同次元的事。
「将陛下的性命做第一考量,是理所当然的事吧。为何要说是没意义?」
「回想至今『观星者』,那个宣称是天命所带来的话吧。」
「乌比克殿下带来的话……」
被提醒的奇夏运转脑袋。
文森瞒着奇夏的若是只有「大灾」这件事,那其他乌比克带来的预言,奇夏是全都知道的。
天灾和暴动,不管哪种都是会演变成大火的消息,而且有用。多亏如此,损害才能抑止在最小阶段──
「──每一件事,不管损害大小差距,全都发生了。」
「是的。未曾出现过被告知预兆后,成功防患于未然的案例。无论是人祸还是天灾,一开始的起头都必定会发生。即便之后的损害是可以应付的。」
而乌比克说了。
「那家伙说的『大灾』,是以余的死作为起头。」
「──!既然如此,彻底保护陛下性命,违抗『观星者』的天命就好了吧!」
「你认为余没想过尝试那是否有可能实现吗?」
反射性提案,却被文森平静否定。
当然,奇夏感情用事的想法,文森应该全部都实践过了。
至今与「大灾」无关,乌比克带来的其他预言,是否能成功防患于未然,都已经挑战过好几次了吧。
一面全竟身为皇帝的任务,一面在幕后──
「──陛下。」
「怎么着?」
「有事想请教。」
自己冰冷低沉的声音突然滑进脑子,奇夏这么说。
说是有事想问,但大脑麻痹。麻痹了。是因为工作过度的影响,或者是抗拒工作而产生的精神抗拒?
但不管麻痹的原因为何,问题都已发出,让皇帝听见了。
然后──
「允许。说来听听。」
皇帝选的路,奇夏无法否定。
因此皇帝赐予的允许,奇夏也不能拒绝。
所以奇夏品味着自己大脑的麻痹感,同时发问。
「陛下是从何时开始知道『大灾』的存在?」
「──手记。」
文森静静地拉开办公桌抽屉,从里头拿出一本旧书,放在桌上。
是以前有聊到,却没机会看到的手记。──假如史泰德•佛拉基亚留下的手记,上头记载了其预兆的话。
「陛下,您迄今为止所作的事情是──」
遇到奇耶夏•托里姆,赐名奇夏•哥尔特,一同前行,培育才干,捡到瑟希鲁斯,参加「选帝之仪」,头一次背离自己的原则拯救普莉丝卡•班奈狄克的性命,成为佛拉基亚帝国的皇帝开拓出全新道路。
这样的文森•佛拉基亚所走过的一切──
「──余死后,必须将『大灾』带来的毁灭损害压抑在最小程度。为此才有了改革,有了『九神将』。」
「──」
「──靠你了,奇夏•哥尔特。」
8
「旁观者究竟是什么人,小的要求你说出你所知的情报。」
用张开的铁扇抵住对方脖子,奇夏低声恫吓。
可即便沐浴在奇夏气势汹汹的敌意中,背靠墙壁的乌比克的表情别说伤脑筋了,根本是看不见状况的温吞。
就着这表情,乌比克呼唤。
「奇夏一将,跟皇帝陛下的谈话是几天前的事,偶啊~还以为奇夏一将铁定已经妥协了……」
「因为花了几天的时间来检查前提条件是否正确。很遗憾,现状没有方法可以正面否定陛下的想法。」
「那跟我谈过也是一样喔。不过话又说回来,毕竟一将也担任陛下的替身,实在是非常相似呢。」
被人按着的乌比克照常说话,奇夏表情略为诧异。这样的反应让乌比克摇头。
「陛下也问过是否有方法可以绕过天命。不~过,我的回答跟那时候一样。就是没有。」
「──。你的目的是什么?乌比克殿下自称『观星者』,透过转达旁观者的预言而赢得进出水晶宫的地位。但是以小的为首,除了陛下以外的人全都不认为乌比克殿下的用意是良善的。倘若陛下会按照你那边的预言驾崩,那乌比克殿下也不得不跟着殉死。」
「讲得好白,偶啊~受伤了耶。……不~过,奇夏一将,你搞错前提啰。」
「──」
「比起我本人的死亡,履行和成就天命更重要。我的目的,是预防『大灾』之后的毁灭。」
乌比克说着说着,脸上嘻皮笑脸的表情消失。
刻意装出来的感情消失后,近距离看着他失去温度的脸,奇夏感觉是第一次跟真正的他面对面。
虽然有一瞬间,怀疑这是乌比克用了术技还什么技俩──
「我没有那种能力啦。一开始为了表示不会危害陛下,奇夏一将不也看过我把胸前的魔眼毁掉了吗。要确认吗?」
「──。不,免了。比起这个,既然小的没问错,乌比克殿下是这样说的吧?目的是为了预防『大灾』之后的灭亡?」
「嗯,是喔。关于这点,跟陛下的目的~一致。」
乌比克的回答没有停顿,意见也不假。这连奇夏也感受得出来。
说到底,假使在这边撒谎,不是为了文森,而是为了奇夏有好脸色才撒谎是没意义的。一个不小心触怒奇夏被杀的话,每次都表现得什么时候被杀都无所谓嘴脸的乌比克也高兴不起来吧。
再加上,文森认为乌比克是个麻烦者,尽管对他的行为有疑虑,但也能够理解为何不放弃他。
文森和乌比克,基于相同目的在行动。
「乌比克殿下不像是要预防『大灾』本身的样子。为什么?」
「哦,很简单。因为『大灾』没办法拖延。那必定会发生,是一种必然。预防『大灾』发生后带来的灭亡才是我的目的。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
「要是『大灾』没有发生,我的天命就无法完成。因此,要是『大灾』发生的主因全部被破坏,我就会成为那个主因~吧。」
这根本是本末倒置的不讲理思考模式。
这种无法理解的想法让奇夏屏息,抵住乌比克脖子的铁扇更加用力。就抵在要害,仅需用力就能撕裂喉咙的位置。
让乌比克本人也知道这点的同时,奇夏厉声道。
「既然如此,小的在这边亲手除掉这个主因就行了吧。」
「虽然希望你住手,但我不会阻止。不~过,只有一件事可以先说清楚,就算杀了我,也只会出现下一个『观星者』喔。机制就是这样运作。」
「──」
「毁灭世界的四大灾害。阻止其中一个的机会已经到来。我们就只是星星带来的自我净化和防卫的代行者,替代品要多少都有。」
这不是威胁,也不是谎言,奇夏也知道乌比克是认真的。
──为了预防「大灾」带来的毁灭,就必须让「大灾」发生。
这是以无止尽的性命为盾牌,由乌比克设下的不见终点的消耗战邀请。
又或是至今「观星者」带来的天命,其实都是为了实现预言而以他们自身当火种促发的。甚至连这种可能性都浮现了。
但要是为了确认而打算杀光「观星者」的话,为了彻底铲除生成条件不明的他们,就必须杀光所有可能是「观星者」的人。
那样做,跟毁灭国家没什么两样。
「陛下非常优秀。偶啊,对个别的人几乎不会有什么想法,但陛下的风范令人敬佩。不是『观星者』,可无法成为那样的人。」
「……乌比克殿下会敬佩,真是不好笑的玩笑。」
「是真心的啦。没有人可以在没有天命的安抚下接受被预告的死亡。但是,陛下却是着眼于自己死后,事先准备好一切。即使不期望生存,仍未放弃战斗。简直就是剑狼之王。」
乌比克的严肃低语里头,有着对文森的尊敬与佩服。
他提到的剑狼,就是佛拉基亚的国徽「被剑贯穿之狼」──正是即使受到危及性命的伤势,也绝不怯战的战士风范。
在这层意义上就如乌比克所说,文森本身就是剑狼风范吧。
「奇夏一将,偶啊,一心只想完成自己的天命,就是抱着这种想法活过来的。不~过,偶可不是认为自己的天命是最神圣的。要是奇夏一将觉得难以接受,要测试看看也行哟。」
「测试……杀死乌比克殿下,以及和跟你相同立场的『观星者』吗?」
「替代品要多少都有,不过也是有限度的。人命的数量有限。也是可以跟瑟希鲁斯一将合作,尝试看看也是一种方法。」
不清楚这提案到底从哪里开始是真心的,这下只是更搞不懂乌比克的想法。
有一瞬间心想这么做也行,这可以作为自己在这件事的位置不明确的佐证吧。
如乌比克所言,跟瑟希鲁斯坦白,诱导糊里糊涂的他的话,应该就可以对帝国人民大开杀戒。
──不,那也是不可能的。
要是被文森知道,这样的暴行会被立刻制止。瑟希鲁斯虽是朋友,但他心中的优先顺位早已牢牢确定。
对瑟希鲁斯来说,文森的话优先于奇夏。正因如此,即便完全信不过他那颗脑袋,瑟希鲁斯•塞格姆多还是稳坐「壹」的位置。
「不过,之所以完全没有跟瑟希鲁斯坦白的选项,虽说是小的本身的事,却还是很可笑。」
跑错地方的感慨,在奇夏嘴角刻下虚弱笑容。
脑中浮现的瑟希鲁斯嘟起嘴唇猛烈抗议的身影极为鲜明──
「──」
他突然鲜明地忆起某一天的对话。
『确实,我跟奇夏对干的话,奇夏眨眼间就会死掉,可是如果是从奇夏有一千名部下的状况开始的话会怎样?搞不好要花一千秒喔!』
『花不到吧。不过可以理解你想说的了。在小的争取千秒的期间。』
『只要能完成陛下或谁的目的就好了。这个世界的红牌演员敝人我最大的缺点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仅此一人。』
想起朋友随便这样说还笑开怀的脸。
蓦地,他想到了。
「乌比克殿下,有事想请教。──乌比克殿下接收的天命,是以怎样的形式降临的?」
被这样问,乌比克略微睁大眼睛。
接着他歪过头,收敛起虔诚感,恢复成平常的气质。
「各式各样都有。偶啊,比较多是以作梦的形式来接收的。」
「那么,关于告诉陛下的『大灾』的天命也是?」
被重复问的乌比克面露诧异点头。奇夏对这答案吐气,让脑袋缓缓浮现的想法成形。
「乌比克殿下接受到的天命,假如是陛下驾崩的瞬间──」
纯白颜色脱落,要乔装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可以染上各种色彩的自己。
在那里出现的是──
「──死在那边的文森•佛拉基亚,是哪一位陛下呢?」
9
──过去是奇耶夏•托里姆的奇夏•哥尔特,不认为自己是个忠心耿耿的人,也没有对皇帝陛下发誓会绝对服从。
毕竟文森•佛拉基亚本人就说过。
被他问愿意为自己而死吗?当时正面回答他做不到。
就维持这想法服侍我吧。对方这么说。
于是奇夏按照这话去做,就着这心情服侍文森。
因此,自己不会为了文森去死。
虽然不是绝对效忠文森,但发誓会用一般常识效忠他。身为帝国子民,身为帝国一将,随时都对皇帝陛下心怀尊敬。
违背文森的命令这种行为,不可原谅。
因此,奇夏的选择不是为了文森,自始自终都维持在一开始,在马路上偶遇皇子时那样的心情。
并不是想要助人。
就只是刚好机会降临,可以尝试看看在故乡村里被人说派不上用场的算术与学问。心想要是错过这机会的话就太可惜了。
就连这次也一样。
文森•佛拉基亚总是运用智谋让任何事都按照自己料想的去走。自己能够洞悉他这想法背后的机会,恐怕不会再有了吧。
而且文森•佛拉基亚还是从幼年开始就接受了,并做足准备严正以待那瞬间。
也就是说,这是赌上文森•佛拉基亚人生的大挑战。
光是能够挑战就让人热血沸腾,知道敌人很强,斗志就会更加高昂,灵魂因用来打倒对手的手段而发光发热,这才叫帝国男儿。
奇夏•哥尔特,是帝国男儿。
不清楚文森•佛拉基亚是以怎样的心情思考,决定在自己死后把一切托付给在自己身边学习、才略跟自己一样的奇夏。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在明白自己不明白的那一刻,那种让血液翻腾的感触很强烈。
品尝跟我一样的感受吧。这是他想对文森说的一句话。
然后──
「带来毁灭的『大灾』……什么是『大灾』,真是好笑啊。」
名正言顺的大型灾难,似乎会蹂躏佛拉基亚帝国并毁灭之。但在奇夏看来,「大灾」就是个笑话。
而那个「大灾」,是以文森•佛拉基亚的死为起头。
文森没死就不会开始的「大灾」,也就是只要他还活着就无法毁灭帝国,这不就等于毁灭开始之前便输了吗。
避开文森•佛拉基亚,哪还称得上什么毁灭和「大灾」。
──神圣佛拉基亚帝国第七十七任皇帝,文森•佛拉基亚。
「陛下就是佛拉基亚帝国。在陛下离世后踩着大地为所欲为就叫毁灭,根本是让人捧腹大笑的讽刺喜剧。」
根本是用跟瑟希鲁斯一样的说法,去嘲笑还没见到的「大灾」。
吐出舌头,嘲笑自己恐怕没法亲眼目睹的「大灾」。
「想要掠夺卑鄙胜利的狗,杀得了我们的剑狼吗。──不要小觑小的支撑、塑造出的文森•佛拉基亚。」
要是能杀就杀看看啊。要是能抢就来抢啊。
被事先预告的灭亡,以为能够消灭掉我们的皇帝,我们的帝国吗。
那一天,帮助卡住水沟的车轮脱困,就是为了这一刻。
一切都是为了嘲笑这出灭亡剧──
「──这叫伏笔。要是这样说会让瑟希鲁斯得意忘形,所以小的绝对不会说出口就是了。」
10
──白光把宝座大厅照得耀眼,接着红色鲜血盛大洒落。
站在红色地毯上,被飞散的鲜血当头淋满身的,是站在前面的瘦个子男性。
脸上戴着犹如玩笑的鬼面具的他,睁大藏在面具后方的黑色瞳孔,被眼前发生的事惊愕到呆立不动。
而喷洒鲜血的身体,就当着他的面往前倒地。
那身躯毫无防备地被人从后方贯穿、破坏心脏,用来维持生命所需的一切全都被连根夺去。
没有为他支撑身体的手,只能束手无策倒在地毯上。
就这样,倒地的身体一动也不动,别说临终话语了,连最后的吐气都没有。
没有生物在心脏被贯穿后还能存活。
因此,这是必然发生的事,注定要到来的命运终点。
男子死了。
过去是奇耶夏•托里姆的男子,变成了奇夏•哥尔特,然后以文森•佛拉基亚的名义,死了。
──这就是这一瞬间所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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