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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五『沼底泥里的』-章节

『樱花树下埋着死尸!』

就跟这著名的诗句异样,吹鸣镇的底层埋着死尸。

『如死了的马,如死了的猫狗,还有死人』。『那些死尸统统都烂掉了,涌着蛆,奇臭无比,还滴滴答答地流着水晶般的腐水』。吹鸣镇一直在吸食着那腐水。

它的根『就像只贪婪的章鱼』

『把海葵触手般的毛根聚拢过去』

吹鸣镇靠着吸食死尸而华美璀璨。那璀璨是畸形秀的那种璀璨,它就是肚子里不知装着多少异形的架空生物。但同时,这座小镇毫无疑问无比丑陋。它吞噬着死尸和一切残酷的东西,在黑夜中生存。

无与伦比的美,反面必然是丑恶。

恐怕这个世上就只有我完全理解其本质。

为了重新证实吹鸣镇的美,我定期就会将过去的【毒】的事例注意罗列。那些全都是一般的世界里本来不可能发生的,『触目惊心』的事情。

一旦被『外界』知道,肯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吧。

另外,被【毒】侵蚀之人大多具备不死性。他们一旦逃到外界,吹鸣镇毫无疑问将迎来终结。

将灭顶之灾预防于未然的存在,正是【恶食姬】。

【恶食姬】将各种各样的【毒】吃干喝净,今天依然擦拭着他的嘴唇。正是拜他的福,这个被【饥饿】所统治的镇子才能如樱花般继续璀璨地盛开下去。

【恶食姬】绝对是象征吹鸣镇的存在。

这个镇子肯定直到末日,都会和【恶食姬】同在。

可以说,【恶食姬】与吹鸣镇几乎就是一体。

吹鸣镇今天依然美丽。

所以,【恶食姬】也同样美丽。

如果吃掉【恶食姬】,也就等于吃掉了吹鸣镇所有的【毒】吧。

这是何等冒犯的想象。

而且,又是何等吸引人的幻想。

* * *

「先生,出怪事了」

芡汁豆腐皮,肉身饱满的开背鱼,另配三种小菜和豆腐汤。

吃完这样一席早餐后,丙在位子上开口说道。庚喝了口热腾腾的玄米茶。他没能跟上话题,脑袋一歪。这十几天里,『令人触目惊心』的事件销声匿迹,神奇的是连【黑子】也没有到访、这段时间里,天空染成了沉甸甸的灰色。夜晚晴空万里,风也开始变得又烈又冷。但愿天气暖和起来之前不要再有任何事情发生。

庚这样心想时,却被丙说的话给刺破了。

丙郑重地取出一片裁下的报纸,顺着榻榻米滑给了庚。庚在丙的跟前挺直腰背,目光落在纸面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奇怪的标题。

【被吃过的遗体】

「……辖区内发现疑似是中年男性的遗体。意义上有被类似野犬的动物撕咬过的痕迹,警方同时从杀人与意外两方面考虑开展调查」

「这是后续报导」

接着,丙又将另一站盖在上面。上面写着男性因脑卒中晕倒后遭遇野狗袭击。警方借猎友会的帮助搜山猎捕。庚心想原来如此,点了点头。那位遇害者男性很可怜,但不是杀人就谢天谢地了。这不是『令人触目惊心的事情』。但是,丙摇了摇头。

「后面就没有后续报导了。野狗最后怎样也不知道」

「是这样吗……要说奇怪可能也挺奇怪的」

庚犹犹豫豫地答道。不知道遇害者被咬的时候是不是还活着。但不管怎样,野狗肯定已经记住了人的滋味。庚也认为既然如此,它的下场通常一定会有报导跟进。但是,搜山猎捕本来就是采取措施了。

庚心想,这不能完全断定就是怪事吧。

可是,丙又进一步否定道。

「——听说,那齿痕其实对应人类的齿形」

「什么?」

「手臂上留有清晰地齿痕,那明显是人类造成的。这是来山上玩的【禊】家老幺讲的。但事后老幺和父母转成前来更正之前的说法,说那是老幺看错了……伺候,试毒家就再也没有接到委托」

既然说看错了,那应该就是看错了吧。庚直接这样认为。但是,丙摇了摇头。她慢慢地轻咬自己的手背,留下湿润微红的痕迹拿给庚看,说

「人和野兽的齿痕能弄错吗?而且奇怪的是,『委托』实在太少了。这里是吹鸣镇,所有人都怀着饥饿,所以【毒】会轻易地渗出来。不得不说,平静反而显得奇怪」

「啊……你说得对。委托一件也没有,确实很不对劲」

庚点了点头。丙那番话让他感到有些可悲,但他不得不同意。这里是吹鸣镇,不发生『令人触目惊心』的事件反而不正常。

庚又转念一想,发生了人吃人的情况,却又被隐藏起来,这代表什么呢。

——当触目惊心的事情发生时,要全部带到恶食姬那里去。

——绝不能让外人知道,不能泄露。

(会不会是有什么人已经打破规定了呢)

庚不由觉得那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就像从腐烂的沼泽底伸出一只白色的手臂。庚有种古怪的感觉,简直就像唯独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 * *

丙以严肃的表情表达了对异常的担忧。但是,在那之后无事发生过去了几天。天气已经完全冷下来了,庚依然坐在套廊上。他穿着丙亲手缝制的半缠,面对着庭院,呆呆地望着寒天之下失去了色彩的景色。

「……请问,你是庚大人吗?」

此时,有声音叫了庚。庚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除少数例外,应该只有【黑子】才会拜访试毒宅院。但向他搭腔的人,是一对装束略显朴素的装束的夫妇。他们提心吊胆地注视着庚。他们在迄今为止擅闯这里的人当中,都算得上特别不搭调。

更连忙点了点头,同时产生疑问。这二人究竟为什么来到试毒宅院呢。但庚没有机会问出来,夫妇便深深低下头,接着说了下去

「啊,太好了……我们是【朝雾】家的人。本次前来拜访并非出于【雨宫】的指示,而是为了自己的私事……因此,我们现在不是【黑子】,而是平时打扮,冒犯之处还请不要见怪」

听到他这么说,庚明白过来。看来他们并非初次见面。

同时,【朝雾】这个姓氏让他想起了一张脸。那平静又略显薄命的面影在脑海中浮现。那是一位头发色素偏淡,眼睛微微泛蓝的女性。

她的名字叫做【朝雾宵子】。

朝雾被卷入了一场残酷的事件中。庚见她之后无依无靠的样子,不忍置身之外,还给她写了封信。

这是庚反映了过来,张大了嘴

「请稍等,我去上茶。宵子小姐后来还好吗?」

「不用费心不用费心,岂能劳烦庚大人。而且,以我们的立场也不便久留……所以,请您收下这个」

这位中年男性应该就是【朝雾】的家主。他向庚递来了什么东西。庚下意识惊呆了。那是一张被撕得粉碎,之后又被透明胶带勉强黏回去的纸,但上面依然有一些像虫眼一样的缺损。不知为何,其中一部分还泡过血。庚不敢接,犹豫起来。但是,朝雾的家主颤抖着挤出声音

「请您务必收下。这是那孩子……被杀死后,在她房间里照到的。我们把碎片一块一块收集起来,最后才复原成了这个样子。我们没有读过,这看上去是给庚大人的信……请您务必大发慈悲」

「被,杀了?被杀了是指什么?宵子小姐吗?」

庚下意识身子选起来。他甚至忘记伸出手,整个人目瞪口呆。

濑和目家发生的事件过去还没过多少天。再说,他根本没有听说宵子被杀的消息。对于庚的惊愕,夫妇点点头。

「是的,千真万确。那孩子很少提要求,总是非常的乖。落得这样的下场,连我们都为她可怜……所以我们觉得,至少要把这个送到」

家主拼命把信往前伸。庚慎重地接了过去。

瞬间,家主便把手放回到原来的位置。那速度快得惊人。他鞠了一躬,便带着妻子急忙要走。更连忙朝着他的背影喊过去

「请等一下。宵子小姐是被谁杀的?事件还在侦查吗?」

「不,不能交给警察。那孩子的死状太异常了,毕竟是被咬死的」

「……被咬死。这不是『令人触目惊心的事情』吗?」

庚皱紧了眉头。他记得几天前才听到过有人也是同样的死法。当时丙神情严肃地告知他异常事态。庚怀着困惑,思考宵子『被咬死』这件事。这次的情况也同样隐瞒了试毒宅院。

这不奇怪吗?庚问道

「为什么不向试毒宅院提出委托?难道是你们想要违反吹鸣镇的规定吗?」

庚很自然地说出似是责备,又似是威胁的话来。这是因为,她想起宵子过去那憔悴至极的模样。家主迹象遇到鬼一样「噫」地一叫。

他毫无意义地在面前摆起手。大概是看不过去了,夫人从旁解围道

「我们当然不敢违法规定。我们已经联系过了雨宫当家,但雨宫表示『类似事例很多』『先等等,等情况变得清楚。必须弄清楚是不是会危害【恶食姬】大人的情况』『弄清楚了情况,在劳烦朝雾家的【黑子】』……我们遵循了雨宫的指示」

「会危害【恶食姬】的情况,是吗」

庚嘴里嘀咕,心里思考。也就是说,这次的【毒】有那么危险吗。雨宫家似乎害怕【恶食姬】在吃干喝净的过程中会遭对方歹意所害。庚还推测,朝雾家是世世代代为雨宫家效力的家系。既然有命令在前,就连这次带信过来恐怕都触犯了禁忌。不看内容,不按门铃,直接来找到庚,应该都是这个缘故。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是为了满足女儿心意尽到了全力。意识到这些后,庚低下了头,郑重地接受了他们的心意。

「宵子小姐的信我收到了,谢谢两位。我会读的」

「非常感谢……这样一来,那个可怜的孩子也算得到一些回报了」

真的是这样吗?

庚忍不住感到困惑。宵子被杀了,而且『被咬了』。让庚读她的心,根本算不上回报。但是,他把自己的想法咽进肚子里,摇了摇头,默默地目送朝雾夫妇离开。

不久,二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了。更兀自将目光落在手中的信上。

「……临终的信,吗」

然后,他开始辨识破碎的文字。

* * *

信的内容,从季节问候以及对前些天的来信表达感谢开始。宵子应该是把心中所想直接写在上面,内容很杂。很有宵子风格的细腻文字,写下了对事件过后的感受进行整理的过程。但是,读到一段文字时,更不禁眼神变得严肃。

『庚大人送给我温柔话语,让我无比开心。我猜测庚大人想要取回自己的记忆,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忙,总之我在这里将我自己对吹鸣镇的【毒】的思考进行了整理』

「……关于【毒】」

庚呆呆地嘀咕了一声。他没想到宵子为他去面对吹鸣镇的黑暗,进行了思考。庚拼命地辨识四分五裂的文字。然后,他略微倒吸一口凉气。

『我觉得,吹鸣镇的【毒】和【不死性】和【婴儿】存在关联』

经这么一说发现,这确实是明摆着的事实。更回想最近两件事之外的一些事例。他的记忆很模糊,但只要是还记得的化作【毒】的人,都拥有一定的【不死性】,而且有婴儿的身影若隐若现。同时,庚茫然地嘟哝起来。

「……不死性,不死的,人」

这么一想,有一个人将这点体现到了机制。

不是别人,正是雨宫庚自己。

另外,他拥有一段异样的记忆。庚曾经被包裹在鲜红的尸体之中。他不是从母体,而是从遗体中降生的。

自己会不会跟吹鸣镇的【毒】存在关联?

庚总算想到了这一推测。随后,明确的不安扫过庚的全身。他开始觉得自己是非常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他直面可怕的可能性,接着愕然。『不清楚自己的事』,是多么不正常的情况。

在失去的记忆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没有任何人知道真相。

庚紧紧地攥起拳头。朝雾宵子抢在庚的前面直面了那片黑暗。但是,她『被吃掉』,被杀害了。肯定不止她一个,在这个吹鸣镇上肯定还有其他人已经被吃掉了。既然如此,庚就应该出面。

* * *

庚很少不跟丙说就擅自上街。

『每晚』如此几乎更可以说是异常事态。

庚瞒着丙溜出了宅子。他回味着过去听到的话语。

『吹鸣镇的人们都很不喜欢非必要的外出,就连小孩子都是。如果有人为相互寻找彼此而四处打转,自然很快就会碰到一起』

庚靠着这个说法,到处寻找不认识的『对方』。

他就像一只在水里游来游去的鱼,在凛冬的严寒中四处彷徨。当这样独自一人的时候,他会觉得这个世界就像是已经毁灭了。庚站在怕是连今天都熬不过的路灯下面歇了歇脚。但是,他要找的人却迟迟无法遇到。

他摇摇头,超月亮看去。白色的圆盘今天看上去依旧相当好吃的样子。要是用勺子舀上一口,滋溜一下吃进肚里,想必是奥妙无穷的风味。但是……更在脑子里玩味着过去产生过的想法——这样的想法本身,也许本身就非常可怕。

(我,为什么那么害怕【饥饿】的生物呢)

庚又被新的疑问所困惑,摇了摇头。

他朝着吹鸣镇黑暗的地方走去,漫无目的地从一片阴影走向另一片阴影。

他突发奇想,走进高架桥下的短隧道。隧道墙上画着涂鸦,地上滚落着空罐。此时他停下了脚步。荧光灯滋滋地闪着,附近传来湿哒哒的响声。

庚心想,终于见到了。

人正在被吃掉。

那是异样的一幕。

【黑子】压在人的身上,正撕咬着人的喉咙。噗滋,噗滋,肉被咬下来的刺耳声音回荡开来。但是,庚没有感到恐惧。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平静地接受了眼前的惨剧。

庚用自己都觉得冷静的口气问了过去

「……你是谁,为什么在吃人?」

「不对,不对,我在吃的不是人」

眼前的男人用浑浊的声音答道。庚眯起了眼睛。倒在黑色柏油路面上的,那确实是人的尸体,是一名年轻女性。她空洞的眼睛对着隧道顶。那伤口非常凄惨,他说没再吃根本说不通。但是,【黑子】男性激烈地摇了摇头,指向女性说道

「这是【毒】。准确说快要变成【毒】的东西,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我和【恶食姬】不同,无法让已经获得了不死性的【毒】长眠。但是,快要变成的得另算。我能够像这样把事先吃掉这些东西来收集【饥饿】」

「收集【饥饿】?」

庚皱起眉头。这话莫名其妙。男人喉咙深处发出浑浊的声音

「这是禊。我必须将【饥饿】贮存在体内,去回想起来。清清楚楚地回想起恐惧,回想起从根本上统治着这个吹鸣镇的东西。然后,必须让你回想起来。现在……也对。或许时机就快成熟了」

【黑子】男性忽然站了起来,异样的脚步靠近过来,嗖地把脸凑近庚。他的脸上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

黑布掀开了一点点,男人似乎在那下面惨烈地冷笑着。

「必须让您回想起来」

「让我?」

庚惊呆了。他的确缺少了很多记忆。但是,照理说应该素未谋面的男人却说让他回想起来,这根本不合理。不……更皱紧眉头。对方是【黑子】,很难说是不是素未谋面。但更关键的是,他要让自己回想起来,这里面究竟有着怎样的意义呢。在吹鸣镇上,任何人都不去理会庚的缺失。一切事物都在模糊不清中推进。这里不就是那样的地方吗?但是不知为何,男人以无比悲伤的样子摇了摇头,像中了邪一样讲道

「吹鸣镇其实写作『迷水』,本来是以目黑矿山山脚的聚落为中心发展起来的一个村子。村子依赖着提供水源的湖。传说中湖里栖息着湖怪和蛇,后来被传唱为湖中住着蛇神——算是司空见惯的故事」

男人突然讲起了像是神话的故事。庚不明就里,皱紧眉头。事实上,这听起来确实是常有的故事,应该并不少见。但是,男人又继续往下讲

「村子出于信仰而禁止驱蛇,结果村民经常被蛇毒所害。因此水迷村的神官家系出人摄取少量的毒,以此获得免疫,然后将血肉分给村民进行治疗」

「……这是在说什么?」

「那就是【试毒】家。但是,那个家族的源头并不是【试毒】家。而是监视水源的※【雨见屋】——【雨宫】家族」(※译注:雨见屋与雨宫同音)

男人突然不做声了。他观察庚的态度,似乎在等待庚会有所反应。但庚满满的只有困惑。【雨宫】家和试毒宅院的起源,这下就算是弄清楚了。但是,他不觉得那些跟现在的这些有任何关联,跟活在当下的庚自己也毫无关联。

男人一副无奈的样子摇了摇头,以傻眼的态度轻声说道

「还没想起来吗。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什么都不想起来。蛇神,分配血肉的治疗行为,雨宫,试毒,这些都是怎么回事?最后男人再次摇了摇头。满身人血的他打心底里感到无语地说道

「哎,哎,结果还是忘得一干二净。这天下间难道真的没有曙光吗。难道你就甘心这个样子吗?任一切都在模模糊糊中流逝,只顾待在甜美的牢笼里」

「……我」

庚欲言又止。男人的口气严厉。他明明正在吃着无辜的人,不知为何却对庚施以严厉的批判。庚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男人摇摇头。一遍又一遍表现激烈地不断否定

「这不好,这不好。这一点也不美」

男人向后退开。他并不怕被庚逮住,但可能觉得如果喊人会很难办。他一边摆出『逃跑』的架势,一边沉沉地说道

「太早……还太早。而且,美丽的东西不是完美无缺就难办了。难办了」

男人转过身去拔腿就跑,以野兽般的速度离开了现场。

庚听到男人说的话,想起了一件令他怀念的事件。记忆中的细节已模糊不清,但明确的记得少女佯称『因为完美』所以必须要把『真正美丽的人』杀死。这个【黑子】究竟要把美丽的人怎么样呢。

庚没能去问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后,现场只留下了庚和『被吃过』的尸体。

滋、滋滋,荧光灯闪烁着。可能是寿终正寝了,灯忽然就灭了。

周围只有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

* * *

庚回到家,丙已经起床了。说不定丙一直以来都在这样等着庚,只是见庚带着目的,于是之前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丙今天看到庚憔悴至极的模样,就问了过来。她温柔地将手放在庚的背上,问庚发生了什么事。庚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被咬死的尸体』,【黑子】男性,以及雨宫家和试毒宅院的起源。

听完这整个异样的汇报,丙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完全明白了。先生,请您先等一等。如果这是吹鸣镇上新萌发的【毒】,那就必须设法处理……但是,兄长大人还请先休息吧」

说完,丙就跑去了厨房。回来的时候,她立刻递上了温茶。庚喝了之后,顿时起了浓浓的睡意。疲劳感从根骨里重新冒了出来。丙很快为他铺好了被窝。庚就像整个人垮掉似的躺了上去。这实在是不对劲,竟然想睡得不得了。庚感到不安,抬起头。

丙满怀爱意地伸出手,一遍遍地轻抚他的脸。

然后,丙轻声说道

「兄长大人。我最最心爱的兄长大人。就算我死了,你也一定要好好保重」

庚诧异地张大了眼睛。但不知怎么回事,他竟没有余力问回去。眼前就像隔了层水膜一样晃动着,紧接着就像整个人沉进了泥潭底层,意识消散了。

在黑暗中,『他』做了个梦。这是个明知是梦的梦。

笼子

有个笼子

『他』被关进那笼子里。

只有『他』就算了。但眼前还有一个坚固的笼子。

在那里面关着必须得获得自由人。

这可不行。但是,『她』应该仅仅只是防止『他』逃走才被关进去的,也就是人质。那就好。『他』不会逃。所以不用担心危害到『她』。等一切结束之后,『她』应该就会自由。

那样的话就好。

只要那样就足够了。

但是,『他』怀着一抹不安。在■■的肚子里,自己真的会死吗。会不会一直死不成,然后饱受痛苦呢。『他』这样嘀咕,接着『她』伸出了手指。『他』也伸出胳膊,二人的手指相互交扣。

然后,『她』轻轻地说

『没事的。兄长大人不论变成什么』

『总有一天,我会杀死您』

二人许下了这样的誓约。正因为彼此喜欢,彼此珍惜,所以许下了誓约。

遥远的记忆中,曾经听到的那句话已经模糊。

——对喜欢的东西,怎么能不去诅咒不去杀掉不去斗争呢。

这话一点也没错。

有那个誓言就足够了,『他』别无所求。

那么,愿望实现了吗。

『他』记得。『他』曾经被包裹在鲜红的尸体之中。『他』不是从母体,而是从遗体中降生的。准确地说,是从将『他』吃掉而死去的■■的遗体中降生的。

那么,在那之后,

发生了什么呢。

庚睁开了眼睛。他一遍又一遍眨眼。

他记得在做梦的时候也听到了丙的声音。『为什么,不是约好的吗』她这样向某人主张。但是,当时似乎没有人来到大屋。丙实在电话里在对某人主张。

庚寻找记忆的含义。然后他躺在被窝里,严肃地嘀咕道

「——有血的气味」

他像弹簧一样猛然起身,在整个宅子里狂奔寻找丙的身影。

* * *

宅子里发生了明确的异常。

套廊上倒着两具凄惨的尸体。

那是一对穿着朴素,面相和善的夫妇。他们凄惨地躺在地板上,喉咙被咬破,伤口很脏,应该是人的牙齿造成的。他们的身上放着撕成碎片的纸。上面的字很大,庚不用拼起来也能清楚辨认。他看着看着,眼睛眯了起来。『想起来了吗?』——只写了这么一句话。应该是打过电话之后,有人把尸体搬到了宅子里来。

估计是那个【黑子】所为。

庚按住额头,就就那样迈出脚步。宅子里找不到丙的身影。

想必『她』是被搬来尸体的人带走了。

庚的头就像被锥子扎了一样痛起来,痛彻地心想

『那些家伙不知悔改』。

视野被另一个情景所覆盖。木制的笼子里,散落着血和头发。

那是『她』被带走了。庚轻易地猜到被带到的是什么地方。

他摇摇晃晃地迈出脚步,打开槅扇,向宅子外面游荡。

他踏着『现已变成裸土的路』,头上的树叶沙沙作响,开始沿着通向山里的小道往前走。短暂的瞬间,某个陌生的小镇风景覆盖其上,矿车拉响汽笛从中穿过。

庚停下了脚步。

他分不清那一幕才是真正的景色,但他意识到那种都一样。反正目的地没有变。庚走在到处都是简陋房屋的村子里,然后登上小山。神官家系,【产屋】【御台所】【世话女】【禊】建有气派的宅院。那屋顶的瓦片和庭院的树木上,施有歪歪扭扭的怪异装饰。

庚知道。那些全都是仿照蛇的装饰。

他忽然感觉听到了什么人的声音。可能是村里的人看着庚的脚步不对劲,于是喊了他。这是在喊自己吗?要停下来吗?但是,他没有理会。

是怎样都不重要。

是怎样都是一样。

庚朝着位在村子最深处的宅院走去。

他强忍着痛苦,走了好久,好久。

最后,他站在【雨宫】家的门前。他穿过大门,屋里地打开了玄关门。女佣尖叫,惊得跳起,夸张地颤抖起来。

庚正面注视着她,问

「『她』在哪里?」

女佣连滚带爬地逃掉了。更继续走。途中遇到了几个别的佣人,但所有人都仓皇逃跑了,没有人试图用武力来阻止庚。雨宫家的人似乎对他怀有强烈的恐惧心。

庚明白其中的原因。雨宫家应该一直都在不断强调。

强调【目黑矿毒事件】。

庚没有理会仓皇逃窜的人们,继续前进。他打开内堂的槅扇。

瞬间,他有种就像开关『啪叽』一声切换的感觉。

庚眨了眨眼。在他眼前是个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厅堂。

这里无视原有的风韵,土墙上设置了大量的装饰柜,里面密密麻麻地陈列着中国茶具、形状特殊的鸟笼、真刀、金鱼缸等。

那些是在过去无法入手的东西,不由分说地在房间里强调代色彩。

庚将目光放回到位在中央的人物。

那里有个之前未曾见过的人物。身着绀蓝色和服的男性,悠然地坐在一把带扶手的椅子上。他的脸上贴着怪异的笑容,腰背笔直挺拔,一副让人看不出岁月沧桑的风貌。但仔细观察他的皮肤可以发现,他已经有相当大的岁数。

哪里都看不到丙的身影。庚的视野再次发生抖动。

眼前浮现出木制的笼子,里面关着本应自由的人。庚朝着幻影伸出手。他焦急万分,但愤怒更胜一筹。

他朝着眼前的男人——朝老人说道

「现在停手还能放过你。把『她』还来」

「听这语气,看来是想起来了吗。要是没有想起来,你就还是一团普普通通的肉」

老人眼睛眯了起来。庚在心中描绘老人的面貌。老人想就个和蔼的老爷爷一样笑着。但是,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冰冷至极,完全冻结了。

庚缓缓地迈进房间,站到老人跟前,答道

「我想起了很多事情……不,恐怕是正在逐渐想起来。但在这之前,为什么。我要问你为什么」

庚紧紧咬住嘴唇,瞪着眼前那张脸。

他朝着此时脱下了【黑子】服装的男人问过去

「我问你,【雨宫家的家主】阁下」

* * *

试想一下就会发现,这其实非常明显。

庚吸了口气,然后吐出来。他在老人跟前坐下,狠狠瞪向老人。

「掌握什么人即将完全变成【毒】的,阻止向【恶食姬】提出委托的,将事件隐藏起来的,除了你没有其他人。你正是『吃人』的凶手……不过,这里有个不明白的地方。不,应该不是一个地方不明白,应该说一切都让人不明白」

一直以来,【雨宫】家的族长应该站在【恶食姬】一方。老人也一直遵守着试毒宅院的规定。但是,为什么现在却打破了规定呢。庚皱着眉头,问了过去

「是什么理由让你这么做?」

「不是说过了吗?这是为了积蓄【饥饿】」

老人就像已经讲过无数次一样摇了摇头。

庚的视野再次抖动。老人的脸与另一个男人的脸重合在一起。那人在嘶吼着什么,但终归不过是借口。庚很清楚,反正他讲的一切终归都是借口罢了,用不着听。但是,耳朵擅自积蓄捕捉着现实的声音。

「这是禊。我必须将【饥饿】贮存在体内,去回想起来。清清楚楚地回想起恐惧,回想起从根本上统治着这个吹鸣镇的东西,以此获取对【恶食姬】的免疫。在最后,我要吃掉【恶食姬】,化身为他」

「恶俗」

庚直截了当地答道。而且,他不认为【恶食姬】是能被顶替的存在。但是,老人似乎顽固地相信着自己的妄想。他的脸上早已没有了理智。

老人冷笑。视野中重合在一起的另一个人也在笑。

过去的男人正在讲着什么借口,但庚没能清晰地回想起来,眼睛眯了起来。现实中的老人继续回答他的提问。

「美丽的东西必须完美无缺。所以,必须让你回想起来。完美的东西,才是我想吃的东西。所以,就算你不愿意,你也得给我恢复记忆。我命已经不长了,癌症已经转移全身了」

族长坦坦荡荡地吼道,时机已经来临。啊啊……庚眼睛眯起来。原来是老人面对逼近的死亡,疯掉了。然后,他幻想能够顶替自己所熟知的,超越人类智慧的存在。但是,他的悲剧在庚看来根本无关紧要。只是,老人已丑陋到了极致。

庚刚这么去想,视野又抖动了两三次。

大群人的脸在半空中浮现。这个时候,老人的声音继续回荡着

「其他人都不懂,你也肯定知道。【恶食姬】绝对是象征吹鸣镇的存在。这个镇子肯定直到末日,都会和【恶食姬】同在。可以说,【恶食姬】与吹鸣镇几乎就是一体」

族长滔滔不绝地讲着莫名其妙的话。庚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胡言乱语。但是,要想了解他那崩溃的思想,就只能仔细去听。庚一声不吭地继续听他说

「吹鸣镇今天依然美丽。所以,【恶食姬】也同样美丽。如果吃掉【恶食姬】,也就等于吃掉了吹鸣镇所有的【毒】吧。这是何等冒犯的想象」

他恍惚地接着说了下去

「而且,对我何等的充满吸引力」

庚的视野每一刻都在发生剧烈的变化。

在他面前,站着大批的人和老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众人正你一言我一语主张着什么。那些果然全都是借口。但是,讲着借口的他们都很认真。一张张在憎恶与恐惧之下的丑陋面庞,逼近至庚的面前。

「既然你会想不起来,既然【祭品】还不够,那就没办法了」

然后,老人带着几分自我陶醉的模样,接着说了下去。

他一边说着要吸收【恶食姬】,一边讲出矛盾的话来。

「——那么『她』也必须得死了」

丙是【恶食姬】。

他说要对她做什么。

更正要喊出来的时候,忽然响了起来。

老人说出的【祭品】这个词,成了契机。【产屋】接生,【御台所】供食,【世话女】养育,【禊】驱邪。这些都是为谁服务呢。

(各神官家族,一直培养着【祭品】)

是为了向蛇神祈求丰收,作为贡品献给湖的小孩子们。是专门献给蛇神的,特别的肉。但是在村里发现铜矿山,以及外界信息流入之后,村子决定与他们一直供奉的蛇神诀别。

(村子循序展开了行动……他们做了什么?)

同时,庚响起了老人之前讲过的古老传说。【雨宫】家一直以来摄取毒,将血肉分给村民进行治疗。本不可能知道的情报在脑海中得到补充。

当时家族之中有个出类拔萃的小孩子。在『他』的日内能够储存大量的毒。这么『合适的存在』,怎么可能不被村民们盯上。

然后,发生了什么?

「我一声令下,那个少女就会死。然后,我还会吃掉她的肉」

瞬间,庚的视野抖动了。他心中如呐喊般想到,『他』和『她』手指交扣在一起,许下了『总有一天,我会杀死您』的誓言。

然而,庚还活着。誓言没有兑现。

也就是说,『她』……

「又要从我身边夺走吗!」

「哈哈,想起来了啊!」

眼前的猴子笑了起来。庚顿时感到所有东西顿时远离自己。『他』已经醒了。『他』曾经被包裹在鲜红的尸体之中。

『他』不是从母体,而是从遗体中降生的。

准确地说,是从将『他』吃掉而死去的蛇神的遗体中降生的。

村民们强行把『王身体里灌满毒的孩子』当做了新祭品。

也就是说,他们给神下了毒。到这里也就算了,问题——

(——在那之后)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呢。

笼子里散落着大量的血和头发。鲜红的碎肉。浓烈的铁锈味。数不清的找着借口的脸、脸、脸、脸、脸。眼前是猴子一样丑陋的脸。『他』意识到,在平时那模模糊糊的日子里,那怪物时刻都潜藏在自己的身体里。

现在,它抬起了头。啊啊,为什么要听这些下三滥说的话,为什么『她』非死不可。然后,『他』嘴像裂开一样露出冷笑

「你要吃,那就让你吃好了」

瞬间,庚露出了牙齿。

要下了自己右手手腕的一部分。

* * *

啪嗒、啪嗒,血流下来。■■■的血流下来。

每当『令人触目惊心的事情』发生时,人们都隐隐约约地特侧到了。但是,谁都没有讲出来。偏离正常的扭曲情况,不可能无缘无故发生。

这是因为,吹鸣镇被诅咒了。

很久很久以前,蛇神死于村民们的阴谋。吃过最后一餐的蛇神,『什么都吃不了了』。从此,这个镇子就被应当冠以神之【饥饿】的东西所支配。

老人诧异地张大了眼睛,连讯号都忘了发,整个人直接趴在榻榻米上,中了邪一样爬着靠近过来。他在地上爬的样子,真是丑陋之极。

老人伸出颤抖的舌头,发出滋遛滋遛的声音,伸着脖子去舔那血。

瞬间,老人不动了。他痛苦地按着喉咙,苦闷不已。这是过去连神都杀过的【毒】造成的。庚一脚把逐渐飞快迈向死亡的老人踢飞。

他一边把丑陋的猴子踢得在地上滚,一边高声嗤笑

「你不是说想吃【恶食姬】吗,现在怎么这幅德性啊!」

庚柔和地露出微笑,又对着什么都没有半空中笑了过去。他双眼不聚焦,用堪称傲慢的口气对着现在已不在此处的人讲道

「一直以来辛苦你了,丙。你在【暴食之宴】的时候,总是捂着嘴再去和【毒】嘴对嘴接吻。我猜你事先把我的血装进了水溶性容器还是什么里面,然后在那个时候喂给了对方是吧?一定是这样吧,丙?」

没有回答。但庚就像听到了什么一样,嗤嗤一笑、

他两手伸向半空,高声讲道

「没错。也就是说,【恶食姬】不是你!」

庚仰望天空。他心情大好。过去模模糊糊的一切,现在都看得清清楚楚。

然后,他高高地冷笑。

他用血抚摸自己的嘴唇,就像女人涂上了口红一样,然后轻声说道

「【恶食姬】,其实是我」

老人害怕地爬向墙根。他的手够不到发讯号的铃铛,拼命地朝着柜子上面伸。响起卡啷卡啷的声音,有东西掉下来。老人从里面拿起了什么。那是放在烟杆旁边的火柴。他用颤抖的手擦着了火柴,丢了出去。槅扇被点燃,火焰熊熊燃烧。但是,『他』毫不动摇。

【恶食姬】一步一步靠近老人,踩住老人的背,抓起老人白色的头发。

「『我』醒了。所以,所有人统统都去死吧」

『他』用充满杀意的声音说道。老人的心脏在毒的作用下很快停止跳动。

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前面。『他』威风凛凛地冷笑。

这一刻,潜藏在沼底泥里的怪物……

名为【恶食姬】的,不老不死的怪物,再次降生于吹鸣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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