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节
新龙胆迎来的首次宴会结束后。
桧叶、立山、白桦三名男仆从浅眠中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他们将被褥随意叠好,硬是塞到壁橱中后,便打着哈欠走出了里间。里间是男仆们的起居室,大约八张榻榻米大小。
「哎呀,宴会结束了还得收拾,真让人郁闷,我最讨厌的大概就是这项工作了。」
「可不是,要是能无所事事地直接睡到傍晚该有多好啊。」
立山和白桦摇头晃脑地大声感慨。平时他们睡醒应该会直奔厨房才对,可今天他们却正沿着与往常不同的方向,在走廊上前进。三人当中,桧叶的脸上还挂着一幅沉思的表情。
「不知龙胆是否睡得安稳。」
面对桧叶的问题,立山和白桦只说着不知道,随意地应付过去,又打了个呵欠。
最终,他们来到了龙胆的工作间前。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很担心龙胆的。父亲突然去世后,她被紧急叫到金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面对了那样地狱般的场景。龙胆身为十七岁的少女,就算害怕得躲在房间里一个人偷偷哭泣也不足为奇。
桧叶在隔扇外侧喊道。
「龙胆,您身体如何,已经醒了吗?」
可隔扇内侧毫无动静。见没有人应答,容貌端整的男仆们面面相觑。
「没有回应的话,那应该就是在睡觉吧。毕竟是第一天,看是要睡到黄昏还是睡到夜里,都任由她去吧。」
「如果是在睡觉那还好说,就怕是受不得昨晚的打击,上吊自尽了。」
立山只是随口一说,但我们可没法只将其当作耳边风。
回忆起昨夜发生的事情,少女即使寻死也不无可能。尽管龙胆遭人挖苦也会回嘴,总是要强又不服输,但宅邸里的众人为了挫她的锐气,联合起来不怀好意地刁难了她也是事实。藤潜、八十椿、惜堇这三名商品,桧叶、立山、白桦这三名男仆,没有一个人温声细语地与新主人交谈。同时遭受桔梗、男仆与商品们的恶意对待,龙胆就算灰心丧气也无可厚非。
男仆们各自都心里有数,无地自容似的观察着彼此的脸色,
可无论再怎么互相推卸责任似的交换视线,事态也不会有丝毫进展。三人当中责任心最强的桧叶首先行动起来,
「龙胆,非常抱歉,我要开门咯。」
桧叶这么说着,同时猛地拉开了隔扇。
空无一人。房间里充斥着无人居住才有的冷彻空气。
男仆们进到当中细致地检查了一番,可依然不见少女的踪影。只有先代龙胆的物品散落一地,地上甚至都没有铺过被褥的痕迹。
「哎呀,龙胆这是逃走了哪。」
立山眯细外露的左眼,耸了耸肩,我们紧随其后,也深深叹了口气。
尽管新主人逃跑了也难称得上是什么好事,但与少女自缢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只是,明明深知先代龙胆的工作之残酷,要是能再温柔些对待少女,再多关心一下她的想法就好了,男仆们开始反省起自己昨日的所作所为。
「小姐如今大抵已经登上了前往东京的列车,说不定到达东京了呢。」
「比起那个,新龙胆出逃了,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办才好呀。」
「不知道,总而言之先把今天的活干完,工作结束再思考后续吧。」
三人离开空荡荡的龙胆工作间,接着走向厨房。桧叶驾轻就熟地开始准备早餐,立山将铁壶放到火上开始烧水,等到热水沸腾后就将其倒入托盘上的三个碗里。倒开水的声音与立山的哼歌声混杂在一起,热气与药味逐渐弥漫到厨房当中,看来白开水里还加了些药。
「那我们过去一下。」
立山和白桦在桧叶的目送下离开厨房,前往昨夜举行宴会的舞台——大广间进行收拾和打扫。
白桦粗鲁地拉开隔扇后,我们紧随其后,进到了宴会厅中。
座垫与花卉四散各处,一地狼借。立山和白桦环视着这间大约四十七张榻榻米大小的广阔房间,似乎正在思考打扫顺序,可他们在房间深处发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物,吓得跳了起来。
三名容貌俊秀的商品正或侧躺或俯趴地倒在金屏风旁,他们身边坐着一名楚楚可怜的玛格丽特辫少女。
「小姐,原来您在这里啊!」
白桦出声后,少女随之抬头,惹人喜爱的黑色眼瞳熠熠生辉,但脸色却已经不止于苍白,变得一片铁青,缺乏生气。看这样子,她恐怕一整夜都没休息。
惜堇的身边是本应放在壁龛里的花盆,当中的花插与花卉都已取出,现在装着的是夹杂着花瓣的呕吐物。
八十椿的腹部与藤潜的眼帘边盖着湿润的手帕,榻榻米上的木桶里装有清水。
少女不仅未曾逃跑,甚至还通宵照顾了商品三人。立山与白桦对视了一眼彼此神似的脸庞。
说实话,通宵不眠,只为照顾即使放任不管也会自行消失的伤口,这与徒劳无功又有何异呢。而且分明昨晚男仆们也告诉过龙胆了,先代也只是对商品们放置不管。
男仆二人正烦恼着该向少女说些什么才好。再怎么说,对呕吐个不停的惜堇而言,整夜抚顺自己脊背的手掌想必足以慰借,而对藤潜和八十椿而言,浸泡了冷水的手帕应该也缓解了他们的些许疼痛,这些事实男仆们都能理解。
烦恼到最后,两人向宅邸的新主人龙胆低下头。
「龙胆,您工作辛苦了。」
与昨晚大为不同,他们恭敬的态度让龙胆吃了一惊。我也震惊地看着深深弯下腰的两人。
不过数秒后,两人就又仿佛无事发生般,变回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似的表情,依次踹起在金屏风边上睡着的美男子商品三人。
「喂,起来了起来了,已经日上三竿了,还想睡的话就回自己的被窝里睡,在这只会妨碍我们收拾。」
被男仆踹醒的三人如同青虫般蜷缩起身体,发出了既不像呵欠也不像咆哮的,睡醒时特有的奇妙呻吟声。随后他们各自挠了挠头、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一脸迷糊地从立山递过来的托盘上依次端走盛有白开水的碗。
白檀香随着夜晚一同消散了。直到刚才还飘荡在空气中的呕吐物的腥臭味,现在已经被水蒸气与药味所掩盖。
「啊,真是舒畅。果然每次只有喝上这碗白开水时,我才会有工作已经结束了的感觉啊。喂,八十椿,你可小心别肚子漏水哦,当然我也会小心不从眼眶里漏水出来的。」
不知道是怕烫还是品性的缘故,藤潜一边发出声音啜饮白开水,一边粗鲁地挠着胸口附近。八十椿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藤潜这性质恶劣的玩笑,露出了有些困扰的羞涩笑容。惜堇则是任由眼镜蒙上雾气,默默地喝着白开水。
三人已然不复昨夜哭喊的姿态,就连残存的紧张神色都在药味与开水的热气中彻底溶解开来。现在,他们看起来就只是三个刚睡醒而邋里邋遢的寻常男人。
见状,龙胆露出惊讶的神色,眼前这过于悠哉的氛围让她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龙胆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几位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吗?」
「不太好,但也就这样吧。」
藤潜轻巧地说道,一幅无事发生般精神十足的样子,使得龙胆困惑不已。
「那个,由于父亲大人的缘故而让你们受了苦,真的非常抱歉。我完全不知道父亲大人居然强迫你们遭受这种待遇,虽说父亲大人要我前来继承他的工作,但在我看来,这般非人道的行为应该即刻停止才好。」
「果然,小姐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
藤潜笑出声后,惜堇与八十椿也随之发出笑声。面对三人这种共享秘密者之间特有的,惹人生厌的笑法,龙胆稍微有些害怕地绷紧身体。此时,正在勤勉地收拾着大广间的立山停下双手,向他们喊道。
「喂,别太为难小姐了,她可是你们的新主人啊,记得适可而止。」
藤潜甚至都没有转头看立山一眼,只是挥了挥手,像是在说自己知道了似的,打断立山的训斥。立山轻轻咋了下舌,接着收拾座垫去了。
「我们当然也不想从事这种非人道的工作啊,可身不由己呀。小姐,请看一眼我的左脚掌吧。」
藤潜特意盘坐下以便我能看见他的左脚掌。龙胆照藤潜所说的,看向他的左脚掌,随之就发现他的左脚跟内侧有许多道抓痕般的赤红色伤口交织在一起,仿佛一朵盛放的花卉。
「这是作为桔梗所有物的证明,我曾经被桔梗带到过彼岸,可先代龙胆将我从桔梗手上夺了回来,带到这座宅邸里。比起被迫一生都作为桔梗的玩物而活,现在以数日一夜的频率取悦桔梗简直能够称得上幸福了。可一旦离了这座宅邸,我大概就会立刻被原先持有我的桔梗给带回去吧,那可实在是敬谢不敏了。比起回到真正的地狱,现在这个人造的地狱可要温和太多了,你们说对吧。」
藤潜边说着边看向其他两人,惜堇与八十椿也尴尬地移开视线,端起碗作喝水状。惜堇正坐下,将白皙的双腿伸直,果然他的左脚跟也刻着相似的花朵纹样,只是与藤潜的在样式上似乎有着些许不同。
「首次见证你那秘密主义的父亲大人的工作,那当然会惊慌失措吧。看你这样子,说不定还有些轻蔑呢。不过你只需要将其当作助人为乐的一种,抛开纠结专心在龙胆的工作上就好啦。」
听到助人为乐,龙胆的表情顿时蒙上阴影。昨日桔梗即将来访的黄昏时刻,藤潜哭喊着不愿工作的场景还记忆犹新。
「就算是为了帮助你们,对那般哭闹着的人,我也狠不下心啊……」
「即使如此你也得狠下心来啊,无论我们再怎么哭闹、逃避,你也不许心软。一旦坏了桔梗的兴致,说不定我们所有人都会被杀掉。幸好先代与桔梗有过约定,让我们在宴会上受到的伤都必定会愈合,所以小姐您也不用去担心多余的事情。」
藤潜接着咕嘟咕嘟地喝下加了药的白开水,粗鲁地将碗放回托盘上,向正在收拾昨夜的花卉佳肴的立山搭话,
「今天你也要出门采购吗,去的话就帮我带些烟草回来。」
立山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惜堇与八十椿还没放下碗。藤潜摆正姿势,重新在龙胆面前坐好。
在浓密绵长的睫毛包围下的瞳孔带着一股魄力,直直地注视着龙胆。
「小姐您抓过虫子吗?」
「可擅长了,无论是蚱蜢、知了还是蜻蜓,我都常常抓来玩呢。」
「那么,您有玩过将蚱蜢的腿拔下来的游戏吗?有将蝉的身体掰开,发现内部是中空的而印象深刻过吗?有捏住蜻蜓的两只翅膀,扯开肢体让其血肉飞溅,并为之感到过喜悦吗?」
龙胆哑口无言,本就苍白的脸上又失去几分血色,仿佛在说,如此残酷的玩法她从未尝试过。
「小姐您就是在这些方面有所欠缺啊。既然缺乏这类经验,那从现在开始不积极地去尝试可不行。」
接着,藤潜卷起袖子,将小麦色的手臂伸到龙胆面前。
「这是练习,请把我的手臂给掐出血来试试看。」
龙胆被他出乎意料的行动镇住,屏住呼吸后偷窥了一眼他的神色,可迎接她的却是藤潜认真又严肃的锐利眼神,方才的轻佻飘然都仿佛谎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即使如此,龙胆似乎还是不愿动粗,面对眼前浮现出血管的小麦色手臂,她只是紧紧抿住嘴唇,双手一动不动。
接着,龙胆背后,惜堇明确地说道,
「龙胆,动手吧。对龙胆的工作而言,这是必经之路。」
龙胆转过身去,果然惜堇也露出一样的认真又严肃的眼神。蒙上白雾的眼镜后面,仿佛宝石般的眼瞳正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龙胆像是被强行推了一把似的,战战兢兢地伸出手,用指尖轻碰藤潜手臂上的皮肤。
「这种程度可不行,这根本称不上掐,只能算捏了。」
被藤潜严厉地呵斥后,龙胆像是应激似的用力掐住藤潜小麦色的皮肤,向上扯起好长一段距离。可龙胆没有用指甲掐,所以无论再怎么拉扯,最终还是没能见血。
藤潜皮肤被拉伸起好长一片,简直就像是从手臂上长出一座山似的。我正这么思忖时,龙胆突然唱道,
「出游田子浦,漫天一片白茫茫,雪冠富士山。」
(译注:原文为田子の浦に うち出でて见れば 白妙の 富士の高岭に 雪は降りつつ」,作者山部赤人,来自小仓百人一首,这里选取了金晓明译版。)
原来如此,藤潜手臂上这副模样,确实与富士山有些相似之处,我不由得叹服。可这么想的似乎只有我一人,藤潜与惜堇只是不耐烦似的皱起眉头。
「打算引用和歌蒙混过去吗,真是的,二代龙胆是有多懦弱啊。」
此时,总算等到八十椿喝完白开水,没必要再呆在这里的三名商品一同走出大广间。与立山擦肩而过时,藤潜提醒道,
「别忘了我的烟草哦。」
「吵死了,赶紧回去,太阳一升起来就立马得意忘形了。」
立山带有威胁意味地用扫帚柄敲了下柱子,三人嘻嘻哈哈着走到长廊上。
打扫完大广间后,两名男仆和龙胆拿着食案与餐具来到走廊上。至于装有惜堇呕吐物的花瓶,白桦说不能将它拿到厨房去,暂时先放在原地就好。龙胆表示之后她会将花瓶拿去井边清洗,却被白桦阻止说今天就算了。白桦还添了一句,说龙胆今夜还不曾睡过,因此接下来只要交给男仆们,自己去休息就好了。我跟立山也持同样意见。
我们走在长长的走廊上,少女将紫色的羽织抱在胸前。经过一夜的折腾后,羽织上遍布皱痕,与龙胆的疲惫神情别无二致。少女喃喃自语,
「父亲大人,您是为了从桔梗手中护下那三人,才将我叫到这座宅邸中来的吗。」
看来,少女似乎希望父亲是为了帮助他人才会经营这般惨无人道的家业。她接着又沈默了片刻,仿佛在寻求他人的肯定似的,可没有人回答少女的提问。
白桦露在外的右眼不安分地来回转动着,过了一会,他才有所顾虑似的开了口,
「小姐您对宅邸的不明之处是否有些太多了呢?」
「哎呀,怎么连你都这么说。昨天的八十椿和刚才的藤潜也是如此。没错啦,我就是没从父亲大人那边听说任何事情嘛。」
少女的语气略带些俏皮。显然,她是顾及了氛围才注意了自己的语气。白桦接着说道,
「明明是回来继承家业却一无所知,这也未免太过异常了吧。比如说,有没有书信之类的东西寄到您东京的住处去呢?」
「书信之类的倒是有,但上面只写了让我前来继承家业的短短几行文字,没有丝毫详细的说明呀。」
「那还真是奇怪了。」
白桦歪了歪头,就连原本露在外的右眼都埋没到长刘海后。龙胆忽然皱起眉头,我和立山也自然而然地看向白桦。
「你知道些什么吗?」
「哎呀,小姐您也知道的吧,先代是病逝的,而当时负责照顾先代的就是我。然后,先代其实避人耳目地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我只是装作没看见而已。我原先还以为那封书信肯定是写给前来继承家业的小姐的呢……」
「但我并没有收到那封书信啊。」
「那也许就不是写给小姐的吧,抑或是寄出去了,但却因为什么缘故没能送到吧。」
「上面写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我哪敢做偷看书信这么大胆的事情呀。实在是不清楚内容。」
「既然是悄悄写下的,说不定上面写的是被桔梗看到了不太好的内容呢。」
立山插了句嘴。
「有可能。」
白桦沉重地附和一句。龙胆将白皙的手指搭在嘴边,一幅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
「那封书信,很令人在意啊……」
立山猛地抓住差点从龙胆怀中滑落的食案的桌脚,将堆积如山的食案抱在自己怀里时,龙胆说道,
「正如大家所说,我对父亲大人所经营的这份事业未免太过无知了。所以,无论是多么细枝末节的小事也好,大家能否告诉我些有关父亲大人的事情呢?即使继承了龙胆的名号,再这么下去我也实在是心里没底呀。」
龙胆的声音中满含真挚。然而,立山与白桦仍旧只是对望一眼彼此相似的面庞,继续保持沉默。他们面面相觑,似乎在互相试探对方的想法,有些尴尬的样子。
「无论是什么都行。你们是经历了什么才遇见了父亲大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座宅邸中工作,细枝末节的小事也好,希望你们能告诉我更多事情。」
尽管如此,还是没有人作出回答,立山与桧叶只是尴尬地观察着彼此的脸色。
「为什么你们一句话都不说呢,明明总是嘲笑我的无知,却又不回答我的问题,这也未免太卑鄙了!」
龙胆终于呐喊出来,声音中饱含悲痛。于是男仆们总算张开口,最先作出回答的是立山。
「我们也一无所知。」
这无情的回应使得龙胆一时哑口无言。接着开口的则是白桦,
「小姐,我们这么说也不是要刁难您。非常抱歉,我和立山、桧叶三人并没有来到宅邸之前的记忆。从有印象起,我们三人就在先代的身边工作了。」
「没有记忆?」
「是的,因此我们即使想回答,也无法回答您的问题,虽然懂得工作的内容,但无论是先代的事情,还是我们是经历了什么才来到这座宅邸的,这些过往的事情我们一概不知。」
龙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白桦接着说道,
「在先代刚从事这份工作没多久的时候,曾惹怒过桔梗一次,作为其代价,桔梗取走了我们的记忆,因此我们来到这座宅邸前的记忆是一片空白的。」
此时立山插话说,
「小姐,刚才藤潜明明让您把他的手臂掐出血,可您只是掐起皮肤后就引用和歌蒙混过去了吧。要是能用指甲掐出血,将富士山染成红色的话倒也还行,但蒙混过去可是行不通的。桔梗喜好风流与残酷,请您谨记心中。要是惹桔梗不高兴的话可就大事不妙了。只是夺走我们的记忆的话还好,搞不好还会丢掉性命。虽然藤潜是个靠不住的家伙,但他那时候也相当认真对吧,这件事情就是这么重要。」
立山说这话时的表情也同藤潜一般认真。
「通宵照顾他们当然令人钦佩,可那些家伙有哪个向您道过谢的吗,没有对吧。因为在他们看来,您的照顾不过是多此一举。小姐不知道的事情确实多如繁星,但龙胆所需要的是什么,藤潜已经告诉过您,您也应该明白了才对。还请认真对待此事。」
现场的氛围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接下来,我们直到抵达厨房前都一言不发,
抵达厨房后,正在准备午饭的桧叶看到龙胆时惊叫了一声。
「小姐在大广间照顾那群商品,似乎一晚上都没睡呢。」
白桦一边说着,将怀里的食案放到水槽附近的盆里。桧叶有些同情似的嘱咐龙胆,
「一夜未曾休息的话,想必身体都累坏了吧。幸好今夜桔梗不会来访,请您用完餐后就回房去休息吧。」
「谢谢,不过我没什么食欲,感觉什么都吃不进肚里。」
「就算是喝些粥也好,总得吃点东西。」
「那能给我一杯白开水吗?立山真是的,只替那三人准备,唯独缺了我的份,好像我被排挤了似的,着实有些令人寂寞呢。」
大抵是因为喜好明朗欢快的氛围,又或是因为不愿因众人过分担心自己,而导致现场氛围变得沉重,龙胆刻意以轻快的口吻笑着说道。不管怎么说,年轻少女的可爱笑颜还是使我们都不由得放缓了表情,可注意到少女楚楚可怜的眼瞳下褪不去的黑眼圈后,却又令人难忍苦闷。立山耸了耸肩拿起铁壶,与此同时,龙胆重新问道,
「话说桧叶,你刚刚说桔梗今夜不会来访对吧,那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桔梗来作客之前,必定会在前一天的黄昏时分前,于庭院的松树绑上些什么东西。可昨天松树上除了龙胆爬树后取下的毛巾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也就意味着今天休息。」
「原来如此,我所不知道的惯例还有好多呢……」
龙胆似乎有些悔恨的咬了咬嘴唇,垂下视线。察觉到龙胆的表情后,桧叶像是弥补似的说道,
「关于工作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们都会尽可能地向您说明,无需操之过急。总而言之,现在就先回房间里休息吧,等到晚餐时刻我会去叫您的。」
龙胆将紫色羽织抱在怀里回房去了。
随后不久水便沸腾了。不过桧叶说至少也要让龙胆喝上味噌汤才好,伸手阻止了立山,让他老实等着味噌汤做好。
我本还在担心这段期间白开水是否会凉掉,不过它还在冒着些许热气。汤做好后,立山将白开水与味噌汤端到托盘上,走出了厨房。
走廊上味噌的香气四溢,白开水的味道完全被味噌的香味淹没了。白桦站在拿着托盘的立山身边,打算在去大广间拿回脏掉的花瓶前,顺路看看龙胆的情况。
「龙胆,在您休息时打扰万分抱歉,我开门咯。」
在龙胆的房前,立山提高音量,仿佛歌唱般地说道。随后他不等龙胆回复,便自顾自地把脚伸进隔扇夹缝,推开隔扇。
「喂,就算你拿着托盘腾不出手来,又怎么能用脚开门呢。交给两手空着的我来开门就好了呀。」
立山只将白桦的责备当成耳边风。
他们两人的身高与体格都与双胞胎似的一模一样,但性格却大不相同,立山性格粗放神经大条,白桦则相对敏感心思细腻。
两人进到工作间后,看到房间内仿佛刚被洗劫过似的,惊得一时哑口无言。
衣柜、书桌,房间内所有的抽屉均被拉到底,其中的所有东西都被翻找出来散落在地,以致于地上的榻榻米都几乎看不见了。而更令我们目瞪口呆的是,这一地狼借之上还躺着名绑着玛格丽特辫的可爱少女。
白桦立刻确认了龙胆的安危,侧耳倾听,能听到龙胆的轻声呼吸。
「没事,只是睡着了。也没发现什么大伤口。」
立山将托盘放到书桌上,大声松了口气。
「真是的,我还以为遭小偷了,焦急得很呢。又是爬树又是搞乱房间的,这到底是闹哪样啊。」
「肯定是在女校学到的吧。」
白桦模仿着龙胆之前爬树时的说法说道。两人苦笑了一会后,白桦压低声音,
「大抵是在搜寻先代的书信吧,听完我那番话之后,她肯定在意得不得了。」
不过看这样子,应该是没找到先代的书信吧。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的错觉,龙胆的眼角仿佛被眼泪润湿了一般。
立山捡起滚落在地的被褥,盖在龙胆身上后才离开房间。这次他静悄悄地带上了隔扇。
吃完午饭后,三名男仆各自去做自己的工作。立山出门采购;白桦熨平衣物与纸币;桧叶擦拭玻璃门,擦完后又出来庭院清扫。直到黄昏时刻,注意到松树上挂着什么东西后,桧叶大声呼唤同伴。
此时立山正好出门采购回来,三人聚集在松树前开始商量。到底要不要让龙胆来看看桔梗的通知呢,此时她应该还在房里休息才对。通宵照顾了他人后总算睡去,此时再将她叫醒也未免过于可怜了。而且就算今天没看到,今后桔梗的来访通知也还会出现许多次,迟早能见到的。我也赞同这个意见。
白桦回忆起在走廊上时龙胆悲痛欲绝的呐喊,开口反驳,
「我也很想让小姐好好休息,可还是叫醒她让她来看一眼比较好吧。小姐相当在意自己的无知,这次如果她又没看到,想必又会伤到小姐的心吧。」
白桦说完后,其他两人也表示同意。于是由桧叶前去叫醒龙胆,立山与白桦则是打开并调整了一下宴会厅的玻璃门,以便能从屋里看见松树。
不一会后,龙胆出现在了大广间的宴会厅里,玛格丽特辫稍显凌乱,脸颊也有些浮肿,但楚楚可怜的眼瞳因紧张而圆睁,丝毫不像是刚睡醒的人该有的样子。
「龙胆请看,那就是桔梗的来访通知。」
龙胆由桧叶带着,走到敞开着的玻璃门边,探出身子看向松树。在被夕阳染成黄昏色的天空之下,一条束带如同羽衣般随风摇曳。
「这次绑在松树上的是束带,不过出现什么东西都不足为奇,有时是和服上的装饰绳,也有时是千代彩纸。」
桧叶说明的时候,立山走到庭院里,将系在松树上的束带解开,拿到龙胆这边。桧叶转向龙胆说,
「这就是明天会来拜访的桔梗,请拿在手上仔细观察,能看到许多东西。」
「能看见,指的是什么意思呢?」
龙胆似乎有些戒备。
「没事的,您拿到手上仔细看就对了。」
不过,这可是那个桔梗绑到松树上的物品啊,龙胆实在犹豫要不要触碰。桧叶、立山与白桦都凝视着龙胆,空气略微刺痛肌肤。龙胆总算下定决心,猛地伸出手。
在龙胆白皙的手中,羽衣很快就安分下来。随后,一场沁过肌肤,仿佛正在溶解般扩散开来的幻觉逐渐浸透了龙胆的全身。如梦似幻的影像照亮了龙胆的脑海深处。
「看见了吗,这就是明天要前来的客人。桔梗客人们每次都会通过这种方式告知我们。」
闪光忽地消失并离开龙胆的脑海,来自桔梗的庞大信息与感知还残留在体内,仿佛大型烟花大会总算谢幕后的余韵与疲劳感使得龙胆的脚步都有些虚浮。
「真令人吃惊,居然是以这种方式发出来访通知的呀。尽管无法用言语表明,却又能够理解。从这个来看,明天要来的客人似乎并不多呢,大约在十人左右,或者会更多一些吗?」
「对桔梗而言,数量是没有意义的,您无需太过在意,只要大致了解规模的大小就好了。龙胆需要考虑的,就只有要派出一辆还是两辆人力车前去迎接,要准备大房间还是小房间,要选择哪一种娱乐来款待客人,您只需考虑这些就好了。」
桧叶说完后,立山也一脸严肃地面向龙胆叮嘱,
「我们没有拒绝桔梗的权力,只能一如既往地为了不败了桔梗的兴致,为了不惹桔梗的不快而全心全意地招待他们,仅此而已。要是小姐也像我们这样被取走记忆就无能为力了吧。还请您务必谨记在心。」
身旁,桧叶熟练地向那条束带伸出手。全心全意地感受了明天将会前来拜访的桔梗的身姿后,桧叶重新面向龙胆,
「龙胆,总之我们先来商量一下明天要用来招待桔梗的娱乐吧。与上次不同,明天将由龙胆亲自作为东道主招待桔梗。而正如您所知,桔梗是相当棘手的对象,还请绷紧精神用心应对。」
得知桔梗的来访通知后,龙胆就彻底精神了。尽管男仆三人试图让她浅寐到晚餐前,但龙胆以没必要为由拒绝了,让男仆们带她前往道具室。
道具室大约十六张榻榻米大小,阴郁又昏暗,到处堆放着柳条箱或低矮的柜子,几乎整面墙壁都挂满了女面、翁面、鬼面等能乐面具,其中甚至还包括了不常见的动物能面。在整墙的能乐面具前,龙胆不禁发出了感慨。我也为装饰了一整面墙的各种各样的能面所惊叹。
「室内光线昏暗,还请注意脚下。」
桧叶提醒过后,龙胆才发现地上摆着五颜六色的漂亮加贺手球。这般相映成趣的几何图案,却只能在如此阴暗的房间里欣赏,实在是太遗憾了。龙胆将其中一个淡紫色的手球拿到手中,其中大概是放进了铃铛,一摇动便发出清脆的可爱声音。
「房间内的东西均是娱乐时使用的道具吗?」
「正是。」
桧叶用娇小的手好不容易才打开一个房间深处的柳条箱。
「我个人推荐的游戏是拼贝壳。」
(译注:贝合わせ是起源于日本平安时代的一种传统游戏。将贝壳的内侧朝下混在一起。
玩家从中寻找并匹配出与自己手上的贝壳(出贝)完全契合的贝壳(地贝)。贝壳内侧常绘有源氏绘风格的绘画,同时由其一一匹配的特性,常作为古时女子出嫁的嫁妆。)
将极尽奢华的贝筒上的系带解开后,其中是二十四枚约有四寸大的蛤蜊壳。贝壳的外侧均贴上金箔,内侧则绘有仿佛地狱般的酷刑绘画。据桧叶的说明,正确拼合贝壳的桔梗能够指定一名商品承受该贝壳里所描绘的酷刑。
「如果是这类游戏的话,即使是现在的龙胆也能够满足桔梗。羊角锤、臼杵和煮沸的开水之类的,我们都会准备好,龙胆您只需满面笑容地坐在那里就好了。若是能弹琴就更好了,只是前几天您展示的技艺……」
「……非常抱歉,不过我还是希望能选择其他游戏。毕竟,在那些人因这地狱般的酷刑而痛不欲生时,我可没有自信能视而不见呀。」
桧叶吃了一惊,像是要责备话语太过温和的龙胆似的,猛地睁大双眼。可少女又温顺地弯下腰,再次诚恳地拜托桧叶,
「实在是,拜托你了。」
若是龙胆还像初来乍到那天似的语气强硬的话,桧叶说话也不会留情面,可现在却拿她没办法。而且要是自己太过强硬,导致这次少女真的逃跑了的话,他们也不好过。
于是桧叶翻找柳条箱,接着提出其他的游戏方案。
「那么,这边的绘双六如何呢?」
(译注:双六是一类供两人对弈的版图游戏,棋子的移动以掷骰子的点数决定,首位把所有棋子移离棋盘的玩者可获得胜利。绘双六是日本以双六为基础的衍生游戏,将版图更改为绘画,绘画的主题各不相同,多种多样。)
桧叶取出一卷绘画,在榻榻米上展开。绘卷上用细腻优美的笔触描绘了一名高贵的女性落魄潦倒,直到丧命为止的历程,与九相图有些莫名的相似。
(译注:九相图是日本的一种绘画题材,按墓园九相去绘画尸体腐化的九个过程。分别为肿相、坏相、血涂相、脓烂相、青淤相、啖相、散相、骨相、烧相。)
「游戏规则是将桔梗分为三组,每组分配一名商品进行游戏,掷出骰子后按照点数前进,走到哪一格,就将那格绘画上女性所遭受的待遇于商品身上重现。」
双六的序幕都是些女性化妆、穿着华美和服以及食用水果的绘画。
「让那三人参与这个游戏,我们这边会准备好化妆道具、和服与水果,这并非只是做个样子,而是切切实实地重现遭遇。」
「要让男人去模仿女人吗……」
「还挺有风趣的吧,这是令尊想出来的游戏。」
龙胆面露难色正欲说些什么时,桧叶出口打断她。在现在的龙胆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够满足桔梗的游戏并不多。这个绘双六与拼贝壳一样,都是主持人不参与也能成立的游戏。
「请稍等一下,这个绘双六的终点可是女性的骸骨图啊,这种情况下,那三人将会如何呢?」
「一切都按绘双六的图案来。」
龙胆的身体突然因恐惧而战栗起来。在她开口之前,桧叶下了定论,
「龙胆,正如您昨天所见的,商品的身体会在宴会落幕后恢复原状,一切都只在一夜里发生。而且,比起拼贝壳,绘双六对身体的负担要小得多才对。现在的我们并没有选择的余地,请您多多体谅。」
龙胆沉默不语,桧叶的说明不无道理。
「我知道了,我总是口头上抱怨现有的游戏,却没有自行思考,实在是非常抱歉。明天的娱乐就请使用绘双六吧。」
龙胆率直地向桧叶深深弯下腰,道了歉。
就这样,明天的宴会娱乐活动就决定是绘双六了。
次日黄昏,白桦正在玄关前清扫时,蜈蚣们接连出现并不断扭动身体。
「哎呀,开始了吗。」
白桦停下扫帚,看向蜈蚣群。纠缠在一起的蜈蚣们逐渐用身体组成轶失文字的形状,大约三秒后便化作赤红色的砂砾崩塌了。
「客人到了。」
白桦高声叫喊。
「桧叶,桔梗送来讯息了,我拉人力车去迎接。」
龙胆猛地挺直脊背,与桧叶对视一眼后,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去往前厅做迎接的准备。龙胆初次来到这座宅邸时便是被带到这间前厅,房间里早已陈列好了龙胆与桧叶准备的焚香炉,座垫以及绘双六和道具。从前一天开始,龙胆就在桧叶的帮助下做了许多安排,已经万无一失。
准备结束后,龙胆穿上才熨过的紫色羽织,在玄关前台阶上正坐,挺直脊梁等候。
「龙胆,就拜托您了哦。」
立山忽然出现,在龙胆耳边像是窃窃私语般说道。龙胆惊讶地转过身时,他已经消失在走廊深处了。和龙胆一同在玄关前台阶上正坐的桧叶说道,
「立山虽然粗糙又蛮横,但他其实是我们当中最关心商品那群家伙的。今天的宴会也是,他大概是担心龙胆是否能尽到东道主的职责吧。」
龙胆回忆起,立山尽管会对藤潜拳脚相加,却也会给他们端去放了药的白开水,回应他们采购的要求。龙胆静静地深呼吸一回,再次挺直脊梁正坐。
「大驾光临——」
白桦通知桔梗到达的喊声总算响起。
桧叶仿佛脱兔般飞奔上前拉开玄关的门。桔梗们依次穿过华丽至极的大门,向着宅邸玄关前来。
桔梗们摇晃重叠的身影,光是看着就令人不寒而栗。可身披紫色羽织的龙胆还是毫不在意,露出了年轻少女应有的华丽笑颜迎接客人。
「欢迎各位光临,我乃二代龙胆,今日就由我诚心诚意地招待各位。」
桔梗们的身影不定摇晃着,不时增加一两人,以有些惹人嫌恶的方式坏笑着。
——啊,你就是二代啊,那个不成熟的新人。我们可是听说了哦。
不成熟的新人这一带刺的说法使桧叶有些胆怯,今天的客人说不定心情不太好。可龙胆仿佛充耳不闻似的,引导桔梗进入前厅。转过头时,她果然还是笑靥如花。
「那么,各位来客,宴会场往这边走,准备早已就绪,还请尽情享用。」
收好人力车的白桦对桧叶轻声耳语。
「我还担心会变成什么样呢,她这不是挺冷静的嘛。」
「大概是继承了父亲的性格吧,先代也是豪迈大胆之人。」
「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说不定龙胆只是强迫自己扮出这样子,那种类型的坚强一旦被戳中要害就不堪一击。」
桧叶对白桦的想法深表认同。
桔梗们前往客厅,惜堇、藤潜、八十椿三人已经坐好。他们直接坐在地上,身上只穿着长襦袢,即使三人都是美男子,这副模样也着实寒酸。
「那么,客人们都到齐了吗。本次为了各位客人能愉快玩耍,我们提供的是这个游戏。」
在龙胆的示意下,立山与白桦将绘卷放置在榻榻米上。美丽女性落魄潦倒直至去世的凄惨绘双六徐徐展开。
「本日的娱乐为绘双六,请各位分成三组,各自从这三人中借走一名。」
龙胆的脸上挂着雅致的笑颜,用充满活力的声音向桔梗们说明绘双六的玩法。台词则是完全照搬桧叶的说法。桔梗们安静地听着龙胆讲解,但讲解结束后这样说道,
——不然这样吧,我们只分成两组,剩下的一组就由二代龙胆代为执棋如何?
桧叶的脸上忽然浮现出焦躁,这是他们事前没有预想过的走向。
「也就是说,让我与各位一同游玩这副绘双六是吗。」
——就是这样。
但龙胆仿佛毫不在意似的,单手掩嘴,仿佛寻常女子般呵呵轻笑起来。
「能与各位一同游玩自然是光荣至极,只是我可不能为此就夺去其中一组客人游戏的乐趣,因此非常抱歉,本次就请容我回绝。」
——意思就是你做不到,是吧。
桔梗的话语有些尖锐,要是龙胆接着拒绝下去的话,场上的氛围将会迅速僵冷。
男仆与商品们都在心里祈祷着,注视着龙胆。不过,龙胆没有丝毫惊慌,而是仿佛黎明花开似的悠然笑着说,
「哪里哪里,这实在是光荣至极。那么就请容许我冒昧与各位一同游玩这副绘双六了,还请手下留情。」
龙胆莞尔一笑,优雅地鞠了个躬。男性们都安心地静吐了口气。
桔梗们选择的是藤潜与惜堇,龙胆被分配到的则是八十椿。
掷出骰子,让棋子在绘卷上奔驰。由于绘卷还在序幕,画中的美女们均穿着美丽的衣裳,化着妆,以花朵装饰发间。三名商品都如同画中美人般,穿着女性和服,点施胭粉,在发间别上花朵。可他们越是试图通过女性化妆品打扮出美丽的容貌,男性的粗犷身体就愈发显得滑稽可笑。男仆们率先高声叫好、拍手称喜、捧腹大笑。在男仆们笑声的带动下,桔梗们也欢快地笑了,不明所以的黑色身体也摇动起来。就连龙胆都配合着发出笑声。现如今,宴会一帆风顺,场面热闹不止。
掷出骰子,绘卷继续。衣着华丽的女性在路上遭遇强盗,被剥走衣物,绑缚身体,就连头发都被剃掉。藤潜被剥走了衣物;惜堇被绑缚住身体。
龙胆掷出骰子。棋子停留在女子被剃掉头发的画上。立山将剪刀与剃刀放到龙胆面前,以稍显焦虑的表情偷瞄龙胆的脸色,但龙胆果然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龙胆对立山的担忧置若罔闻,仿照着绘双六上女性的样子,胡乱剪掉八十椿的头发,显得他像只豪猪妖怪似的。
「服饰如此华丽,却只有头发被剃掉,多么滑稽呀。」
龙胆将八十椿的惨状展示给桔梗们,仿佛打心底感到可笑似的呵呵笑着。桔梗们也为八十椿的可笑样子满足似的拍手称喜。
娱乐和睦地进行着,仿佛可以就这么无事持续到结束似的。然而,龙胆的棋子停留在了某处,改变了故事的流向。
画卷中,为食所困的女子将自己涂得鲜艳的指甲统统剥下,串成项链出售。八十椿的指甲已经抹上了红色的染料,需要将其全部剥下,穿上线,做成一条项链。
至今为止都不为所动的龙胆忽然面色紧绷。桧叶将用于剥下指甲的道具放在龙胆的右手边,龙胆偷瞄了眼道具,注视着坐在眼前的豪猪八十椿。突然,龙胆像是被束缚住似的,一动不动。
——怎么了,这不是故弄玄虚嘛。
其中一名桔梗起哄似的喊道。大概是正翘首以盼八十椿被剥下指甲吧,桔梗的声音有些亢奋,就像是在说自己可不喜欢被吊胃口的样子。于是龙胆手忙脚乱地抓住八十椿的鲜红指甲,可她的双手因恐惧而颤抖个不停,难以为继。
龙胆缓缓抬起头,战战兢兢地观察八十椿的表情。
纯真无邪。尽管八十椿的年纪与龙胆差不多大,但他的眼神却格外纯粹,直直地凝视着龙胆。
在八十椿的视线下,龙胆仿佛被痛苦压得喘不过气似的,将手伸向装有道具的器皿。她试图胡乱抓住些什么,但手指不住颤抖,总是无法顺利拿起道具。龙胆急促地呼吸着,弄得器皿里叮当作响,可最后还是放弃了似的,吐了一口气。
「我做不到……」
男仆们狠狠地盯着龙胆。
「绘双六是我输了,接下来请各位继续玩耍吧。」
龙胆补救似的强颜欢笑,可桔梗强硬地打断她。
——真是不识相啊。
以这句话为契机,场上的氛围变得紧绷。
——没错,先代也好,你也好,区区人类是不是有点得意忘形了啊。原先因为能见识到些有意思的东西,我们才对你们宽赦良多,不过看来也是时候该结束这场闹剧了呢。
「请等一下,今日如此失礼,实在非常抱歉,请、请各位谅解……」
桧叶大声叫喊,但与此同时。
——作为惩罚,这个人的手臂我们就收下了。
八十椿的左臂往关节的反方向折断了,他一边发出悲鸣一边在榻榻米上来回翻滚。桔梗们放声大笑,不停摇晃的黑影上挂着一条仿佛腰带似的东西,仔细一看便能发现原来那是八十椿的左臂。
——看吧,我说收下就收下了。
——不过就算带回去,只有一条手臂也没什么意思吧。
——那接下来就带一整个人回去吧。
说着,桔梗们的身影转向了惜堇与藤潜,可龙胆立刻转身站在他们面前,将两人护在背后。先前还如同花朵般绚丽的笑容已然褪去,龙胆的脸上失去血色,一片苍白。
「我发自内心地为今日的失礼行为致歉,所有责任皆由本人龙胆承担。请不要接着对这三人出手,拜托各位了。」
可桔梗们丝毫不顾龙胆的恳求,摇晃着身影彼此窃窃私语,无情地使惜堇与藤潜滚倒在地,抓住他们的左脚踝吊到空中。立山喊着两人的名字。
——什么啊,你们看,这两个人脚上已经刻有印记了。
——什么嘛,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是某人的所有物了。
——是你的印记吗?
——不是我的呀。
惜堇与藤潜被扔到榻榻米上,滚动一段距离后,就这么趴伏着一动不动。
——这两个人似乎不是在场任何人的所有物,既然是别人的东西,那就没法带回去了啊。
桔梗们黑色的身影不祥地摇动着,接着转过来面向龙胆。
桔梗们的身影重重叠加,如同火焰般忽大忽小明灭不定。
——那么,就换成把龙胆你带走吧。
龙胆被桔梗们伸出的无数手臂重重包围,张口结舌,面无血色,动弹不得。商品三人匍匐在榻榻米上,男仆们则是放弃挣扎般背过脸,仿佛死心了般紧闭上双眼。
似乎是许久过后。
实际上,没人知道到底经过了几秒、几分,可无论过了多久,龙胆的身上还是无事发生。
——什么?怎么回事,拉不动你,你也是他人的所有物吗?
男仆和商品们都惊讶地抬起头来,注视着龙胆。包围着龙胆的桔梗黑影们狼狈地摇晃着。
他们强行抓住龙胆的左脚踝,扯起来脱掉袜子,看向她的脚掌内侧,可看到的只有年轻少女应有的柔嫩光滑肌肤,并没有桔梗们所期待的印记。
——不对,没有印记,不是某人的所有物。可还是拉不动,为什么?
桔梗们明显动摇了,他们靠拢交缠,窃窃私语,闪烁不定。
——难道说,你是主人的……
沉默片刻。
此时,大约六人左右的桔梗忽然变得虚浮,反复膨缩,最后如同蒸汽般散开。可在下一个瞬间,失去人形的桔梗们又化作一辆熊熊燃烧的车子,车轮上缠绕着黑色的火焰,仿佛憎恶的化身般激烈地转动起来。
车轮每转过一圈,憎恶的焰火就随之高涨。前厅里的所有人的心脏都如同打鼓似的砰砰跳个不停。最终车轮转动的速度迎来顶点,当场炸裂开来。
炸裂四散的桔梗化作黑色的纹路,黏附在榻榻米与梁柱上。那些黑色的纹路缓缓蠕动融合,逐渐壮大,从黑色的丝线,到青虫般大小,最终再次变回人形的雾气。
——推出车来,今日就到此为止!
桔梗的喊叫声中仿佛掺杂着败者的焦躁不甘。白桦战战兢兢地露出谄媚的笑容,引领桔梗们前往玄关。
房间内,立山确认了一下八十椿的手臂。尽管在宴会上被剃掉的头发恢复了原状,但他的左手臂却像没了骨头似的绵软无力。
「八十椿,手臂能动吗?」
「不行,完全动不了。」
「会痛吗?我这样摸着你的手臂,能感觉到吗?」
「没有,既不会痛,也没有感觉。」
八十椿的左臂就在那里,可徒有其表,其中的内容都被桔梗带走了。立山的身体开始颤抖,注意到龙胆光脚站在八十椿的身边后,便大声叱责她,
「所以我们不是都强调那么多次了吗?龙胆,请您将今天自己的行为举止,以及自己犯下的重大罪责铭刻在心中!八十椿的左手与我们的记忆一样,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我看向龙胆,她正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造成的严重后果而说不出话,只有身体颤抖个不停。八十椿的手臂搭在榻榻米上,夜色静静地被朝阳的色彩逐渐取代。
【六十九分零零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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