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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三『真正美丽的人』-章节

我见过『真正美丽的人』。

严格来说也不对吧。我现在依然在『继续寻找着』『真正美丽的人』。实话说,我一直以来对于这个现状深深后悔。

『看真正美丽的人』无异于『知晓其他事物的丑陋』。而其中的对象,当然也包含了我自己。难以逃避的现实,让我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多么的没有价值。大家应该都明白。美丽的事物拥有价值。我想不会有人反对这个意见吧。怎么可能反对。美丽当然比丑陋更具价值。而且,越美就越有价值。如果有人拥有无与伦比的美,那么她可谓是难能可贵的稀世珍宝。也就表示,完全有资格活下去。

那份能为价值提供背书的存在意义,令我羡慕不已。

但是,我能够正确理解自己是多么的毫无价值。

我这个人活着对社会虽然无害但也无益,只是碌碌无为地呼吸,纯粹浪费时间的存在。别的人或许不在意这样的生存方式。别人有别人明确的价值,我能从他们身上发现价值。但是,我不容忍自己一样。

我难以忍受让自己汲取日常生活中的点滴幸福来照亮乏味的每一天,如此懒惰地活下去。但即使如此,我依然在郁郁寡欢的每一天里,恬不知耻地苟且偷生。

突然有一天,『真正的美』摆在了我这样的我面前。

她威风凛凛,给人印象强烈,闪耀着无穷光辉。

从此,我就瞎了。其实我依然看得到东西,但我眼睛已经看不到『真正美丽的人』——高梨夜之外的任何东西了。我无法把这当成幸福,我这个人生来就没那么精明。如果能够,我真希望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美丽的人』。我跟她比起来,真的什么都不是。

我这个人没有任何价值,没有充分的理由活在世上,就像个笑话一样一点都没有!

在平日与她的来往中,迄今为止我不知多少次忍不住想要将这些呐喊出来。

每次,我的耳边都会重新响起高梨夜甜美的呢喃。

她对我说话。但那并非高梨夜本人说的话。

那是坂口安吾某本小说里的一段话。但是,她仿佛将世界的真理分享给我一般,偷偷地对我这样说。

——对喜欢的东西,怎么能不去诅咒不去杀掉不去斗争呢。

形状完美的嘴唇吐出这样的话语,然后弯成一道弧线。

从此,我便一直品味着仿佛自己不断分崩离析的错觉。

* * *

【饥饿】是什么。

这个问题现在依然飘荡在庚的意识表层,很可能在潜意识中已经扎根更深。他今天依然回味着这个问题,直至它发芽生根。

但是,他已经得出了一定的答案。

【饥饿】会不会是【不被满足的心】——也就是寂寞呢?可是,丙并不同意。丙摆出神明一般表情,告诉他

——【饥饿】是【毒】。

——就是【毒】本身。

既然如此的话

(——是不是就代表了【毒】的本质呢?)

「呵呵,兄长大人真是的,又在发呆了呢。真可爱」

丙甜腻地轻声细语。庚睁开闭着的眼睛,但眼前没有看到人的声音。脑袋上传来柔和的触感。他决定保持这样不动。

有人的气息向他脸侧面靠近。是丙将嘴唇凑近他耳畔。

她像说悄悄话一样,轻声说道。

「但是,不可以近距离露出如此不设防的表情啊。看上去处处都好美味的样子,让人恨不得把耳朵咬下来呢」

丙轻轻说出危险的话来,还搞恶作剧朝着庚的耳朵吹了口气。

身体深处被吹出的气抚弄,庚感到难以形容的痒,忍不住乱动。他一边难耐地发出呻吟,一边表示反对

「可是丙啊,让人掏耳朵的时候,很难摆出严肃的表情啊」

「老爷,您说得对。确实说的在理」

丙依用腿为庚枕着脑袋,点点头。

庚正在让丙帮忙掏耳朵。但说到底,其实是庚迫于丙的强烈要求才这样的。然而丙却笑着,净说些强人所难的来戏弄庚。

「但越是掉以轻心的时候,就会让我越想吃掉您呢」

「可我根本不好吃吧」

「老爷,您过一本题为《蜜之哀伤》小说吗?里面讲,金鱼的扇尾咬起来滑溜溜,很美味」

「喔?是吗。但为什么对我说这些呢?我又没尾巴」

「您有可爱的,滑溜溜的脸蛋和耳朵呀」

丙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庚的下巴。庚一边小幅躲闪,一边想象。

他幻想自己的身体被丙一小口一小口逐渐吃掉的样子。那并非凄惨的情景,而是仿佛童话一样格外令人放松,就像梨被一点一点咬下来。然后正当庚沉浸于想象的时候。

「兄长大人」

丙的语气忽然变了。那冰冷的声音让庚吓了一跳。丙嗖地指向前方。庚把身子抬起一半,循着丙所指的方向看去。

此时,庚才总算发觉。有黑子在庭院里。

不,仔细一看是别的人物。在盎然的绿色前面,站着一名身着水手服的少女。庚十分少见地知道那是哪里的制服。以前看到的时候,他问过丙。那应该是位于高台地区的全寄宿制女子高中的制服。

听说那里是相当花钱的设施,记得校舍建在紧靠小镇边界的外面,在里面上学的女孩几乎都是其他县的人,就算放长假的时候也不会靠近吹鸣镇。因此,居民们并没有把那所学校但顾总『这个镇上的东西』。

(那边的学生,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恶食姬】是吹鸣镇最深最深的黑暗,对女校学生而言最无缘的地方。

庚为这个巨大的谜题开始苦思冥想。但是,丙毫不犹豫地接着说道

「您是『客人』呢……呵呵,真是不解风情」

「请帮帮我。请一定要帮帮我」

被称为『客人』的少女央求道。她的脸被长长的刘海遮住,看不清楚,但哪怕只听声音也知道她非常拼命。她把手放在胸口,戏剧性地自白道

「我是【毒】」

庚眉头皱得更紧。看样子这个少女知道吹鸣镇的规定。但是,在【恶食姬】的家中自称是【毒】无异于自杀。

(她真的知道其中的含义吗)

庚不禁开始担心。在他面前,少女如同忏悔一般接着说道

「我,杀了一个人」

少女激烈地捂住自己的脸。看样子她直到现在一直在忍着,其实很想哭出来。

庚慢了半拍才意识到。

她看上去被逼得很紧。

* * *

「很遗憾,不是『触目惊心的事情』就不能称之为【毒】」

丙做出了少见的回应。少女继续流着眼泪。但是,丙的态度非常冰冷。丙明明很喜欢爱笑的生物……庚感到意外,十分吃惊。

然后丙还以『极为符合常识的劝说』补充道

「而且不是吹鸣镇上发生的事情,我们无能为力。您应该找的不是【恶食姬】,而是警察」

这番话『正当』到令人感到脱线的地步。但少女坚决地摇摇头。庚又受到了一次震撼。少女面对丙居然没有丝毫退缩,这实在罕见。她用充满悲情的口吻乞求

「请听我说啊」

庚重新坐好。丙相反换了个随意的姿势。

少女像唱歌一样开始讲述。她所讲的事件并非发生在学校里,而是在吹鸣镇上。

「事情就发生在我和朋友回家一趟的时间里」

庚听到她这么说,松了口气。他十分意外,交抱双臂轻轻嘀咕

「吹鸣镇也有女孩到那里上学吗」

「先生,这当然了。毕竟难得附近有个好地方,一些家境富裕的女孩会去……过去的【世家】应该也有让孩子去那里上学。可是,这件事现在不重要……是吗,是在吹鸣镇上发生的事吗」

丙脑袋微微一歪,重新直面这位擅自闯入的少女。

丙嘴上露出笑容,无比稳重地接着说道

「可是普通的事件不能称之为【毒】。不论杀人还是被杀都是『寻常现象』。如果不对还请但说无妨……您说发生了什么?」

「别废话了,请跟我来。求求你们了。虽然本人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但只要跟我来,应该一切就都明白了」

少女向二人深深低下头。她的态度让人觉得相当固执,但相反却又非常自卑,矛盾重重,让人摸不着头脑。然后是几秒钟的沉默。

过了许久,丙问道

「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竹下雪乃。但是,我的名字其实根本不重要」

她像表演一样报上了姓名。庚眼睛眯起来。

少女——雪乃的态度果然不太对劲。她谦逊过度,反而表现出强大的主见。不过,既然听说有【毒】出现,作为试毒家的人当然不能置之不理。庚和丙面面相觑,最后相互颔首。

就这样,庚和丙决定久违地外出一趟。

这一行是顺应少女拼命地哀求,去『寻找尸体』。

* * *

摇摇晃晃,心不在焉。

雪乃走路的样子让人感到靠不住,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是,她突然又表现出冷静的举止,上了巴士,带着庚和丙在老街下了车。

这片地区远离新建小区、活力犹存的工厂群周边以及城镇中心地带。她穿过放眼望去尽是卷帘门的老商店街,又穿过大得毫无用处的停车场,进入田园地带。路上遇到陷在车辙里被遗弃的车,车体锈蚀严重。然后,还有被密密麻麻画满涂鸦的房子映入眼帘。

没过多久,雪乃停在了移动老房子跟前。高耸的石壁里面,竹从疯狂繁殖。看样子这里是一栋无人接手无人打理的废屋。

雪乃朝那边指过去,用颤抖的声音表示

「就是这里,就是这栋房子」

她补充说,她常常和朋友一起擅自进去玩。

庚点点头后往里走。脚下沙沙作响,坚韧的杂草被踩扁。靠近房子后,他皱紧了眉头。门已经被破坏了,可以看到里头昏暗的玄关。庚迈进屋子里一步,紧接着眼前拉起了一道黑色的帷幕。

嗡嗡嗡,那是数以十计的苍蝇在乱飞。

庚捂住嘴。周围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浓厚血腥味。庚透过虫子形成的黑点中间向里面窥视。然后,他毫无意义地深深点头。

尽管非常非常的随便,庚还是尝试将自己的印象整理出来。

『它就像炸开的石榴』

『像是』血、碎肉和部分大脑。

地上夸张地散落着『那样的』残骸。

庚凝目而视。仔细一看发现,血肉之中还掺杂了几根又长又黑的女性发丝,像是抓着开了花的脑袋乱甩弄成的样子。撒出脑浆的脑袋,肯定不可能安然无恙吧。庚的眼前所展现的,就是『那样』的惨状。

但是,有一处古怪离奇的地方。

庚漫不经心地向周围环视,果然找不到。

关键的尸体,哪里都没不到。

废屋中只有『杀过人的痕迹』。

* * *

「我在这里沙雕了朋友——我砸了她的脑袋然后甩来甩去,『仔仔细细』地杀掉了她。可是,尸体『自己消失了』」

想表达的意思似乎是,死者动了。

雪乃拼命主张这是『不寻常的情况』。她包裹在白袜子之下的双腿不停地颤抖。庚听了雪乃的讲述后,思考起了前几天发生的事件。

尽管记忆已经模糊,但他还是拼命探寻当中的细节。有两个女性肚子开着窟窿却还或者。就连本来必死无疑的两个人都能在这个镇子上活动。

在这个吹鸣镇上,会发生『触目惊心的事情』。

既然如此,死人会走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事实摆在面前,看来这件事毫无疑问属于是【毒】了)

庚这样心想,将目光投向了丙。

丙用手指捞了点撒在地板上的脑浆。那脑浆腐败程度剧烈,在肌肤之上已半化开。并仔仔细细地注视残骸,但最后摇摇头,移开了目光。她用手帕把手擦干净,深思了几秒钟后问雪乃

「您杀了人之后,立刻就找到我们这里了吗?」

「嗯,是的……因为是发现尸体消失之后,可能也算不是立刻……但我自认为已经抓紧时间,没有迟疑」

「是这样吗,我明白了」

丙点点头。然后,她『对于死者行动这件事』又接着说道

「确实不无可能。这里是吹鸣镇,死者也好生者也好,都能轻易地丧失界线……那么,您是想要正式向【恶食姬】提出委托吗?」

丙问了过去。雪乃重重地点点头。长长的刘海摆动起来,就像是黑色的垂暮分开一般,略显粗糙的肌肤从下面露出来,还能看到变红了的眼睛。但就算这样,她的容貌还是很不清楚。果然雪乃这个人的形象并不稳定。但是,她唯独语气特别坚定,又重复了一遍

「是的,我要委托,并且希望将我定义为【毒】」

这又是地段像是戏剧台词的发言。庚感到困惑,不明白她的意图了。毕竟,那样说法几乎等于是渴望死亡。但是,雪乃的表情无比的认真。

庚的困惑愈发强烈。庚对他点点头,然后向雪乃问过去

「——你,为什么要杀人?」

这个提问就像是拿刀往心脏里扎。但是,语气却十分平淡。

庚意识到,她是在问『你为什么做出那种无聊的事情』。但是,雪乃没有意识到嘲讽的含义,捏紧了折痕平平整整的裙子。

然后,她用像是钻牛角尖的口吻讲道

「因为太完美了」

庚皱紧眉头。他没想到会冒出这种话,很难想象跟动机之间有什么联系。庚不解地脑袋一歪。雪乃大概看出了庚在疑惑,但雪乃仍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

「因为,太完美了」

这话在庚听来,感觉悲痛不已。

『完美的人,非杀不可』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没道理了。照这个说法,庚就不得不对丙下手了。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比她更完美的存在。至少哪怕寻遍整个世界,也找不出出拥有丙那般『少女美』的人物。这是怎么回事呢?庚陷入沉思。此时,雪乃接着往下说。她喃喃自语般嘟哝道

「『对喜欢的东西,怎么能不去诅咒不去杀掉不去斗争呢』」

那口吻,就像是在偷偷诉说世间真理一般。

这次的意义难以推测。庚重重地皱起眉头

「这台词好怪」

「兄长大人,这是坂口安吾的小说」

丙从旁给出帮助。她讲述该小说的梗概。那是身为工匠的耳男,与美丽而又可怕的夜长姬的故事。这句话是小说最后部分的点睛之笔,是从被刺杀的夜长姬口中说出的一部分台词。不知为何,丙不祥地笑了起来

「但是啊,兄长大人。这跟书里的可是两码事」

她话音的底层,果然含着如同砂冰糖一般棱角粗糙的嘲弄。

* * *

雪乃表示『回不了家』。

她说她奶奶生病了,以此为名目申请暂时回家也确实被受理了。但是,她告诉家里回家的日期有调整。也就是说,她现在杀了朋友,仅仅以作为【毒】被吞掉为目的溜出了宿舍来到大屋。

庚觉得拗不过,心想这真伤脑经。但是,丙的应对却很平淡。她麻利地为雪乃整理好了用来留宿的房间。看样子庚的选择没有做错。

刚回到大屋,雪乃就倒下了。她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彻彻底底地瘫倒下去。尽管不太看得出来,但她身心各方面都过度地在勉强自己。丙似乎也撩到了这个结果。

她让雪乃在很快就铺好了的被窝里躺下,之后晚上就跟平常一样度过。

庚吃完晚饭后,坐在了套廊上,像平常一样呆呆地望着月亮。

周围没有看到丙的身影。并应该就在这大屋的某处做着家务或是裁缝。也说不定,她正在照看雪乃。

置身如此异样的事态之中,庚却完全无所事事。他感到心情实在是平静不下来,没有心思打发时间。

思绪开始大力搅动他内心深处的泥潭。

他不知多少次去回忆白天听到的台词。

(『对喜欢的东西,怎么能不去诅咒不去杀掉不去斗争呢』)

这话是他头一次听到,但他总觉得脑子里有团疙瘩。同时,他又莫名地感到怀念,而且还带来阵阵刺痛。

这是怎么回事呢?庚百思不得其解。就在此时

「——哎,试毒宅院变成这样了啊」

有人感慨地这样说道。

庚猛地抬起头。

不知何时,庭院里站着一位美丽的少女。

她雪白的肌肤细腻无瑕,嘴唇弯成完美的弧线,一头长长的秀发乌黑美丽。忽然,庚有种她很像丙的感觉,但下一秒又转变了观念,觉得一点都不像。美丽的少女无从知晓庚的思绪,继续挂着微笑。但是,她脑袋的一部分像石榴一样爆开了。

从秀发的缝隙间,露出了砸烂的血肉。那是真正的血肉,绝对不是化妆。

就算这样,少女还是不可思议的美丽。但不知为何,庚产生一股强烈的不协调感。

(怎么形容呢……总觉得,有欠缺)

「不好意思深夜打扰,我想问个问题。那孩子来这里了吗?『杀了我』的那孩子有正确无误地讲述清楚吗?」

美丽的少女问道。庚舒了口气。

她自称死者,『那孩子』是指谁呢?庚思来想去,但冷静下来想想发现,符合条件的人只有一个。自称杀过人的人并不多。

竹下雪乃就在这里。

庚愣愣地点了点头。

美丽的少女脸上悲伤地笼罩阴霾。那表情十分真挚,但却神奇地给人以像在演戏的印象,与竹下雪乃的言行不无相似之处。庚目光变得愈发怀疑。在前面,少女手动了起来。她用手掌遮住月光,接着说道

「我不想继续伤害那孩子。我来过这里的事情还请对她保密。今天我就先告辞了,来日我们一定会再相见吧」

少女拈起裙裾,一只脚后撤,另一只脚一弯,行了个优雅的礼。啪嗒、啪嗒……血滴下去。霎时间,一句话如惨叫一般闯进庚的脑海。

他强烈地感觉到

——『不够』

「你……」

「有什么事?」

「你『并不完美』呢」

庚在冲动之下将想到的事情直接脱口而出。

就在这一瞬之间。眼前冒出一只厉鬼。

庚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少女美丽的脸庞激烈地扭曲起来,甚至让人觉得那纯粹是错觉。但是,之后并没有再发生任何事情。她自然地敛去了愤怒的表情。

少女缓缓地往后退,就像被黑暗吞进去一般消失不见。那个样子,依然让人觉得就像戏剧里的退场。

庚深思着交抱双臂,直面自己感到的不协调感。

完美是什么呢。

那个少女为何不完美呢。

* * *

天亮了。但竹下雪乃没有醒来。

丙备好了早餐,有冷汤和各种小碗料理,冷汤里漂着几片酸橘。看来是考虑到雪乃食欲不振而制定的菜单。

庚一边享受着酸爽风味,一边向丙讲述昨晚发生的情况。单丙并未感到惊讶,平淡地点点头。

「我就猜到回来。死者在外游荡。既然是『那么回事』,自然会找到这所大屋吧」

庚夹了口炖菜。他一边咬着麦麸,一边思考。

竹下雪乃说她沙雕了朋友。那位被杀的少女就在昨晚出现了。通常来说,应该轮到【恶食姬】出场了。可是,这里存在一个问题。

「那么,哪边才是【毒】呢?」

「会动的死者,毫无疑问是【毒】吧。但是,杀人的少女……竹下雪乃又如何呢。很难认为她是让死者动起来的关键因素。该怎么说呢……印象偏差很大」

「先生,我也这么认为。她缺乏自信,但『仅此而已』」

丙一边讲,一边用木勺搅了搅冷汤,静静地看着晃荡的水面。庚也同意丙的说法。竹下雪乃身上有着某种含义上十分幸福的平凡性。

「她终究无法达到扭曲的【饥饿】」

丙做出了最终断言。庚整理自己的感觉。竹下雪乃表现出异样的不自信。但是,这完全消化在她自身内部,看不出能对死者造成影响的强烈异常。庚又回忆昨晚出现的美丽少女。

(那个少女看上去是『想动而动』)

既然如此,她应该并非受到了外部影响。

庚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这次的【毒】估计只有一个。

「希望尽可能只让已死之人长眠,然后结束吧」

「……那个」

正当庚开口时,身后响起嘹亮的声音。

庚转身一看,只见雪乃从槅扇缝里露出脸。

庚心想,看来她终于醒了。之前没看清的脸从凌乱的刘海缝隙间露了出来。庚非常自然地觉得,就知道她会是这样一张脸。并不是特别值得一提的漂亮,但也不丑。果然可以说十分平凡,没有特征。不过,那表情显得异常缺乏自信,另外还透着有话想说的神色。

她想说什么呢?庚不解地脑袋一歪。雪乃嘴巴一张一合地翕动着。

丙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飞快地出了房间。当她从厨房回来的时候,已经备好了给雪乃的餐品。原来如此……庚想通了,原来雪乃是饿了。但是,这似乎不太对。她看上去没什么食欲的样子。但就算这样,可能是冷汤打开了她的口味,她慢吞吞地继续吃了下去。虽然花了很长的时间,但她最终把东西全都吃完了。

丙点了下头,然后默默地开始收拾餐具。

雪乃注视庚的背影。经过了一个晚上,她看上去平静了许多。也可能是这个原因,让她给人一种新的印象。雪乃揉了揉眼睛,呆呆地盯着丙。最后,她以由衷感慨的口气低沉地说道

「好漂亮的人。真的好漂亮。没想到竟然还有其他那样的人」

「嗯,丙很漂亮。在我眼里也是这么觉得」

「太惊人了……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在狭小的学院里,根本不可能遇到那么漂亮的人」

雪乃连连感叹。那是认识到自身感情动摇的口气。她为了表达赞叹,甚至发出长长的感叹。接着,是一段沉默。庚不知如何开口。

他想着去帮丙的忙,准备起身。

而这一课,他胳膊被雪乃抓住。被用力拉扯的他,向雪乃投去疑惑的目光。雪乃就像溺水的人紧紧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朝他靠过去。接着,她主张道

「那个,非常不好意思,我还有一个请求。能不能就请你一个人去昨天去过的地方?求求你了。我知道自己毫无价值,但我会等着你,一直等到你来」

雪乃的话音无比殷切,同时充斥着不容分说的执念。庚认认真真地盯着她,对她的激动情绪惊讶万分。

同时庚意识到,雪乃正露出形单影只的表情,看上去就像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似的。那状态,跟庚自己十分相似。一种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感觉油然而生。雪乃与风相似。她『没有自己』。

既然如此,必须回应她才行。

庚被那种义务感所驱策,情不自禁地点头答应。

* * *

庚很少背着丙外出。

而且只走过一次的路,他怎么可能完全记住。结果他倒了大霉,记错车站名称。但他怀着一腔不能轻言放弃,必须勇敢挑战的心情。

可是,真正的悲惨降临还在后面。

他不断底迷路,甚至游荡到了陌生的墓地里。最后当他走得脚都开始痛了,万念俱灰决定回家的时候,却找到了那辆陷在坑里锈迹斑斑的废车。

找到了参照物,后面路就顺了。他顺藤摸瓜式地想起了路线,然后走到他开始担心腿快断掉的时候,终于停下了脚步。

乌鸦飞了起来。它们似乎是被腐肉的气味所吸引集聚过来的。

之前去过那栋竹子乱长的废屋,就在眼前。

庚点点头。鸟儿们已经不在了,里面鸦雀无声。

而且里面也没有人的气息,让人感到十分不详。难以相信雪乃真的在里面。除非她屏气慑息地藏了起来,不然就说不通。但是,毕竟有约在先。

庚再次踩着杂草往里面走。虫子飞的声音传了过来。苍蝇在庚的眼前飞来飞去。干了的血的气味,还有肉腐败后的臭味更加浓烈。周围的黑暗感觉就像一滩看得见摸得着的恶心烂泥。他独自一人,置身在这黑暗之中。

猛然间,传来了冲击。

庚视觉天旋地转,整个人无力地倒了下去。

是头被打了。庚费了好久才察觉到这件事。

而这段时间里,庚的五感仍在继续捕捉这个世界。耳朵擅自听取了周围的声音。

声音。

传来了人的声音。

有人正在和另一个人对话。但是,说话声并不清晰明确。沙沙沙沙,沙沙沙沙的响声和虫子的振翅声混在一起,模模糊糊地扫过耳朵。此时,又多了脚步声。似乎有一个人正站在他的身旁。某人轻声说道

『对喜欢的东西,怎么能不去诅咒不去杀掉不去斗争呢』。

啊,对啊。庚心想,确实一点没错。

所以,他们过去坚实地立下誓约。

『她』说。

『总有一天,我会杀死您』。

庚渴望那怀念的身影,向虚空中仰望。但是,『她』不在那里。

他视野之中,模模糊糊地映出眼前的人。他将心中所想直白地描述出来。

「你,并不完美」

剧痛放射开来,血流进喉咙里。慢了一拍庚才意识到,是鼻子被踢了。但是,这不是致死的伤。只是因为冲击,听觉变得更加模糊。

有人在吵闹。果然还是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吵闹继续下去。但突然而然就安静了下来。

一段如幕间一般的沉默,时间没有经过多久的空白。

之后,庚睁开了眼睛。他此刻想到的,是过去同样产生过的想法。

『它就像炸开的石榴』

庚的面前倒着一具美丽少女的尸体。

他仔细注视尸体,忽然愣怔怔地点了点头。少女头上挂着的血肉跟之前的很像,但有着决定性的不同。她手脚松弛,眼睛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乌黑的头发纠缠在一起,骨头闲了下去。她的身上有着大量的伤。

庚深深地点了点头。

「啊,这样就完美了」

此时,他恢复了理智,接着不解地脑袋一歪。

究竟是什么变得完美了呢?明明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自己却不明白。庚思来想去,渐渐地终于意识到现状的危险。

在眼前,美丽的少女『再一次』死了。

她本来就死了。可就算这么说,又有谁会相信呢。

庚搞不好会背上杀人的嫌疑。他叹了口气,摇摇头。

对死者的同情和自身的忧郁在心头沸腾。

即便如此,那『完美』的印象却依然久久留在心中。

* * *

也因为被打了的缘故,更的状态可以说十分混乱。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为任何事担心。试毒宅院如今依然是法外特权。

最重要的人,就算其他人不相信他,但有一个人会绝对相信他。更到家后,庚马上断断续续地报告了详细经过。仅仅只是这样,丙便轻易地点头相信了他。

「嗯,兄长大人,我明白了。既然兄长大人被牵扯进去,那就无可奈何了。就由这边来进行处理吧。更重要的是,您伤势如何?虽然兄长大人不会死……但我无比重要的兄长大人被人伤害,让我怎么能不担心」

丙为庚感到担心。庚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伤还没有愈合,太阳穴还莫名地痛。不过,他当时虽然昏迷过去,但没有大碍。于是他据实这样回答。

但丙以防万一,还是叫来了医生。

庚没有被告知任何关于尸体的事情,想必在治疗期间已经就被『处理』掉了。一切都在他一无所知的地方,毫不停滞地进行着。事实一直如此。

等冷静下来后,更开始思考。

那个少女毫无疑问『已经死了』。这样一来,【毒】就消失了。但是,一切都成了未解之谜。但就算这样,『触目惊心』的事情已经消散。

这次的事件,应该也可以说宣告结束了。

正当庚这样做出判断时,竹下雪乃再次找上门来。

她首先低下头,说了声『对不起』。

庚很困惑。她说得非常含糊,不知道是在对什么道歉。甚至在那个地方发生过什么,庚都没能弄明白。但是,雪乃并不打算讲得太多。

她只是不断重复

「对不起,非常抱歉,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演变成那种情况。然后托您的福,尸体变回了尸体。之前她到处走动都是我的责任,所以这次一定就会把我定义为【毒】,将我杀死了吧?」

「闭嘴,吵死人了」

丙厉声一喝。庚很吃惊,因为丙很少斥责别人。

听到尖锐的话语,雪乃露出不服气的表情。庚没明白什么情况,不停眨着眼睛,在混乱中杵在原地一动不动。这时,丙挡在了庚的前面。其实本来就用不着担心。庚根本就不会死。但是,丙却做出了如同母亲保护孩子一般的举动。

她拼命地护住庚,并明确地断定道

「很遗憾不论你还是『她』这位死者,都不是【毒】」

「……你说什么?」

出乎意料的结论让庚感到匪夷所思。他也在质疑竹下雪乃自称是【毒】这件事,但没想到两个女孩都不是【毒】。既然这样,就让人不明白尸体为什么会动了。

可是,丙摇了摇头

「『对喜欢的东西,怎么能不去诅咒不去杀掉不去斗争呢』。是啊,这是至理名言,但故事中这句台词后面连接着这样的结论。『你要像此刻杀死我一样,完成出色的工作』。这是自我牺牲的话语。然而,你们脑子里却只有彼此」

「我……我们」

「玩『殉情过家家』还是找别处去吧。只是随便玩玩的话,让我稍稍奉陪也无妨。但是,你们竟然恶毒地将兄长大人牵连进去,这我绝对不能饶恕。你的愿望是以【毒】的身份被杀死,可如今谁又会帮你实现」

「『殉情过家家』」

庚怀着疑问,嘴里重复丙刚说的话。雪乃自称是【毒】,确实像是谋求自杀。庚自己也对死亡怀着强烈的渴望。但豆蔻少女竟然渴望死亡,庚实在是难以想象。

而且,为什么是『殉情』呢。

雪乃开始颤抖。丙无比冰冷地对她直言

「【毒】是非同寻常的现象。以【毒】的身份被杀死也同样非同寻常。你们很喜欢戏剧般的言行,所以也想王者『像戏剧一样的情形』」吧?相传,【毒】的死亡是最最美丽的死法……我理解你们的心情」

丙向雪乃投去怜悯的目光。她带着轻蔑的口气,轻声说道

「你没有自我,稍被怂恿就像想那么去做……『因为很完美』的这个冬季,也是强加上去的吧。但是,你为了事情顺利进行,可以说付出了十足的努力。毕竟你们就连那自导自演的凄惨房间都弄出来了」

丙锐利地指了出来。听到『自导自演的房间』,庚回忆那个惨剧现场。血到处飞洒,脑浆糊得到处都是。但庚意识到了问题。

脑浆和血,确实都是『想准备就能弄到的东西』。

「洒在那里的脑浆『已剧烈腐败』。如果你杀了人之后马上就找到了这里,根本不可能是那种状态。那是打破动物的脑袋,又用肉馅混在一起补充不足的部分,事先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对吧?」

庚同意丙的说法。且不谈警察,以庚这种外行人的眼力无法看出区别。之后在自己的头发掺进去一些就大功告成了。

丙之所以用手指捞起脑浆,应该就是感觉到了不对劲。

(啊——原来如此)

庚忽然间明白过来。美丽少女的脑袋上浇了真正的血肉,但他看到那个面貌认为『并不完美』。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因为他在潜意识中也感觉到了不协调。

雪乃的证言是『我砸了她的脑袋然后甩来甩去,「仔仔细细」地杀掉了她』。既然如此,如果骨骼没有错位和凹陷,眼珠没有充血,至少身体没有大量损伤就不对劲。

庚看出了死者身上的不足之处,所以认为『不完美』。

然后,之后的尸体『完美了』。因为,那是确确实实地被杀掉了。

丙以摆事实的态度,严肃地接着说道

「听说过去在畸形秀小屋,把野兽的内脏用在伪装成尸体的活人偶身上。你们拥有足够的残忍和精神力尝试进行逼真的重现。但是,那些准备终归不过是装装样子给人看罢了,跟真正的【饥饿】来比差得太远……我把唯一的事实告诉你吧。温柔的兄长大人之所以被你吸引,仅仅是因为怜悯你的自卑」

丙指向雪乃。庚点点头。温柔与否暂且不提,丙说的确实没错。庚是被她的可怜触动,所以才满足她的愿望去行动。

庚答应了她碰头,独自前往了废屋。结果,『装死的人』真的死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庚感到疑惑。

(两个少女之间,发生了什么呢)

雪乃不讲。她还在抖个不停。但是,那并不是因为悲伤。雪乃不是【毒】的真相被揭发。她杀了人,却连愿望都实现不了。她似乎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害怕了。庚眼睛眯起来。那是非常可怜,又无比自私的反应。

丙没提这罪孽多么深重,只是如发布神谕一般对雪乃讲道

「我大致可以推测发生了什么。可是,我不同情你。伤害我心爱的兄长大人是重罪……最为关键的是,这是你们开启的一场戏,就应该由你们自己收场……好歹在最后别指望别人的意见,自己动手」

雪乃反应忽然变了。她惊讶地张开嘴,刘海下面的眼睛不知为何焕发微微的光彩。丙注视着她,这次用带着温柔的声音接着说道

「你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其实你有着坚定的自我。然而,你却把自己定义成边缘人,一直按照边缘人的身份活着。你说是不是?既然这样,好歹解决按你自己的意思去选择吧。你的结局……不,你的人生从头至尾,都只属于你自己」

「非常感谢!」

雪乃猛地低下头,并发出与迄今为止缺乏自信的态度截然不同,充满力量的声音。紧接着她转身直接飞奔而去,黑色的头发猛烈地随风翻飞。

那刘海之下露出来的脸庞,确实在笑着。

庚不可思议地感觉到,像是胸口被扎了一下。

凄惨事件的最后,留下了少女的笑容。

那笑容晴空万里,美丽而又诡异。

玄关大门被关上。客人退出了舞台,消失在夜色中。

就跟当初的开端一样,一切都是那么突然。

试毒宅院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沉浸在寂静之中。

* * *

几天后,庚收到了一封信。

信中的内容就像戏剧剧本一样,全文如下:

『久疏问候。我是竹下雪乃,几天前承蒙您的照顾。

请原谅我一再冒犯。这次写下这封信,是为了和过去的我诀别。如果您不想看,把它撕了扔掉也无所谓。但是,如果能能把它看望,那将是我无上的荣幸。

请容我冒昧地先讲一件事。

我见过『真正美丽的人』。

严格来说也不对吧。我现在依然在『继续寻找着』『真正美丽的人』。实话说,我一直以来对于这个现状深深后悔。

『看真正美丽的人』无异于『知晓其他事物的丑陋』。而其中的对象,当然也包含了我自己。难以逃避的现实,让我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多么的没有价值。大家应该都明白。美丽的事物拥有价值。我想不会有人反对这个意见吧。怎么可能反对。美丽当然比丑陋更具价值。而且,越美就越有价值。如果有人拥有无与伦比的美,那么她可谓是难能可贵的稀世珍宝。也就表示,完全有资格活下去。

那份能为价值提供背书的存在意义,令我羡慕不已。

但是,我能够正确理解自己是多么的毫无价值。

我这个人活着对社会虽然无害但也无益,只是碌碌无为地呼吸,纯粹浪费时间的存在。别的人或许不在意这样的生存方式。别人有别人明确的价值,我能从他们身上发现价值。但是,我不容忍自己一样。

但即使如此,我依然在郁郁寡欢的每一天里,恬不知耻地苟且偷生。

突然有一天,『真正的美』摆在了我这样的我面前。

我杀死的那个她,威风凛凛,给人印象强烈,闪耀着无穷光辉。

从此,我就瞎了。其实我依然看得到东西,但我眼睛已经看不到『真正美丽的人』——高梨夜之外的任何东西了。

我无法把这当成幸福,我这个人生来就没那么精明。如果能够,

我这个人没有任何价值,没有充分的理由活在世上,就像个笑话一样一点都没有!

在平日与她的来往中,迄今为止我不知多少次忍不住想要将这些呐喊出来。

每次,我的耳边都会重新响起高梨夜甜美的呢喃。她仿佛将世界的真理分享给我一般,偷偷地对我这样说。

——对喜欢的东西,怎么能不去诅咒不去杀掉不去斗争呢。

形状完美的嘴唇吐出这样的话语,然后弯成一道弧线。

从此,我便一直品味着仿佛自己不断分崩离析的错觉。

高梨夜。

她是个容易被毁灭所吸引的少女。

从她喜欢前述的台词也能隐约看出来吧。但是,想在现代日本以优美的形式实现那危险的破灭愿望,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出生在吹鸣镇的我们,知道试毒宅院的事情。

因此,她将我这样的飞舞留在了身边。至于原因,一、我有助于她提升地位;二、我是她唯一能谈论【恶食姬】的对象。

最初本应满怀恐惧的存在,不知何时变成神往的对象。

她经常提到想要特别的死亡。她生来美丽而完美,所以她渴望死时也能保持特别。

特别。这个词深深吸引了我。因为我这个人真的一无所有。我好想至少能在临死之际是特别的。正因如此,我答应了高梨夜的提议,参加了计划,试图通过自导自演成为【毒】来获得特别的死亡。

我之所以求丙小姐『希望将我定义为【毒】』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我想让自己成为不是自己的存在,想要让自己变成名为【毒】的其他东西。这原本是在高梨夜的恩泽下得以生存的我,唯一的愿望。

但是,我没能够被认定为【毒】。

听到两位的谈话,我焦急万分。照这样下去,我变不成【毒】。

最后将只有高梨夜特别地活着,特别地死去。

于是,我就把庚先生叫去了那个房子。

丙小姐肯定是说服不了的。可是,我觉得庚先生的话还有可能。我心想,我表示尸体动起来是自己造成的,或许能以此改变庚先生的认识。

高梨夜也决定帮我。

但是,她不允许自身的完美受到损伤。

她殴打庚先生后对我说,杀了试毒宅院的人,肯定就能受到【恶食姬】的制裁。我回答说我要那么做。她非常生气,说我怎么不听她的。我最后没听她的,我知道了她并不是『真正美丽的人』,只因为我活在闭塞的学园之中,成了井底之蛙罢了。如今我所知道的最美丽的人,其实是丙小姐。

高梨夜也不是我『喜欢的人』。她从未像庚先生这样亲切地对待我。已经没有了『怎么能不去诅咒不去杀掉不去斗争』的价值了。我对她表现出反抗的态度,最后演变成了争吵。

她一遍又一遍地大喊「杀了我」、而我回答「我不要」。

她对我说,「既然这样,你索性别去杀人,也别成为什么【毒】,一个人无所事事地活下去算了。到死都这么平凡,到死都是个小角色」。

然后,她就一个人死了。

这就是我们两个毫无意义的故事。把两位牵连进来,我真心感到非常抱歉。另外,这次的事情让我名表了一些道理。

不论有怎样的理由,杀人都会令人痛苦。

那根本不美丽,而是令人作呕。

我竟然想劳烦两位为我去做那么过分的事情。杀了人之后,我才明白那是多么罪孽深重。后来我在家门外偷偷观察得知,高梨夜的死似乎被处理成了事故。这应该是试毒宅院的力量吧。但是,我还是想做个了断。这是我这个愚蠢的丑角,最后的心愿。

虽然丙小姐说了那么多,可我果然到死都只能做个小角色。但就算这样,我还是知道了杀人是多么的痛苦。

我知道这非常愚蠢。但是,我为此感到无比开心。

我没有活着的目的,但我现在有了死的理由。

而这胜过一切。

我要向两位表达感谢,并致以歉意。

请两位大发慈悲,千万不要忘记愚蠢的我。

——竹下雪乃』

* * *

某小丑可悲的舞蹈,静静地落下了帷幕。

之后,丙问「想选什么」,庚选择了『扑杀』。

这次的杀害也难以称得上奖励。庚什么也没做。少女们自导自演的事件,全都被丙识破了。但是,这算是丙以自己的方式安慰庚吧。在二人之间,杀与被杀才是亲爱的证明。就像孩子紧紧抓着母亲的胳膊。庚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彻底安心。

两个人一起选择了装满沙子的结实袋子作为凶器。

它能让丙轻松运用,也能让庚切实地感受到自己骨头被砸碎而死的场面。

丙就跟平常一样脱掉了衣服,然后举起袋子,像鞭子一样抡起来。庚的脑浆激烈震荡,骨头被砸碎。血飞溅出来,在丙的乳房和平滑的腹部染上红色的斑点。如此景象,让庚感到无比美丽。

同时,庚想起了一件事。

他回味在废屋里遭受殴打之后的记忆。有句话在脑海中重现。

『对喜欢的东西,怎么能不去诅咒不去杀掉不去斗争呢』。

啊,对呀。说的真是一点没错。庚点点头。

所以,他们过去坚实地立下誓言。

『她』说。

『总有一天,我会杀死您』。

(那个『她』应该就是丙吧)

怎么去想都是白费力气。已经遗失的答案无法找回。但现在,庚的面前只有丙。丙露出圣母般的微笑,抡起凶器。

丙很温柔。一直不厌其烦地帮忙杀死庚。

正因如此,庚又回想起另一句话。

『不论有怎样的理由,杀人都会令人痛苦』

(我该不会)

——为难丙做了非常残酷的事情吧。

正当他意识到这个可能的瞬间。

伴着恶心的声音,庚的颅骨陷了下去。

* * *

那个一次次浮现的疑问,更觉得就快触碰到它根本的不分了。

【毒】是什么。

丙说,【饥饿】是【毒】,就是【毒】本身。

庚认为,【饥饿】是不被满足的心。那绝对是寂寞。

既然如此,侵蚀吹鸣镇的【毒】,会不会是由人内心的寂寞形成的呢。

庚忍不住那样去想。

所有人都感到寂寞,包括他自己也是。

他想要填补心中空荡荡的东西。为此,他让丙杀死自己。

庚用死亡,实现了想要填补自身缺失的心愿。

但这对并来说,真的幸福吗。

自己该不会犯下了某种致命性的错误。

正当庚开始新的烦恼之时。

试毒宅院接到了新的委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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