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阳尚未升起的黎明前。

「……妈妈？」

少女感受到温暖而醒来，张开了嘴。

库莉谢总是抱着格蕾丝睡觉。

正因如此，她才会误以为这个触感是格蕾丝，没发现眼前的人是嘉拉。嘉拉的眼角有泪痕，或许是因为疲倦而睡得很熟。

「妈妈……？」

她微微起身，东张西望。

仔细一看，这里不是自己家。

发现这里是嘉拉家后，她寻找母亲的身影，发现母亲不在而歪头感到不解。

然后隔了一段时间。

——啊，对哦。

她总算想起昨天的事。

「哦——找到了。小姑娘，过来这边」

在这股绝望之中，少女美丽的脸庞上没有恐惧。她用超然的模样数着尸体，计算盗贼的数量，然后望向对自己说话的男人。

——被杀掉很多人呢。

库莉谢一边思考该怎么办，一边照男人说的走向他。

想不到居然恶化到这种地步。

看来全都交给别人似乎不太好，稍微反省了一下，她的反省就到此为止。少女对盗贼和认识的尸体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感情。

少女正要照男人说的走过去，却被一个体格健壮的女英杰阻止了。

「不能过去，我、我会想办法……」

嘉拉颤抖着抱住少女，不断摇头。

库莉谢困扰地抬头看着她，张开了嘴。

「可是，不去的话，阿姨们大概会被杀掉」

她无比冷静地说道。

她没有剑，从状况来看只能选择服从。

库莉谢推开嘉拉走到前面，微笑表示不要紧。

如果嘉拉因为反抗而死掉，就不能用烤箱了。

库莉谢基于完全不合时宜的自我中心想法这么说，嘉拉听到她的话，咬紧嘴唇，握紧拳头，嘴唇都快渗出血了。

真是个坚强的小姑娘，男人笑着，又有别的女人站到前面保护库莉谢。

「我、我……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您了，至少放过这孩子」

那是她的母亲格蕾丝。美丽女子的话语刚落，周围就响起了一阵起哄的下流声音。

格蕾丝一边听着那些声音，一边脸色苍白，声音颤抖，但仍然站到了前面。少女惊讶地抬头望着母亲，思考着她话语的含义，看着她那害怕的模样。

「……妈妈，库莉谢没事的」

听到爱女为难的话，母亲只是摇头。她站在前面保护库莉谢。

她不像嘉拉那样坚强，也没有力量。反而笨拙又胆小。但是这样的母亲，只是拼命重复。

「求求您……求求您，至少放过这孩子」

男人露出下流的笑容，视线像舔舐一样爬过她充满女人味的身体。

「不错，这样才让人兴奋啊……在女儿面前插入，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最棒的。特别是像你这样的上等货色」

母亲虽然颤抖，还是对男人说请随意。

求求您，求求您啊——就这样，少女静静地注视着母亲如同坏掉般、对着那个充满恶意的男人苦苦哀求怜悯的模样。

她不认为眼前的男人会遵守约定。

但是格蕾丝肯定知道这点，还是这么说。希望他能对库莉谢稍微网开一面。

库莉谢紧紧按住自己的胸口，微微歪着头。

轻飘飘的，颤抖的——不可思议的感觉。

母亲为了自己，不惜抛弃一切的模样。

如果从利益得失来考虑，母亲的行为完全无法理解，也毫无意义。

但是格蕾丝为了自己，甚至愿意献出生命吧。

她想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为库莉谢所用。

——这种时候，该怎样报答她呢。

库莉谢感受着胸口的灼热，思考着这个问题。

「好了，乐趣等会再说。放心，我不会对小姑娘做什么，一起过来吧」

「……嗯，好」

思考被打断，库莉谢感到有些不快，但还是走了过去。

她以平时的步调，缓缓地走着——这里距离有点远是个问题。

格蕾丝为了保护库莉谢，快步走到前面，抓住了她的手。库莉谢因为这个触感，微微眯起眼睛，嘴角露出微笑。

男人看着少女，淫笑着说道。

「不过越看越觉得……小姑娘真是个不得了的美人胚子，待在这种村子里太浪费了。这可不知道能卖多少钱啊」

「别对、对这孩子……」

「啊，我知道、我知道。放心吧」

男人的手肆无忌惮地伸向格蕾丝的胸部。

但是格蕾丝闭上眼睛，没有抵抗。

「并不是说要卖到什么糟糕的地方啦，毕竟买主可都是些贵族或者商人呢。比起在这种偏僻的村子里生活，肯定能吃到好吃的东西，过上好日子呀」

男人一边奸笑，一边确认乳房的触感。

格蕾丝因为屈辱和不快而紧闭着嘴，但是没有抵抗，任由男人摆布。

「既然你要来当我的对象。虽然也有些家伙喜欢这种小鬼，不过，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人对这女孩出手的」

「好、好的……」

对于反而是要她感恩戴德的话，格蕾丝只能点头。

库莉谢看到格蕾丝不甘心地流着泪，垂下眼睛，静静地皱起眉头。

然后，这就是导火线。

事到如今，已经没必要在意村子的规定了。

考虑到可能对今后的生活造成影响，这么做不太好，但是状况已经恶化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因为没有其他手段，所以也没办法。

库莉谢感受到被握住的手的温暖。

至少，母亲今后也会保障自己的生活吧。

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母亲都会在自己身边。这样就足够了。

库莉谢期望的，是和以前一样的日常。

她放开格蕾丝的手，靠近像是盗贼头目的男人。

「嗯？」

然后，她拔出挂在男人腰间的弯刀。

刀身长约一尺。刀刃如柴刀般前弯，刀尖偏重，是把单手使用的弯刀。

似乎很好用，少女漫不经心地想着。

她挥动手臂，宛如挥舞长鞭般——

「啊……？」

——刀尖撕裂了男人毫无防备的脖子。

在夜晚的黑暗中，被燃烧村子的火焰照亮。

盗贼头目——脖子喷出的鲜血像喷泉一样，弄脏了少女。

少女不以为意，将弯刀在手中转动，随手把玩着。

弯刀的触感很顺手。库莉谢对倒下的男人不感兴趣，像是在确认刀的状况一样挥了两三次，微笑着点头。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空气冻结，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沐浴在血雨中的少女身上。

所有人都认知到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突然看到美丽的少女反抗，而且反抗得太过自然，使得理解无法跟上。

对于谁都无法预料到的事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寂静之中，只有库莉谢一如往常面无表情，东张西望环顾四周。

盗贼有二十二人。对少女来说，这人数确实不算什么。

她看着盗贼的脸，思考着要以什么顺序杀掉他们。

在时间彷佛停止的世界中，只有她一如往常。

「……那么，下一个」

甜美稚嫩的声音轻快响起。

库莉谢踏着如声音般轻快的步伐，来到附近的盗贼面前。

她一个跳跃拉近距离，全身扭动挥舞弯刀。

被砍的男人还没察觉脖子的肉被削掉，就趴倒在地。

接着，旁边男人的脖子也一样。

——这样就三个人了。

她使用缠绕在身体上的魔力，构筑虚拟的肌肉，随心所欲操纵纤细的手脚。

没有用力也没有恐惧，肉体只是用来达成目的的道具。锐利、迅速、有效率。让人不认为是个孩子——不，就算她是大人，也会怀疑自己眼睛的敏捷。

挥舞的弯刀又砍掉一个男人的脖子。

她并没有看向倒下的尸体，而是以野兽般的速度前往新的猎物。

库莉谢没有迷惘。

她以彷佛割稻般自然的动作，在盗贼行动前又砍掉一个人的脖子。

「在、在搞啥！快点阻止那小鬼！」

下一瞬间，盗贼的惨叫与怒吼响起，他们的时间彷佛从束缚中解放般开始流动。

「——人数是我们占优势！所有人一起扑上去！」

然而，其中的三人被箭矢射中。

迦伦沙哑——却强而有力的声音，盖过了盗贼的声音。

他抱着牺牲村民的觉悟忍耐，在暗处伺机而动。听到他的声音，以嘉拉为首，几名个性刚强的女性也动了起来。

她们抓住周围盗贼的脚，使其摔倒，再压在他们身上阻止其行动。

被绑住的男人们也跟着行动，用身体撞击盗贼。

绝望转为混沌。

盗贼们被逼入绝境，还没从混乱中恢复就被束缚，或是被杀。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随风飘扬的银发。

少女接近盗贼，砍下他们的头。肉被割裂，发出清脆的声音。那种触感。

少女进行的不是战斗，而是作业。

她于血花之中翩翩起舞，脚步无比轻盈。

她宛如地上游走的蛇，又像缓缓靠近的猫，从对手的意识之外拉近距离。如鞭子般柔软的身体挥出刀光，避开颈骨，正确地割下柔软的肉，将肉块弹开削落。

她扭动腰部，不断旋转——宛如剑舞。

大量血液沾到衣服上，弄脏头发，每次舞动都绽放并散落着绯红的花朵。

绝望的深渊瞬间反转，变成单纯的狩猎。

寡不敌众。

盗贼制造的精神优势消失，混乱突然造访。

如今他们身陷绝望的深渊。

如此一来，斩下盗贼首级的少女也产生余裕。

斩下十颗头后，少女一边用凉鞋的脚跟踢向第十一人的脖子，一边在脑中思考结束后要得到的奖赏，也就是没吃成的南瓜。

派果然还是不可或缺的，不过汤要怎么办呢？

少女一边感受斩断肉的触感，一边体会夺去性命的触感，脑海中翩翩起舞的是南瓜。对于在眼前渐渐消逝的生命，毫无兴趣可言。

她没有感受到快乐，而是有如例行公事般，事务性地——有必要的话，她可以无限量量产尸体。

与其说是人，她已经可以说是种概念了。

「不、不准动！这家伙会怎样都行吗！？」

一名男人的声音阻止了少女的动作。

映照在眼帘的是被利刃抵住的女性身影。

如果那是其他人的话，少女是不会在意的吧。

然而，那个人是少女的母亲。

「……妈妈」

格蕾丝被利刃抵住的模样，让少女流畅移动的手脚停了下来。

少女只是冷冷地眯起眼睛，将格蕾丝当成人质的男人——加德的脸庞因对未知事物的恐惧而扭曲。

眼前出现的是银色长发被鲜血染红的少女身影。

美丽——拥有如妖精般的美貌，却毫不犹豫、随意斩下首级的怪物。

令人毛骨悚然的小鬼。加德知道库莉谢这名少女并不普通。

从被学习剑术才两周的库莉谢轻易打败的那时开始。

虽然披着人皮，但这个少女是某种比野兽更恐怖的东西，明显不是普通的小孩。像这样重新一看，其异常性已经毋庸置疑。

她是货真价实的怪物。

然后加德理解到，自己绝对无法用剑赢过眼前的少女。

这样下去，自己就会加入周围的尸体行列了吧。

这是再清楚也不过的事实，超越临界点的恐惧让加德抓住手边的女人——格蕾丝，用剑抵住她的脖子，跟库莉谢拉开距离。

「别动、别动啊……！」

被杀了会感到困扰的对象。

等这一切结束之后，要跟自己如往常般，一起生活下去的对象。

原本流畅移动的库莉谢停下脚步，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放、放开我……！」

——这可以说是不幸的连锁反应吧。

要斩杀加德，库莉谢的距离太远了。

格蕾丝认为自己不能妨碍心爱的女儿。

加德陷入极度恐慌状态。

结果——

「放开我，库莉谢……」

「咿，你这臭女人——」

——想要逃离眼前的恐怖。

被这种冲动支配的男人，忘记自己命悬一线的人质，为了阻止库莉谢而挥剑砍向她的脖子。

鲜血飞溅，周围发出惨叫。

格蕾丝睁大眼睛，映照出库莉谢的身影。

「啊……」

一瞬间的空白。

下一个瞬间，库莉谢一口气踏步挥刀。

立刻将加德的头砍成两半，让他毙命。

那速度快到后来竟有人作证，说库莉谢连同母亲一起把加德斩杀了。

在加德的身体倒下前踢飞，抱住快要倒下的母亲，库莉谢环视周围，确认应该警戒的对象已经消失。

然后立刻让格蕾丝躺下，看着脖子的伤口。

大量鲜血溢出——即使用手按压，当然也无法止血。

虽然知道这么做半点意义都没有，但库莉谢还是用双手按住伤口。

在没有医生的村庄长大的库莉谢，没有医学知识。她只知道脖子容易出血，出血过多的话生物就会死掉。

「……血，止不住」

「没、事的……」

格蕾丝勉强将手伸向库莉谢的脸颊。

库莉谢只是拼命按住伤口，想要止住溢出的血。

「妈妈，才不是没事。血、血不快点止住的话……」

看起来像是想要微微摇头。

然而，格蕾丝只是动了动脸庞就放弃了，然后微笑。

「库、谢……我爱、你……」

格蕾丝的身体忽然失去力气。

格蕾丝的生命在眼前消逝，库莉谢茫然地低喃着妈妈。

——失策了。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最初就该把格蕾丝推到那些女人那边去。

又或者，要是能早一步想到投掷手中的刀——

这种后悔在库莉谢的脑袋里打转，胸口内的不快感抬起头。许多人说不出话，或是僵在原地——只有嘉拉在这之中冲了过来。

「怎么会、这样……骗、骗人的吧……为什么……」

嘉拉泪如雨下，拳头捶打地面的力道大得渗出了血，蹲伏在地。

库莉谢只是怔怔地望着格蕾丝的遗体。

——库莉谢在毛毯下茫然回忆昨天的事情。

没有任何特别的感受，只是想着那件事，呆然地审视着结果。

格鲁卡已经不在了。死了。

格蕾丝也，已经不在了。没能救到她。

一直都在身边的人们，如今都不在了。

无可奈何的失败。

后悔盘旋成漩涡，却又无可奈何。

非常遗憾。但也仅此而已。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就算回到家，也再也见不到两人的脸了吧。

再也无法相拥而眠了吧。

能够理解，也能够想像。

很遗憾。但是，已经结束的事情也无可奈何。

「……没能，报答」

库莉谢如此低语，心绪难以平静地闭上眼睛。

抱紧熟睡的嘉拉，试图什么都不去想地再次入睡。

——再次醒来时，库莉谢已恢复如常。

隔天晚上，在村庄郊外举行了盛大的葬礼。

把遗体放在木头堆上，举行盛大的火葬后，把遗骨、牌位、一部分遗物分别埋在各自选择的树根下。在卡鲁卡村，死亡就是回归自然，基本上都是举办简单的宴会笑着送别，但是发生了那样的悲剧。

没有人喝酒还能笑出来，所有人都带着沉痛的表情望着火焰。

有人疯狂地哭喊。有人为了发泄愤怒而到处破坏。有人因为失去心爱的人而绝望，变得像空壳一样。

如果库莉谢能像其他孩子们一样哭泣，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了。但是，在那之中，她理所当然地没有流一滴眼泪，平淡地完成葬礼，甚至反过来关心担心她的迦伦和嘉拉。

尽管失去了双亲，她还能表现出这样的姿态，说她坚强确实没错。

只是，库莉谢的样子在许多人眼中都显得令人不寒而栗。失去了父亲，母亲还在眼前被杀的她，表现得未免太过泰然自若。

最重要的是，库莉谢面无表情地砍下盗贼头颅的模样深深烙印在他们脑海中。

她甚至带着浅浅的笑意，毫不犹豫地斩下盗贼的头颅。

尽管因她而得救，但当时产生的恐惧与库莉谢不露情感的样子交织在一起，又与偶尔流传的怪物传闻重叠。甚至有人声称，当时库莉谢看起来像是连同母亲一起把加德杀了。

虽然与格蕾丝和库莉谢关系特别好的女人们为她辩护，说她这样是因为受到强烈打击，只是还没有真实感而已，但流言还是不断扩散开来。

当然，其中也有人是迁怒。

为了发泄无处可去的黑暗感情，需要找个对象，而对象刚好是库莉谢。但是，围绕着她的危险平衡崩溃，无法收拾的传闻在村里无限扩散。

如果格蕾丝还活着，情况应该会不一样吧。

失去深爱的丈夫，沉浸在悲伤中的她会成为库莉谢的挡箭牌，与库莉谢和睦相处的样子应该会让人想起过去的日常。库莉谢被当成村里的小英雄，这样的未来或许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现今格蕾丝已经不在了，事情只会对库莉谢越来越不利。

因此库莉谢的生活也变得和以前不同，之后她的日子变得非常不自在。

强盗袭击后过了两周，小贩出现了。

广场上只有零星的人影。看到库莉谢，大家都和她保持距离，小声地交头接耳，但她毫不在意，径直走向目标的小贩。中年商人怜悯地看着她。

他知道村里遭到强盗袭击，出现了许多牺牲者。

因此本来上周应该会来的他，因为警戒而推迟到今天，作为赔礼，他以比平时稍微便宜的价格出售商品。但是，平时总是第一个来的库莉谢却没有出现，他抱着不好的预感询问村民，结果理解了库莉谢的现状。

在许多村庄巡回的小贩工作——对男人来说是司空见惯的光景。

在封闭的村落社会里，一旦传言流出，便会迅速扩散开来，最终成为众人认定的事实。

而一旦形成既定事实，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没事吧？」

拥有美丽容貌，但不会被同性嫉妒，反而受到喜爱的勤劳少女。

善良的他为她的现状感到心痛，不知不觉地问了这个问题。

「……？那个，是的」

库莉谢微微歪着头，但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在意他人的评价，但不在意他人的视线。

不管传闻中怎么说，库莉谢只觉得有点不舒服、有点麻烦，其他都不重要了——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受伤。

所以她也不清楚商人到底在担心什么。

她迟到的理由是去跟迦伦要零用钱。跟平时都在村里的格蕾丝不同，要等经常外出狩猎的迦伦需要花点时间。

但擅自揣测迟到理由的小贩，认为她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行动了，自顾自地理解后，垂下了眼帘。

「商人先生，可以给我南瓜吗？」

看到小贩悲伤的表情，库莉谢反而露出微笑，如此说道。

夜袭那天，盗贼为了确认而翻箱倒柜，导致南瓜从架子上掉下来摔碎了。对于打算在葬礼后吃的库莉谢来说，这是个巨大的失算，而且上周商人没有来，所以又得再等一周。

库莉谢现在对南瓜的渴望已经到达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而今天终于得以如愿以偿，买到了朝思暮想的南瓜。因此，今天的库莉谢难得地展现出极为愉悦的神情——然而，在那个怜惜她的男人眼中，她脸上依旧如常的甜美微笑，却透露出几分强颜欢笑的痕迹。

「啊……稍等一下」

男人稍微思考了一下，除了南瓜，还把一些蔬菜，马铃薯和水果放入篮子，递给了她。

「那个……？库莉谢想要的只有南瓜……」

「别客气。毕竟遇到了这么大的事。这是给平时经常光顾的库莉谢酱的优惠。不用付钱哦」

「呃，但是——」

「没关系。篮子也拿去吧」

强行塞给她后，男人把手放在库莉谢的头上说道。

「……我知道此刻你或许正承受着痛苦，但像你这样善良的孩子，一定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这样的话虽然不该轻易说出口……但我由衷希望你能坚持下去」

「好的……？」

今晚终于能享用梦寐以求的南瓜汤和南瓜派了。对于本就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库莉谢来说，那番话令她困惑不已，但她还是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看着她这般模样，小贩笑了，轻轻摸了摸库莉谢的头。

「我以后还会再来的。库莉谢酱可是我最重要的顾客呢。很期待下次你再来买东西喔」

「好的，非常感谢」

库莉谢深深鞠躬后转身离去。

虽然搞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总之收到了许多意外的馈赠。

向来率直的库莉谢心情愉悦至极，脚步轻快地蹦蹦跳跳往家的方向跑去。

小贩眯起眼睛望着她的背影，为她的未来向神明献上祈祷。

他为什么这么亲切呢？这种疑问很快就消失，回到家的库莉谢哼着歌开始做汤，揉制派皮。

自我中心的她，无论何时都会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思考。

格蕾丝和格鲁卡都已经不在了。虽然非常遗憾，但换个角度想，这表示可以尽情品尝两人份的南瓜。

被阻止两次，等了两周之后，终于可以享用梦寐以求的南瓜大餐。忍着饥饿没吃午餐的库莉谢打算一个人吃三人份。

小心翼翼地一片片叠起酥皮，一边想像着完成后的模样，一边将南瓜泥铺陈其上。库莉谢哼着轻快的小调，专注地将派皮塑形，看着令人满意的成品，嘴角不禁扬起。她反覆品尝着汤的味道后转小火，又忍不住告诉自己『就再尝一小口』，结果连续尝了七次，最后心满意足地咂着嘴。

在汤的味道满意后，库莉谢踏着轻快的脚步前往嘉拉家。

手上拿着精心制作的完美南瓜派。前几天做的南瓜派根本无法与之相比。一边想像着完成后的样子，一边微笑着前往嘉拉家。

「……？」

——然后听到里面传来两人争吵的声音。

「就算是这样，你打算把那孩子一个人丢出去吗！？」

「不是！老夫是说交给值得信赖的朋友照顾。难道要让那孩子一辈子在这个村子里被人敬而远之吗！？你这也算为了库莉谢好吗！？」

他们在说的，看来是库莉谢的事。

库莉谢歪着头敲门。

谁啊，嘉拉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响起，库莉谢像平时一样报上名字。门立刻打开，但里面的迦伦和嘉拉都一副气冲冲的样子。

库莉谢看到他们后僵住了。

「库莉谢，怎么了——啊」

「那，那个……库莉谢，来烤南瓜派……」

——又一次与朝思暮想的南瓜派擦肩而过。

这份对南瓜无止境的执念已达临界点，而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啊。

「如、如果不行的话，那个……」

库莉谢因为时机太差而眼眶泛泪，嘉拉看到她这样，慌忙请她进来，瞪了迦伦一眼。

迦伦也像是要吐出残留在体内的怒气般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抱歉吓到你了。我们只是稍微争论了一下，并不是在吵架。对吧，迦伦？」

「啊，嗯……抱歉。好像吓到你了」

「不会……」

「稍等一下哦」

嘉拉摸摸库莉谢的头，带她到烤箱前。

库莉谢因为能用烤箱而松了口气，把派放在中央，借了一些烧好的炭，排在烤箱里。

「……还真是大呢」

「那个……因为没能吃成」

库莉谢说完，嘉拉用手指按着眼角，说了句「是啊」。

「我们约好等事情告一段落，大家要……一起吃库莉谢酱的派呢」

「是的。拖了这么久」

库莉谢露出微笑，但想起当时的事情，又垂下眼帘。

「……库莉谢本来想事情结束后马上做的」

南瓜被粉碎了。

库莉谢回家后，南瓜被粉碎得不成样子。

破坏房子的盗贼究竟对库莉谢的南瓜有什么仇恨呢？虽然应该已经报仇了，但库莉谢还是无法接受。一想起这件事就非常不愉快——如果还活着，真想把对方的双手双脚都粉碎，就像那个南瓜一样。

与库莉谢的内心相反，嘉拉看着五人份的派，忍住泪水。

为了帮助大家，幼小的手沾满鲜血，母亲在眼前被杀，父亲也失去了。

嘉拉的儿子因为『意外事故』而死，她把库莉谢和自己重叠，担心着不流泪，一如往常淡然度日的库莉谢。

或许她还没有真实感也说不定。

不管怎样，对这个小女孩来说，这都是难以承受的伤痛。

库莉谢这般重现那天的派，却显得无比脆弱，彷佛随时会崩塌。嘉拉感受到这点，甚至对那些肆意散播无聊谣言的人产生了杀意。聪慧的库莉谢怎会不知道周围的人在怎么议论自己。

嘉拉曾多次目睹库莉谢在格蕾丝怀中撒娇，那是与她年龄相符的模样。然而如今，竟连「库莉谢对对格蕾丝下了毒手」这样荒谬的谣言都在四处流传。

这一切，嘉拉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

本该被奉为村庄英雄的少女，却遭遇何等的磨难与荒谬。

嘉拉的胸口充满了几欲撕裂的愤怒与悲痛。

「阿姨，可以请你一起吃晚餐吗？」

「好的。如果阿姨不一起吃的话，库莉谢也吃不完」

「是啊。这么大的派。……阿姨必须代替他们两人多吃一点才行呢」

「咦……？」

库莉谢听到这句话，一瞬间愣住了。

多出来的两人份是库莉谢的份。所以她才没吃午餐。库莉谢意识到自己失言，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窘境，她不安地转动着眼珠，搜寻着适当的话语。

「那、那个，阿姨，这是……库莉谢的份……」

「啊……」

库莉谢的反应让嘉拉捂住了嘴。最近库莉谢对格蕾丝和格鲁卡的事情绝口不提，甚至到了不自然的程度。

——她肯定是在刻意不去想这件事吧。

嘉拉后悔自己的糊涂，抱紧了库莉谢娇小的身体。

「……抱歉啊，库莉谢酱。但是，这样就好」

才不好。库莉谢想反驳。但是嘉拉的手臂先一步用力，将她的脸贴在了自己的乳房上，封住了她的嘴。

「觉得多么不合理对吧？」

库莉谢犹豫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确实太不合理了

「但是，我们只能接受。总有一天必须学会接受这样不合理的事情。……为此你想哭或是大喊都没关系」

「唔……」

「我儿子去世，无法接受的时候……库莉谢酱来到我身边，鼓励了我很多次。我非常高兴哦。从那以后，我发誓如果库莉谢酱遇到悲伤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同样的事情」

明明要抢走自己的南瓜派，却还一边难过一边安慰人。

库莉谢无法理解这种思考方式，但一旁默默观察的加伦什么也没说。不仅如此，他还深深地点头，看到祖父这般认同的模样，库莉谢更加困惑了。

虽然库莉谢不懂这个理论，但似乎很正常。

这时库莉谢也想起自己杀了嘉拉的儿子，还一边鼓励悲伤的嘉拉，一边借用了烤箱。

她莫名地理解了，简单来说嘉拉非常想吃派。

和隐瞒杀掉儿子的库莉谢相比，嘉拉的做法非常强硬又笨拙，但行为本身对库莉谢来说很正当。

而且嘉拉对自己有恩。

如果她要求用派来『报答』，那库莉谢果然也无法拒绝。

库莉谢判断这是没办法的事，放弃抵抗，任由嘉拉摆布。嘉拉一边流着泪，一边温柔地抚摸她的头。

「……不用强忍悲伤。至少在阿姨面前，可以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感受。阿姨会一直陪着库莉谢酱，直到你不再难过为止」

「呜呜」库莉谢一边咽下这份不讲理的安慰，一边在脑中盘算着，刚刚做好的派要怎么切，才能让自己吃到最多的南瓜。

——派烤好后，来到了库莉谢家。

面对烤好的派，库莉谢犹豫片刻，最后用自己想出的方法将派切成五等分，其中两片献给嘉拉。

自己当然也吃两片，迦伦则是一片——虽然大小均等，但自己的派放了最多南瓜，是精致又艺术的切法。

切的时候还传来酥脆的触感。

这可说是有史以来最完美的南瓜派了，融化的南瓜渗入酥皮中，散发出阵阵甜香。酥脆的派皮与香甜溶融的南瓜完美交织，光是闻到就让库莉谢幸福感油然而生，彷佛在撩拨着她的味蕾。

南瓜汤也很好喝。先放凉的南瓜和用小火慢慢炖煮的南瓜最后混合在一起。

同时品尝溶入汤里的南瓜甜味和南瓜本身的味道，这奢侈的汤可以说是库莉谢的南瓜料理史上最高杰作。

顾着南瓜，汤就差强。

顾着汤，南瓜就逊色。

库莉谢整整两周都在思考南瓜的事，这次更是大量使用南瓜，做出了一顿称得上是令人惊叹的南瓜极致飨宴。

配膳完毕的库莉谢看着全是南瓜的汤和派，感受到某种感动，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迦伦。

不是在吃饭前祈祷，而是平时开饭是由迦伦或格鲁卡宣布。库莉谢虽然等不及了，但还是静静等待。

然而库莉谢的苦难并没有结束。

迦伦呆呆看着南瓜极致飨宴，按住眼角。

然后，他低下头，静静宣告。

「……库莉谢，我有话要说」

「话是吗？」

库莉谢此刻的心情，就像只被人在鼻子前面故意悬挂着食物的狗一般。

除了伦理观和人不同，非常自我中心之外，库莉谢其实很懂礼貌又顺从。

她不会在人前打破共同体的规则，不得不打破的时候，也一定会在规则的监视者不在的地方进行。对上位者表示敬意，打招呼和礼仪，严格遵守礼节，这些都是从格蕾丝那里学到的处世之道。正因为库莉谢是这样的人，所以迦伦说『等等』的话，她就不得不等。

如果她长着狗耳朵的话，现在想必已经可怜兮兮地耷拉下来了吧。

库莉谢坐立不安地交替看着派和迦伦。

「……迦伦」

「你其实也明白吧，嘉拉」

「……但是」

事情的发展变得奇怪起来，库莉谢感到困惑。

不会吧，她一边这样想着，时间也一边无情地流逝。

话虽如此，库莉谢还有余裕。

要问为什么——库莉谢的舌头非常怕烫。

无论如何，不稍微凉一下就吃不下去，所以稍微等一下也没关系。没问题。库莉谢这样判断。库莉谢非常喜欢对着热呼呼的食物吹气使其冷却的吃法，但这种时候不需要这么做。

只要能以喜欢的温度放进嘴里就行了，库莉谢这样说服自己。

「在嘉拉家我们说的话，你听到了吧？」

「是的。听到了……一点点」

「我们是在说你今后的事」

迦伦严肃地开口，库莉谢正忍受着没吃午餐的饥饿感，她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饥饿明显降低了她的智力。

「……难受吗？」

「那、个……」

「老实说没关系。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继嘉拉之后，连迦伦也这样。难道说在自己享受南瓜派的时候打扰自己，是不知何时定下的新规则还是什么吗？

「……很难受」

在饥饿的身体面前摆着极品食物的现状。不可能不难受。

「是吗……」

迦伦对嘉拉使了个眼色，嘉拉放弃似的点了点头。

「老夫在城里有军人时代的友人。前几天，收到他来信确认我是否平安。信中提到，如果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虽然有些犹豫，但老夫还是把你的情况写信送了过去」

「把库莉谢的情况……？」

「是啊。……库莉谢，你想去城里看看吗？」

为什么从库莉谢的南瓜派话题一下子跳到这个话题？

突然的发言让库莉谢的脑袋里浮现无数的问号。

「……今天收到回信了，说如果库莉谢方便的话，能带去一趟」

接下来的话让库莉谢更加困惑。

库莉谢想先继续吃饭。突然开始的——库莉谢这么认为——重大话题，库莉谢的理解力尚未跟上。

「……如果爷爷说去的话，库莉谢就去」

「不是这样。……不要自暴自弃。老夫绝对不是讨厌你。正因为爱你，才想给你选择的机会」

「……？那、个……」

「那个故交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我们一起同甘共苦，在生死关头互相扶持，就是这么深厚的交情。……库莉谢，老夫希望你和老夫一起去见见他，再决定今后想怎么做。再决定往后想怎么做。当然，如果你说想留在这个村子里，老夫和嘉拉也会比以前更加支持你」

说完后，迦伦沉默了。他在等待库莉谢的回答。

相对的，库莉谢悲伤地低着头，心神不定地盯着派。

她抱着胸口的手握紧又松开，过了一会。

「那……那个，那个……」

库莉谢战战兢兢地开口。

「……派、派要，要凉了……」

对库莉谢而言，要开口请求用餐许可是个痛苦的抉择。

在与一脸严肃的迦伦对谈途中，暴露自己的欲望并请求开动，这样的举动在库莉谢独特的美学观中是极为失仪的事。

——但好想快点吃啊。

已经忍耐了整整两周。话虽如此，却也不能擅自动手。

她那理性且理智的头脑正苦恼着该如何在不违背自身美学的情况下满足这份失礼的欲望，然而眼见眼前的派渐渐冷却，库莉谢终于到达极限，以细若蚊蚋的声音开口道。

对向来在人前谨守礼仪的库莉谢而言，这是前所未有的大事。

库莉谢因为过度的羞耻与难堪而坐立难安，眼眶渐渐泛湿──看到这一幕的迦伦低声叹息，而嘉拉则轻拍起手来。

「就是呢。难得库莉谢酱做了美味的料理，得趁热享用才行。……迦伦，这样可以吧？」

「是啊……抱歉。你说的对。先吃饭吧」

嘉拉像是要转换话题一样，对库莉谢的派和汤赞不绝口。

迦伦虽然话不多，但也附和了嘉拉。

再度陷入突发性忧郁的库莉谢，即使明白眼前的餐点十分美味，却仍无法尽情享受。然而，通过嘉拉他们的努力之下，她渐渐找回了品尝美食时的愉悦心情。

库莉谢小口小口地品尝着大量的派，当那份甜美的滋味与绵密的口感终于满足了她长久以来的渴望时，吃完饭时的她已经心情愉悦了起来。

迦伦向嘉拉使了个眼色，表示今天要回自己家去。关于吃饭前的话题只字未提，只是如往常般道声晚安后便离开了。库莉谢和嘉拉两人一边有说有笑，一边收拾餐具，同时准备好要铺床的毛毯。

对于嘉拉愿意留下来过夜，库莉谢表现得十分雀跃。这一带不论什么时节的夜晚都特别寒冷，特别怕冷的库莉谢，此刻正期待着能有个温暖的人形抱枕呢。

熄灭炉火钻进被窝后，嘉拉说起以前的库莉谢。

当时她大约三岁。

格鲁卡在街道边的森林里发现倒下的幼小少女，把她带回村里时引起了很大的骚动。库莉谢睡了三天，虽然格蕾丝和格鲁卡为中心照顾她，但库莉谢的容貌从小时候就引人注目。

特别是美丽的银发在这一带相当罕见。长相也很可爱，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用丝绸做的高级品，自然会让人觉得她是贵族的女儿。

贵族家族的权力斗争这种事，就算是这样的乡下村庄，也会经由吟游诗人之口传开，成为众所皆知的事。关于库莉谢是否是来自这种身分的家族而被遗弃在森林里，收留她是否会惹来麻烦，村民们虽然多次召开会议讨论，但要他们杀害她也是不可能的事。

最后决定先暂时托管，如果有人来认领就乖乖交出去，于是库莉谢便被托付给了没有孩子的格鲁卡和格蕾丝夫妇。

库莉谢说话总是简短有礼，举止得体。

虽然她的智慧远超同龄孩子，但因为极少出门，在陌生环境中显得格外紧张。她总是安静地观察周遭，丝毫没有一般孩子的活泼，对任何事物都显得兴致缺缺。格蕾丝牵着她的手带她出去，让她习惯村子。嘉拉脸上泛着怀念的微笑，说着那时候库莉谢总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格蕾丝后头，渐渐成了村里的一道风景。

她就这样从暂时的监护人变成代理父母，成为母亲，教库莉谢各式各样的事情，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

库莉谢渐渐展现出聪明的一面，回应了她的期待。想要孩子的格蕾丝和格鲁卡认为，能遇到库莉谢是命运的安排。

嘉拉像是回忆着往事，一件一件怀念地诉说。

说完库莉谢的事情后，接着是格蕾丝和格鲁卡的事情。

格蕾丝从以前就是开朗又温柔的女孩。

年轻时，嘉拉曾爱上了格鲁卡，但视如亲妹的格蕾丝却将他夺走，让嘉拉一度单方面敌视格蕾丝。然而，格蕾丝表里如一的温柔，改变了嘉拉的想法，由衷地祝福了他们。

有男人喜欢这样的自己，自己也和那个男人结合了。但早早失去了丈夫，然后又失去了孩子，在失意中被库莉谢和格蕾丝帮助了。

嘉拉当初也不愿意收养库莉谢，但现在打从心底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库莉谢酱说想留在这个村子，那阿姨我会代替格蕾丝他们保护库莉谢酱。说这是我家女儿啊」

嘉拉不知道库莉谢是杀害她孩子的仇人，她只是单纯地爱着库莉谢，倾注了最纯粹的爱。

「阿姨希望你留下来，其实……是反对你去城里」

无论多么滑稽，她对库莉谢的爱是真实的。

如果库莉谢是让她不幸的罪魁祸首，那么把她从黑暗中拯救出来，让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也是库莉谢。就算库莉谢坦白自己的罪行，她也会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解释，认为那只是不幸的事故。

——认为库莉谢只是想报复，结果发生事故，杀了人，为此感到后悔。

嘉拉就是如此爱着库莉谢这名少女。

虽然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但比任何人都勤劳，很会照顾人，受到孩子们的仰慕，聪明又努力。但同时又是个爱撒娇的贪吃鬼，有点害羞又爱逞强。嘉拉被这样的她笑着称呼阿姨，撒娇的日子，在她心中培育了爱。

嘉拉愚不可及，但没有察觉到这点，将那些回忆视为幸福的明证。

嘉拉只是纯粹地，打从心底希望她幸福。

「……但是，我不认为这样对库莉谢酱是好的。库莉谢酱很聪明，如果有学习的环境，应该能开拓各式各样的未来吧」

「各式各样的未来……」

「没错。对库莉谢酱来说，肯定都是幸福的未来」

库莉谢一边从嘉拉身上夺取热量，一边恍惚地思考。

她们总是给予库莉谢过多的利益，为了库莉谢竭尽全力，为了库莉谢想做点什么。

挺身而出帮助自己的母亲也是如此。

从她们考虑的利益和损失来看，总是无法抵消，总是对库莉谢来说过多。她们总是给予库莉谢远超于她付出的回报。

为什么嘉拉他们对自己这么好呢？

库莉谢内心浮现的，是和往常一样的微小疑问。之后那个疑问对库莉谢的人格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话虽如此，当时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库莉谢酱，你知道格蕾丝为什么给你取名叫库莉谢吗？」

「……那个，是的。有听说过……」

嘉拉满意地点点头，露出苦笑。

「那是格蕾丝被求婚时最幸福的夜晚，月亮的模样。你可能会觉得这个理由有点傻气，但是格蕾丝所有的幸福都寄托在库莉谢酱的名字里。她希望库莉谢酱总有一天也能拥有同样的幸福」

「……会有吗？」

动不动就又哭又笑的，为了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和库莉谢完全相反。但是想起总是幸福的格蕾丝——库莉谢无法想像自己变成那样。

「当然会啊。库莉谢酱的话绝对会有，这点我敢断言」

嘉拉注视着困惑地歪着头的库莉谢，语气坚定地说道。

「比起一直待在现在的村子生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体验不同的生活，对库莉谢酱来说或许是更好的选择。在那里应该会比这里更幸福吧……。毕竟城镇那么繁华，有好多好多库莉谢酱从来没见过的新鲜事物呢」

「没看过的……？」

「对啊，不管是洋装、房子，还是美食，应有尽有呢」

——美食。

要是库莉谢头上有一对狗耳朵，此刻肯定已经竖得高高的。对那个词产生强烈反应，库莉谢的想像开始膨胀。虽然库莉谢完全不知道城镇是什么，总之就是很大的村子吧。

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

「……但是，这样就不能向阿姨借烤箱了」

明明离家那么近。

嘉拉先是愣在原地，接着脸上浮现哭笑不得的表情。

她把库莉谢紧紧搂进怀里，摇了摇头。

「啊、阿姨……？」

「……别担心，听说城里的房子都很气派，烤箱应该比阿姨家的更好吧」

库莉谢心想原来如此，同时对紧紧抱住自己的嘉拉说道。

「喘、喘不过气了……」

「啊，……对不起啊」

嘉拉用颤抖的声音说完，放松力道，抚摸库莉谢的头。

「……别担心。库莉谢酱的话，去哪里都可以过得很好。不只是对格蕾丝和格鲁卡……还有对我来说，库莉谢酱都是引以为豪的女儿。只要照以前那样生活，库莉谢在那边肯定也能被接受……我是这么想的」

嘉拉的声音虽然颤抖，眼眶也泛着泪光，但每个字都坚定有力。说完后，她便不再开口，而库莉谢也一言不发地靠在嘉拉身上。

感觉话题告一段落，准备睡觉了。

库莉谢很快就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晚安，库莉谢酱」

而嘉拉只是继续抱着这样的库莉谢。

去城里的路很远。

库莉谢和迦伦获准搭乘前往城里的马车。

村里的特产是岩盐和毛皮；有时会卖给一些小贩，但大多都是直接卖给其他村子和城里的商人。因此，往返村子和城里的马车定期都会开，两人这次便搭上了这趟马车。

这段路程不短，街道也称不上安全。平时都会有四名村里自诩武艺高强的人担任护卫，但因为死了不少人，现在人手不足。对于让两人搭车顺便当护卫这事，负责运送的男人们表面上都表示欢迎。

光是回想前几天看到的库莉谢那个模样，就令人毛骨悚然。

但换个角度想，村里没有比库莉谢更强的人，迦伦的剑术也是众所周知——有这两人同行反倒让人安心。

前来送别的是与库莉谢特别要好的女人和孩子们。

尽管其中也有畏惧库莉谢的孩子，但在他们幼小的脑海中，最先浮现的却是『连大人都打不赢的坏盗贼，被英雄给教训了』这样的想法。

因为库莉谢待他们很亲切，现在的他们仍然非常依恋她，有的孩子在哭泣，有的则是强忍着泪水，紧握着拳头目送库莉谢离去。

脸上浮现的是未能保护好她的罪恶感。

如果她们能保护好库莉谢，她也不用离开村子了。不管怎么说，库莉谢终究只是个失去双亲后还被赶出村子的可怜女孩。

正因为她们对库莉谢有怀着深厚的感情，此刻的悔恨才更加强烈。

她们一个一个和库莉谢道别，作为送别礼物赠送了各种东西。因为库莉谢怕冷，所以大部分是毛皮和织物，还有一些能保存的甜食。东西多得库莉谢一个人拿不完，迦伦便代她收下，和行李一起放进马车里……

「库莉谢姐姐，我长大后也要去城里哦。所以不会寂寞的」

「嗯—，培尔不用特地来的，还是好好在村里帮忙比较好……」

库莉谢带着困扰的微笑，一边收下许多礼物，一边回应最后的道别。女人们看着这样的库莉谢，咬紧牙关，坚决不让自己的眼泪显露出来。

「……库莉谢酱，如果真的觉得辛苦，随时都可以回来。别担心会添麻烦，也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哦」

「好的，阿姨」

帮库莉谢的脖子围上围巾，最后紧紧拥抱。 看到这一幕，有些女人再也忍不住流下眼泪。 越是知道两人关系的人，就越是感到揪心。

「……迦伦先生，差不多该走了」

「啊，库莉谢」

「好的」

车夫的男人说道，库莉谢朝迦伦点头。

然后她对着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大家这段时间对库莉谢的照顾。……承蒙各位关照了」

说完后露出微笑，小跑步上了马车。

过了一会马车开始行驶，逐渐远去，原本端正坐着的库莉谢，头渐渐地低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的女人们终于忍不住痛哭出来，孩子们也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