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二『勿忘草之子』-章节
我讨厌着这个镇子。
吹鸣镇让人讨厌得要死。
毕竟这个地方明显不对劲。
首先这里的居民们异常地讨厌视线,厌恶人的目光,家家户户都被厚厚的石墙围着。石墙之间的路就像迷宫一样,每当穿梭在里面,空气中甜腻的腐败味道便扑鼻而来。在这个镇上,连风都死了。整个镇上的一切都完全停滞,甚至于逐渐腐烂。
最近的情形尤其古怪。
这里离奇事件频发,而且在消息传到外面之前就全被抹消掉了。哪怕离开吹鸣镇一步,只要出去外面马上就会明白。
根本没有任何人讨论这个偏僻小镇。
从当中所发生事态的异常性考虑,这本来是不可能的。但实际上,吹鸣镇今天依然沉浸在寂静之中,仿佛有人把嘴凑到这漆黑的沼泽边上,把满溢出来的东西统统喝掉一样。
如果当然有着那样的存在,那无疑已经逼近极限。
不久它肚子就会填满,然后撑爆吧。到那时候,不断积累下来的东西都会喷出来,让丑陋的全貌大白天下。那就像是剖开腐烂的尸体,里面溶化的东西流出来。
到大限来临的那一刻,镇上的居民们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尤其是那个女人,会暴露出怎样的丑态呢。
我讨厌那个女人。讨厌那个雪白优美的女人。
不,从年龄来讲,或许应该称她为少女。
那个女孩子是个令人讨厌的生物。
那白色的少女总是叮铃铃地摇着小铃儿,摆着一张无所不知的嘴脸嗤笑。她就像把他人的一切全都看透了一般,弯着那张嘴。
她那样子令人毛骨悚然,让人非常不爽。
岂止如此,我的朋友竟全然无所谓地跟她保持接触。
这是在令人难以置信。他的心态让人丝毫无法理解。
再说了,女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女人肉很白,很甜,散发淫水的气味。肚子有生孩子的功能,从构造上就跟男人不一样。她们是复杂古怪,污秽不堪,令人讨厌的代名词。
做微生物,那些家伙早已堕落。
这个镇子之所以变得奇怪,肯定也是女人们害的。
没错,就是女人。
女人总是把尸体放在我身边就走。
这个吹鸣镇明显不对劲。
正常的人,大概就只有我和哪个朋友了吧。
* * *
事情发生在几个月前。
伊西搬到了这个镇上,成了所谓的外来者。但事实上,伊西跟其他外来者有着巨大的区别。因为,他本来就是『出走者』。
他甚至知道吹鸣镇最黑暗的部分——关于【恶食姬】的规定。更准确地说,伊西是宇生谷——※【产屋】家的人。(※译注:产屋指接生婆,助产士。与『宇生谷』同音)
但是,在外面对父亲一见钟情的母亲,最终承受不住祖父母的强势而出走——经历了一场相当激烈的骚动之后,他和母亲一起离开了家门。
时过境迁,到了现在,他又回到了吹鸣镇。
因为上次离开过一次的经历,使得他不喜欢这座小镇。他甚至认为,自己所怀的厌恶师出有名。但是,伊西同样有着无法再次离开这里的理由。
第一、伊西在找人;
第二、他本人也被怪异的事情所牵连;
第三、正好结交到了各方面都能帮上忙的朋友。每次见到那个朋友都会让他不禁感到缘分是多么的奇妙。
到的时候,试毒大屋一如既往地沉浸在寂静之中。
那气派的日式宅院非常大,除了一家人外甚至容得下好几名女佣、男佣常住。但是,宅子里总是空空荡荡。这是因为,吹鸣镇上的居民不会靠近这里。对于他们来说,这里是敬畏与崇拜的对象,是塞满了魑魅魍魉的盒子,同时也是神龛。虽然心怀敬畏,但并非能够轻易踏入的地方。
而伊西的朋友却偏偏住在那里。
伊西是外来人,不管什么规矩呀亵渎什么的,总之自由地进到里面。
沿着踏脚石铺成的路往前走,便来到了能够一窥壮丽庭院的套廊。
他要找的人,正好就坐在那里。这位朋友常常沿太阳移动,无所事事地发呆。有时候,他会拿着书,但不拿书的时候更多。虽说如此,但他也并不是在消遣放松,人总是很不舒服的样子蜷缩着,眼神也很严肃,像是在发愁。
每当伊西看到他那个样子,就会觉得他好可怜。
事实上,这位朋友确实特别的可怜。
毕竟,他被束缚在【恶食姬】的身边。
「庚,你今天也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啊」
「啊,啊啊,是伊西吗……对于身体健康,我还是挺有信心的」
庚给出有些脱节的回答。身体没有异常就是健康……也未必完全能这么说。尤其庚受损的是精神方面。他总是呆呆愣愣的,说起话来甚至好像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
伊西之所以常来试毒宅院,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他是真心地关心庚。伊西皱着眉头,轻轻晃了晃带给朋友的行李。
「今天我带来了上次提到的书……」
「原来是您来啦,欢迎光临试毒宅院。会频繁光顾寒舍的,也就您一位了」
小铃儿发出叮铃的声音。伊西反应过来,转头看去。
结果正好和一名少女『平直』地对上了目光。
少女没有移开视线,绽放出笑容。那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身子,美得十分奇妙。伊西感到不寒而栗。少女的出现没有发出一丝气息,又或是与宅院里的空气完全融为了一体。总而言之,令人毛骨悚然。
少女没有理会伊西心中的畏惧,说道
「我看您很饿的样子。不妨来用午饭吧?真令人开心。不用客气,多吃些吧」
少女灿烂地继续微笑。伊西被她完美的笑容所震慑,向后退了半步。但庚一看到少女,毫不掩饰地露出放下心来的表情。
庚的反应让伊西感到愁苦。这位朋友总是如此,仿佛只有这个少女在场时,天下间才容得下自己似的。
明明女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丙,有能够好好款待伊西的饭菜吗?」
「这是当然,先生。今天有种神秘的预感,于是备了很多很多。但是,也遇到让人发愁的事……不知方便说吗?」
丙乐呵呵地笑起来。伊西心想,这表情真令人讨厌。少女嘴上说着发愁,表现得却很开心。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伊西看向庚。庚非常过意不去地说道
「——是【恶食姬】收到委托了」
「又是那玩意啊」
最近吹鸣镇上怪事频发。
人正被陆续杀死。
* * *
在雨中,伊西『捡到了人』。
那正好是大约两个月前。瓢泼大雨中,庚如字面意思『掉在了路上』。他说一边沉浸在思绪中一边走,结果就摔倒了,动不了了。伊西当时心想,那么蠢的情况真的可能吗?但庚是真的扭到了腿,于是便搀扶着庚来到了试毒宅院。
看到传说中的那座建筑时,伊西非常吃惊。
庚出乎意料的沉,他本以为以自己的体格应该很从容地就能把庚搀扶到家,没想到累得够呛。但是,庚非常开心,也表示非常愧疚,这让伊西感觉还不赖。
从此,他们便结下了缘分。伊西向老家隐瞒了自己和更之间的交际。再说,伊西本来就不记得【产屋】的具体情况。按道理,他在离家出走时已经开始记事了,但不知为何缺失了很大一部分记忆。他只勉强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产屋】家在过去只为顺利为某种东西(或者某人)接生而存在。也可能是因为过去的经历,现在宇生谷家经营着吹鸣镇上唯一的产科医院。伊西过去查过那个医院的首页,也记住了现任院长的长相。但这些在他看来,全都无关紧要。
他尽量不想和老家扯上关系。
同样,【恶食姬】也是他不想接触的存在质疑。
——当触目惊心的事情发生时,要全部带到恶食姬那里去。
——绝不能让外人知道,不能泄露。
那种旧俗中描述的东西,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这话也也不能这么讲。伊西自己也有着一些隐情,因此就算是有事件被带到了【恶食姬】这里的时候,他也一样不讲客气地一直来这里。
现在同样是这种情况。
「这次的【毒】,是女性被杀」
午餐的饭桌上,丙这样说道,展开了话题。
隔着榻榻米上的食案,伊西与二人面对面。
他停下扒饭的手,一边咀嚼着香甜米粒,一边思考『这真奇怪』。『女性被杀』这种事,不会让【恶食姬】出面。
(所谓的【毒】,必须是『触目惊心的事情』)
它不包括在外面也会轻易发生的那类事。所以肯定还有别的什么。伊西一边将照烧鯥鱼分成大块,一边用眼神催促丙回答。
丙点点头,进行补充,讲出了异样的情况
「尸体没有脸。肚子里也被取走。准确说,是内脏」
「子宫没了,是吗」
伊西轻轻松松便推测到了。他脑海中浮现出凄惨的影像。女人的尸体上肚子被刨开,为了取出内脏而被搅得一塌糊涂,血肉模糊。但是,伊西没有停下筷子。神奇的是,他没有感到厌恶。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饭菜十分可口。
鱼做得很嫩但没有腥味,清淡却又不失浓郁,油脂风味强烈。他虽然看不惯眼前这个少女,但她做菜的手艺堪称一绝。
丙开心地看着庚和伊西吃饭的样子,自己也优雅地动着筷子。但是,她依然继续不适合在吃饭时讨论的话题
「您怎么看?关于这次的【毒】」
「凶手肯定是女人,错不了」
「为什么这么肯定?明明还并没有什么信息啊」
这不奇怪吗——丙笑起来。
伊西有些『恼火』。他明知不礼貌,还是用筷子朝丙指过去,吓唬对方似的把筷子夹得咔嚓咔嚓响。
「剥人脸,挖人子宫,那么恶毒的事情只有女人能干的出来。尤其是子宫,男人压根八竿子打不着,想象不出会对那东西下手」
伊西把心中所想一五一十全讲了出来,然后一口气喝清味噌汤。
这话其实没什么根据。他也知道讲得毫无道理。但在伊西来看,那是那就是理所当然。散发血腥味的事件,肯定是女人搞出来的。『事实如此』。
可是这次,庚不解地脑袋一歪,呆呆地提出反对
「也不是那么八竿子打不着吧?说不出为什么,我不那么觉得」
「喂,庚。你是不是把否定的内容搞错啦?」
「老师一直是这样,总是呆呆的,可爱极了。您的说法……其实也挺牵强。不过,人看待事物的印象,必须是注重的东西……会留在前意识当中呢」
丙平静地说道。她拿起茶壶到了茶,吹得不烫之后递给了庚。而这个时候,伊西把她对自己说的这番话伴着饭一起在嘴里细细咀嚼。
伊西觉得,丙果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那隐隐透着虚伪的笑容果然让人不舒服。但伊西没有直说。他也明白自己现在是蹭饭的身份。但就算这样,他还是地把心中想到的疑问,毫不顾虑地说了出来。
「再说了。那不就是普普通通的猎奇杀人案吗?为什么你咬定是【毒】?」
说出来一听,伊西重新认识到这个疑问的正当性。女人的脸被剥掉,子宫被夺走、这确实不正常,但『不是不可能发生的情况』。
人类社会复杂诡异,恶毒餐类的杀人事件会轻易发生。
可是,丙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回应
「很简单。我就是明白那是【毒】……『事实如此』」
她露出神一样的笑容。
这次让伊西不寒而栗。丙那仿佛看穿一切的话语,只能让他产生恐惧。伊西快速地把剩下的米饭和煮菜吃完,重重地把筷子放回到食案上。随便道了声谢就站了起来。
他向庚语速飞快地说道
「今天也谢谢你请我吃饭,那我先走了,书就留下了。有心情了就看看吧。你不管是找什么事情,反正最好能散散心。这是为你好」
「啊,喔,我知道了……不好意思,谢谢你」
庚还是老样子,畏畏缩缩地回应道。
伊西坚定地点点头,表示不用放在心上。然后,伊西便旋踝离去。他穿过院子,从套廊来到门口,把脚滑进鞋子里逃也似的飞快地离开了。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唱着童谣。
——把忘记了如何唱歌金丝雀扔后山吧?
——不不 那多可怜啊
伊西对丙嘹亮的声音哼了一声,不开心地加快了脚步。他感觉再不快走,那歌声就要缠上自己了。那个少女就是恐怖的化身,他丝毫不认为这么想会猜错。那个少女与庚截然不同,拥有着过剩的自信。她那把自己当神一样桀骜不驯的态度,让伊西很难抱有厌恶之外的情感。
但是,伊西还知道另一件事。
(丙那番话,其实说对了)
这次的事件,只可能是【毒】。
这当中『真正』的异样,伊西已深有体会。
* * *
吹鸣镇偏远地带有栋破破烂烂的公寓。伊西就住在其中一间房里。
这里不同于新建造的集中住宅群,是私人持有的老旧建筑。恐怕建成之后从来没有翻新过,房间里铺的榻榻米散发着霉味,墙纸已然变色斑秃,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事竟然单独设有浴室和厕所。
左边的房没有人住,右边房的人可能因为工作关系到早晨再回家。上面的房间也感觉不到有人。对于这么安静的环境,他最开始感到浑身不自在,但现在却感到庆幸。
因为这样一来就不会被任何人察觉到,有利于诡异现象的出现。
一到半夜,伊西就会坐在圆管椅上,然后开始监视玻璃窗外面。也有什么都不发生的时候,但今天似乎不是。
当独自注视着外面的时候,感觉时间过得特别缓慢。飞虫咚咚咚咚地有节奏地撞击着荧光灯,怎么都关不紧的水龙头里还响着滴水声。无与伦比的寂静当中,这两种声音在耳朵边上都吵得好烦。
伊西知道,水龙头拧再紧都没用。但是,他的烦躁最后还是超出了极限,忍不住再次起身想去试试。
就在这时。
『玻璃窗外面出现了女性的身影』。
伊西猛然停下脚步。那女人很奇怪,看不清全身的样子,只看得出小小的个头和黑色的头发,还有空洞的眼神。他觉得,那目光确确实实地跟自己笔直对上了。伊西全身肌肉绷紧,冷汗顺着衣服和皮肤的间隙流下去。
一秒钟,两秒钟,他甩掉恐惧,飞奔而起,粗暴地打开不结实的房门,冲到公共走廊上。但是,那里已经没有女人的身影。
然而,刷成绿色的走廊地板上放了一个垃圾袋。
忽明忽暗的荧光灯下,那黑漆漆的表面不祥地反射着光。伊西沉重地叹了口气,拿起了塑料袋。充满水份的独特重量压在指头上。里面的东西隔着袋子响起湿哒哒的声音。但是,不需要担心里面的东西洒出来。垃圾袋套了两层,绑得结结实实,臭味大半也被盖在了里面。但是,这很难称得上天衣无缝。
它现在依然散发出血腥。
那不是受伤时那种淡淡的血味,而是伴随着浓重的腥臭,缠绕在鼻孔里难以消散。这个气味,是在就装在里头的东西发出警告。
伊西小心地吧垃圾袋带回到房间里,悄无声息地反手把门关上。
接着,伊西靠着门往下滑,瘫坐在地上。随后他就像彻底变了个人,粗暴地解开袋子的结,弄清里面的东西,深深叹了口气。
迎着扑面的血腥臭气,他严肃地眯起了眼睛。
今天里面又装着同样的东西。
是尸体。
准确地说,是尸体的一部分。
是被剥下的人脸,以及子宫。
* * *
就处理来说,他早已习惯。
他把脸和子宫扔进网购来的食物搅拌机,剩下只管开动,把它们打成糊。幸好并没有明显的骨头部位,不会太费功夫。只不过,搅拌机有很大概率会发出『卡』的声音撞到东西。
今天也是。
伊西向乌红色的糊中观察。
他感觉在肉糊的底层能看到一些尚未化作人形的东西。
伊西脑子里闪过不知何时读到过的文章。
——胎儿啊,胎儿。你缘何跃动。
——是因为明白了母亲的心,而产生了恐惧吗?
他坚持无视掉他,把伦理观也封了起来。
伊西再次确认开关已调到强档,让搅拌机继续搅。以人体而言本就『相对柔软』的那些东西最终打成糊状。浓稠的液体完成后,伊西马上把它在厕所里冲了下去。那染上了颜色,粗得没必要的排水管,在这种时候让他感到十分可靠。化作流体的肉发出恶心的声音,被排水管咕砰咕砰地吞了进去。接着,伊西又像顺便一样冲入大量液体洗剂。
这样随便处理目前还没出问题。但是,每次都把尸体的一部分放下就走,完全就是骚扰。伊西觉得,她完全应该可以自己处理。
另外,伊西有一种不祥的确信。
(被杀掉的那些女人,生前应该都没有身孕)
如果遇害者多数怀着孩子,作为共同点一定会引发热议。
毕竟,杀了她们就等于还杀死了她们腹中的孩子。但是,丙并没有提到那种事。丙表示目前并没有特别多的信息。这样一来,应该认为胎儿是『女性被杀之后才在子宫里出现的』才自然。那是通常不可能发生的现象。
这都不称之为【毒】,那又能叫做什么。
不知何时,伊西被卷入到吹鸣镇『触目惊心的事情』当中。或许,他本来应该赶紧逃走才对。但是,伊西有着不能离开这个镇子的理由。
他在寻找妹妹。
那是他被母亲带走时失散的妹妹。
母亲出逃时还接住了外部的正规保护组织,他如今对那场宏大的逃亡剧仍留有记忆。因为那一连串丑陋的骚动,导致年幼妹妹的存在变得稀薄。
记忆果然还是很模糊。
(但就算这样,几个月来在镇上完全没有遇到『像是的』人物……通常来说可能吗?)
伊西在烦躁中思考。他的『寻找妹妹』之旅并不顺利。
要说他在吹鸣镇上遇到的人,就只有庚和在他门前放下尸体的那个女人。
(但是,那个女人不是妹妹)
伊西从一开始就下了定论。
那女人完全不像自己身瘦脸长。最关键的是,他不希望那是妹妹。如果那是妹妹,『把尸体放下就走的理由』就更加难以捉摸了。
伊西瘫坐在厕所的瓷砖地上,胡乱地抓挠头发。
他就那样点了支烟。空气中充满氨气的味道。但伊西没有在乎,连烟一并送进肺里。他一边看着香烟化成灰,一边陷入沉思。
伊西确实在找妹妹,但不知道见到妹妹之后想要怎么做。妹妹给留他的印象也不可爱,不招人疼。
再说了,他年幼时的记忆就缺失了很多。
(恐怕这个问题比妹妹本人更关键)
找到妹妹才能填补伊西记忆的缺损。不知为何,他就是如此确信。伊西所寻求的,正是那个充实感。
这份渴望,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在吹鸣镇外面,他同样也与社会之间有着大大小小种种矛盾与不和。但就算有这样一层原因,事到如今却又想去依靠幼时的记忆,让他怎么都觉得不自然。对此的执着程度,甚至强烈到置身于诡异的状况都义无反顾的地步,这同样让伊西感到疑问。就在此时。
『我看您很饿的样子』
丙说过的话冒了出来。随即,一股如同喉咙被勒住的窒息感袭来。伊西激烈摇头,把香烟在瓷砖上摁灭。
一只苍蝇发出嗡嗡声在眼前飞过。
* * *
「遇害的女孩们身上发现了共同点——您一定很在意吧?」
伊西再次来到试毒宅院。丙这样说道,微微一笑。
今天也在蹭饭的他,暂时停下了扒饭的手。
要问是否在意,其实也没多在意。伊西眼睛眯了起来,转念一想,如果她们生前就怀孕了,那么现在或许已经查明了这个情况。
如果是那样,情况就离开了【毒】的范畴。
但是,丙流利地接着道出有违于伊西预想的其他事情。
「遇害者全都是在宇生谷产科医院出生的女孩」
「什么啊,就这吗」
他觉得这事天经地义,打心底里感到无语。以共通点来说,这个情报也未免太普遍了。既然出生在吹鸣镇,大么大多数人必然是在宇生谷产科医院出生,不是反倒例外。但是,丙摇了摇头。
「不对不对。她们是以【产屋】家工作的形式委托宇生谷,由族长亲自接生的女孩。您看,这算得上特别了吧」
丙点点头。在她身旁,庚保持叼着【蒲鉾】的姿势定住了,看来是跟不上话题。伊西皱紧眉头。照这样看,确实称得上特别。让谁来接生这种事,通常来讲是不会通融的。伊西试着探索记忆,回忆关于宇生谷家特殊工作的事情。但他刚一深入思考,头马上裂开一样的疼。
伊西摇摇头,停止思考。而另一边,丙平静地接着说道
「因此,被杀害的女孩全都二十岁上下。目前为止……不,最近几年是通融不了的。毕竟【产屋】家正式的使命已经完结了,而且族长去世已经很久了」
「喔?这可真是……」
伊西答得很随便,但表情变得更加严肃。
组长死了。也就是说伊西的父亲似乎已经死了。以老死来说实在太快了,应该是出了什么意外或者得了什么病。记得医院首页上公式的现任院长是别的男人。但是,伊西迄今为止从来没有收到过父亲的死讯。看来老家并没有强行找到他或是联系他,或者纯粹只是没找到,活着还有其他原因。
不管怎样都不重要。伊西已经不打算再跟宇生谷有任何瓜葛。
丙没有在乎伊西复杂的表情变化,轻轻笑了笑后很不客气地讲道
「然而,却有人连续从那些女孩们肚子里夺走子宫……简直就像强行把腹中的孩子取出来一样。究竟有何目的呢。说来也真是奇怪。【产物】与女孩们之间的联系之中,究竟有何种意义呢」
被拽出来的子宫里面,有时有胎儿。可是,那些女孩本来就没有怀孕。那是【毒】导致后来肉体发生了变质。
这其中有何种意义?伊西还想问呢。
庚仍在发呆。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了
「可能是想要代替的婴儿。出于某种理由,一定需要婴儿」
「那怎么可能啊。到底是什么理由」
「不不不,兄长大人」
丙也摇了摇头,少见地同意了伊西的否定。
她甜腻而又严肃地断定道
「一定是出于更加可怕,更加没有意义的理由」
她的口气实在太肯定了。伊西愣愣地张开嘴。他不明白犯人的想法,更准确地说也不想知道。他只觉得,这个少女果然在瞧不起人。
伊西低下头,把鸡肉山椒烧往嘴里送。
庚似乎发觉气氛不对,左右看了看后,为了调解气氛,问
「话说伊西,你不是正在找你的妹妹吗?是不是快找到了?」
「不,还没呢。连影都没找到啊」
「找妹妹?这肯真是难为您了呢」
丙又露出另一种笑容。那表情乍看上去是在安慰人,但伊西也跟丙打过了不久的交道,所以明白她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但略微提起了一些兴趣。而这愈发让伊西感到毛骨悚然。
伊西如坐针毡地整理着内心的不安。
最后他没有说出来,用玄米茶一鼓作气送进了肚子里。
* * *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这次是冰箱发出低沉的响声。
这个世上看来不存在完全的安静。
伊西坐在凳子上,今天也同样深入骨髓地体会着这个事实。
保持警惕的时候,时间过得令人痛苦。监视外面时,对声音感到的烦躁也会越积越多,堆得像山一样。他的理性快要跟着紧张的弦一起绷断了。
就在这一刻。
发生了不同于以往的情况。
噗——刺耳的声音呼啸而过。
伊西眨了眨眼,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那个声音反复响起,让他意识到声音的含义。
那是玄关的门铃在响。
伊西在吹鸣镇上只有庚一个熟人,但庚很少自行离开试毒宅院。更何况,现在是深夜。
到底是谁找到这里。
妹妹模糊不清的身影忽然在脑海中闪过。那幻想出来的形象,依然还是很小的样子。
伊西缓缓站了起来,在咯吱作响的榻榻米上小心翼翼地下脚。他抓住玄关门把手,一点一点把门打开。冷飕飕的夜风伴着铰链发出的刺耳声音流进屋内。
他闭上了眼睛。
一片空白。
然后,伊西睁开了眼睛。
『自己死在了眼前』。
「……………………………………………………………………………………………………………………啥?」
伊西傻眼了。毋庸置疑,体瘦长脸的男性死在了自己眼前。
那确实是自己。自己的脑袋开了花,旁边掉落着一把血淋淋的撬棍,想必是作案凶器。自己浑身血红,一动不动。但是,伊西现在还活着。他怀疑,难道现在的自己是灵魂出窍,没有发掘自己已经死了?但是,走廊混凝土地面的触感从脚下传了上来。伊西果然还活着。但是,他死在了自己眼前。简直莫名其妙。伊西陷入极度的混乱状态当中,茫然自失地喃喃自语
「……这可不行」
女人死了『无所谓』。
脸被剥下来也好,子宫被摘走也罢,讲极端点,就算是胎儿还活着,也根本不重要。但是,唯独眼前的情况不能接受。毕竟,『死的是自己』。这样一来,『一切都全完了』。
伊西在走廊上东倒西歪地往后退。
果然,『自己』在眼前脑袋开了花。
伊西赶紧背过脸去拔腿就跑,把尸体留在原地,飞奔出公寓。他用力蹬着柏油路面,争分夺秒地往前跑。
幸好这个镇上的人不喜欢不必要的外出。夜色中鸦雀无声,最吵的就是自己呼吸的声音。他在寂静的夜色中一个劲地飞奔。发生这种事情时应该怎么办?伊西只知道一个办法。
——当触目惊心的事情发生时,要全部带到恶食姬那里去。
——绝不能让外人知道,不能泄露。
他心底里非常清楚,自己终归还是吹鸣镇的人。
不久,密集的住宅消失不见。圆圆的小山那边,露出日式宅院的屋顶。
从那里传来唱着童谣的声音。
——把忘记了如何唱歌金丝雀扔后山吧?
——不不 那多可怜啊
白色的女孩在为
这让伊西感到无比讨厌。
* * *
心头的讨厌情绪无法消散。但是,伊西直接去了试毒宅院。
庚大概已经就寝了。但伊西没有去管,从套廊飞扑进附近的房间,靠着声音找到了亮灯的房间。
在一个亮着朦胧灯光的房间里,他找到了丙。
丙正一唱着歌一边缝纫。榻榻米上摆着小铃铛和种类繁多的布、线、针以及针线盒。但是,丙对伊西的到访并未表现出惊奇,镇定地站了起来。然后,她那澄澈的双眸自然地朝伊西转了过去。
他顿时原地瘫坐下去。眼前的情景与杀人现场之间的乖离,实在是太过强烈。
总觉得,一切都恍如一场噩梦。
丙缓缓走到伊西跟前。丙雪白的手上提着朱红色的线,大概是准备用在平日里经常制作的手袋上面。
系在绳子末端的小铃儿轻轻响起。
「原来是您来啦,欢迎光临试毒宅院。会频繁光顾寒舍的,也就您一位了」
这跟之前讲过的一模一样,一字一句分毫不差。实在是不对劲。那是心胸开阔、高高在上、大慈大悲、不祥、捉摸不透,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犹如宽恕一切的表情。然后,她轻轻地说道
「我看您很饿的样子」
「……救救我」
实话说,伊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也难以解释发生了什么。因此,从伊西口中脱口而出的只有哀求。但他心想,这不是当然的吗?『自己』已经死了,想找人求救在所难免。
丙直勾勾地注视伊西,严肃地问道
「所以,这是向【恶食姬】正式提出委托,啊?」
随即,伊西感到全身因恐惧而僵直。他的贝能告诉他,不能点头。
一旦点头,肯定就无法挽回了。但他又更新,一旦转身离开,自己必然被那无底泥潭般的黑暗所吞没。那比任何事情都更加可怕。
所以,伊西不顾一切地点了头。他不知道委托会带来怎样的结果,但不管对自己做什么都无所谓。束手无策坐以待毙要更可怕。
丙接受了西医的回答,严肃地点了点头。
小铃儿叮铃一响。她明确地讲了出来。
「诉求我已接受。既然是杀人的【毒】,就由【恶食姬】统统喝干净吧」
丙缓缓屈身,雪白的手张抚摸伊西的脸颊。她手指冰冷。伊西不禁将美丽的少女联想成蛇的化身。
令人毛骨悚然的女孩,向伊西低沉地说道
「很遗憾,本次的【毒】正是您」
「……你说什么?」
伊西茫然低语。他不明白说自己是【毒】是什么意思。
自己明明就是受害者。
首先,陌生女人把尸体的一部分塞到自己身边。而且,这次连『自己』都被杀了。自己完全属于莫名其妙,可怜的立场。
可是丙摇摇头,犹如发布神谕一般讲了出来
「因为,您是女人啊」
伊西此时想了起来。
伊西惠。本名,宇生谷惠。
那是一直寻找的,妹妹的名字。
同时也是他——她自己的名字。
* * *
「【产屋】家的族长是接生婆,必须由女人来正式继承家业。通常来讲,也不是没有男性助产士。但是,【产屋】执着于『传统』,也就是女性接生婆。可是,媳妇带着女儿逃跑了,【产屋】家失去了继承人,族长老婆婆最终也没等到继承人回来就死了。执着于早已被废的世家旧俗,实在令人可悲」
丙呵呵地笑起来,像转铃一样。
伊西感到全身顿时凉了半截。她不知道自己是女人,而且本来还是正统继承人。他在脑子里探寻这是怎么回事,然后惊呆了。
她意识到自己之前有部分很模糊。但是,关于【产物】的事情实在是没有记忆。
想想发现,这挺奇怪的。虽说很小就离开了家门,但当时已经记事,而且还记得当时闹出过乱了。然而,对对自己出生的家却完全没有记忆,甚至到了不正常的地步。这种事真的可能吗?
在脑子里留下印象的,就只有发生过丑陋的骚动这件事。
(不,等等,『丑陋』的骚动是什么?)
「【产屋】决不允许失去继承人。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一连串逃亡剧弄得很惨。您母亲憎恨【产屋】,恐怕也憎恨女人,憎恨继承人性别本身。『散发血腥味的事件,肯定是女人搞出来的』。这份成见刻进了您的灵魂深处,歪曲了您的记忆,还扭曲了您的自我认知。于是您认定自己是哥哥,不是身为继承人的女人。正因如此,您在外面的社会发生了『种种矛盾与不和』」
丙娓娓讲述。她应该是从庚的口中听来的这些事情吧。
她说的没错。
尽管细节依然记不清了,但伊西确确实实经历过大大小小的种种偏差与矛盾。可不是吗……不只是性别,就连外表的认知都出错了,当然会出现种种问题。
也正是因此,伊西才回到了吹鸣镇。
她潜意识中渴望取回失去的自己。但是,『自己』又要如何寻找……再说,自我认真本身就一直没有得到过纠正。因此,欲望固定成寻找『妹妹』的形式。
镜子里——深夜的玻璃窗里映出的女人,正是她自己,正是她寻找的妹妹。但是,她彻彻底底地拒绝了真相。包括专程查阅宇生谷产科医院首页,当做『自己的脸』的现任院长不像是哥哥的外表这件事,更是加剧了自圆其说的认知扭曲。
结果,伊西得不到满足的『饥饿』不断膨胀,以某种形式体现了出来。
那是何等的扭曲。
「你试图取回『女人』的脸和肚子,以将那些送达给自己的自己形式。受害人之所以限定为由过去的【产屋】家族长——你已过世奶奶接生的女孩们,应该是因为你自己就是『这样出生的』。你是想试图利用『经过了与你相似的经历而诞生』的女性来取回自我」
伊西心想。啊啊,怪不得一去想宇生谷家的特殊工作就会头疼。伊西曾被屡屡灌输过那些由祖母特别接生的女孩子们的事。
——她们的出生与神明的诞生相近。你不妨和她们友好相处。
她们甚至被禁止和其他人交流。所以直到现在杀死她们都没有遇到过困难。
(但是,肚子里冒出的胎儿又是什么呢)
唯独这件事,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在混乱的伊西面前,丙悲伤地讲道
「在您捡到兄长大人送回来的时候,您就应该察觉了……您当时讲『本以为以自己的体格应该很从容地就能把他搀扶到家』,但您平时却总跟我这么个小个头的女孩『笔直地』对上目光。您对自身外表的认识有误。您只要发觉这里的疑点,完全可以凭自己发现真相吧。您也早应该去寻找您对女性不分青红皂白的蔑视……然而,您崩溃了。这次——」
——你又杀了什么呢?
丙语气顿时变得冰冷,问道。这口气桀骜不驯。她果然毫不怀疑自己会出错。但是,伊西很清楚。丙说的确实没有错。
『自己』已经死了。
那是伊西杀死的哥哥。
哥哥得知伊西回来,应该是过来接伊西,或者让她来当【产屋】的继承人。不管怎样,伊西混乱到了极点,二话没说就下了杀手。杀人用的撬棍是过去为了破坏隔壁门锁而买来的。她把管理人都不会巡视的空屋用作藏匿凶器的地点,然后用从里面取出的凶器殴打了哥哥。
天下间竟然冒出长着同一张脸的两个人,这太奇怪了。
结果,她就『杀掉了自己』。
说来讽刺,出现脸跟『自己』一样的尸体,导致迄今为止多多少少强行维持住的认知偏差出现了致命性的破裂。
哥哥的头开了花。
然后,所有一切豆粉碎了。
* * *
——把忘记了如何唱歌金丝雀扔后山吧?
——不不 那多可怜啊
丙轻轻唱起了歌。伊西总算注意到了。丙一直可怜的,其实是自己。她觉得那是在可怜什么,可是自己忘得实在太多,太多了。但是,伊西又试图以众多不是很熟的女性的生命为代价来填补那眼中的丧失感。她为自己的罪孽深重而颤抖。
丙向伊西甜腻地问道
「于是,您打算怎样?」
「我听说……在【毒】扩散之前,要由【恶食姬】吞下」
伊西无力地答道。这是吹鸣镇的规定。她实在明白这件事的基础上,向丙提出了委托。她现在已经没有反抗的气力。她想让所有一切就此画上句号。
丙温柔地点点头,没有摆出轻蔑的态度。
她轻轻地遮住嘴,露出微笑。
面对这美丽的表情,伊西疯狂思考。
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如走马灯般播放。但是,这人生简直一团糟,几乎没有正经地留下过什么,简直就像强行打成糊状的肉汤。
奶奶常常想年幼的自己灌输一些东西。
那是神明与【毒】的故事;神龛深处祭祀着干肉块,其中有几块焕发着由良的光辉;母亲和奶奶等人争吵的声音;一只只伸向自己的手,出逃之夜梆硬的地面;过去只知道哭的人不知何时开始骂自己「我都是为了你」「都是你害的」「你不是女人就好了」——最后变成「你不是女人」;一次次朝着肚子殴打,再加上蛮横的职责与灌输;变得就连镜中自己都无法认知的瞬间;然后是,长大成人的哥哥——
他明明只说了他只是担心自己,『想』自己了。
然而,自己为什么把他傻了呢。
回过神来,她的面庞正被丙抚摸着。纤细的手指被打湿。不知何时,伊西哭了起来。伊西到处张望,但这里看不到妈妈,看不到哥哥,甚至看不到庚的身影。
在眼前,就只有丙。
在临终该说些什么呢?伊西犹豫了。她犹豫,犹豫,犹豫到最后,表示道
「胎儿啊胎儿,你在肉中,起舞」
「嗯,嗯,我明白」
「请帮我向庚转达,让他保重」
「嗯,嗯,好的」
伊西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似乎对庚怀着淡淡的好感。
回首尽是烂泥一潭的记忆之中,只有他是唯一明确的东西。
能让伊西去怜悯的人,就只有庚了。伊西遗忘了太多的东西。所以,她渴望明确的东西。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希望他不要忘记自己。伊西像个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丙也像对待小孩子那样,为她擦掉热泪。
忽然,伊西被紧紧抱住。她被丙施以温柔的拥抱。
妈妈——伊西发疯一样说了出来。妈妈,妈妈,妈妈,您为什么不肯像这样拥抱我。妈妈,救救我,我快要粉身碎骨了。我不应该降生在这个世上吗?告诉我啊,妈妈。
伊西一遍遍哭诉。就像在说「已经可以了」似的,伊西被丙堵住了嘴唇。
这个吻温柔,滚烫。
又如地狱一般苦涩。
* * *
当天晚上。
丙将庚杀了一次。
这次庚帮上了什么忙吗?他可以说令人可怕地,什么都没做。但他忽然失去朋友的模样,可以说实在令人可怜。
丙刨开了庚的肚子,搅拌庚的内脏。
庚一点也不害怕地看着雪白的手插在自己的身体里。鲜红的内脏像玩具一样被拉长。庚看着那样的景象觉得好美,在恍惚中断了气。
二人就那样,在满是鲜血的被窝里睡了。
到了第二天早晨,丙起了身,用那白皙富有光泽肌肤迎接着朝阳。
丙细细地思索伊西所苦恼的那件事,思索那据说从死者肉里冒出来的胎儿。庚的说法硬要说也没有错。
『可能是想要代替的婴儿。出于某种理由,一定需要婴儿』
伊西惠渴望找回因【产屋】而遗失的自我。
容貌和子宫对她来说,是自己已失去的象征。另外,将子宫强行拽出,也是对应生产的含义吧。
然后,以西为什么想要婴儿呢。
丙去回忆。回忆从那圆圆的嘴唇间一遍遍,一遍遍零落的话语。
我不应该降生在这个世上吗?
妈妈。
「伊西惠可能是想重新剩下自己啊」
丙轻声说道。这时,庚在被窝里抬起了头。
他在丙后面也醒了过来。庚揉了揉留有严肃神色的眼睛,反复抚摸已经愈合的肚子,茫然地重复丙刚刚说的词
「……伊西、惠……伊西」
然后,庚脑袋一歪。他的记忆总是很不稳定,恐怕比他所认识到的更加千疮百孔。而此刻就是这样。
他以愣怔怔的口气,呆呆地说道
「那是,谁来着」
这是『食耳者』事件发生的三天之前
一个早已无人记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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