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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ymmetry Room-章节

本篇作者:北国ばらっど

即使作品〈完成〉了,作者也不可以〈完成〉。

岸边露伴时常这么想。

自己一直画着漫画,就代表一直在成长。必须要经常接触陌生的事物,尝试新的体验。不然的话,这份名为「人生」的连载也太长了。

秋天都快要结束了,编辑找他出来讨论时却选了咖啡厅的露天座位,让露伴一开始就感受到有点〈不对劲〉。不过……这次调来当露伴责任编辑的年轻编辑-唐泽彻,并不了解这种事。

「那个……老师————你该不会是〈手绘至上主义〉吧?」

「…………」

漫画的讨论已经差不多做出了结论,露伴正想要离开咖啡厅回去了。这时对方突然问了这个跟刚才讨论的内容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让露伴不禁歪了歪头。

表情没有变化,并不是〈心情好的人〉会有的反应。但那个编辑似乎太过年轻,无法察觉这件事。因此,露伴姑且就配合他的话题说下去。

「呃,不是………………我先问你,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露伴老师,你作画的速度非常快啊。」

「我并没有特别加快速度呢。」

露伴的意思是,他并不是忙着画好稿件然后累积起来。话说回来,你说非常快又是在跟谁比啊?——不过,这种弦外之音恐怕对方也听不出来吧。

「可是,老师把原稿寄过来的时候,并不是传档案过来,而是邮寄实体原稿吧。那是因为老师作画时都是手绘对吧?」

「……是没错啦。怎么了?」

「现在有很丰富的〈绘图软体〉啊。我觉得还维持手绘很稀奇呢。如果能用电脑绘图的话,应该能画得更快吧?感觉咻咻咻一下就能画好了~~」

「原来如此,你觉得很稀奇啊。」

确实,最近用〈G笔〉或〈圆笔〉在〈稿纸〉上作画的漫画家变少了。露伴心想,他的疑问也不是没有道理。

然而,能够理解他的疑问,跟这个话题有不有趣,又是另一回事了。所以,露伴依然保持面无表情。

「你是叫唐泽对吧……也就是说,你想问的是〈因为你不懂电脑,所以现在还在用手绘那种老古板的方法作画吗?〉……对吗?」

「咦?」

唐泽现在才发觉自己的问题十分愚蠢。

岸边露伴并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漫画家。

他还有〈红黑少年〉这部知名的代表作。

漫画家和编辑必须对彼此的工作抱持着敬意——如果是外行人书迷说这种话也就罢了——但唐泽跟露伴有工作上的关系,这并不是他应该插嘴的部分。

「那个,露伴老师,我并没有说到那种地步…………」

「不然你是说到哪一种地步?你啊~~~~……我想问的是,你是以什么为基准,说到什么地步?如果不知道自己想问的是什么,就不该说这种模糊不清的话。」

露伴一口气把杯中所剩无几的咖啡喝光。虽然咖啡完全冷了,但用来润喉也很足够了。

「幸好你遇到的是我……我劝你不要太对漫画家的作业环境插嘴比较好。只要能遵守交稿期限、维持原稿的品质,无论漫画家用了什么样的工具、在什么地方工作,都不会对你们产生什么问题……不是吗?」

「啊,不,对不起……我只是单纯觉得很不可思议而已……」

只是单纯觉得不可思议,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目的或理念,只是觉得有点兴趣就特地开口询问,这样会令人感觉很烦。

露伴虽然想这么说,但对方毕竟是工作上的合作对象,于是作罢。不过露伴心想:就算回答他应该也没关系吧。而且,如果不好好跟面前的那个人讲清楚,今后他还是有可能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我并不是讨厌或不擅长电脑绘图。我也曾经试过绘图软体。很意外吧?」

「呃—————……老实说……是很意外。」

「并不是只要『老实说』,就什么话都可以说。这件事你要好好记住……」

唐泽或许觉得不管说了什么都会被骂,眼眶变得有点湿润了。虽然露伴也不是完全不同情他,但毕竟都已经开口了,露伴就没有打算停下来。

「我就好好教到你懂吧……比如说,钢琴演奏的古典音乐确实很美妙。但电子琴的电子声音,或是音序器等器材所演奏出的电子流行乐,也能编出一般乐器难以表现出来的曲调。简单讲,这只是表演者各自〈擅长使用的工具〉不同而已。所以用电脑绘图的方式制作漫画或绘画,也是〈可以使用〉的表现手法之一。因为这样可以展现出钢笔或麦克笔难以表现出来的画风…………」

「……喔喔。」

「首先,我也会使用智慧型手机跟平板电脑。因为很方便……我会用来上网调查鲍鱼的生态,也会用来玩游戏。说起来,那么强大的机能可以凝缩在这么小的尺寸中,就代表这东西拥有难以估计的力量。我当然会对这种东西产生兴趣啊。我也曾经写过APP。」

「咦?你说APP……是指有写过程式吗?」

「如果我每件事都要换个说法你才听得懂的话,那我就跟你说〈是这样没错〉。只要是我多少会产生兴趣的事物,我都会想要去碰碰看……并不是只要获得〈点子〉或〈知识〉就行了。〈没有实际体验的东西,就没办法画出真实感〉……所以,无论是哪个类别的东西,〈最好都要自己体验过〉。我说的没错吧?」

「是…………是的。」

「工具要能〈熟练使用〉,才会变得方便,成为自己的助力。就算有电脑和手机,如果只是用来查询自己有兴趣的关键字,或者是上网看看部落格就算了,那就对自己一点帮助也没有。如果有可能运用在漫画上,我当然会去尝试看看。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吧?」

「……呃,是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手绘。这是因为……比起打开电脑、启动绘图软体、选择要用的笔尖模式……这种细碎的动作——」

露伴从胸前抽出自己的钢笔,并把放在桌上的纸巾摊开。

「——〈我手绘的速度远比那样做要来得快〉。」

从唐泽眼中看来,露伴的动作就像挥了两下魔杖一样。光是这样,纸巾上就清楚出现了露伴代表作〈红黑少年〉的主角。

「咦…………你已经画好了!?画在纸巾上?纸巾不是很难画图吗!」

「〈纸〉与〈墨水〉。这是很单纯的工具,能够直接如实展现出自己动手的成果……不需要烦人的〈版本更新〉,也不会〈当机〉。我尝试过电脑绘图,瞭解了电脑绘图的方便之处……也瞭解了〈我岸边露伴的手,比较习惯手绘原稿〉。就只是这样而已。」

他的作画速度快得像神一样。

露伴在纸巾上画出漂亮的线条,完成了一幅画。平常人就算用慢到苍蝇会停下来的速度画也很难画出来,但他却用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精确地完成了。

百闻不如一见。事实胜于雄辩。

让这种人直接见识一下,是最快的方法。这么一来,他就不会再问那种滑稽而无礼的问题了吧。

对具有实力的人来说,这是非常聪明的解决方法。

露伴看状况已经解决,就再次站了起来,同时刻意摆出看手表的动作。

「那么……聊完了一个不太有趣的话题,我也差不多该走了。接下来我还有事。」

「咦?你要去哪里?难得可以报帐,我本来还想稍微再待一下,然后找你一起去吃饭呢……吃〈味噌腌牛舌〉……」

「我说啊——你在开口的三秒前先想一下再讲话吧……为什么我要特地跟你一起高高兴兴地去吃本地的名产啊?接下来我要去大学。去〈杜王资讯通信大学〉。」

「大学?」

「我想我不用说你应该也知道,我并不是去听课的。是取材,我是去取材…………因为那里发生了一件奇妙的事。听说最近那里盖了新校舍……但有人发现那间学校的校长,在那里变成了一具像是〈对剖竹-鱼〉的尸体。」

「………………你说什么?」

「〈对剖竹-鱼〉啊。你没吃过吗?比起〈味噌腌牛舌〉,你应该先去吃吃看这个才对吧?」

「不,我是有吃过啦……但听到你刚才说的内容,我以后恐怕不敢吃了……可以请你再说一次吗?你说在那里发现了像是〈对剖竹-鱼〉的什么?」

「〈尸体〉啊。校长的尸体……据说他的身体从中心线往外剖开,也没有〈内脏〉,因此看起来反而很干净……我很期待呢,说不定可以拿来当成漫画的题材。」

「不、不不不不不不……老师,这种事件只要看过就会让人记得,但我却不记得有在电视新闻上看过啊……」

「当然啦。因为〈有人〉把事情压下来了,电视新闻没有播报。这是我在取材别件事时,碰巧从那间学校的学生那边…………〈听来的〉。」

实际上,这并不是露伴〈听来的〉,而是〈看来的〉。与其说是取材,不如说是单方面的察看,这也是他因职业意识所做出的行为。详情在此先略过不提。

然而,露伴完全没有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唐泽这个编辑,连〈1bit〉的打算都没有。

已经没有打算要停下来的脚步声,朝着咖啡厅的出口前进。在秋天的干燥空气中,皮鞋的叩叩声听起来相当舒服。

「啊啊,咖啡的钱应该可以报帐吧。」

cut

杜王资讯通信大学。

虽然名称冠上了地名,但却是私立学校。这间学校已经创立了一段时间,历史不短,就职率也高,再加上校风活泼开放,吸引了许多学生就读。

校内除了以前旧有的校舍外,也因为新增了学院而盖了新校舍,由此可见经营情况应该还不错。

决定要新建校舍的校长,却变成了〈对剖竹-鱼〉,出现在那栋刚盖好的校舍里。也就是说,那里就是〈案发现场〉。

露伴站在新校舍的正前方,紧盯着那里。

「……因为这间学校发生了异常死亡事件,我是抱着些许期待来的……不过,这里的感觉就像是〈一如以往的日常〉嘛……比星期日的公园还没有紧张感。」

在大学门口进进出出的学生们,看起来都没什么异状。

看来目前课程都还是如常进行。无论是教师或学生,对自己学校有人死亡这件事,恐怕都不太关心。

不,说起来,他们的态度看起来是〈对大部分事物都不太关心〉。

是忙到没空去管死人吗?还是太闲了?

露伴不需要思考那种事,他对那些人的想法也没有兴趣。

总之,这个〈异常死亡事件〉的舞台……看起来并没办法刺激他身为漫画家的好奇心。问题就在这里。

「真是的,看来就算去观察学生,也没办法当成参考……根据我从学生那边〈听到〉……〈看到〉的情报,事件是发生在〈新校舍的五楼〉…………总之,我先去那里看看吧。不过……」

露伴再次望向眼前的校舍。

那是一栋外表样式很常见的建筑物。由于才刚盖好没多久,看起来还满干净的。不过,也就只有这样而已。

建筑物应该是一种〈艺术品〉才对。除了〈机能美〉,还可以再加入〈样式美〉。

就像漫画家在〈截稿日〉、〈页数〉、〈禁止用语〉的束缚中,以最大限度展现自我一样。建筑师应该也是在〈顾客要求〉、〈建筑基准法〉之中,以最大限度展现自我才对……在这种互相拮抗的情况下,诞生的就是〈作者的风格〉。

然而,这间校舍却缺乏了这一点。

可以说这里的特征就是没有特征,或者说像是以〈啊啊,对了对了,大学的校舍就是这个样子〉的模糊印象,画出一张图来一样。

〈无彩色系的的外观〉与其说是朴素,不如说是无聊。给人的印象像是自暴自弃把箱子切开贴上去一样。仿佛可以听到〈只要遵守建筑基准法跟消防法规就行了吧?〉这种声音传来,完全无法从建筑物中感受到〈设计师的干劲〉。就算一直看也不会留下什么印象。

露伴并不是来看校舍的,但这栋建筑物完全让人感受不到建筑师灌注的〈意念〉或〈自尊〉,让人不禁想在旁边抱怨「竟然特地花一大笔钱,找人新盖了这种东西?先不管校长死因为何,看到这种东西,也难怪会想死吧」。

至少,如果自己是学生的话,也不会想在这里学东西……

「……嗯?」

露伴的视线突然感受到一种〈突兀感〉。

也可以说是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在他放眼看去的前方,出现了一个不自然的东西。让露伴产生反应的恐怕是本能的部分,所以他一开始还花了一点时间整理思绪,思考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

「那是…………人类吗?」

没错。〈那东西〉毫无疑问是人类。

跟露伴一样,一脸无聊站在那边凝望校舍的男人。

对方年纪大约三十岁前后……身高体型中等,穿着土黄色的外套配上西装裤。乍看之下,大部分人会自然认为他是个大学讲师。

虽然列举了那么多特征,但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

然而,那个男人却莫名有种奇妙的气息。在露伴眼里,那个男人就像是〈精巧的机器人〉或是〈品质不佳的3D图像〉一样。

像是某种〈不自然〉的东西化为了人形……这就是露伴对他的印象。

在现实世界的风景中,那个男人的存在太过突兀了。

露伴不禁注视着那个男人。过了一阵子,对方似乎感觉到视线,于是缓缓转过头跟露伴对上了眼神。

这时,露伴才察觉到那个不对劲的感觉是什么。

那个男人是〈对称Symmetry〉的。

他留着中分的发型,两边的比例对称到近乎神经质的地步。

而他的外套左右两边都有着左右对称花纹的钮扣,就像是在照镜子一样。

毛衣没有多余的花纹,是很单纯的素面毛衣。双手都戴着手表,两耳都垂着耳环。皮鞋擦得很干净,一点脏污都没有。

他的两道眉毛就连角度也一模一样,两眼的眼角也都各有一颗泪痣。指甲也剪得很整齐,连一公厘的差异都没有…………etc、etc。

他的发型、服装、五官、体型都是这样。

就像是在身体中心放了一个镜子一样——全部都是〈对称Symmetry〉的。

「…………」

露伴脑海里浮现的想法并不是「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而是「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把他当成了物质看待。因为他很难以观察生物的视线去观察这个男人。

他的对称非常完美,完全找不到不对称的地方。

那个男人的外表仿佛是一张〈素描〉。不是人类该有的样子。

露伴看着他,心中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喂喂喂喂,这完全〈正中红心〉啊!太奇怪了!如果以〈犬神家一族〉来举例的话,他的突兀感就像是〈※佐清〉一样……〈突然就有异常死亡事件的感觉了〉!)note

编注:因毁容而戴着橡皮面具。

于是,这么一来露伴就停不下来了。

在怪异事件的现场,出现了一个奇妙的男人。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线索〉。这种〈简直像是惊悚小说!〉的剧情发展,正合露伴的心意。

无论这个对称男是不是事件的关系人物,露伴不可能会放过这种像是〈穿着角色特性走路〉的男人不管。露伴心想,如果要以这次事件为题材画漫画,一定会用上这个男人给他的灵感。

因此,露伴跟那个男人对上视线后,并未移开眼神,反而往他的身边走去。

看到露伴笔直朝自己走来,那个男人应该也觉得很奇怪吧。

先开口的是那个男人。

「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个男人的声音——就跟普通成人男性的声音差不多(这也是当然的),听起来比他的外表给人的印象要年轻一点。如果不看他的脸,要说是在跟一个爽朗青年对话,也会让人相信。

那个男人就连张开嘴唇发出声音时,脸上的五官也都完全没有产生紊乱,继续维持着〈对称Symmetry〉,让人感到有点恶心。但从他的回应中,充分感觉得出来他是个可以沟通的对象。

那么,该怎么做呢?

露伴烦恼了两秒,就决定直接了当地开口问他。

「因为……我看到了你的服装打扮。感觉做得很彻底呢……你是基于兴趣才这样穿的吗?还是说这是某种咒术?」

「啊…………你是说这个吗?」

男人看着自己的双手,甩了甩金属表带的手表,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

「原来如此,是这个啊~~~~」

仔细一看,那两只手表不仅设计完全相同,而且另一只仔细到连表面文字都是反转的〈镜像文字〉,还是一只〈逆时针转动的手表〉。不管怎么看,都肯定是要价不斐的〈订制品Custom-order〉。

而且,还做得很不方便使用。虽然也不是不能确认时间,但要拿来当手表用却很不方便。

也就是说,那很明显完全就是装饰品。

「两只手都戴着手表的男人……应该很稀奇吧……我并不是〈足球迷〉,所以完全不是在模仿马拉度纳或是本田圭佑……不过,据说他们也是因为要〈保持身体的平衡〉,所以才会两只手都戴着手表,就这种层面上来看,我和他们应该算是同志……吧?」

「你可以去问问足球选手吧?我讲的不是这种特定的部分……是全部,全身上下。像是服装啊、发型啊。你是刻意这样做的吧?」

「……嗯。没错,正如你所说的,我的打扮是以〈对称Symmetry〉为主题所做的统一造型。」

男人举起双手露出手表,并耸了耸肩。他双脚摆出的姿势,果然还是左右对称。原来如此,看习惯了之后,确实会觉得这是一种整齐的打扮风格。

「你能察觉我的打扮风格,真是不简单。你具有很强的〈观察眼〉呢……该不会你的职业是名侦探吧?」

「你是要找我吵架吗?无论是多么迟钝的人都会察觉吧。〈威利在哪里?〉的初级篇还比较难一点呢。」

「〈威利〉的打扮不太好看呢~~~~特别是发型与帽子,让人怀疑他的精神有问题————」

别人会怀疑你精神有问题才对吧。露伴差点就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从刚才开始,双方的对话就有点搭不太上。露伴愈看愈觉得那个男人可疑,不禁一直盯着他不放。

男人发现露伴一直在注视着他之后,就直接用双手抓住外套,啪地一声把外套拉平,就像是要展示外套的设计给露伴看一样。

「这件衣服很适合〈晒在IG上〉对吧?」

「…………或许吧。不过要说的话,感觉像是会在Twitter上看到的衣服。如果你用照片发推,或许会稍微红起来喔?」

露伴没有立刻回答。当然,他说这些话时并未带着善意。

「不过,我不太擅长用那种叫社群软体(?)的东西。也完全对那些东西不熟悉————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真不像是会在资讯大学里听到的话啊……你不是这里的讲师吗?」

「不是。抱歉,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土山章平……并不是这间大学的相关人士……不对,就某种层面来看也算是相关人士,对吧?」

「你不要问我。用问题来回答问题,是你的〈惯例〉吗?还是说你果然想要找我吵架?…………等一下,喂,〈土山章平〉?」

「嗯嗯。」

「是那个建筑师?」

「没错,正是如此。就是从这里看过去的那间〈新校舍〉的设计师。」

「…………就是你?」

露伴实在感到很意外。因为他有听过土山这个名字。

土山这个建筑师的名字,最近常在杂志或电视上出现。报导写说他靠着在国外的经验,创造出深具独创性的设计,但由于没有提到什么具体的情报,让露伴对这个名字产生了兴趣。

然而,如果说眼前这栋校舍是他设计的,那也显得太过平凡了吧。

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耳闻中的〈土山建筑〉。

土山似乎察觉了露伴的心情,交互看着校舍和露伴之后,就开口问道:

「你觉得那栋〈校舍〉怎么样?」

「……你问『怎么样』的意思是?」

「像是觉得雄不雄伟啊,美不美丽啊,这种对建筑物的感想……你应该有吧?只要是人类,看到建筑物时应该都会产生某些感想。因为人类只要过着生活,就无法舍弃〈食衣住〉啊。如果没有〈建筑物〉,软弱的人类就无法抵抗大自然的力量……建筑物是用来遮风避雨挡太阳的〈壳〉……也是用来证明〈自己过着这样的生活〉的〈身分证〉……如果具有〈身为人类的感性〉,就会对建筑物产生感想。不然的话,就〈没有资格居住〉了………………我说的没错吧,嗯?」

「…………」

他的声音虽然稳重,但口气却很强硬。

再加上他令人毛骨悚然的打扮,让他的态度甚至产生了一种压迫感。话虽如此,露伴现在确实有一些感想。所以露伴就直接把感想讲出来回答他。

「这栋建筑物的特征就是〈没有特征〉。以校舍来说打造得很坚固,但并不有趣。最重要的是从中感受不到〈自尊〉。要用一句话来说的话,就是…………这并不是〈艺术〉。」

「对吧——————————!」

土山突然满面喜色,甚至让露伴有点想要〈避而远之〉。

一般人只要开心笑着,表情多少会浮现出一点人味。然而他的笑容、下垂的眼角、勾起的嘴角,全都是彻底的〈对称Symmetry〉,使不自然的感觉变得更深。自然的反应加上不自然的外表,只会让人感到毛骨悚然而已。

「那栋建筑物会让人想把照片〈晒在IG上〉吗?不会吧~~~~~~?因为外观一点都没有〈美感〉啊————!平衡感太差了!态度也太差了!外表就像是只顾着把人塞进去而已,真的很〈低俗〉!大家会想这么说吧?你也是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能体会你的心情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我并没有说到那种地步。」

这家伙是怎样?

露伴胸中浮现出了这六个字。土山的态度与他外表给人的毛骨悚然感不同,有着另一种奇妙之处,让人产生了混和着好奇心的危机感。

然而相反的是,土山似乎很欣赏露伴。他依然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往校舍走近,就像在邀露伴走过去一样。

「那种丑陋的建筑物,里面也有可以休息的空间喔————还真是嚣张啊——……啊哈哈哈哈。有点好笑。那么,我们就一边喝咖啡一边稍微聊聊吧。你是个〈有眼光的人〉。一定是。」

「你不要擅自做这种决定!感觉……跟你讲话时都牛头对不上马嘴呢。你跟客人讨论案子时也是这个样子吗?」

土山并没有回应露伴的抗议,迳自往前走去。露伴有点不想跟着他继续走,因为这样简直就像被迫照着他的步调走。

然而露伴心想,眼前的这个人无疑就是〈关键人物〉。

〈设计了事件现场的建筑师〉……没有比他更恰当的取材对象了。所以露伴最后还是跟在土山后面追了上去。

然而——

「然后啊————我觉得我一定有机会跟美代上床的。因为她看着我的眼神,就跟〈我养的狗到了发情期时〉一样啊————」

「哇哈哈哈!竟然拿狗来当基准,太好笑了!真是笑死我了!哇哈哈!」

两个学生没看前面就走了过来,撞到了土山的肩膀。

对方完全没有道歉。露伴本来以为这种大学的学生都很内向,而且还很有礼貌,但看来也并非如此。

那两个学生直接走过了土山身边,依然开心地聊着下流话题,准备要离开了。

————土山突然勃然大怒。

「你这家伙————搞什么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呃!」

土山用右手抓住了准备要离开的学生肩膀,把他的身体扳向自己。学生突然被一股力量抓着,自然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又用左手抓住那个学生,让那个学生的身体转了半圈,背对着他。正当此时,他又把学生的身体转向这边。

学生整个人被转了又转,显得十分困惑。

「你问我搞什么鬼……我才想问你在搞什么鬼啊啊啊啊————!?喂!搞什么!不要把我转来转去!你是哪里有病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喜欢把人转过来!为什么必须要〈向右转〉或〈向左转〉,才能把人转过来面对我啊!这样会〈偏移〉啊!我〈手臂的疲劳〉就不平均了!我出声叫你,你就自己给我转过来啊!长得像〈没有凝固好的水泥〉那么丑,却连这点事情都不懂吗?你到底是受了什么教育啊?因为你什么都没在想,只是糊里糊涂来这间学校上学,所以脑浆都腐烂了吗!所以你们都是一群粪金龟!听好了,你们这种人会破坏家庭和世界!破坏很多地方!你们是一群〈白蚁〉!喀哩喀哩地啃食着世界的基础活下去!开什么玩笑!你这只烂透了的尘芥虫!够了!快点给我走!!」

「你这家伙到底是怎样啊————————!?」

「住手~~~~!这家伙不太妙啊!喂!我们走吧!」

对方看到土山的样子似乎怕了。这也难免。

两个学生迅速跑走,逃也似地离开了。

露伴以〈傻眼〉的表情看着事情经过。因为他完全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土山性情大变的情况就是这么突然,毫无预兆。

土山对露伴的表情毫不在意……接下来则是转头看向露伴。

「…………不好意思,那个……刚才那群人实在太××××(是很肮脏的话语,所以无法写在这里)了……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土山没有等待露伴回答。

他将刚才没被学生撞到的另一边肩膀往前伸出,继续说道:

「…………可以请你〈撞我一下〉吗…………?」

「……………………你说什么?」

「请尽量快一点。我的疼痛〈偏移〉了……如果我去撞电线杆之类的东西,会觉得不太舒服。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像刚才那样以自然的步伐撞过来……真的要请你快一点,如果时间经过太久,另一边的疼痛就会消退,〈偏移〉就会变得更严重……请你〈不要再让我继续偏移〉了。」

「……………………」

至少,露伴相信了一件事。

无论这个男人跟〈异常死亡事件〉是否有关连,他都有着某种〈隐情〉。

cut

原来如此。走进里面之后,这依旧是一栋无聊的建筑物。

里面姑且有设置了一个休息区,规划的像是美食街一样,并且有贩售处,可以在那边喝咖啡或喝茶。

话虽如此,这里并没有特别的装潢,让人像是在看着医院的休息室一样。这里的室内装潢就是这样。

如果只是要休息的话,这里也设有简单的长椅。露伴原本跟土方说那边也可以,但土方却说〈如果要坐长椅,我必须要坐在正中央才行〉,所以他们就来到了桌席。如果坐的是四人桌,土山应该会无法冷静下来,所以他们就特地拉了一张两人桌,到休息区的中央使用。

露伴在来这里之前已经先跟编辑喝过咖啡,所以这次他没点咖啡,只有土山点了咖啡放在面前。露伴则是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的咖啡杯。

还真是彻底啊。

土山把咖啡杯的把手转到正面,努力让咖啡杯整体在自己眼里看起来能对称。这杯是这里贩卖处的招牌特调咖啡……

之后,他仔细撕开了一条糖包,双手各拿一边,从两侧以均等的速度把砂糖倒进咖啡里。砂糖完全沉入黑色的水面后,他依然还是用双手拿着汤匙,并不是以〈转圈〉,而是以〈摇动〉的方式在搅拌咖啡。

「我觉得,对称是一种不自然的东西。」

土山突兀地开口说道。

「这个星球目前被多少柏油和水泥覆盖呢?人类的建筑与开发,对大自然来说除了破坏行为以外,终究什么都不是。这么一来,就算我做出了设计,〈也无法反叛大自然〉…………对称是〈人类表现出想要克服自然的意志〉,不是吗?」

「所以说你可以别问我吗?……我说啊,我只是表达了这间校舍很无聊而已,并没有赞同你的〈对称教〉教义。我反而是因为不了解你的这种想法,才会开口向你搭话的。」

「〈对称教〉。听起来真是不错————……呵呵呵呵呵呵呵。」

土山试着念了这个词,浮现出陶醉的表情。他无视咖啡杯的把手,用双手拿着杯子递向嘴边。这种动作就像是小孩子在拿奶瓶一样。

「不过,我果然还是要用〈对称主义〉来称呼。因为主义这两个汉字构造比较接近对称。啊啊,汉字真是讨厌呢。很多都是不对称的构造,缺乏〈品味〉…………啊,不过〈品〉这个汉字是对称的,我很喜欢。这个字相当有〈品味〉呢,真不愧是〈品〉。啊哈哈哈哈,有点好笑。」

「我不知道哪里好笑,但你可别擅自寻求我的同意啊。」

「呵呵呵,失敬了。不过,这样也很辛苦呢。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不对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你刚才不是也说过吗?对称是〈不自然〉的。虽然我不讨厌你这种前卫的坚持,但生活在这个世界,应该很难一直维持对称吧。」

「是啊,没错。首先,这个世界不知道是基于什么有趣的原因,大部分的东西都制造成要以单手使用……像是电话,就很令人困扰呢。必须要用左手或右手拿着,再放在左耳或右耳上听。关于这一点,智慧型手机的〈免持听筒〉真的是一个革新的功能呢。太棒了!」

「至今为止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你这样根本没办法搭乘汽车啊。座位一定会偏往某一边吧……还是说,你的爱车是〈麦拉伦F1〉?」

「那台车很令人憧憬呢~~~~不过,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现在几乎都不会搭车了……电脑也是一样,我会接上两只滑鼠使用。CAD用起来很方便,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喂喂喂喂,你这样讲也太假了吧!至少〈滑鼠二刀流〉这种做法并不好用啊!」

土山放下咖啡杯,张开双手像是要给露伴看,再把双手放到脸颊旁边。

「然后,如果受伤的话可就辛苦了……如果我右手被刀割伤,痛觉就会产生偏移呢。啊哈哈哈哈。那种时候,我就会自己割伤左手。不过——」

露伴很想插嘴说〈你这种坚持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啊?〉,但土山继续说了下去。

「——由于我是用受伤的右手去割左手,所以做起来不太顺利……因此,我之后就尽量注意,不让自己受伤。我的手连〈皮肤倒刺〉都没有出现过喔。这代表……对称主义有益健康呢————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你的理论也太跳跃了吧。你单纯只是选择了一种不方便的生活模式,强迫自己用不方便的方式生活而已……要牵强附会地说这么做会对身体好,我实在是不太能苟同。」

「你要怎么说都行。我相信〈对称〉。」

他的声音毫无迷惘,眼神发出了闪亮的光芒。

露伴心想,那就像是〈看着橱窗里小喇叭的孩子〉一样,是一种对于自己憧憬事物的率直感情,就某种层面来看,这种感情或许很耀眼。

「无论如何……你这种贯彻的动作加上你的打扮,都让人感到你很热衷于这件事呢……不过,如果不是我多心的话,我看你甚至连〈脸孔〉和〈骨骼〉都保持了对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真的很敏锐!」

土山用力拍了大腿一下。

由于他是用双手同时拍打两边的大腿,看起来就像是个发条玩具一样。

「你真不简单…………毕竟这是人类的身体……无论哪个地方都不对称,所以很令人困扰。这样实在是太丑陋了。如果这不是神的试炼,就只能说是个设计不良品了……所以我才会去〈整型〉。」

「…………?」

他的态度感觉毫不在乎。

没错,这种态度就像是〈由于头发变长了,让我很烦,所以就下定决心把头发剪得很短〉一样。土山清楚地如此说道。

「…………我应该没听错吧。你刚才说你去〈整型〉了?所谓的〈整型〉,就是……比如说在肌肤底下植入〈矽胶〉之类的东西,〈让自己的身体变得左右对称〉……我可以这样解释吗?」

「就是这样没错。」

他的口气甚至带着夸耀。

就像自己没做出什么奇怪的事。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一样。必须要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深信不疑,才能摆出这种态度。

「除了脸以外,我的身体也是……动了〈全身整型〉手术。很辛苦呢。内脏的配置很麻烦……可以的话我想要把肠胃全部拿掉,但医生说我的要求会危及到性命。总之,骨骼方面是已经整型到让我满意的程度了,为了调整重心,我身体里也放进了〈配重块〉。经由训练,矫正了我〈惯用手〉及〈惯用脚〉这种会导致〈肌力偏移〉的习惯,我的身体在左右两侧完全不会失去平衡。」

「…………」

听完对方的话,露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人们称这种情况为〈瞠目结舌〉。

土山是想要〈炫耀〉,才对他说出这些事的吧。但露伴不仅无法称赞他,甚至连否定他的话也说不出口。因为他觉得自己无法跟对方沟通。

过了一段时间后。

露伴为了找回对话的节奏,主动开口向他问道:

「…………唉,土山章平,你从以前就是这个样子吗?从小就是在这种主义下长大的?」

「……不……其实我是在这几年来,才成为了对称主义的传道者。」

这几年。

这段时间刚好是土山章平开始打响建筑师名号,并且常在媒体上听到他名字的时期。同时也常用「充满个性的设计」来当作宣传语句。

如果这件事跟他开始迷上对称主义是在同一时期发生,代表土山身为建筑师的跃进,至少会跟这种奇怪的主义有所关连。

「……你说这几年吗?在几年前,某件事让你开始迷上了〈对称〉是吗?」

「是的。说起来……在我开始发现对称之美以前,我觉得自己是一个乖乖牌风格的建筑师。〈如果考卷满分是一○○分,我能确实拿到八○分〉……接下来的二○分就靠运气,如果能拿到就赚到了。这样很无聊吧?」

「真的很无聊呢!」

「你愿意直说,这点真的很棒。我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厌烦,为了寻找新的灵感而前往国外旅行……我去的地方是〈希腊〉。是〈古典建筑主义〉核心的土地。我认为那里一定会有〈某种东西〉,能给予我〈绝对的感性〉……我就以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飞到了那里。」

土山就像是在回忆一样,抬起双眼凝视着半空中。

室内毫无个性的装潢,恐怕完全没有映入他的眼里吧。他的内心与视野,都已经飞往数年前的希腊了。

「我在那里遇到了〈神殿〉。」

「〈神殿〉?…………你是说帕德嫩神庙或赫菲斯托斯神庙之类的嘛?」

「是啊。不过我见到的是更小的神殿……在旅游导览手册上也没有记载,是一个破败的神殿。导游也没告诉我那里是祭祀什么神的地方。说起来,那里已经偏离了观光路线了。我在漫无目的走着时,仿佛受到了某种指引,才偶然遇到了那间神殿…………那简直就像是一座〈被遗忘的神殿〉,但对我来说却是一座〈难忘的神殿〉…………」

土山的眼神充满了陶醉。

这时的他应该很适合当有着〈坠入爱河的表情〉的模特儿吧。不过换句话说,那也是一个没有看着现实的男人的面容,是崇拜着某个偏离现世的遥远存在的神情。

会露出那种表情,代表那个人的灵魂已经偏离这个世界了。

露伴再次从土山章平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危险性〉。因为采取这种没有脚踏实地的生活方式的人,会不惜践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其他人。

不过,这种事也不需要当场讲出来……露伴催促他继续讲下去。

「然后……你说那间神殿怎么了?」

「〈很美丽〉………………那是一个古代遗迹。虽然腐朽了,但可以从遗迹中看出从前神殿完工时的样子……即使那间神殿腐朽了,依然保持着坚定不移的特征。」

土山突然停了下来,用力吸了一口气。

看起来就像是刻意要做出〈停顿〉一样

「……惊人的是……那间神殿即使劣化了,却连细部构造都保持着完美的〈对称〉,同时具有复杂的美感……是一栋〈对称神殿〉。」

「……你就是在那里迷上了对称主义?」

「我受到了很大的冲击。甚至让我感觉自己至今为止见到的世界都是假的……那是在人类想法下打造出的完成型对称构造。是一栋具有〈不可思议力量〉的建筑物。想不到竟然有这样的建筑物……完全颠复了我体内的价值观。让我了解到〈没有比这个更美的事物存在了〉!」

——很像是狂信者会说的话。

这是露伴的感想。对土山来说,那次的经历就像是洗礼一样吧。

露伴大致能掌握到土山章平这个人的精神构造了。那果然不是〈主义〉,而是〈狂信〉。

先不论善恶——虽然露伴无法对他的想法产生同感,但却能够理解他。这个男人并不会〈创造〉。

「原来如此……我很清楚你的故事了。但有一件事我无法理解。既然如此,为什么〈这间校舍并不对称〉?甚至可以说,这间校舍看起来完全违背了你的主义啊。」

「这个嘛…………可以说是〈职业人士的苦恼与悲哀〉吧~~~~……」

唉——————土山发出了一声简单明了的叹息。

这种动作仿佛在刻意触怒别人。由此可清楚看出他瞧不起整个世界。

然后,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们边走边讲吧。一边看着这栋无聊的校舍……一边以远足的速度走路。」

「我一开始想要以设计师的身分,做出完美的工作。」

土山的脚爬上了阶梯。

从一楼爬上二楼、三楼,慢慢地往上走。校舍东西两侧各有一个阶梯,露伴心想,或许这是基于对称主义所设置的吧。不过,这个阶梯也相当无聊,外表十分粗犷,让他国中、国小时的记忆再次复苏了。

露伴跟在土山身后走,看着〈无论怎么看都很无聊〉的装潢,甚至有点感到佩服。如果找个幼稚园儿童在墙上涂鸦,或许还会变得有趣一点吧。

土山所说出的话,却跟这种无聊的风景大相径庭。

「因为我也是个职业人士,所以要做的话,就想要做出〈好东西〉。」

「不过,无论怎么看……这栋建筑物看起来都很无聊啊。那间教室的门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装成厕所用的门了吧?」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超好笑的。」

就像是被戳中笑穴一样,土山放声大笑。话说回来,这个男的还真是爱笑。

土山走上通往四楼的阶梯。他以顺畅的脚步走向五楼,也就是这栋建筑物的最上层。

「我和委托人之间产生了意见上的龃龉。」

突然听到土山这么说,露伴歪头表示:

「龃龉?」

「我想要基于自己信仰的〈对称之美〉做出〈好的作品〉……我是因为重现那间神殿美学——〈对称建筑法〉才出名的。如果看上我的名气,想要借此吸引学生,才把工作委托给我的话,那应该要善用我的专长才对……」

土山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却在颤抖。

那并不是恐惧,而是〈怒气〉。

露伴这时察觉到了。这该不会是〈杀人凶手的告白〉吧?决定要新建校舍的校长死了,现在眼前则有一个愤怒的男人。以环境证据来说,甚至可以说太容易理解了。

然而,现在不是在意那种事的时候了。

当他继续聆听土山的独白时,就已经不是那种时候了。

「〈无法做到完美的工作〉,就没有做的价值。结果,就产生了这间丑陋的校舍。」

「……什么?」

露伴的眉毛动了。

土山并不介意。他没有看着活生生的人类。

所以他才能毫不介意地说出接下来的话。

「这种左右对称性崩溃、欠缺调和的设计,〈不管怎么盖都很丑〉。事物就应该要〈清楚分成左右两边,且明白又明确〉才对。如果不〈对称〉,就〈等于没有价值〉,所以〈没有认真做的必要〉。」

他说的话————当然,露伴并没有办法认同。

能够从〈尼古拉-德-斯塔埃尔〉的抽象表现中感受到哀愁的露伴,并没有办法认同。

「〈每层楼只要一间厕所就好了〉?……〈为了放置大型电脑和冷却设备,要增加大房间的数量〉?〈把教室集中配置在一起〉?……太难忍受了。你知道让内部构造偏移,会对外观产生多大的影响吗……你知道我为了在符合〈排烟设备的设置标准〉下设置美观的〈开口部〉,花费了多么大的苦心吗……这令人太难以忍受了。这不是一个值得让我去做的委托。」

「…………所以…………你的意思是怎样?你觉得这栋建筑物会违反你的信条,所以……你就〈随便设计〉了?」

「宾果~~~~!就是这样。」

土山抬头挺胸,大言不惭地说道。

他的态度…………让露伴感受到决定性的〈身为职业人士的意识差距〉。

「我就清楚告诉你吧……土山章平。对于表现有坚持是一件好事。但坚持就像是在〈没有道路的大海〉上前进时的〈舵〉一样…………并不是要紧紧抓着不放的东西。如果船并未航向〈目的地〉,那就〈没有价值〉了。」

「………………你想说什么?」

「这东西并不是〈职业人士的作品〉。」

露伴讲到〈这东西〉时,指着地板。地板材质应该是随便选的吧,上面铺着磁砖,看起来很易滑。看不出对于设计的坚持,也看不出对于便利性的考量。

露伴继续说道:

「〈对称之美〉……确实是存在的。要将这种精神贯彻在表现中,也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然而,如果因为坚持这种事,而无法完成工作的话,那就只是小孩子的任性而已了吧?找不到在无法维持〈对称〉的情况下保持美感的方法……就我看来,只能说是〈实力不足〉的借口而已。」

「…………你说得一副自己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呢……」

「说起来,世界上的艺术家和设计师常常会表现出〈不对称〉的美感……从前西欧的艺术家会对〈浮世绘〉这种日本美术产生感动,就是因为惊叹于其〈不对称的调和〉。」

「〈不对称的调和〉~~~~~~?」

土山不屑地笑了。就算看不见他的表情,也能从他的声音中,感受到他瞧不起这种说法的情绪。露伴并不在意,而是继续秉实以告。

「就算是〈艾德加-窦加〉也是这样。他的芭蕾舞画正因为是〈不对称〉的构图才美丽……〈不对称〉是流动的。由于描绘的是写实的〈瞬间〉,有着〈不对称〉的深度,所以才能画出仅存在于一瞬间的……活生生的美丽。」

土山脸上得意的表情渐渐消失。

跟血色一起消失。他的表情和血色渐渐从脸上消失,再加上因为他把脸孔整型成对称的样子,让他产生了一种人偶般的无生命感。

土山一边颤抖,一边开口说道:

「…………活生生的美丽……真是太没有美感了~那应该说是〈潦草〉才对吧?美丽就必须要〈永远保持明确〉才对。」

露伴看着土山设计出的对称脸孔。虽然土山心情很差,但脸孔依然保持对称。

露伴再次心想:那真是一张〈无聊的脸〉。

「不是吧。日本也有〈平等院凤凰堂〉这种优秀的对称建筑之美……然而在此同时,〈妙喜庵〉及〈如庵〉等等,这些追求招待活生生人类的茶室,也有着优秀的不对称之美。其中有着调和,有伴随着〈机能美〉的〈样式美〉。你有看过〈壁龛〉配置在对称的位置吗?在武士绑着发髻走在路上的时代,就已经有前人同时具备〈实用性〉与〈美〉了,你身为活在现在的职业人士,收了别人的钱,却只是展现出自己的〈无知与任性〉而已,不是吗?」

发出了一声巨响。

土山用双脚跺着地板。两只脚发出的力量相等。由于他两只脚同时在动,就变成了单纯的跳跃而已。因为他双脚的肌肉力量很平均,会产生这种结果也很理所当然,但露伴冷静地看着他,心想:他还真是规矩啊。

「…………我还以为你一定能〈理解〉我的。」

「会〈要求别人理解〉,就已经不是职业人士了。」

土山的表情完全从脸上消失了。

露伴知道,表情没有变化并不是〈心情好的人〉会有的反应。

一时之间,土山以苍白的脸看着阶梯。他的眼神就像是〈虽然觉得电影很无聊,但由于已经付了钱,所以也不想站起来离开〉的人一样。那是无法从视野中找出任何价值的眼神。

他用那种眼神看着露伴。

「区区一个发型不对称的家伙……」

说完之后,土山再次往前走。

「………………」

土山瞧不起不对称这件事,虽然原本就让露伴很生气,但露伴在这一瞬间,即使只有一点点,还是让他也瞭解发型被瞧不起而生气的人的心情了。

他们走向五楼。

虽然那里放着〈禁止进入〉的看板,但土山自然地无视那块看板。露伴也跟在他后面前进,走上五楼之后,出现的是一条长走廊。

从东西两侧的阶梯拾级而上,就会像要迎接对方一样,同时进到这条走廊。

那条走廊的正中央,有一扇巨大的双开门。除此以外找不到其他类似出入口的地方。

也就是说,〈这扇门是通往五楼唯一的房间的入口〉。

即是〈这里就是异常死亡事件的现场〉。

土山应该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吧。虽然如此,他却恭敬地把手放在门把上……两手使出均等的力量,拉开了那扇〈双开门〉。

对称的男人,以对称的动作,拉开了〈双开门〉。由于这个状况太过刻意,让人有点感受不到真实感。

土山默默无言地走进房间里。

虽然露伴有点犹豫,但……说起来,他好奇心的源头、想要取材的东西,就在〈这个地方〉。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了。他跟在土山身后,走进了房间里。

————————然后,露伴看到了异界。

「这是…………!」

那是一间〈多功能视听教室〉。

中央正面有一个〈舞台〉,以舞台为中心,配置着扇形的座位。这个教室应该是准备给演讲或研究发表时使用的。

大学的校舍里会有这种教室,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令人吃惊的是,这间视听教室是完完全全的〈对称房间Symmetry Room〉。

不仅房间整体的构造是对称的——

照明的配置、座位的配置、走道的配置、通风管的配置、音响喇叭的配置。这些设备配置成对称的样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然而,尽管这里是这样,但却没有校舍内部装潢那种人工的感觉。

露伴不禁在一瞬间被这间教室的光景给打动了。他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室内风景,一边笔直地往前走。流过他视野的景色全都是对称的,让他十分吃惊。他走到教室中央,发现他所看到的一切全都是对称的。

设置在高处的采光天窗,用的是花窗玻璃那样的彩色玻璃。从外面射进那里的光线也是左右对称,照射在淡淡双色方格花纹的地板上,虽然形成了复杂的阴影,但仍然没有失去对称。

壁纸上有着绵密的几何学花纹,这些花纹也是对称的。皮革座椅上的〈皱褶〉和〈紧绷〉程度、地板上〈灰尘〉累积的厚度、吹过房间里的〈空气流动〉,甚至是时间经过所导致细部的细微〈劣化〉,都是对称的。

从微观到巨观。

跟土山的身体一样,是彻底的对称。

完美的〈对称房间Symmetry Room〉就存在于那里。

「这间房间是——」

土山的声音从露伴身后响起。

露伴不禁转头。不知何时……土山已经走出了房间外。入口的大门敞开着,他站在那里看着教室内的露伴。土山身为一个对称男,从教室内看着他,更觉得他跟教室的景色十分调和。

「就只有这间房间……是我所追求的理想。一般住宅或是小型设施,没有空间能让我展现出这些设计……〈校舍〉只是〈掩蔽〉,只是一个〈外壳〉。虽然没办法让〈外壳〉也达成对称,让我感到很难受,不过……」

「……你在说什么?」

「这间〈教室〉是我的理想。我把从前在〈对称神殿〉看到的建筑法,以至今为止的最大限度活用,所设计出来的……〈重现神殿〉。」

叽叽——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

「百闻不如一见。事实胜于雄辩。对于无法理解对称的对象,就让他仔细看看这间房间,才是最快的方法……对具有实力的人来说,这是非常聪明的解决方法。」

那是大门摩擦的声音。

在这瞬间,露伴的脑内警铃大响。

「喂,等一下!你想做什么!」

「只要待在这间房间,你就会懂了。我必须让你理解〈对称之美〉…………身为艺术家的任务,就是传播〈美〉的教诲。这间房间就是为了这件事而建造的〈神殿〉…………请你不用担心。〈夜晚来临时,我就会来迎接你〉。」

入口大门渐渐关上,露伴急忙往那里跑去。

然而,他却没有赶上。〈双开门〉随即〈紧闭〉起来,立刻又传来了锁上的声音。

他被关在这里了。门锁的声音这样告诉他。

「可恶!」

露伴敲打着门。

锵!就连这阵金属声也在教室内左右均等地回响,发出乐器般的鸣响声。那是一扇非常坚固的门,从教室内侧完全没有办法影响门锁。

〈完美的对称〉关住岸边露伴了。

「一动也不动……我完全被关在里面了!那个男的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既然如此,事情就糟了……这里恐怕就是〈杀人现场〉!如果被杀的校长也是被引诱到这个房间里的话——」

不管露伴多么焦急、吵闹,出入口的那扇门都不会打开。

露伴把手从门把上放开,吐了一口气,就像是在切换自己的心情一样。那是一道又深又长的气息。即使他很焦急,还是要这么做,为的就是把思路恢复到平常的样子。

「他说夜晚就会来接我?……实在是难以置信……他一开始就打算要杀了我吧?……因为我反驳了他的对称主义。」

这种状况是〈危机〉。必须要正确瞭解情况才行。

露伴再次环视了整个多功能视听教室。

原来如此。一眼看过去,像是入口的地方就只有一开始进来的〈双开门〉而已。虽然这里的座位不少,但却只有一个入口。果然是为了样式美而舍弃了机能性。

然而,这间教室有外面的光线照射进来。

露伴抬头看着窗户。在天花板附近,有着一排位于高处的窗户……非常高。如果没有梯子,不可能爬得上去。

「这下……状况比想像中还要麻烦啊。现在外面还有光线照射进来……幸好没有拉上窗帘。不过,土山并没有打开照明…………到了夜晚之后,就是一片〈黑暗〉了。我可不能一直慢吞吞的啊。」

露伴是先跟编辑聊完之后再来到这里的。

〈秋天太阳下山的速度,就跟落入井里的水桶一样快〉。

现在距离太阳西沉的时间,恐怕已经所剩无几了。

必须要先确认剩下多少时间。为了确认现在时刻,露伴看向左手的手表。

「……………………?」

在那里,有一只〈黑手〉抓着他。

「什么么么么么么么——————————!?」

惊愕。

那明显并不是〈人类的手〉。仿佛是影子……不,像是〈黑色的掌印〉独立出来贴在身上一样,是一只扁平的手。

而且那只手的拇指和小指还长得一样,看不出是右手还是左手……是一只〈对称〉的手。那只手紧抓着露伴的左手手腕,开始用指甲抓他。

「这是什么东西啊!是什么时候靠近我的!?不,先不管这个……糟了!这只手在攻击我!」

露伴迅速想用自己的手甩开〈对称之手〉。

然而,那只手似乎并没有〈厚度〉。无论怎么拍打挥拨,也只会伤到露伴的手和手表而已。

「这、这家伙……我没办法碰到它吗?这只〈黑手〉单方面在碰触我啊!……我、我的手…………」

好惊人的力量。

「我手臂的肉被〈渐渐挖走〉了!」

喀哩喀哩,露伴的手臂不停喷血,肉渐渐被挖开。就像是锐利的刀刃钻进他的肉里一样,〈黑手〉割破他的皮肤,蹂躏他的毛细血管。话虽如此,露伴也不打算默默承受它单方面的攻击。

「————〈天堂之门〉————!」

那是岸边露伴的能力。

他描绘出的〈少年画像〉浮现在空中,把〈对称之手〉变成了〈书本〉。他的能力是〈把对方变成书本〉,〈在某种程度下控制对方的行动〉,〈写下命令〉……〈对称之手〉的中指部分就像书本翻页般裂了开来,掉落在地上,也解除了对露伴的攻击。

「……幸好替身能力对这家伙有用……总之,先解决了眼前的危机,不过……」

露伴立刻蹲下去,开始阅读变成〈书本〉的〈对称之手〉。

然而,他却无法理解。

现在的情况离解决危机还很远。

「怎么回事……?〈这个文字〉是……我看不懂啊。」

翻页。翻页。不停翻页。

无论翻了多少页,出现的都是〈神秘文字〉。就算拥有露伴的能力,也完全没办法从那只〈手〉中读取任何情报。

「这是我没看过的文字……全都是〈对称的文字〉……像是在平假名或汉字中间放了一面〈镜子〉一样……不过,如果我想要写下命令,〈依然没有问题〉——」

露伴取出笔,准备在〈对称之手〉打开的页面上写下文字。目前他这么做,是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他打算写下〈岸边露伴是无法攻击的对象〉。

当他写完〈岸〉这个字上面〈山〉的部分后——

——对方突然又发动了攻击。

「什么!?」

那只手在变成〈书本〉的状态下,立刻就恢复了原状。〈对称之手〉原本打开的书页全部都闭了起来,向露伴手上拿着的笔发动攻击。

露伴迅速将拿着笔的右手缩了回去,〈对称之手〉在空中改变了轨道,再次黏上露伴的左手,开始不停搔抓。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这、这家伙……力量竟然大到足以弹开〈天堂之门〉!这是怎么回事————……!?」

指甲刺进皮肤里,让露伴痛到皱起脸来,用力挥动左手。对方的力量比刚才还强……明显〈升级〉了。

然而……露伴在承受攻击时,也立刻察觉到了〈某件事〉。

「这家伙……与其说是在攻击我,更像是只针对我的手臂!它的目标是……!」

露伴迅速把手翻了过来,伸手抓住表带。幸好金属表带不会像皮革表带那样嵌进肉里,他单手就啪喀一声解开了表带。

当他把表带从手上脱下来时……〈对称之手〉就只单独攻击手表,把手表整个给捏烂了。

逃过攻击的露伴,现在还压着自己另一只手上不停滴血的伤口,盯着不断遭受攻击的手表。

「…………果然,它一开始的〈攻击对象〉是手表!它打算把手表从我手上扯下来……可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它只攻击手表……?」

露伴认为,当务之急是先解决这个问题。

自己现在被关了起来,在同一个空间中还有具有敌意的不明物体存在。而且,那家伙还具有能无视〈天堂之门〉的力量。

「应该有〈规则〉才对……这个力量绝非普通的力量。普通人无法进行这种攻击。一定有法则……有〈规则〉存在。要是无法理解〈规则〉,就无法获胜!不这么做的话……我恐怕就会成为〈异常死亡〉事件的当事人!」

露伴思考着。这道攻击并不单纯。

对方的力量很明显增强了。再加上难以理解的攻击对象…………露伴感受不到它是遵从人类的意思,来进行理性的行动。从它执着于攻击手表的动作看来,〈对称之手〉并非抱持着单纯的杀意,而是基于〈一定的基准〉……基于〈规则〉发动袭击的。

这是自动发生的〈现象〉。

它基于一定的〈规则〉,依循法则性行动,所以才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是〈对称〉!仔细思考!这家伙是〈对称之手〉……没有厚度。从正上方看,是个左右对称的图形……恐怕这就是〈关键字〉。」

露伴回想起来。

这个空间是土山章平〈追求理想〉的房间。土山的〈对称主义〉将对称视为至高无上的存在,认为其他东西都没有价值,是一种排他思想。

「…………我把手表戴在〈左手〉!土山是两手都有戴!不,并不只有手表而已……他从服装、饰品,甚至发型,一切都是对称的!如果那种样子对这间房间来说,是〈对于对称主义的敬意〉的话……」

露伴不经意地抬起头,此时映入眼帘的光景,或者可说是对于他灵光一闪疑问的回答。

那只手表完全被破坏了。

表面的文字全部无法阅解读,被粉碎得非常彻底。

手表的零件洒落在座位与座位间的走廊中央,对整间房间来说是〈对称的〉。

「这是〈自净作用〉!为了守护这间房间完美的对称!它会再度开始攻击,甚至提升力量,是因为我使用了〈非对称的文字〉……它会对所有〈非对称〉的东西产生反应…………这么一来的话……糟糕了!〈攻击还会持续下去〉!!」

就如同代替说出「〈正确答案〉」这句话一样——

〈对称之手〉再次从地板上爬了过来,往露伴靠近。

应该说往露伴〈慢慢爬近〉比较正确。虽然它的速度不算快,但也在确实地前进。伴随着蛇滑过地面一样的气息,瞄准露伴前进。

「是〈穿着要求Dress Code〉…………」

然而,在这段期间内,露伴的推理仍在继续进行。

「与场合相符的装扮……就像不打领带,〈高级餐厅〉就会拒绝你入场一样,有着规定的服装打扮……在这个空间内,我并不是对称的……说起来,我一开始就是因为〈只有一只手戴着手表〉才会遭到袭击……!然后,现在是……!」

露伴确认了自己的服装。

长袖上衣……这是他去义大利——托斯卡纳地区旅行时也穿过的服装,看起来很暖和……上面有钮扣,是可以扣在〈左前方〉的衣物。

「可恶……我很喜欢这件衣服耶!」

露伴回想起从前在山间别墅取材时的事。

那是一座〈让人遵守礼貌〉的山。虽然是一个会给人残酷试炼的地方,但那是〈神的试炼〉。是考验人们〈敬意〉的地方,神对人类的傲慢感到愤怒。但这里不一样。这里所产生的威胁,在露伴眼里只是〈单纯的傲慢〉。

露伴毫不犹豫,立刻扯开了钮扣,打开上衣的前襟。钮扣弹飞到空中,发出喀嗒、喀嗒的清脆声在地上弹跳。

「这样还不够……我必须要重现〈扣眼〉才行!」

露伴拿着手上的笔,硬是要在衣服上挖孔。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可以犹豫了。猛力把衣服扯破吧!……由于这间上衣料子很好,所以十分坚固,相当难以挖出孔来。

「只能脱掉了!…………啊!」

露伴发觉状况开始恶化了。

〈对称之手〉……就像长了眼睛一样。不,像是感应到振动一样……总之,它确实察觉到了某些东西……〈注视着掉在地板上的钮扣〉。

那只手就像是找到了什么令人唾弃的事物一样。仿佛看到有男人在打磨得亮晶晶的地板上吐痰,散发出厌恶的气息。

然后——〈对称之手〉并没有朝向钮扣,而是朝向露伴前进。

「…………并不只有服装吗……?这家伙会对〈破坏这个空间对称〉的行为发动攻击!我不该随便乱丢钮扣的……!它认为我破坏了这个房间的美观!」

露伴在〈对称之手〉接近前,打算先跑去把钮扣捡起来。钮扣有四个……就算要放在地板上,恐怕也必须排列成对称的样子。

一个、两个,露伴开始捡起钮扣。三个……找不到第四个。

他趴在地上滑动,往座位下方寻找。光靠外面射进来的光线太暗了,实在找不到钮扣。在这段期间内,〈对称之手〉依然渐渐往露伴身边靠近。

露伴迅速取出智慧型手机,打开照相用的闪光灯照亮座位底下。他看到一个小小的东西发出了反光。

他拼命伸手,想要把钮扣捡起来。然而距离却只差一点,一直没能够到。〈对称之手〉已经靠近到露伴肚子附近了。

露伴突然想起了〈异常死亡事件〉。

手表触犯了这里的规则,像是遭到〈处罚〉一样被破坏后,残骸就被排列成〈对称〉的样子……那么,人类会怎么样呢?

——〈有如对剖竹-鱼一般的尸体〉——

之前的情报,能让露伴想像出那种光景,产生冰水流过脊椎般的恶寒,也给了他确信。他可以想像得到,那种尸体是怎么样制造出来的。

露伴伸出了手。往座位底下伸手,拼命把自己的手伸直。

「呼……呼……呼……!」

或许是因为他用很勉强的姿势伸出手,导致他的胸部受到地板压迫,阻碍了呼吸。每当他大口喘气时,都吸进了许多充满尘埃的空气。

突然传来了一阵疼痛。

「唔!」

像是被刺到一样的尖锐疼痛。是胸口传来的。那是露伴的上衣连着肌肤一起被撕裂的声音。

并不是一口气破坏,而是像在抗议一样。

慢慢地,把身体〈从中心线往外剖开般的疼痛〉。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啪叽啪叽……这是种让人不舒服的触感。肩膀关节感到有点痛。

露伴用力伸出手臂,总算是捡到了钮扣。然而,事情还没结束。因为露伴〈出血弄脏了地板〉。

他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往另一侧跑去。为了让房间整体看起来对称,他必须擦掉血迹。露伴还记得自己弄脏地板留下的血迹形状。

「只能这样做了!由我自己动手!」

露伴把手指往胸前的伤口一戳,用力挖开伤口。他立刻感受到令人快要发出惨叫的疼痛。然而,他不能停手。他把自己的血当作〈墨水〉,瞬间〈在地板上描绘出痕迹〉,形状跟自己刚才在另一侧留下的血迹〈完全对称〉。

除了露伴以外,恐怕没人能办到这种事吧。整片地板上由露伴的血迹形成了左右对称的形状。

于是,〈对称之手〉的攻击也缓了下来。

不能错过这个机会。露伴趁隙将四个钮扣〈左右均等地〉放在地上。在对方再次展开攻击前,他迅速拿笔戳破上衣,开了扣眼。他取出会让口袋鼓起来的智慧型手机,脱掉裤子的皮带,把那些东西全都排列在地板的中心线上。最后——虽然他真的很不想这么做——露伴把造型好的发型抓乱,用血代替发胶,把头发重新梳理成中分。

然而,这样还不够。〈对称之手〉尚未消失。露伴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

不得已,只好——

「——唔!啊、啊啊啊!」

露伴以一开始〈左手的伤痕〉为蓝本,用笔尖刺向自己右手,刻出完全对称的伤痕。

〈对称之手〉远离了露伴,缓缓降落在地板上。然后在房间里……惊人地……消失在完全左右均等的影子之中。

「…………攻击停止了……」

露伴喘了好大一口气,当场直接坐了下来。

完美的〈对称房间Symmetry Room〉……傲慢的美观。自己受到了〈完成的设计〉产生的〈保护力〉攻击……露伴是这么解释的。

露伴低头往胸口看去,发现上衣破了,肌肤也整个裂开了。如果是一个具有怪力的怪物空手在玩〈解剖青蛙游戏〉的话,或许会造成这种伤口吧。

「……真是恐怖的房间……完全没有一丝宽容。强迫对方〈崇敬对称〉,办不到的话就要死……这是〈神殿〉……无法接受〈信徒〉以外的人……」

露伴调匀紊乱的呼吸,扫视整间室内。

从外面射进来的光线,已经染上了茜红色。秋天的太阳开始西沉后,就会以非比寻常的速度陷入黑暗。

露伴产生了〈焦躁〉。然而,他也产生了更强烈的〈愤怒〉。

「……自己相信的〈美感〉……原来如此,确实很不简单。然而……这间房间却向无法对这种美感产生共鸣的人施加〈矫正〉或是强迫他〈死亡〉,这是错的……那个男的果然不是职业人士。无论是作为建筑师或艺术家,他所做的与其说是〈自傲的工作〉,更像是〈狂信者的表现〉。」

露伴的呼吸平复之后,就站了起来。

他开始在教室中往前走,朝向舞台的方向走去。

「他说夜晚会来迎接我?……开什么玩笑。我要想办法离开这里……我不会屈服于这间房间〈强迫人接受的美感〉。」

露伴在教室里走向舞台,笔直往前走。

随着傍晚来临,黑暗也变得愈来愈深。然而……原本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却随着他的靠近而渐渐浮现出来。

舞台旁边设计了两条通道。

「……这间教室的容留人数不少。就算这里是〈神殿〉,要以现代建筑的标准建造的话……果然还是有呢。〈紧急逃生出口〉。」

从座位数来算,如果火灾发生时能逃生的出口只有一个,审查人员应该会面有难色吧。为了不损及设计理念,在一眼无法看清楚的房间深处设有〈紧急逃生出口〉,是可以预料到的事。

紧急逃生出口的门想必很坚固,但应该不会使用既有制品以外的东西。如果是为了紧急逃生而设计,那么就要做成能让人立刻打开的设计,不然就没有意义了……就算有上锁,应该也比入口那扇门要来得容易打开一点。

露伴往眼前右侧的通道走去。这附近的装潢应该不太有考虑到神殿的美观吧。通道里面有扶手,墙壁和地板也相当朴素。

在这前方果然有一扇门。那是一扇粗犷的门,平常应该不会有人使用。看来有一试的价值——

露伴把手放在门把上,睁大了眼睛。

「……没有锁。」

虽然露伴也有预测到这种可能性,但这也太轻松了。露伴缓缓用力,推开了那扇门。外面的光线射进了灰暗的逃生通道里……——

这时,〈对称之手〉又再次出现了。

「可恶!」

露伴慌忙关上了门。

由于状况〈太过轻松〉,他也有想过这是陷阱的可能性……然而,他的预料却以最坏的形式实现了。虽然一关上门〈对称之手〉就消失了,但……现在并不是能让人安心的状况。

「这扇门不能用……由于房间两侧都有门,〈如果只打开一边,就会破坏对称〉!必须要同时打开两边的紧急逃生出口才行……〈一个人无法使用这个紧急逃生出口〉!」

然而,这件事除了〈无法使用紧急逃生出口〉以外,还代表着另一个更深层的事实。如果打开其中一边的紧急逃生出口,就会满足〈对称之手〉的攻击条件,那么同时又显示出了另一个问题。

那就是——

「……也就是说,事情是这样吗……?在这个教室里……〈无法从房间中央以外的地方离开〉。这些紧急逃生出口……采光天窗……配置在左右两侧的东西……〈只要使用其中一边,就会让对称崩溃〉的东西,全都无法使用……应该可以这样解释吧……」

这是非常强大的限制。

结果,在这间教室中唯一可以使用的出口,就只有设置在中央的那扇〈双开门〉,也就是一开始的那个出入口。事实就是如此。

而那扇门被牢牢锁了起来。

简直是走投无路了。

正因如此,土山才会只锁上那扇〈双开门〉。因为他知道,我就算找到了其他的出入口,〈在原理上也无法使用〉。除了等到晚上土山打开那扇〈双开门〉以外,不存在其他的出口。不存在等待以外的手段。

不,不仅如此……如果一不小心做出了破坏这间教室对称构造的行为,就会立刻成为遭受攻击的对象。就连想要好好调查教室内部也没办法。

「……可恶……这下糟了。非常糟啊,状况比我想像得还要不妙……」

露伴坐阵在教室中央,放弃继续走路。如果不小心让血滴下来,弄脏教室内部,到时就会遭到攻击。到处走路也很危险。

必须要思考。必须要仔细思考,想办法抵达出口。

「…………什么?」

然而,看来现在的状况甚至不容许他这么做了。

〈对称之手〉出现了。

虽然他的动作不快,但却慢慢往露伴爬了过去。

「……怎么回事?我〈什么都没做〉啊……我〈就只是待在这里〉啊!我完全没有做出会破坏这个房间对称的事!就连服装我也弄成对称的样子了!」

露伴为了确认自己的外观,就碰了碰衣服,也碰了碰梳成中分的发型。

然后,他察觉到了一个恐怖的事实。

他的手掌碰触到脸,理解了脸部的触感。眼睛、鼻子、嘴唇……以及身体的轮廓。不,说起来,像是指尖、肌肤上的痣……

人类的身体一般来说……〈全都是不对称的〉。

「土山…………把自己的身体〈整型成对称的样子〉……那与其说是为了符合自己的美感……更像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了吧?他知道〈如果维持原样的话会遭到攻击〉……所以才会彻底把自己的身体改造成对称的样子……这是为了要〈安全地欣赏这间教室之美〉吧?」

这恐怕就是答案了。

这间房间彻底追求〈对称〉的结果……使其开始判断〈露伴与生俱来的外貌本身,违反了这间房间的规则〉……就是这么一回事。

说起来,从一开始就〈没办法等到晚上〉。

「有〈时间限制〉!人类不可能轻易把自己变成〈完全的对称〉!这间房间是以杀掉〈异教徒〉为前提的……我果然必须要想办法逃出去!必须要在这间房间里找出可以离开的地方!」

露伴往出入口〈双开门〉跑去。

他似乎想要姑且一试,开始敲打着门。砰、砰。无生命的声音响起,但门却一动也不动。仿佛〈核子围阻体〉一样牢固,让人感受到这扇门绝对不会放人出去的意志。

「可恶!只有这里可以出去吧!只有这里!存在于房间〈中心线上〉的出入口只有这里啊!这是〈物理上唯一的出入口〉!!」

然而,在冷酷的现实面前,他的行为却一点用都没有。

露伴〈天堂之门〉的力量,无法打破这扇门。当然,这也不是人类靠腕力能够撼动的东西。

首先,如果靠蛮力把门破坏到一半,到时〈对称之手〉的攻击应该就会加速。就连想要破坏锁,也没办法在毫无思考的状况下进行。

想做什么都绑手绑脚。一切的事情都在毫不讲理的〈规则〉下展开行动。露伴被迫在一开始就没有胜算的〈规则〉中战斗。

这种状况可说是〈绝望〉也不为过。

〈对称之手〉伴随着时间限制,渐渐朝露伴逼近。

「…………所有的一切都是完美的对称……没有能够突破这间房间的破绽。这间房间的〈规则〉……是铜墙铁壁吗?」

露伴唯独一件事不会做,就是放弃。

他拼命环视整间教室,绞尽脑汁,不停思考逃离这里的方法。然而,他愈是思考,自问自答得到的可能性反而一个个渐渐消失。

出入口的〈双开门〉,不行。

高处的〈采光天窗〉……分别设置在房间左右两侧,不行。

〈紧急逃生出口〉……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在不破坏对称的情况下使用,不行。

破坏〈墙壁〉……没有办法能产生那么强大的破坏力,不行。

天花板的换气口……这也是分别设置在左右两侧,不行。

没有办法制造出破绽,〈完美的对称〉。

墙壁是对称的。

天花板是是对称的。

门是对称的。

座位是对称的。

脚步声的回音也是对称的。

射进来的光线也是对称的。

房间里产生的影子也是对称的。

就连空气的流动也是对称的……………………

「…………」

露伴抬起头看着天花板。

「……〈就连空气的流动也是对称的〉……?」

室内电灯没亮。那家伙应该把断路器关掉了吧。同时,冷气和风扇等靠电力驱动的空调设备,感觉起来也没有在运转。

然而,这间房间里却感受不到空气的闭塞感。

为什么——

因为除了空调设备的开口以外,还有其他的〈换气口〉。土山在设计这个空间时,让这里就算没有〈机械设备〉,也能维持完美的对称。空气的流动跟从窗户射进来的光线一样,都是对称的,所以这个房间有换气口。

有换气口,就代表——

「——有通风管。」

露伴灵光一闪,立刻跑了起来。

换气口设置在房间左右两侧,中央并未设置。因此,换气口当然也没有办法当成逃离这里的出口。然而……

「……虽然无法使用,但这间教室却存在着〈紧急逃生出口〉……如果要追求〈完全的美观〉,他应该不想设计这种东西才对……」

然而,现在却有〈紧急逃生出口〉存在。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间房间毕竟还是存在于〈现代的建筑物〉当中!」

既然如此,一定会有〈那个〉。如果教室内有换气口,有连接换气口的通风管,那〈那个〉一定存在于某处。

杜王町是〈会下雪的城镇〉。通风管的保温机能必须要好好保养。更何况,如果这种〈完美的空气流动〉是土山心目中美学的一部分,那么〈绝对不能产生结露现象〉。

说起来,土山为什么会亲自来到校舍?

不就是因为他要来保养这个完美的〈对称房间Symmetry Room〉吗?

——在下雪的季节来临之前。

「如果我的预测无误……那东西应该在这间教室的中心线上才对。这跟为了要让其他人使用的紧急逃生出口不同……是〈维持这个教室的必需品〉!这么一来,应该会位于不会损害教室全体美观的位置!」

露伴在房间的中央往前冲,跑向出入口的反方向……跑上了〈舞台〉。然后,他抱持着确信,望向了天花板。

进到教室,坐在位子上,是绝对看不见这个地方的。

以教会来举例的话,就是司祭所站的位置。

舞台的天花板上,隐藏在整排照明灯的阴影里,位于正中央——

「找到了!……〈天花板维修孔〉!」

〈那个〉确实存在。

为了进入天花板内侧,足以让一个人通过的小门。

土山为了让自己能顺利使用这里,完全把维修孔设置在中心线上,没有位于教室的左右两侧。

「可以爬上天花板内侧了!我有听过!……天花板内侧有时候会设置通路……因为〈天花板内侧很容易踩破天花板〉。这么说来,我就能从天花板内侧走到走廊上了……太好了!〈是我赢了〉!」

一丝光明照射了进来。

找到了能在不违反教室内〈规则〉的情况下,离开这里的出口。露伴认为这是完美的胜利。甚至觉得阴暗的天花板,实际照射出了一道希望之光。

实际上,这是这间教室内唯一的破绽。

设计者留下的唯一一个胜利条件。

「…………」

正因如此——土山章平才不可能没想到这件事。

「…………天花板……〈太高了〉。」

没错。

那个唯一的出口……从露伴的位置看去,位于数公尺上空的地方。

就算露伴能够在跳跃中迅速动手打开〈天花板维修孔〉……那也〈绝对不是人类跳跃时构得到的距离〉。

〈除非从外面拿能够垫脚的东西进来,否则是绝对碰不到的〉。

对土山来说,这确实是维持设施所必须的东西,或许也是建筑师不得以才忍泪设下的装置。不过,这或许也是唯一给人有机会逃离的地方。

然而,对被关在这个空间里的人来说,这就跟紧急逃生出口一样……让人看见有机会逃离的希望,但又把人打进绝望,只是个〈恶意的装置〉而已。

异常死亡的校长,不知是否有找到这个事实?

他知道紧急逃生出口无法使用,拼命在教室内寻找,有找到这个天花板维修孔吗?

然后……他知道这只是个虚假的希望后,就在绝望之中死去了吗?

「——啊!」

他感受到了一个气息。

露伴转过头去——看到〈对称之手〉已经逼进到身旁了。就像是在问〈你已经满意了吗?〉、〈你理解了吗?〉,在旁边待着。

〈时间限制〉确实地慢慢接近。

他站在终于找到的最后希望面前——

但那却是绝对碰触不到的地方。伴随着这件事实,〈确实的死亡气息〉也正在那里。

那家伙的形状比至今为止都还要清晰。

「……这家伙……是不是〈伸长了〉?他的手……随着房间慢慢变暗,也跟着伸长了……」

露伴凝视着对方。

然后,他发现了。

「……并不只有〈手〉而已。」

没错。〈对称之手〉并不只有〈手〉,现在已经露出了身体的全貌。

完美的〈对称双手〉。

完美的〈对称双脚〉。

拥有这些的〈对称人影〉,以缓慢的动作站了起来。虽然他没有发出脚步声,但却能让人感受到〈啪嗒啪嗒〉这个状声辞的感觉。他的动作伴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之感,逐步往露伴靠近。

不……用人影来形容或许不太恰当。

因为那个影子……有着一对左右对称,长度相等的〈角〉。

像是山羊或牛之类的头部。露伴对这种外表有印象。

「……虽然土山说这里是〈神殿〉,不过……」

应该不是吧?

这里应该不是〈神殿〉吧?

无论是西洋或是东洋……人类的宗教都会肯定人类。虽然会用原罪或戒律之类的东西来束缚……但也会认为〈神是按照自己的外表创造了人〉。

露伴想起了许多宗教画上面的救世主及天使的样子。

「神应该不会责备〈不对称〉这件事才对啊……如果这里祭祀的真的是〈神〉……那么应该不会想要矫正人类的造型与〈设计〉才对啊?」

所以,应该不是〈神殿〉吧。

土山所找到的建筑物,祭祀的应该不是〈神〉吧?

「这里是……」

土山重现的建筑……应该是〈伏魔殿Pandemonnium〉吧?

把人类叫进来,玩弄人类的心灵与肉体,逼迫人类服从。

把人类关进来,看着他们寻找出口挣扎的样子,再玩弄杀掉他们。

这与其说是〈神〉,不如说是神话中的怪物或〈恶魔〉的所作所为,才更加合理。他们会让人类看到希望,但不会给予人类救赎。

「原来如此,我渐渐看出来了……他超乎常轨的样子是被〈恶魔附身〉了。土山那家伙……完全被恶魔迷惑了。」

然而,至今为止的这些推理,只不过是推理出了〈现象的由来〉。目前他面对的现实,并没有变化。露伴所身处的状况并未改变。

〈对称人影〉现身,前来告知露伴他已经陷入死局了。

——〈想要离开这个教室,在物理上是不可能的〉。

这是绝对的,是这间〈对称房间Symmetry Room的事实〉。

然而……

「——别小看我岸边露伴了。」

那只不过是这间房间的事实。

跟〈对露伴而言的真实〉不一样。

「这样就〈破关〉了。依然没有改变……只要碰得到就行了吧?碰得到天花板就好。既然如此,就没问题了……一点问题也没有。就跟在咖啡厅突然碰到有人找我要签名时,我能够迅速回应一样——」

露伴的手在空中描绘出〈少年画像〉。

岸边露伴的能力——其名为〈天堂之门〉。

「——〈没有任何问题〉。」

使用能力的对象,是自己。

露伴的身体掀了开来,变得像是一本摊开的书一样。他开始动笔,为的是在书本的空白处写下对自己的命令。

「〈不能使用不对称的文字〉对吧……不过,在〈定好的规则中,以最大限度表现出自己的目的〉,对漫画家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更何况……我可是职业漫画家啊。」

露伴沿着身体的中心线,在书页上写下文字。

他写的文字……不是平假名也不是汉字。

是〈数字〉。

——〈1011001110110100110011011100110010101111110001001100110111011110〉——

仅由线条和圆形构成,是完全的对称文字。

1与0的排列。

「〈Shift_JIS〉……将片假名转换成〈机器语言〉。如果是半形文字的短句,这里的空间相当足够了……把片假名转换成1与0的排列,写在书页上……不过,果然还是亲自取材好阿。〈自己体验的知识〉是活着的,能成为〈帮助表现的武器〉。」

露伴的身体开始违背重力。

遵守着露伴写在自己身上的新命令。

「在美术馆那次也是这样……我再次向自己使用之后,才觉得这真的是一种恐怖的能力呢。〈天堂之门〉………………能够无视物理法则。身体按照我的命令,〈飞到半空中〉了。」

露伴并未违反〈规则〉。不会受到〈对称人影〉的裁罚。

露伴渐渐离开地面。景色从他眼前掠过,露伴的身体笔直弹向了天花板。

这一瞬间就足够了。

他一瞬间就能打开天花板维修孔,这对岸边露伴来说是很轻而易举的事。

因为这就是他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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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山正在哼着歌。

有如准备要打开圣诞礼物的小孩子一样,心情十分雀跃。他以小跳步般的脚步踏上阶梯,十分高兴地走上了五楼。

他按照约定,来接被关在教室里的露伴了。

「啊啊,这么说来,我忘记问他的名字了…………或许有点可惜呢。不过算了~~~~如果他还活着,再问他就好了。如果他死了,那就代表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土山心想,如果露伴还活着,就代表他〈受到了对称的感化〉。

如果他没有死,能够继续待在对称房间Symmetry Room里,就代表他跟自己从前在〈神殿〉中体验到的一样,察觉到了〈完美的美感〉的美妙之处吧。

如果他死了,虽然很遗憾……但到时只要静静离开就行了。

就跟〈校长〉那时候一样。那只是房间擅自施加裁罚所造成的结果,所以土山完全不担心自己会成为嫌疑犯或是证人。

他已经受到对称之美的感化了吗?

他死了吗?

土山只想到这两种可能性。

因此——

「——你确实按照约定来了嘛。」

「咦?」

他完全没想到〈岸边露伴活着逃出房间的可能性〉。

出现在土山面前的露伴,全身伤痕累累。

看到他的样子,土山确信他之前曾经待在教室里过。然而……

「…………你为什么能〈走出教室〉?……不可能啊。那个教室是完美的……我不仅完美重现了〈那座神殿〉的美观,还从外面把出口锁了起来。你不可能走得出来——」

「我还没跟你自我介绍呢。我叫岸边露伴……是个漫画家。」

露伴完全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让土山吃了一惊。不过,土山立刻就恢复了正常。

土山认为,露伴〈还活着〉就代表他接受了〈对称之美〉。先不管他是用什么方法跑出来的,他应该已经成为了〈理解者〉才对。

「漫画家……虽然领域不同……但如果〈同样是表现者〉的话,你应该能够理解吧?理解那间房间的美!那么美妙的美感,我当然会希望所有人都能够理解啊!明明有着那么优秀的东西,但却有人不认同,实在让我很愤怒……这种心情和愤怒,你应该能跟我〈共享〉吧~~~~?」

「我跟你才〈不一样〉。」

露伴以强烈的语气说道。

「我是〈希望别人来阅读〉,才会画漫画的。」

「我……我也是一样!我也是为了〈让别人看〉才设计建筑物的!」

「喂喂喂喂,你是国语不及格吗?我并不是为了〈让别人阅读〉才画的。也不是想要追求能够理解自己美学的人,为了〈受到称赞拥簇〉才画的。」

「……我、我也一样……我并不是想要名声。只是要让大家瞭解〈美〉——」

「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我在讲的是〈职业人士〉。」

露伴的语气虽然平静,但却是强烈的否定。

露伴言语中蕴含的藐视之意,刺进了土山的心里。那比任何刀刃的攻击,都还要锐利地刺穿了土山。

「才……才没有不一样吧~~~~!一点差别也没有!我也是〈职业人士〉啊!我也有我的自尊!我跟你有哪里不一样!你也希望读者能看你的作品吧!你不要自以为了不起,所以才要跟我划清界线啊,笨蛋!」

「不是的。我并不会硬是逼别人〈阅读我的作品〉……也不会把人关起来,逼对方说〈这部作品很有趣〉。」

露伴说着……同时缓缓举起手。

他的手势蕴含着平淡但确实的愤怒与诀别。

「我只是〈想画真正有趣的漫画〉而已。仔细取材,认真面对,在有限的页数之中……在别人给我的条件之中作画。这么一来,就能刊登在杂志上,就会〈有人阅读〉。」

露伴伸出手指,指着土山。

啪!地一声用力指着他。

「我记得……你刚才是不是有问我?问我是〈怎么从教室里出来的〉……你应该觉得很不可思议吧?」

「……对、对啊!应该没有出口可以让你出来才对啊!你不可能有办法逃出来!能从那间房间出来的门只有一个,就是出入口的那扇门——」

「〈门〉并不只有一个。」

露伴伸出来的指头瞬间动了。他的速度足以称之为神乎其技。

少年的画像浮现在半空中。

「————我的能力是〈天堂之门〉。」

在这瞬间,土山的意识就断线了。

他从头顶到脚尖,化为了美丽的对称物体。变成了一本〈摊开的书本〉,倒在现场。露伴一只手拿着笔,蹲在土山身边。

他一边翻页,一边阅读。

一点能引起他兴趣的东西都没有。

「果然那间房间……完全没有一处是靠他自己的能力……他的记忆中只有无聊的经历而已。靠借来的力量和美学,竟然能够这样招摇撞骗啊。」

露伴在页面上找到空白处,就写了一段话进去。

「你一直强逼别人接受你的规则……接下来换你在限制中生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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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老师,下次的短篇是四十五页,就麻烦你照这样子去画了。」

「因为年底排程的关系,截稿日要改成这个月底吗…………真是闲啊。」

最近来袭的寒意,已经冷到可以说是冬天了。

露伴与年轻编辑唐泽讨论作品的次数,也已经好几次了。或许是因为他还年轻,吸收得很快,每次的讨论都愈来愈顺利。

不过,今天在咖啡店里,店员给他们的位置刚好是暖气特别强的地方。

刚从寒冷的屋外进到店里时很舒服,但待久之后就会觉得闷热难受。露伴心想,这样实在很极端。汗水一直流个不停。

露伴已经想要离开店里了,但唐泽似乎欠缺掌握时机的天分,竟然开始闲聊起来。

不过——他提到的也不是露伴没有兴趣的事。「对了,老师。你之前不是去了一趟大学吗?说是去取材……有件事跟那间大学似乎有关……又似乎无关……那里的建筑物好像是某个知名建筑师设计的……叫做〈土山章平〉,大家好像都称他为天才建筑师。」

「啊啊…………好像是这样呢。」

「听说那个天才建筑师被逮捕了。由于他〈低潮期〉太严重,结果就去自己设计的建筑物工地纵火。」

「喔——」

「看到新闻,我觉得做出这种〈奇特行为〉的天才……是不是有点像漫画啊?我想说,这个题材如果对老师创作的灵感有帮助就好了。」

「他只是〈没办法再感受到对称之美〉而已……结果他也只不过是这种程度的人吗?」

「……对称?」

「对了~我们差不多该出去了吧?再怎么说这里也太热了。」

由于到咖啡店讨论的费用可以报帐,露伴就把结帐的事交给唐泽,自己走出了店外。

刺骨的冷风吹来,深灰色的云朵遮盖着太阳。

某种冰冷的东西碰触到肌肤,是雨滴吗——露伴皱起眉头往天空看。

一片东西乘着风飘过来。

白色的雪花飘落在露伴的掌心。

「…………哼。」

在遥远高空上诞生的冰之结晶。大自然制造出来的完美对称物品。

在那里,感受不到强迫别人接受美感的傲慢。

乘着风,随着重力下降,碰触到手掌后就会融化消失。

在那里存在过的,是一个有着纯粹美丽造型的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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