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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四『那不是人鱼』-章节

『大海里的,那不是人鱼。』

时至今日,我仍不时地想起姐姐的声音和这句话。

这诗句让我联想到淡淡的墨。但是,其深处确确实实暗藏着汹涌波涛。幼时的我怀着恐惧问姐姐

那么,海里的是什么呢?

问过去后,姐姐马上对我开心一笑。不,这不对。她或许会非常恼火地咬住嘴唇。实际情况是怎样,我并不清楚。

但是,不论什么肯定都一样吧。

『大海里的,那尽是浪涛。北海阴沉的天空下,波浪到处崭露尖牙,他们是在诅咒天空。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总而言之,姐姐用这首诗的后续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茫然地想到,『不知尽头的诅咒』,对于施以诅咒的一方难道不会更可怕吗?因为,憎恨他人会无比难受,无比煎熬。至少,对我来说是那样。

而且,对某人投以强烈的感情这件事,会让我感到非常害怕。

啊啊,可是,海诅咒的是天空。

那应该并不恐惧,并不可怕吧。

我当时也曾想过这样去问姐姐,可最终没能开口。

姐姐抿着嘴,凝视着大海。那侧脸表现出坚定拒绝开口的态度。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姐姐最终细细地呼出一口气,说

「回去吧。一直待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我——我们同时松了口气。不,这里果然还是不对,悬着的心放下来的,可能就只有我一个。那时,我们姐妹面对着轰鸣的灰色大海,犹豫着要不要一起去死。最大的姐姐离开家的时候讲,我们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至少,姐妹中没有人反对。

除了我。

我吵着「不要、不要」闹着别扭,姐姐拉着我的手,一边注视着大海,一边吟出了那首诗。那个时候,姐姐的真正在想的是什么呢。她究竟在诅咒什么呢。我每当去想这件事都害怕得不得了,就连现在也是。

因为姐姐的诅咒,可能根本没有尽头。

* * *

「这是本次的【毒】」

「容我拜读」

雨宫丙低下头,接过信封。她手指还是那么白,细得仿佛一碰就会断。

朝雾宵子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水仙和铃兰。但是,她从未亲眼目睹过丙肌肤真正的白。这是因为,她只能隔着黑布看到她的身影。

朝雾宵子是一名【黑子】。

她已数次拜访过这所宅子。

名为庚的少年今天依然坐在丙的身旁,依然如坐针毡地缩着身子。但是,有丙待在身边,似乎能让他勉强平静下来。丙查验信封里的东西。这个时候,她同样会不时地用目光去留意庚。二人今天依然关系融洽。

宵子认为这非常好。

她总是听到,人们并不乐见试毒宅院掀起什么风浪。

不过,今天的丙看上去心情并不算好。她读完信封中的信之后,柳眉马上微微一扭,直接把信纸推到了庚的面前。庚直勾勾地盯着信。宵子不禁产生幻想,觉得文字从信纸上飘了起来,被吸进那乌黑的眼睛里。

——我们家『可能有人被吃了』,请务必劳驾【恶食姬】大人出面解决事态——

「这封信的内容是恳请,不是委托。没有甄别是不是【毒】」

「这一点我非常清楚。但是,这是【濑和目】家的请求……断不可贸然拒绝」

宵子深深低下头。事实上,雨宫的人暗示过一些情况。

【目黑矿毒事件】过后,除试毒宅院之外的其他世家全部被废了。但是,『濑和目』——※【世话女】家的地位有些特殊。虽然【世话女】家的使命及以及随之而来的权力都已不在,但对【试毒】多少有些恩情。那并不会任凭岁月冲刷就轻易消失。(※译注:世话女是保姆、侍女的意思,与『濑和目』同音)

这些是宵子被告知的情况,仅仅只是传闻。不过,看样子事实确实如此。

一听到『濑和目』,丙美丽的脸庞立刻阴云密布。她按着胸口,细细地呼出一口气

「是濑和目的请求吗……那就没办法了呢。可是,那个家里竟然『有人被吃』……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呢」

「并,叫濑和目的人那边,是那么可怕的地方吗?」

「不,不,先生,绝无此事。他们在『世家』之中反而属于特别安分的。不过,也对……我了解的毕竟只是过去,到了这一代或许有所不同。他们……兄弟很多吗」

「是姐妹,有五姐妹。不过现在只有四人」

宵子插嘴说道。丙露出意外的表情,就像目睹瓷器人偶张开嘴一样的表情。宵子明白她的惊讶。【黑子】像这样主动发言实属特例,堪称无礼。在【御台所】的事件发生之际,宵子列席了【暴食之宴】。那时的她就像真正的黑点一样默不作声。因为,那才是她的使命。

可是,自己是『当事人』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黑子抓住面前的黑布。隐藏面貌是规定,但实际情况略有不同。对于拜访试毒宅院的人而言,这块布有着高于遵守规定的重要意义。那就是,『为了不让【恶食姬】记住自己的长相』。

宵子知道,打扮成这胡闹的样子是为了保护自己。但是现在,她将黑布连头巾一并揭掉了。与姐妹一样色素偏淡的棕色头发在背后落下。求人的时候,就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是宵子从小就学过的礼节。而事关自己请求帮助的时候,绝不应该漠视礼节。

宵子直直地注视着二人,把手贴在了榻榻米上,郑重地向试毒宅院的男女再度请求。

「抱歉现在才做自我介绍。弊姓朝雾,名宵子——已舍弃的旧姓是濑和目」

丙听到宵子的自我介绍,眼睛眯了起来,看上去十分诧异。而庚则是愣愣地眨着眼睛,似乎没有跟上状况。宵子现在没有余力为了解除他的困惑而做解释,只是平淡地继续往下讲

「请您务必将濑和目家出的【毒】祓除」

说完,她再次低下了头。自家出了【毒】,这在吹鸣镇上是奇耻大辱。宵子对此当然清楚。但在她心中比耻辱更强烈的,是恐惧。

『自己的姐姐们,可能吃了人』

宵子忍不住这么去想,害怕得无以复加。

* * *

朝雾是世世代代侍奉雨宫的家族。

曾经他们以佣人的身份,终其一生住在雨宫家劳作。现在虽然没到那种程度,但只要雨宫家一声令下,朝雾的人就要以【黑子】的身份出动,完成包括传话在内的『各种事情』。

数十年前,朝雾家向濑和目家请求养子。

他们表示没能得到子嗣,照此下去将后继无人。

因为侍奉雨宫家的人将要绝迹,所以想要孩子,这让人觉得十分奇怪。但是,濑和目家答应了。再说,他们家的女儿本来就太多了,让给朝雾家一个也不算什么。于是,他们便把五姐妹中最小的宵子送了出去。

「那时我万万没想到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穿着一身朴素休闲服装的宵子,简短地概括了自己的生平。同时,她暗自寻思。这句话很常用,但自己真的没想到吗?可不论重新思考多少次,她依然得不出答案。庚并不了解宵子的烦闷,大方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你吃了不少苦啊」

「并不会,朝雾家和雨宫家都很照顾我」

宵子缓缓地摇了摇头。庚又点了几下头。

而另一边,丙不开心地用手托着脸,低声说

「最近来试毒宅院的【黑子】都不是雨宫家的人……这让我很吃惊。就算甩手的对象是朝雾家,也不能这样吧。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把【恶食姬】托付给自己的『养子』……真是不知死活」

「丙,当着宵子小姐的面不能讲得太随便啊」

庚委婉地劝说道。宵子心想,庚应该是注意到了。在这个吹鸣镇上,能够对丙像这样发表意见的人可不多。这是非常不了的事情。

丙用鼓脸以示回应。宵子推测,这个孩子气的反应应该并不是她发自内心的反应,而是对于庚袒护其他女性这件事浅显易懂地表达不开心的态度。果不其然,庚不明就里慌张起来。

这二人的关系果然很融洽。宵子觉得这是好事,点点头。

与此同时,她也认为丙做出那样的反应才是理所当然。

与【恶食姬】相关的每一件事,都是吹鸣镇最不为人知的黑暗面。事实上,宵子从父母那里接手的【御台所】的案件,就迎来了危险的结局。身宽体胖的家主最后『病死』了。围绕着【毒】的事件中,任何情报走漏都将充满危险。但是,雨宫本家的人目前却与试毒宅院拉开了距离。

这实在是令人费解。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发生了某种我这种角色无从知晓的情况)

正当宵子沉浸在思绪中时,车子平缓地停了。

在这之前,三个人一直在宽敞的进口车中面对着面。

这辆车是濑和目派来接他们的。沉默寡言的司机一路一言不发,将他们送到了宅子。

宵子望向那栋在回忆中沉淀的建筑物,比试毒宅院相比更偏西式风格的外观映入眼帘。鳞片状的屋顶上装点着暗乎乎的绿色。主楼连接着西楼与辅楼,呈方框状的布局。那有规律排布的窗户,如同无数只眼睛。

宵子带着二人下了车,来到建造在高耸的砖墙之间的气派大门跟前。

她按响门铃,对立面说

「我是朝雾宵……更正,我是朝雾。【恶食姬】大人现已带到」

『辛苦,请稍候』

没过多久,女佣打开大门。宵子看了看她的脸,对这位中年女性并无印象。濑和目家作为雨宫家的附庸,在多方面的事业上收获成功,从此雇佣了许多佣人。她应该是最近才雇来的女性。在女佣的带领下,三人穿过铁制的大门。进宅子前,宵子停下了脚步。她作为向导的任务,到这里就结束了。

庚一脸疑惑正要止步,但丙拉着他的胳膊说「老师,走这边才对」。宵子向庚挥了挥手。尽管不敬,但她觉得对他的态度『这样更好』。果不其然,庚也对宵子挥了挥手,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迈出脚步。

宵子被独自留了下来。周围连个女佣都看不到。周围的院地不再是被石墙,而是用砖墙围绕着。她环望这个古老的地方。她这次来,名义上也算是『归省』。

自从被朝雾家收作养子之后,她迄今为止一次也没有踏入过这里。

换而言之,这次是朝雾家,准确说是雨宫家交代的公事。

(『人被吃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濑和目真的出了【毒】吗?她的任务,就是和【恶食姬】一起查明实情。

* * *

说到底,『可能有人被吃了』是难以成立的一句话。

如果有人被吃,一般会引发相应的骚动。

【御台所】的事件那时就是。当时担心消失的女孩,提出了类似的委托。但是,这次的情况比那次更加复杂而且模糊。

第一个『可能已经牺牲这的女性』是常住在家中的女佣。

她现已请辞,离开了宅子。女佣的老家也在吹鸣镇,让她回来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但不论过了多久,她依然没有现身。但现实有违于正常的预期,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波。女佣的父母表示,她们的女儿总在说『吹鸣镇让人毛骨悚然』,而且时常表现出对大城市的向往,大概直接离开了镇子。她为什么会觉得『毛骨悚然』呢?谁都没有试图去查证。

第二起事件更加复杂。准确说,带有突然和残酷的成分。

一天,常住的年轻女佣临产发作。据说是休息日犯了错导致的结果。由于她身体有着肚子不显鼓的特性,导致没有人察觉到她已怀孕。但是情况一天天危险,最后女佣以身体不适唯有躲进西楼不出,并似乎在那里诞下了一个孩子。之所以用『似乎』这个字眼,是因为现在哪里都找不到那个孩子。

在西楼,濑和目的四个女儿闭门不出。因为跟她们年龄相近,所以女佣看上了那里,而四个女儿双快地答应把房间借给她。但是据说,女佣在那里生下了孩子,但孩子一出世就被带走了。如果这是真的,那将非常严重,很可能还是命案。但是,身为当事人的女佣后来撤回了发言,以身体过于不适唯有随随便便地搪塞了过去。

她说,她其实根本不记得生过孩子。

如此这般,事情接连反转。

濑和目的族长头疼不已。他当然很想弄清事实,从科学和医院方面很容易去证实,但他不能贸然深挖。因为贸然行动,搞不好会让自己的女儿成为杀人犯。而且,『总觉得方方面面都不对劲』——搞不好稍有走漏就会发展成动摇吹鸣镇的灾难。

濑和目的族长做出这样的判断,因此向【恶食姬】提出委托。

但是,为什么。

「于是就有了『可能有人被吃了』——是吗」

庚在宵子面前这样说着,交抱双臂。宵子点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二人现在在客房里。庚坐在蔓草交汇图案的黄色壁纸前面,宵子坐在旧书桌配套的椅子上。

丙靠在床边的摇椅上。白皙的脸颊被柔柔的光照成朱红色。

时值傍晚。

到头来,宵子在那之后什么都没办成。首先她尝试去找姐姐妹们,但西楼异常森严地紧闭着。庚目睹到宵子努力争取想要进去的模样。在那之后,她就被逮到了客房,一直没有出去。

庚等人从家主口中得知了情况。他最终还是一副不解的表情。

随着咿呀、咿呀的声音,丙晃着椅子。她望着天花板,说

「『总觉得方方面面都不对劲』。他含糊其辞的地方,恰恰就是关键吧。女儿们抢走了婴儿,但不知道那么做的理由。就算是切碎了冲掉,或是烧了埋了,依然动机不明……既然如此,认为是出于明确目的而『消耗』掉比较容易理解」

「但就算这样,为什么会想到是『吃掉』呢?我觉得家主的担忧跳跃性太大了。这不是正常的思维」

「这也就表示,这里的女孩们是真的『不正常』吧。毕竟她们固守西楼足不出户,甚至不在父母和女佣们面前现身」

丙放下了严肃的表情。听到这里,宵子十分困惑。姐姐们过去应该没有那么顽固。然而同时,宵子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过去的一幕。灰色的大海轰隆作响,卷着浪涛,如同人鱼撕破喉咙放声悲鸣。但是,姐姐否定了宵子过去的印象。最大的姐姐用严肃的口吻对她说

那不是人鱼。

那是大海是在诅咒天空。

(不知尽头的诅咒)

那时的异样一幕,如今仍在宵子心中留下鲜明的烙印。

宵子咬住嘴唇,默不作声。此时,宵子忽然发觉,丙背后的景色在些微地活动。窗外如静止不动的画面一般,呈现着西楼的样子。那景象一开始一点一点慢慢变化。有规律排布的一排窗户中,有一扇打开了。

缀着大花朵图案的沉沉窗帘被揭开,一个女孩从李阿敏现身。她穿着与流行彻底隔绝的深绿色连衣裙。宵子对那色素偏淡的棕色头发留有明确的印象。但宵子不解,脑袋一歪,拼命地眯起眼睛。

(那到底是谁)

宵子分不出那是四位姐姐中的哪一位。

此时,对方的目光也停在了宵子身上。女孩似是屏住呼吸,然后用力按住胸口。忽然,宵子注意到了异样的情况,不禁张大了眼睛。

女孩左边的袖子,无力地耷拉着。

看上去,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没听说过四个姐姐里有谁失去了部分身体。为了判明具体情况,宵子凝目而视。此时,女孩直接用左手指了过来,动起了嘴唇。

这个距离听不到声音。但是,宵子看明白了。

『回来了』——某位姐姐短短地说道。

那声音不适怀念,不是欢喜。她嘴唇弯成大大的圆,然后激烈地纵向横向活动。宵子觉得,那说话方式就像在惨叫。

* * *

为了确认事态,有必要取得四姐妹的供述。

丙正式提出访问西楼,与女儿们会面。但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女儿们竟然拒绝了。宵子对这反应哑口无言。吹鸣镇上几乎不可能有人胆敢拒绝试毒家的要求。然而,四姐妹的态度无比坚决。

身为族长的父亲伤透了脑静,但之后并没有采取强硬措施,而是招待庚和丙吃晚饭。这场饭局没请宵子。宵子目送庚和丙离开后,和女佣一起吃了饭。

只剩自己一个人后,宵子走到中庭。

这是因为,她想再试一次能不能见到姐姐们。

穿过了中庭,西楼也就近了。这里还缭绕着金木犀的花香。四四方方的空间里,甜甜的香气卷着旋涡。此外,中庭还被一圈红叶围绕着。宵子感到一丝眩晕。濑和目家果然很特殊,在这里会感到时间停止了似的,给宵子带来一种仿佛一切都在被不断关进内部的印象。抬头一看,老建筑看上去像是随时都要倒塌的样子。宵子被此情此景所震慑,依然望着被截成方形的红色天空。就在这个时候

「你回来了啊。现在才回来啊」

听到声音,宵子大吃一惊,转过头去。

眼前有个美丽的女孩。她拥有棕色的头发,偏蓝的眼睛。这是四姐妹共同的特征。但是,她身上有一处不同,那就是有眼下方的泪痣。

宵子总算分清楚了。

「昼风姐姐,别来无恙」

她是三姐。

宵子对她深深低下头。昼风的肤色比记忆中还要白,嘴唇红得更加鲜艳。宵子暗自心想,这样的相貌难怪会被怀疑『吃过人』。但是,她身上有着其他不对劲的地方。宵子为了问清楚『那个』的情况,对呼吸进行调整。

然后,她拼命地从喉咙下面挤出声音

「您的腿……究竟发生了什么?」

「现在才回来……一直在吗?在吗?在不在?」

昼风没有回答。坐在金属制老式轮椅上的她,没有左腿。

宵子错愕不已。她对此依旧什么都没听说过。可以推测,恐怕连家主都不知道她们缺了一部分。

先是一个姐姐少了条胳膊,这次又发生了什么?

宵子备受冲击。即便如此,她还是回答了昼风的提问

「不,我不在这里……这次的事情一办完,我应该马上就会离开」

「这样啊,那就好。虽然不好,但也好。毕竟不会白费」

昼风讲出一串莫名其妙的话。宵子皱起眉头,但她没有反问。因为她有种预感,贸然询问便将直面更加可怕的事情。

昼风开始操作轮椅。她看上去手法并不熟练,费了好大力气才改变方向。轮椅咿呀作响,昼风开始前行。宵子立刻朝着她瘦小的背影喊过去

「那个,姐姐。你的伤,不痛吗?」

「不痛啊。嗯,也一点不痛,完全不痛……所以,没事的」

那句『没事』并不为了让宵子安心。

因为,那是昼风在向自己灌输什么东西。

宵子很犹豫要不要冲过去帮忙推轮椅,但宵子的背影表示拒绝帮助。到头来,宵子完全停下了脚步。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你这,叛徒」

轰,沉沉的风吹了起来。金木犀的橙色与红叶的红色疯了似的漫天飞舞。

一瞬间,宵子仿佛在色彩的帷幕那头看到了不可能发生的一幕。

她看到,五姐妹齐聚在那边。

容貌相似的女孩们,算上宵子『五个人』到齐。她们穿着深绿色的连衣裙,手拉着手,空洞的眼睛齐刷刷地眨起来。宵子有种像在看哈哈镜的怪异感觉。但是,这终归不过是场幻觉。

不可能存在的景象逐渐消失,之后只留下现实中的昼风。

随着咿咿呀呀的声音,排第三的姐姐缓缓消失不见。

* * *

迟了几秒,宵子才开始恐慌。姐姐们失去手和脚的情况,有着能够给人带来如此强烈冲击的效果。宵子掩饰不住混乱,冲进了丙和庚所在的客房。

二人已经吃过晚饭回来了。

宵子平时只是一介【黑子】的身份,但丙没有责备宵子的无礼。宵子跪在丙的面前,然后将今天遭遇的怪异情况一口气全讲了出来。

她的自白,就如同罪人的忏悔。

这段时间里,庚在周围打转。他似乎想给宵子递把椅子,但错过了机会。宵子现在已没有余力回应他的亲切。最后,宵子全部讲完了。她如祈祷般交扣着双手,茫然低语

「姐姐们的手和脚,到底怎么样了呢?」

「现在才回来。一直在吗?不会白费……失去的手和脚」

丙整理思考的样子嘀咕起来。她白皙的手指沿着自己脸颊滑过,闭上眼睛。宵子紧紧搂住自己的肩膀,恐惧不已。

不久,丙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点头。

她如年轻的女王一般俯视宵子,然后悠然地问道

「你们五姐妹,过去关系融洽吗?」

「您说……关系融洽?」

宵子迟疑了。这个词并不是自己五姐妹。她们的关系不能简简单单用『关系融洽』带过。

很久以前,在宵子还没有离开的那段时间,她们五个人可谓是整齐划一的存在。

打个比方吧,五个人就如同五件一套的家具,就连摆放位置都严格固定,谁都无法挪动。五个人基本上是完全一致的存在。

唯独宵子从中脱离了出来。

「在我离开之前,我们都是五人一体。人不会因为看不惯就跟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吵架对吧?我们已经超出了关系好或是不好的概念。准确说,那四个姐姐是那个样子,而我仅仅只是加入进去罢了」

「原来如此,我完全明白了……既然这样,这次【毒】的渗漏就很显然了」

听到【毒】这个字眼,宵子背脊打起寒颤。果然有『令人触目惊心的事情』发生了。那究竟是什么呢?宵子很害怕。但是,丙没有细说。

她就像一位预言家,平淡地说道

「必须尽快采取措施。但是,就算放着不管也会自行平息。一定用不了多久,她们的所有妄念都将终结。到时候,西楼要么会开启,要么将永久关闭。也可以说,等在那之后再处理不迟」

「那个……如果是那样,姐姐她们最后会怎么样?」

宵子怀着困惑问道。但丙没有回答。宵子把目光转向了庚。但庚摇摇头,表示什么都不知道。丙依然用那打谜语般的口吻接着说道

「有个好消息。你的姐姐们没有吃人。然后给你个忠告。听说你的卧室备在了西楼,但你今天最好住在这里。虽然这样会让你睡在我心爱的兄长大人附近,但仅此一次可以破例原谅你。千万不要去西楼,千万不要」

丙严厉地叮嘱宵子。宵子与庚面面相觑。

这番话在她听来,是无比的不祥。

* * *

夜色就像打湿了一般寒冷。

宵子慌乱地抓拢睡衣正面的合缝,踩过石块上堆积的红叶。

她再次来到了中庭,快步穿过了这片四方的空间。

金木犀甜甜的气味在夜晚同样浓烈,让宵子觉得就像是将人吸引过去的陷阱。丙『不要靠近西楼』的警告,如闪电般在她脑海中闪过。

可是,她怀着坚定的决心摇了摇头。

(不能放任姐姐们不管)

宵子手扶西楼的墙,抬头向上看。里面没开灯,宅子消融在黑暗之中,此情此景就如同恐怖电影里的一幕。宵子强行无视窜过背脊的寒气,找到入口,磕磕绊绊地往前走。

就在此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

她差点尖叫出来,但忍了下去。她转头一看,可结果大惑不解。

近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凝目而视,只见黑暗中浮现出那张和善的脸。是雨宫庚。宵子眨了眨眼睛,然后全身卸掉了力气,小声问过去

「庚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呃……我想你很担心你的姐姐们,肯定会过来,所以就跟了过来。没问题,我给丙留了字条」

他似乎很得意。这情况绝对称不上没问题。丙毫无疑问会发火。宵子还觉得,考虑到试毒宅院的情况,应该让庚回去才对。这才是朝雾应尽的职责。然而,宵子禁不住松了口气。

毕竟,她实在忍受不住自己独自一人。她向庚深深低下头,说

「不好意思把您牵连了进来。但是谢谢,我很开心」

「不,没那么夸张……而且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然后作为交换,有些事希望能告诉我」

「您想知道什么?」

「关于雨宫还有其他家系的事」

庚的口吻十分认真。宵子感到意外。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青年竟然想问自己雨宫家还有其他家系的背景。但是,只要他希望,自然应该知无不言。宵子一边踩着石砖向前走,一边开始讲述

「首先请容我谢罪。我是即是朝雾又是濑和目的半吊子,因此并没有从父母口中得知太多细节,只知道很多人都知道的情况。除雨宫之外的『家系』还有四个,分别是【产屋】【御台所】【世话女】【禊】」

「原来有四个吗」

「似的。【目黑矿毒事件】发生后,四个家族承担起『责任』,失去了其使命以及在村内的权力……听说后来他们各自利用积蓄的财产都取得了一定的成功。雨宫也并未深究这件事」

「承担起,责任?然后,雨宫是可以追究的立场……我觉得目黑矿毒事件的责任不是个人能够承担的,雨宫应该也并不掌握那个权利。这究竟怎么回事?」

「这些就不清楚了。但是,那个,我有个人有个猜测」

宵子畏畏缩缩地开了个头。她思考该不该讲,犹豫了片刻。

其实宵子心里长久以来一直抱着怀疑。当她意识到的时候,那个想法已经在心中深深扎根。但她隐约知道,那是不能讲的事情。如果对家里人讲,一定会被骂。

可是对这个青年,她就能够讲出来。

她咽了口唾沫,开始讲出自己的猜测

「那个,【产屋】【御台所】【世话女】【禊】……这些会不会全都是『为了某个人』而存在的呢?」

「为了,某个人?」

「从名字分析就能知道。【产屋】接生,【御台所】供食,【世话女】养育,【禊】驱邪……这些都与各『家系』的职责相关」

「啊」

庚嘴巴张得特别大。宵子点点头。同时,她的手指已经够到了西楼的门。她抓住把手,然后拉动。门果然被锁上了。她摇摇头,接着说道

「『家系』到底是为了谁而存在的呢?」

但是为的是『谁』,宵子其实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

是【恶食姬】。

要说这个吹鸣镇上被特别对待的人物,没有别人。但这么想的话,又会冒出别的疑问。【恶食姬】现在依然存在。然而,各『家族』的使命却被废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按个某人会不会不是【恶食姬】?莫非表示在【恶食姬】『制造出来』之前,还有别的谁吗……说起来)

【雨宫】和其他家不一样。试毒宅院也是现在的叫法。但是,从本来家族的名字看不出他们的职责。正当宵子想着这些不敬之事的瞬间,啪唧一声,黑暗中闪耀光辉。转瞬即逝的火花照出了改造电击枪的轮廓。

宵子错愕不已。在她面前,庚痉挛着瘫倒下去。办了半拍,宵子才想要尖叫,但没能搬到。这是因为,下一刻她脑袋就被不知什么东西罩住了。那应该是个布袋。宵子拼命挣扎,但惨叫声被厚实的布料吸收,消失不见。然后她很快被强迫坐在了什么东西上面。从那硬邦邦的触感分析,应该是轮椅。

咿呀咿呀,倾轧的声音如尖叫声一般。然后宵子被搬到了某个地方。

「回来了」

「回来了」

「『我们』回来了」

扭曲的复读传进耳朵。那声音就像唱童谣。

宵子在感到恐惧之前,更强烈的是另一种印象。

这话里面有股强烈的不协调感。

* * *

宵子身处温热的,满是灰尘气味的黑暗中。

她不清楚自己从何时起就在这里了。她只是闭着眼睛,回忆过去。那是溢着淡淡蒙蒙的光,令她怀念的情景。

四四方方儿童屋里,坐着四姐妹。

大姐在窗框上托着脸,二姐在书桌前端着书,三姐在床上无所事事,四姐在地板上把摊开人偶打发时间。

这是往常的一幕。也是不论何时都不会变化的一幕。

年幼的宵子对此感到『致命性的不协调感』。

(只有我不一样)

在四个人营造而成完美空气中,只有她没能融入进去。

四个人就像规规整整摆在固定位置的家具。

在这个环境中,宵子总是如坐针毡地蜷缩着。所以她还记得提出让她做养女的时候,自己感到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当然,她对此不可能不感到不安,但觉得应该把自己从那个完美空间中移除的心情更胜一筹。

可是,姐姐们

(姐姐们又是怎么想的呢)

面对着轰鸣的灰色大海,最大的姐姐在诅咒着什么呢。她为什么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呢。宵子怎么想都没有想明白。

此时,尖锐的话语刺进她的耳朵。

『……你这,叛徒』

「你醒着吧,宵子」

梦和现实,两种声音响了起来。

宵子缓缓睁开眼睛。

黑暗中浮现的,果然是一个白色的脸庞。这是四个姐姐之中的谁呢,宵子无法分辨。但注视了一阵子之后,她眼睛眯起来。耳朵深处响起的,是海的涛声。注视着浪涛的严肃侧脸,在宵子的脑海中浮现。

她是最大的姐姐,曾讲大海诅咒天空的人。

「朝乃姐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宵子。啊,真是好久不见。父亲大人把你带走之后……本来下定决心再也不会见你了。本以为,再也不会见你了」

不知为何,朝奈的语气显得有些懊悔。这反应令人费解,宵子不禁诧异地皱起眉头。她漫不经心地四下张望,想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过了几秒钟,她张大了眼睛。这里竟然是她过去住的儿童房。

衣柜上摆着沉甸甸的泰迪熊,地板上散落着人偶,一切都跟过去一模一样。似乎是姐姐们一直讲儿童房维持着过去的样子。

宵子强行开动昏沉沉的脑子去思考。她不得不感到无比的恐惧。

朝乃站在床边,冰冷地俯视着宵子。那眼神静如止水,仿佛是遥望大海的眼神。朝乃张开嘴,那声音柔和,令人联想到淡淡的墨。但同时,其深处暗藏着汹涌波涛。

「宵子,你想回归『我们』吗?你愿意回来我们身边吗?」

宵子心想,这怎么可能。自己已经是朝雾家的人了,也已经以【黑子】的身份涉足过种种事件。朝雾绝不可能放她走。

但更重要的是,宵子自己不想回去。

如今,她回想为什么会发生海边的那一幕。

(对啊……那是我要作为养子被带走的前一天)

宵子对那天的到来没有畏惧,没有期盼,没有任何特别的感情。但是,姐姐们不适。姐姐们恐惧这那一天到来,然后就出门来到了海边。但哭喊着不愿配合的,不是别人,正是宵子。她不想死。另外最重要的是——

(莫名其妙)

为什么不能维持五个人,就非死不可呢。她直到现在也完全不明白。恐怕在姐姐们心里,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因此,宵子没有回归『我们』的资格。

「我不回去」

宵子斩钉截铁地说道,转动发麻的脖子轻轻摇了摇头。

然后,她再次向姐姐告别。

「我是我,我要作为我自己,自己活着,自己死去」

说出来后,宵子才觉得,这对于一个人来说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所有人一起』根本就活不下去。

五个人毕竟不是一个人。

朝乃没有任何反应。但是,她一开始应该就预测到了答案。最后,朝乃轻轻叹了口气,像是位宵子的顽固无言以对似的,嘀咕起来

「好吧。那我们就自己解决」

解决什么?宵子没有反问过去。她预感到,前面还暗藏着更为可怕的东西。在宵子跟前,深绿色的连衣裙翻飞而起。宵子松了口气,目送姐姐离去。忽然,她注意到一件事。

朝乃的身体,『还』一处伤都没有。

同时,昼风说的话在宵子耳边重现。

『不痛啊。嗯,也一点不痛,完全不痛』

那句话没有丝毫虚假。但是,失去腿怎么可能不痛呢。女佣还有婴儿,为什么消失了呢。

姐姐们到底在做什么呢。

还是说,她们在打算做什么呢。

丙说【毒】已经出现。那么,那【毒】又是什么呢。

「姐姐,你去哪里?」

宵子终于问了出来。朝乃在儿童房的门口停下脚步,稍微转过头来,以散步般悠然的语气回答道

「去把你做出来」

* * *

洋宅夜晚的走廊,格外阴森可怕。

满是尘埃气味的通道,令宵子联想到被遗弃的废墟。她拖着发麻的脚艰难前行。尽管想要逃离这里的心情在心中汹涌翻腾,但想要弄清情况的冲动更胜一筹。而且,她必须去找到庚。她让庚卷入事态之中,做了非常对不起他的事情。就这样,宵子反反复复,不断地这样去想。

她东倒西歪地在阴冷的西楼中彷徨,拼命地在毛绒地毯上扎稳脚跟。她跑不起来,也难以提高速度。这不光是因为身体不适的缘故,她还非常害怕自己将在那尽头看到的东西。迄今为止,宵子作为【黑子】已目睹过许许多多扭曲的情况。但是,那些一旦发生在自己的姐姐们身上,强烈的恐惧便随之而来。

泪水哗啦哗啦地往下掉。视野变得模糊。

忽然,她眼中映入一个白色的身影。

宵子哑口无言。呈现在她眼前的情景,如同圣母托起死去耶稣的塑像一般,一个女孩正抱着闭眼的青年。宵子下意识停下了脚步,茫然地嘟哝了一声

「……丙大人」

「我是来找兄长大人的。所已经打开了……你也看到,兄长大人平安无事。这非常好。我亲手接回了心爱的熊掌大人。而且,幸好兄长大人是男性……如果是女性,搞不好就『被用掉了』」

宵子猜不透丙话中的含义。『被用掉』是什么意思?她用依赖的目光注视着丙。丙一边抚摸庚的刘海,一边透露

「第一个女孩,估计被用来『改造』了。但是,将外人变成『我们』谈何容易。以外行人的技术,没办法令人满意操弄面貌。最后一定失败了吧。再然后尝试把婴儿当做『材料』用作了尝试。但是,婴儿太小了……两个牺牲者应该都已经被扔掉,或者被冲进了下水道吧」

「您这……是在说,什么?」

宵子颤抖着问道。但是,她无法理解其中含义,却明白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此时,丙终于看向了宵子。

她如发布神谕一般,接着说了下去。

「一切都是反向思考的结果。现在,她们决定放弃依赖他人,只靠『自己』来将那个做出来。因此,她们的【毒】便出现了……化身为【毒】之后,她们终于能够自行造出那个了……然后,也已经完成了」

丙搜地将手臂伸向侧方。旁边的房间里亮着灯,宵子不由觉得,那就像是灯光突然打在漆黑的舞台上一般。丙应该就是在那里看到了『已经完成』的结果吧。宵子下定决心,迈进明亮的房间里。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

四个姐姐齐聚一堂。

她们脸上挂着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

二姐没有右臂和右腿,三姐没有左腿,四姐没有左臂。

然后大姐,没有驱赶。

朝乃被昼风抱着,只剩一颗脑袋,周围散落着手和脚,就像坏掉的玩具一样。『只有脑袋』的朝乃在呼吸,而且『一点也不痛』的样子。

朝乃无比开心地笑着。那果然是迄今为止从未见过的表情。

四个姐姐围在床的周围,床上躺着『把其他姐姐的胳膊和腿连着朝乃躯干的东西』。面对扭曲的异形,四个姐姐纷纷说道

「就差一点了」

「得弄到脑袋」

「从已经不是我们的那孩子身上拿吗?」

「不,她已经不是我们了,不需要她的脑袋」

「人偶不就行了吗?之前我找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孩子」

「然后让她露出微笑就大功告成了」

(————啊)

宵子顿时理解了一切。

在四个姐姐心里,五个人就是一个整体。她们渴望得到失去的第五个人。不断寻求的她们,最后尝试用别人去制造它。但是,她们失败了两次,于是『决定用自己作为材料』。她们把自己分割丙链接,将填补缺失——填补【饥饿】的『我们』做了出来。

宵子不想意识到都办不到,自己再也无法融入她们四个扭曲而平静地相互欢笑的那一幕了。

在她们中心,是用各自的胳膊和腿接上躯干,穿上了衣服的物体。

宵子恨不得咬上去似的盯着那东西,不得不同彻底意识到一件事。

(————那东西,就是我)

濑和目宵子,不在这里。不,恐怕早在很久之前就不在了。

从在海边听到那诗的那一天起,从就她一个在那些宁愿死也不愿分开的女孩们当中唱反调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不在了。宵子回想姐姐背诵的那段诗。

大海里的,那不是人鱼。

(在这里的,不是濑和目宵子)

既然这样,那么身在此处的自己又是什么呢。宵子产生一种如同脚下崩塌的错觉。她当场瘫软了下去。但是,谁也没有理会宵子的绝望。

五姐妹幸福地,完美地,相互微笑。

* * *

「少了胳膊缺了腿都不会痛,脑袋拿下来也还活着——那种东西毫无疑问就是【毒】。就由【恶食姬】统统喝干净吧」

丙对宵子如此宣告。

之后的事情就不清楚了。她后来记忆顿时变得模糊。

总之在接到丙的联系之后,雨宫家无奈之下让宵子回去了。朝雾家也没有干涉宵子。毕竟宵子受到的刺激太过强烈,实在不忍心让她去处理自己的至亲。更有可能的是,他们担心宵子向外面泄露情报。虽然不清楚出于怎样的考虑,但结果都差不多。

一切都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冲刷得无影无踪。

宵子甚至不清楚四位姐姐后来怎么样了。她已经不是排第五的妹妹了,想知道她们的结局只能是傲慢。宵子只是独自一人,一直品尝仿佛自己被碎尸万段的感觉。正当她快要被绝望的汪洋拖吞没的时候,她收到了庚的来信。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请你坚强地活下去』

信纸上首先是一句简单直接的鼓励。宵子不禁噗嗤一笑。

这文字很有庚的风格。而且,收到试毒家来信的【黑子】,恐怕就只有宵子一个了。他似乎听丙讲过了事件的梗概,信的最后这样作结。

『你就是你,做自己有意义』

(……您好温柔)

宵子这样想到。庚很温柔。他说他没有记忆,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然而,他却能够像这样发现他人的价值。宵子珍惜地把信收进了抽屉。这件事成为了转机,让她脱离了绝望的深渊。

之后,宵子开始思考一件事。思考吹鸣镇的【毒】。

在她过去经历的事件中,女性的肚子上开着洞却还活着。此外她还听说,有过从被取下的子宫里长出胎儿的事例。于是宵子心想。

(是不是一切『令人触目惊心的事』都和不死性还有婴儿有关?)

她并不是无缘无故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庚想要找回记忆,而跟【毒】有关的情报对庚来说或许会成为线索。宵子怀着这样的心想,整理好给他写的文章。信寄出之后,经过了一段时间。

在朝雾家,宵子没有住在本家,独自住在外面。但是,她经常和养父母见面。最近天气不错,养父母还劝过她出去散步。这一天,她也出了门,然后回到了家。

回到家后,她发现【黑子】在家里。

那人跪坐着,穿着和宵子工作服一样的黑衣。宵子又觉得冒出了另一个『自己』。就像按个把胳膊腿连在一起的扭曲团块。但是,这次不一样。

【黑子】是男性。

他以异样的动作猛地看向宵子,突然开口。

「不好办,不好办。你这么做让人头疼」

「你到底……是指什么?」

宵子用颤抖的声音问道。瞬间,她恍然大悟。【黑子】面前散落着撕成碎片的信。那是宵子写的信。【黑子】频频摇头。

「不,好办,好办。必须让他回想起来,必须让他恢复记忆。但是,还不是时候,还要再等等。我们的禊尚未完成」

「……禊?」

「不好办,不好办。必须选择时机」

【黑子】念念有词地嘀咕,然后挪动膝盖靠近宵子。

宵子感到源自本能的恐惧。与此同时,她意识到自己『要被做什么』。宵子心中产生的,是来自生命根源的畏惧,是将被吃掉的食草动物即将丧命时的恐慌。

另外,她恍然大悟。

她意识到的,是濑和目家之所以担心『有人被吃掉』的原因。

这是不是因为,其实在连宵子都看不到的暗处,已经类似事件频发了呢?

【黑子】一边说着「不好办,不好办」一边伸出手。在被他抓住之前的短暂时间里,宵子想到了试毒家。即使是在扭曲的家里,二人依旧过得和和美美。庚心地善良,丙虽然对一切冷冷冰冰,但对庚非常亲切。听说,她们二人是杀与被杀的关系。但是,即便二人之间是破灭的关系,谁又能笑话她们相互扶持的态度呢,谁有有资格将他们拆散呢。因此,宵子痛彻地心想

——请逃跑吧,更大人,丙大人!

但是,她的声音没能汇成话语。宵子就那样,直接就被大口吃掉了。

她命丧于那如白色浪涛般的牙齿之间。

变成了『不知尽头的诅咒』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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