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柳台-章节
本篇作者:宫本深礼
有种颜色叫做「天空色」。指的是会让人联想到万里无云晴朗天空的鲜艳蓝色。
据说蓝色能够让人放松紧张,具有提高集中力的效果。工作遇到瓶颈的漫画家会离开桌子跑到外面,并不是因为编辑打电话来催稿,也不是为了逃离助手傻眼的视线。而是为了要亲眼见识这种仿佛要把人吸进去的天空色,借此获得美妙的〈点子〉。
身为漫画家的岸边露伴也不例外。他在天空色的穹苍下,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打开了素描簿。
「……外面果然很棒。」
柔和的阳光温暖了他的心灵,翠绿的芳香搔动着他的鼻尖。
露伴已经想到了几个〈点子〉,但他更重要的目的并不是得到〈点子〉,而是要获得〈真实感〉。为了把题材运用在下一部单回短篇作品上,他想要把孩子们在公园玩耍的样子画成素描。
从前他是用相机拍照,但现在小孩子的戒心变得异常地高。光是大人向他们打招呼,小孩子就会启动防身警报器。光是从他们旁边走过,小孩子就会启动防身警报器。光是进入他们的视野,小孩子就会启动防身警报器。更何况是把相机对准他们拍摄。
关于这一点,如果使用素描簿,就能在不被防备的情况下,记录下孩子们的样子了。现在的孩子们迷上的都是什么样的玩具?都是用什么方式在玩?露伴得到了很多收获。
(我〈小时候〉都一直在家里画漫画……当时其他人都在玩什么呢……我记得好像会有人带球来跟大家一起玩,大家就踢球、丢球,或是把球放在地上滚。还有……对了,还有棒子。如果找到尺寸方便挥舞的树枝或棒子,大家就会玩得非常疯狂。)
而这间公园里的孩子……
他们正在玩其中一人带来的球,又踢又丢又滚。还拿着尺寸方便挥舞的棒子,玩得非常疯狂。
也就是说,完全没有改变。无论是现在或从前都一样。无论防范坏人的意识变得多强,小孩子都会沉迷于球与棒子之中。这是因为人类具有这样的基因吗?还是因为他们是一群笨蛋?
(我想,应该是因为他们是笨蛋吧。)
正当露伴做出这个结论时——
咚~~~~…………
一颗球飞了过来打中长椅,滚到了露伴脚边。长椅的震动传到露伴身上,让他板起了脸,接下来又有东西滑了过来。是一根棒子。
「不好意思——!请帮我们把球扔回来——!」
「还有棒子!还有棒子~~!!」
那些孩子脸上毫无歉意,大声朝着露伴喊道。如果稍微再歪了一点,那就不是打到长椅,而是有可能会打到人耶。
露伴仔细观察了他们的脸几秒钟之后,就把视线移到脚边。
「只要把这个扔过去就好了吗?」
孩子们点了点头。露伴把素描簿放到一旁,懒洋洋地弯下腰捡起了球和棒子。
「当然可以。」
露伴说完之后,立刻就把球扔到公园隔壁的民宅庭院里。然后再用大腿折断了棒子,把弯成〈ㄑ字形〉的棒子也一起扔了进去。
「我扔过去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些孩子们张大了嘴巴,发出惨叫。刚才拿着棒子在玩的那个孩子,脸似乎还没有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表情一脸呆滞,脸上还挂着一条绿色鼻涕。
「很好!我就是想看这种表情!」
露伴露出恶魔般的笑容,深深把他们的表情烙印在眼底。虽然他已经看到现代小孩子的动作、行为、喜怒哀乐,但为了要达成〈真实感〉,还需要一件情报。那就是〈深深绝望的表情〉。留着一条绿色鼻涕的样子也很不赖。
「这样一来,我又能替漫画增加〈真实感〉了。谢谢你们。」
露伴目送着那些飞奔而去的小孩子,看到他们连门铃也没按就冲进了那户民宅。疑似民宅主人的惨叫声传了出来。
「那么……」
就在他们按下防身警报器前离开吧。
露伴如此想着,一转身——
「…………?」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待在那里的?
有一个少年,正在原本露伴坐着的那张长椅上。
他的年龄差不多六、七岁,正以爬行的姿势撑在长椅上,盯着露伴的素描簿看。他虽然一直翻页,但似乎无法把那些草图当成〈画〉来欣赏,只是以一脸诧异的表情,把素描簿翻来翻去。
(这个小子是怎么回事?……是刚刚那群家伙的同伴吗……看起来也不像啊。刚才明明没有这个人吧。)
露伴眯细双眼,俯视少年。
「喂。你怎么可以随便动别人的东西?那本素描簿是我的。」
露伴虽然开口向他搭话,但少年却只瞥了露伴一眼,立刻又继续翻阅着页面。
他明显不想理会露伴。露伴感受到自己的太阳穴开始抽搐了。
「你这家伙……!」
露伴弯下腰,脸靠近那个少年,用手戳着素描簿。
「你是年纪太小,连话也听不懂吗?我说,不要用你的脏手一直碰,不要碰、那本、素描簿。」
露伴就像是在教小孩子说话一样,一个词一个词分别说给他听。做到这种地步之后,少年才终于抬起头来,疑惑地眨着眼睛。
「…………」
露伴与少年都在看着对方。露伴一直在等,他心想,无论要等几小时都可以。
等这个少年开口跟他〈道歉〉。
虽然这是一段没有意义的时间,但露伴完全没有主动放弃的打算。
这个少年会怎样道歉呢?露伴开始想像。果然还是会像个小孩子一样说〈对不起〉吗?还是说父母有好好教他,所以会说〈真是非常抱歉〉?也有可能会因为对自己愚蠢的行为感到太过羞耻,所以羞红着脸低下头来一句话也不说……当然,无论他怎么做,露伴都没打算要原谅他。
他们大眼瞪小眼的时间大约是一分钟左右。
结果,少年他——
什么也没说,就把视线移回素描簿上。
「喂!!」
露伴不禁提高了声音,伸手要揪住少年的胸口。正当此时——
「小健!你在做什么!」
一个陌生的女人一边大喊,一边跑了过来。她恐怕是这个少年的母亲吧。
她一瞬间以看着犯罪者的眼神瞪着露伴,但她发现到少年正在看的那本素描簿时,似乎就瞭解是自己误会了。
「哎呀……!」
她抱住少年的腰,让他乖乖坐在椅子上之后,就低头说道:
「对不起,我家的孩子竟然擅自乱动你的东西……来,小健,快点跟哥哥说〈对不起〉。」
少年也低头向露伴鞠了个躬。
「…………唔……」
露伴发出了沉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老实说,那个女人一开始见到他时露出的眼神,让露伴很不开心。少年的态度也已经让他感到非常不愉快。然而,现在那两人都一起向他道歉了,如果还要痛骂他们一顿的话……实在是太引人注目,因此露伴决定要自重。
「不……没关系。不用在意。」
露伴没说其他的,就只说了这句话。比起把时间花在这对母子上,不如把刚才看到的〈深深绝望的表情〉画成素描比较重要。然而——
「哎呀!」
那个女人发出跟刚才截然不同的音调,从露伴的指尖上抽走了他的素描簿。
「啊!?」
露伴慌忙叫了一声,但女人却没有停手。她毫无顾忌地翻阅着素描簿,时而睁大眼睛,时而歪着头。
「仔细一看,感觉非常……具有个性?应该可以这样说吧?要说的话算是别有韵味吧……虽然我不太懂,不过……对了,可以说是画得很好!你该不会有在画漫画吧?」
(这、这家伙……)
早知道应该要痛骂一顿再把他们赶走。
(为什么你要擅自拿来看,还做了不褒不贬的评价?「别有韵味」是对〈没有其他地方可以称赞的拙劣作品〉所做的评价耶?)
如果这是对他〈漫画〉的感想,那露伴应该会勃然大怒吧。不过那个女的看的只不过是〈素描〉而已。话虽如此,露伴也没有义务要跟价值观不合的对象聊下去。
露伴决定要迅速离开这里。
他叹了一口气,正打算要请对方把素描簿还给他的时候——
「如果是漫画家,应该知道很多不可思议的故事吧。我也有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
露伴的手突然停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有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如果画成漫画的话……一定能靠收入盖一间大楼。」
「我不需要什么大楼。毕竟我不是为了钱才画漫画的。不过……你刚说有个不可思议的故事?如果是鸡蛋打破之后有两个蛋黄,或是猫生了十只小猫这种事,无论怎么画都没办法盖大楼的。」
露伴不屑地笑了一声,但那个女人并没有笑。
她坐在少年旁边,一脸认真地看着露伴。
「……真的是能够赚到盖大楼的题材吗?」
露伴的表情也认真了起来。
对他来说,金钱或名声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否真的是个〈如此厉害的不可思议故事〉。
(如果只是个爱聊天的女人,想把自己听来的故事讲出来……那对我来说就没有用处了。她只要自己挖个洞在里面大喊就好。不过……如果她的故事是自己的亲身体验……)
那么,里面应该会充满了浓厚的〈真实感〉。
「不好意思,我说能盖大楼是说得太夸张了……不过,我真的有个不可思议的故事。方便的话,你愿意听我说一下吗?虽然那件事已经结束了,不过对这孩子来说……还没有结束。」
说完之后,她就搂住了少年的肩膀。
「…………」
她把素描簿递给露伴,露伴也默默收下了。
露伴忘记要把〈深深绝望的表情〉画下来,也忘了要快点离开的决心,而是凝视着那个女人的眼睛。
她的眼神并不是有〈想要聊天打发时间〉这种无聊想法的家庭主妇的眼神。是更加认真、如果不跟其他人说就会被压垮、抱持着深深黑暗的眼神。
「好吧……」
露伴坐在长椅上,双方之间隔着那个少年。
「我对你的故事产生兴趣了。虽然只有一点点兴趣而已。」
女人的表情突然明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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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从哪里开始说才好呢……
因为我先生工作的关系,我们大约一年前搬到了杜王町。在车站西边靠近山坡地的住宅区〈夕柳台〉租了一间独栋的房子。
那是一个很棒的地方。四周十分宁静,连虫鸣声都听不到。我先生也很高兴,认为搬到这里后,在家里也能顺畅地工作。不过这孩子……则抱怨说没有同年龄的朋友可以一起玩,很无聊。因为附近都是一些老人家。
要说有哪里不满意的话,大概就是家里附近的公园……吧。那里连一个游乐器材也没有,与其说是公园,更像是沙土地的广场。而且外面还用铁栏杆和柳树围着,有很严重的封闭感。柳树不是长高之后,树枝就会垂下来吗?感觉就像是把天空罩上盖子一样,白天也很阴暗。
尽管如此,那里对这孩子来说还是个重要的游乐场所。他只要找到尺寸适合拿在手上的棒子,就会扮演探险队,玩得十分开心。
然而,在那一天……我买完晚餐材料回去时,就跟平常一样绕到公园去。
这孩子捡了一根尺寸适合拿在手上的棒子,自称要成为探险队的队长。我记得他当天的目标是要找到〈弁达拉星人〉……吧。当时电视在播特摄英雄节目,所以他应该是受到了那个节目的影响。
如果那里真有〈弁达拉星人〉,城镇里应该会陷入大骚动吧。但我并没有开口扫他的兴,打算让他寻找到满意为止。因此,我就在旁边玩着手机等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突然……真的很突然,公园就陷入了一片寂静。就像是潜入水中一样。直到前一刻为止,那孩子还说要举行召唤〈弁达拉星人〉的仪式,一下拿着棒子戳着草丛,一下又敲打铁栏杆发出噪音,所以那份寂静显得格外突兀……甚至让我感到有点恐怖。
柳树的树枝发出了比平常还要大的声音。明明没有风吹过,却发出了『沙沙……』的声音。我感觉似乎有东西通过树上,就抬起了头。从稻穗般的枝叶间,我只看到了茜红色的天空,其他什么也没看到。然而……
正当此时,突然有东西抓住了我的脚。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我差一点就要发出惨叫了。
我怕得不敢往下看。现在我还记得那种感觉。我心想,是不是原本在树上的〈某种东西〉绕到了我身后,然后再扑到了我身上?
我战战兢兢地看向脚边……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孩子抓住了我的脚。然而,我原本安心的情绪却立刻就消失了。因为这孩子……也露出至今为止从未出现过的恐惧表情。并不是吓了一跳或吃了一惊那种常见的表情。而是深夜听到有人踩踏庭院石头声音时,所浮现出的明显〈惧怕〉表情。
这孩子一边发抖,一边指着某个地方。
由于公园里什么都没有,所以很难说明具体到底是哪个地方,但……我想应该是刚好位于公园正中央那附近的地方。
『那里有一只奇怪的猴子,露出可怕的笑容。』
听到这孩子的喃喃自语,我想到的是会爬树的那种〈猴子〉。然而,即使我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也没看到什么〈猴子〉。这也是当然的,毕竟这里是住宅区,不可能会有什么〈猴子〉。
我觉得他累了,要早点让他休息才行。这么一想,我立刻就带他离开公园。虽然我自己没有注意到,但我当时似乎很用力地拉着他的手……到家的时候,他一直抱怨说『好痛好痛』。
隔天,我正在收拾早餐饭桌时,这孩子跟我说『要到院子里玩』。
老实说,我松了一口气,因为我不太希望他接近那个公园。而且,他在家里院子里玩的话,我就能一边做家事一边照看他了。
洗衣机正在运转时,我听到庭院里传来砰、砰……的皮球声。由于我们家跟隔壁隔着一道石墙,我想说他应该是拿皮球丢着墙壁玩吧。
之后,我走到院子里准备晒衣服,发现弹回来的皮球滚到了玄关口前的踏脚石旁边……我把洗衣篮放在外廊上,蹲下来准备捡球。
这时,我却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与其说是预感,不如说是一阵恶寒或许还比较正确。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当我捡起球并抬起头时……发现这孩子正盯着石墙上方,不停颤抖。
难道是又来了吗……
跟前一天一样,这孩子一脸害怕地转过头来。同时,他跟前一天一样指着石墙上方跟我说:
『有一只奇怪的猴子露出可怕的笑容。』
可是……
有一个地方跟前一天不同。
这孩子的手指在动。就像是在追着石墙上的〈某个东西〉跑一样,一直往横向移动——
然后,该怎么说呢……他的手指突然一口气停了下来。这种缓急变化剧烈的动作,简直就像是……没错,就类似蟑螂的动作一样。沙沙沙沙沙沙,停止……沙沙沙沙,停止……
当我开始后悔自己做出这么讨厌的想像时,这孩子的手指已经不是指着墙上,而是指着庭院了。
从墙上爬下来的〈某个东西〉正不停往我们这边靠近。
当我察觉这件事的瞬间,我就立刻抱起这孩子跑进家里。
所幸,我进到家里时,这孩子也冷静了下来。但连续两天因为看不见的〈猴子〉而害怕,并不是一件平常的事……我也变得不安了起来,就去找我先生商量。然而我先生却说:
『小孩子没有玩伴的话,会创造出想像中的朋友。我自己小时候也这么做过。』
他并没有认真看待我说的话,而是如此对我说。
虽然我不认为小孩子会害怕想像中的朋友,但我自己也希望看不见的〈猴子〉能有个合理的解释,所以就姑且当作是这样了……
如果孩子再看到〈猴子〉,就带他去给医生看看吧。
当我这么想之后,又过了几天。
那一天,是这孩子喜欢的动画播出的日子,他从早上开始就很兴奋。动画在六点开播,他却从五点过后就坐在电视机前面等,且不时瞄着时钟确认时刻。
节目开播后,他就大声唱起了主题曲。自从〈猴子〉那件事发生以来,他就一直很消沉,这时看到他似乎终于恢复了精神,我也很开心,打算要特别让他吃一些点心。我就去准备他喜欢吃的巧克力蛋糕和甜的可可饮料。
然而,正当我准备去厨房打开冰箱时……
『啊……』
这孩子突然发出了声音。并不是主题曲播完了。电视上色彩斑斓的主角,仍然在画面中跳来跳去。
他以僵硬的动作抬头看着天花板,我仿佛能听到他关节发出的嘎吱嘎吱声……不久之后,他的脸色就变成一片惨白,还有水滴从他的裤管低下来。他站着失禁了。眼看他脚边的水洼变得愈来愈大……
我连忙想要跑到他身边,但在我踏出脚步前——
——砰咚——
有某个东西压在这孩子身上。不,我并没有看到那个东西,只是这孩子仰躺在地,像是有人把他推倒、压在地上一样。
『呀啊啊啊!猴子!是猴子!是猴子啊啊啊啊啊!!』
他睁大了眼睛,表情因恐怖而抽搐,并大声惊叫。
从他倒地到我抱起他后,我想这段时间不到五秒。这孩子翻着白眼,嘴巴像是坏掉的水井帮浦一样冒着泡泡。整个嘴角都被泡泡染白了,不停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地冒泡……
之后的事,我记不太清楚了。
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我先生正握着我的手。
医生说这孩子『并没有生命危险』,但……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讲过话了。
我没看到〈猴子〉,但我开始认为那块土地上,或许真的存在一只恐怖的〈猴子〉……正好在同一时期,我怀了第二胎,考虑到对孩子的影响后,我们就搬离了那里。
搬离了杜王町郊区的〈夕柳台〉……」
她讲完之后,就深深叹了一口气,似乎是讲累了。
「…………」
露伴默默看着少年。
——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讲过话了。
正如那个女人所说,自从露伴见到这个少年开始,他就一句话也没说过。恐怕原因就是出自他在〈夕柳台〉看到的〈猴子〉。
「所以……」
那个女人用由下往上的眼神看着露伴。
「我刚才也说了,漫画家应该知道许多不可思议的事吧?你有听过类似的事情吗?是否有什么故事,能成为让这孩子恢复说话能力的契机……」
「契机吗……」
露伴撑着脸颊,眯起眼睛。跟〈猴子〉有关的故事,在世界各地都有。像是〈西游记〉的孙悟空、〈罗摩衍那〉的哈努曼。日本则是有〈桃太郎〉和〈猿蟹大战〉等等广为人知的故事。另外还有要求活祭品的狒狒,一边旅行一边表演武艺的武者,击退了抓走女人和小孩的大猿猴——这一类的民间传说不胜枚举。
然而,他却没有听过〈变得不会说话〉、〈夺走人类话语〉这一类的故事。因此,露伴就摇了摇头。
「抱歉……我没有什么线索。」
「这样啊……」
从旁来看,也能明显看出那个女人的肩膀失望地垂了下来。虽然不知道她对漫画家这个职业是怎么想的,但她原本应该很期待吧。
「先不说这个了——」
露伴正讲到一半时,突然有声音从公园入口传了过来。好像是在喊某人的名字。
看来,对方应该是在呼唤这个女人。她「啊」了一声后,就立刻起身往对方那里跑去。
露伴往那边一看,看到一群推着婴儿车的妈妈集团正围成一圈。
那个女人从婴儿车中抱起一个婴儿,开始抱在怀里安抚。露伴回想起她刚才说过的话。她确实是说,当时她怀了第二胎——
(那个女人把婴儿丢着不管,跑来讲了那么长的一段话?)
露伴虽然不在意那种事,但真要说的话还希望她能多留一会。露伴刚刚话才讲到一半,他想说的是:先不说这个了,你可以把〈猴子〉的事情详细告诉我吗?
不过,她并没有目击到〈猴子〉,所以应该问不出什么吧。唯一的目击者是这位少年,虽然他就在露伴身边,但却无法说话,所以也没办法……
(……不对?)
露伴改变了想法,向少年说道:
「唉,小子。你是叫……小健吗?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是健太还是健次之类的……反正你叫什么名字都不重要。」
虽然少年并没有回答,但却有了反应。小健用圆滚滚的大眼睛望着露伴。
「方便的话,可以把你之前看到的〈猴子〉画在这上面……让我看看那家伙长什么样子吗?」
露伴用双手拿着素描簿和铅笔,递给了小健。虽然要他画出引起心灵创伤的〈猴子〉,会让露伴产生罪恶感,但露伴的好奇心胜过了罪恶感。
虽然露伴也可以选择最快的方式,就是直接看〈小健的记忆〉,但他并不想在大白天的公园里做出这种显眼的行为。当然,如果小健不愿意画〈猴子〉的话,露伴也不会排斥使用这种方法。
不过,露伴的担心并没有成真,小健老老实实地接下了素描簿和铅笔。
「……谢谢你。」
露伴开口向小健道谢,并在旁边看着他〈画图〉。虽然他的画技十分稚拙,但线条却毫无迷惘。眼看白纸渐渐被线条填满。
「小健!该回家啰!」
差不多刚好是小健停下手的同时,他母亲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他就跟见面时一样,一声不吭地离开了露伴身边。
露伴也没有出声跟他道别,而是凝视着他留下的素描簿。
(这是……〈猴子〉……?)
他并没有期待小孩子会画出写实的图像。尽管如此,素描簿上面画的并不是露伴熟知的那种〈猴子〉。
图中的生物手脚跟蜘蛛一样细长,紧紧折叠在一起,完全无视于肩膀及股关节的构造。那种生物趴着的姿势低到快要舔到地面了,要说的话反而比较像是蟋蟀或蝗虫。此外——露伴开始后悔自己只拿了铅笔给小健——那个生物全身都是〈黑色〉的。并不是随便涂一涂,而是彻底涂满了黑色,仿佛不愿意看到白色一样。
然而……却只有一个地方是白的。
牙齿。
〈猴子〉嘴巴的部分有着新月型的缺口,那里有许多排列杂乱的白色牙齿。仿佛在露出〈狞笑〉一样。
(就算这是〈猴子〉……也是只〈狞笑的黑猴〉……吧?)
突然之间——
露伴感受到人的气息,就抬起头来,看到有个少年正站在他面前。那不是小健,而是刚才那个棒子被露伴折断、留着绿色鼻涕的小鬼。
「怎样?有什么事吗?」
露伴粗鲁地问道,但绿色鼻涕小鬼却一脸呆滞,什么话也没说。不对——仔细一看,他手指上卷着类似细绳的东西,正打算要用力拉。那条细绳连接着一个椭圆形的塑胶物体,那是……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露伴察觉到那是什么之后,防身警报器0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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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为之一变,渐渐转为茜红色。无数只乌鸦在天空交错飞翔,发出混浊的鸣叫声。
「想不到他真的启动了防身警报器……可恶!只不过是根棒子耶?一般来说,只不过是棒子被折断,有必要做出这种事吗……?」
露伴用跑的逃出公园后,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他为了避人耳目,穿过了几条小巷,目前正在杜王町郊区某条坡道往上走。
吵杂的乌鸦叫声让他皱起了眉头,同时也不停擦着汗水。虽然他自认已经习惯田野调查了,但全力冲刺后一直走路都没休息,让他的脚底和小腿肚都开始闷痛了起来。话虽如此,目的地应该就快到了。现在也没有开口认输的理由。
从前——
日本景气还很好的时候,杜王町也曾进行过都市开发。电线地下化,没用的电线杆大部分都拆掉了,城镇的景观也变得前所未有地美丽。然而这也产生了一些麻烦事。其中一点,就是住址的记载。
在东京都内,可以依靠电线杆上记载的番地编号找路,但在杜王町却没办法。如果是有路标看板的大街道就算了,但要在住宅区的正中央确认现在位置,就需要跟智慧型手机的地图大眼瞪小眼了。
(应该是这附近没错啊……?)
露伴登上一条和缓坡道的顶端,眼前出现的是一个整齐干净的住宅区。
西沉的夕阳看起来格外美丽。因为这里很多平房,可以放眼瞭望整个天空。他一边往前走,一边侧眼看着一栋栋的房屋时,才发觉了这件事。每栋房屋都很新,还有着广大的庭院空地。
因为这里位于山坡地,所以每一条街道都是坡道。坡道倾斜的程度不大,如果把球放在地上,应该只会缓缓滚动。
露伴在一条和缓的上坡路上走了一阵子,看到了一个贴着绿色底纸的公布栏。
「看来……」
他开始确认写在公布栏上的地名。
「似乎就是这里没错了。」
公布栏上写着「夕柳台自治会」。
〈夕柳台〉——露伴再次扫视过这三个字。
「所谓的漫画……」
露伴并没有在跟谁讲话,而是在自言自语。
「并不是靠〈点子〉就能变得有趣。就算是没有画过漫画的外行人,也能轻易想出一两个有趣的〈点子〉。」
因此,许多以成为漫画家为目标的人,一开始都会觉得——只要想出有趣的〈点子〉,应该很快就能出道了。他们并未发现这只是一个误会。
「笨蛋!重要的不是〈点子〉,而是〈真实感〉。要把自己听到、看到的体验当成题材,才能让漫画变得有趣。」
正因如此,他刚刚才会倾听那个女人讲话,并得到了〈狞笑的黑猴〉的线索。
一切都是为了在这里查出那家伙的真实身分。
「……嗯?」
露伴无意间发现柳树枝条垂了下来,挡在公布栏前面。
由于他刚才急着确认地名,而没注意到公布栏后面有很大的柳树。而且不只一棵柳树而已,而是有好几棵柳树沿着道路种植。无数的枝条垂下,就像是新绿的喷泉。露伴心想:如果能在散步中享受这种景色,这里的狗应该不用怕会运动不足吧。
虽然他还想再稍微欣赏一下景色,但却发现了某个让他更加在意的东西——远处的一个广场。
露伴离开公布栏旁边,一边往前走一边寻找广场的入口。除了柳树之外,旁边还有一整片油漆剥落的铁栏杆及围墙,让他看不清楚广场的内部。
只有一小段地方没有铁栏杆。露伴往里面一看,发现那里似乎就是入口,前面还有防止车子开进去的杆子。
「柳树围绕的广场……这里该不会就是那个女人说的公园吧?」
露伴低声说完之后,就有一阵风吹了过来,仿佛在附和他的话一样。周边的柳树一齐摇晃枝叶,发出沙……沙沙……的干燥声。夕阳西下的光芒从柳树缝隙间洒落,就像是即将熄灭的火焰一样微弱地晃动。
就跟之前那女人说的一样,这里连一件游乐器材也没有,看起来相当寂寥。
风卷起了一阵尘埃,扫过了露伴的脚边。这里完全感受不到人的气息。虽然外面有着绿意包围,但里面只感受得到褪了色的沙尘颜色。这里真的只是一片普通的沙地而已。
这里的面积大约勉强有两个网球球场大。从外面看进来并不会特别在意柳树,但进到里面之后,才发现柳树就像个罩子一样盖住公园,让人感到很阴郁。
露伴想知道他要找的是否就是这间公园,就打开手机里的地图确认周遭位置。不过,位于〈夕柳台〉的公园就只有这里而已。
「这里比我想的还要狭窄。不过……这个大小或许正好适合寻找〈狞笑的黑猴〉吧。」
露伴把手机收了起来,为了寻找〈狞笑的黑猴〉,他先是到草丛中探索,也抬头望向柳树。然而,他只从树枝的缝隙间看到茜红色的天空而已,到处都没找到类似猴子的身影。
既然如此,他决定转而寻找猴子留下的踪迹,于是仔细地往地面看去——
「唔?」
地面上有一块地方的沙子特别薄。露伴用鞋底把沙子扫开,底下就露出了直径十公分左右的圆形水泥。仔细一看,地面上还有好几个同样由沙子所覆盖的圆形水泥。
「是填补什么洞穴的痕迹吗?」
露伴一开始想说,这是有人想要隐藏〈狞笑的黑猴〉留下的痕迹,所以才把它的足迹填补了起来。然而,那些填补的位置太过规律了。某个地方都是以同样的间隔出现,另一个地方则都是长方形。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以前曾经有游乐器材安装在这里。」
秋千、单杠、弹簧马——这是移除游乐器材后的痕迹。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露伴,也能清楚地想像出这里曾经有游乐器材时的样子。然而——
「为什么?又不是要卖土地,也不是要盖房子,为什么要把游乐器材拆掉?曾经发生过什么意外吗?」
露伴曾经听过有小孩子从秋千或单杠上摔下来,因此受了重伤的新闻。
「这么一来,〈狞笑的黑猴〉的真实身分,有可能就是意外身亡的孩童恶灵……吗?因为小孩子的脸看起来也有点像猴子啊。」
露伴虽然产生了悼念之情,但并不会感到害怕。要是会怕幽灵,怎么有办法画漫画呢?
「该怎么做?先去图书馆调查死亡意外吗?不……」
露伴突然想到了什么,就拿起了手机。
他从通讯录中点选了责任编辑的名字。要特地跑去图书馆太花时间了,露伴打算请编辑帮忙查意外事件记录。虽然这是个不讲理的要求,但或许这次的题材能运用在下一个短篇作品上。这么想就很合理了。
铃声才响完第一声之后,对方就接起了电话。
「……喂喂——」
露伴正打算要开口时——
编辑突然如连珠炮似地说个不停,打断了露伴的话。他好像说他也正准备要打给露伴,但他讲得太快了,露伴听不太清楚。于是露伴打算要安抚他,叫他先冷静下来再说。然而——
「啊……?」
听到编辑说的内容,露伴皱起了眉头。
「你说你……跟我讲错短篇漫画的截稿日了?」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有人在怒骂的声音。是编辑长。
前几天在跟编辑讨论时,编辑说截稿日是下个月。但——
「那么,原本的截稿日是什么时候?嗯。嗯嗯…………什么——」
露伴的肩膀失望地垂了下来。
「什么啊,还有一个礼拜啊……不要吓我嘛。我还以为你会说『其实截稿日早就过了』呢……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心惊胆跳』吗?我原本以为那只是一种疾病的症状,结果这下我真的体会到心惊胆跳的感觉了……嗯嗯。四十五页我五天就能画完。别把我跟那些工作速度慢的家伙相提并论了。」
其实露伴只要三天就能画完,但他现在打算要先调查这间公园发生过什么事。
编辑不断道歉,露伴也感到厌烦了,就随口应付了他一下。
「不用道歉了啦……没关系啦。你很烦耶。不用跟我道歉了。相对的,我可以请你帮忙一件事吗?不对……不是稿费的事……杜王町郊区有个住宅区叫〈夕柳台〉,我想请你调查那里的公园过去是否有发生过意外……没错。像是小孩子意外身亡之类的……嗯嗯。那里的游乐器材全都拆光了。」
编辑的声音原本就像是濒死的蝉一样悲惨,现在渐渐变得开朗了起来。眼前吊着一个能让他挽回名誉的机会,他就猛然咬住了这个饵。看他这种样子,应该会很努力帮忙调查吧。
话虽如此。
完全把取材丢给其他人的这种偷懒行为,会违反露伴的信条。自己找到事情真相时的惊讶,也会跟贵重的〈真实感〉产生连结。
露伴把手机放回口袋,决定要亲自在这附近绕一圈。如果曾发生过需要撤掉所有游乐器材的重大意外,附近的居民应该会知道些什么才对。如果遇到带狗散步或是在庭院里除草的居民……就去向他们打听看看也不错。
露伴心中这么想,一走出公园后,立刻就——
停下了脚步。
「…………」
十五到二十人……有一大批老人聚集在公园前面。
他们都以没有礼貌的眼神盯着露伴。眼神从上到下扫射,就像在仔细打量露伴一样。即使露伴的眼神跟他们交会,他们也毫无任何歉意。
老实说,这样很不舒服。
露伴默默看着那些老人。因为他觉得,在这种状况下如果由他主动开口说话,感觉会非常可笑。
「你……是新搬来〈夕柳台〉的人吗?」
一个老爷爷走向前来问道。他光秃秃的头上有着红褐色斑点,整个脑袋就像是一张世界地图。
「不,我只是路过而已……」
「是吗?哎呀,因为公园有个小兄弟一直在讲话讲个不停,所以大家才会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啊。」
嘻嘻嘻嘻……笑声有如涟漪般在老人之间扩散。
(原来如此,我又被当成可疑人物了吗?)
虽然露伴瞭解发生了什么事,但心里还是一样很不舒服。那个世界地图老爷爷不知是否清楚露伴的想法,就继续说了下去。
「〈夕柳台〉是一个很~~棒的地方喔。非常宁静……」
听到对方讲到宁静,露伴转头环视周遭,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就已经听不到乌鸦的叫声了。他在〈夕柳台〉的坡道往上走时,乌鸦明明还那么吵……
「靠海的那一侧……比〈夕柳台〉还要〈下侧〉的土地,可就不是这样了。因为有一群年轻人聚集在龟友百货附近,骑着摩托车发出噪音到处乱跑啊。」
「真的~~」
在世界地图老爷爷后,继续讲下去的是……老人太多了,不清楚是哪个人讲的,但应该是个老婆婆。声音听起来像是老婆婆的嗓音。
「我是从车站前搬到〈夕柳台〉的。住在〈下侧〉时,每天不分日夜都很吵很吵……但是那些声音不会传到这里,让我可以放心居住。」
「夕阳沉入杜王港的景色,实在是太美了……只有在〈夕柳台〉才能看到那种绝妙的景色啊。」
「是啊。由于这边位于山坡地,星星看起来也更美丽了。如果是在〈下侧〉,受到车辆废气的影响,星星都看不清楚吧?嗯?」
「山区附近的空气也很清新呢。〈下侧〉的空气已经不配称之为空气了。」
「比起那里的空气,二手烟恐怕还比较干净呢。小兄弟,你的肺恐怕已经被搞坏了吧?」
「柳树也是美到让人受不了啊。这就是所谓的柳暗花明吧。〈下侧〉种的树都是一些整年都跟枯树没两样的老树……」
「由于柳树有着营养丰沛的树液,才会有许多大只的锹型虫、独角仙聚集在这里啊。」
「〈下侧〉的那些笨蛋,竟然还会特地花钱去买虫来养对吧?」
「为了我们这种老人家,这里的房子内部也很少有高低差,真是太好了。那个叫什么来着……※Ba……Bania…………Vanilla Free……」note
译注:老人想讲的是Barrier Free,即「无障碍环境」。
「你啊,想要讲不习惯的英文就会变成这样。正确应该是Bari……Bari Bari……总之,这是公所的长官推行的政策。真是太感谢了。」
老人们各自开口说个不停。与其说像是在跟露伴讲话,不如说像是在互相称赞〈夕柳台〉是个多么美好的地方。
从他们的态度中,露伴感受到强烈的优越感。他们认为〈夕柳台〉是高级地区,并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把〈下侧〉当成下级地区。与其说是虚荣心,不如说他们真的深信是这样。对他们来说,杜王町里除了〈夕柳台〉以外的人,都是不懂事的蠢蛋。
虽然要反驳他们也行,但有一件事让露伴更在意。
他们盛赞完〈夕柳台〉之后,世界地图老爷爷就再次转身面对露伴。
「哎呀?小兄弟,你也听到〈夕柳台〉的美好之处了吗?」
「……嗯嗯,听了非常多。」
老人之间互相交流了许多〈夕柳台〉的优点。
那个母亲也说过,〈夕柳台〉是个宁静的住宅区。确实是这样没错。这里没有车辆行驶的声音,甚至连一般生活发出的声音也没有,连吵闹的乌鸦叫声也传不到这里。可是——
(现在可是黄昏耶?一般来说至少会有一两只乌鸦飞在天空吧?这样反而……太过宁静了吧?)
正当露伴准备开口问老人们原因时——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机————!
突然响起了金属摩擦的声音。
直到刚才为止这里都非常宁静,让这次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露伴忍耐着想要捂住耳朵的冲动,往传出声音的方向——上坡处看去。
「那是……」
是学生。有个骑着脚踏车的学生,他似乎正在回家途中,声音就是从他的脚踏车传出来的。那台脚踏车的篮子撞得扁扁的,车身上锈迹斑斑,是一台光看就知道很破烂的淑女车。他在缓坡上往下骑,应该是按了煞车,才会发出刚才的噪音。
那台脚踏车缓缓往这边靠近。同时,煞车声也愈来愈大。
「真是的……快点去打工买一台新的啦。」
露伴骂了一声,把视线移了回来。然而……
「…………!?」
他不禁反常地大吃了一惊。
刚才还在温和谈笑的老人们,全都像是看到孙子的仇人一样,表情变得十分凄绝。
——学生通过了他们的眼前。
老人们仍然盯着那个学生,所有人脖子的动作如出一辙,就像是网球比赛的观众一样。
「真的很吵呢……」
「是个没看过的小鬼呢。竟敢在我们的〈夕柳台〉发出噪音。」
「是来抓锹型虫的吗?」
「最近的年轻人真是糟糕……」
「真希望他摔车。」
老人们就像在诅咒他一样,不停叨念。
在那之后——
学生发出了短促的惨叫。身体开始扭动,就像是在躲避某种东西一样。
这时,他还在骑脚踏车——
仿佛遭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撞击,支撑着脚踏车前轮的框体扭曲了。这阵冲击让学生整个人摔了出去,趴在马路上一动也不动。
「喔!喔!摔倒了。」
一个老人高兴地说道。
「这样终于就安静下来了呢。」
「真的。真是令人高兴。」
「是啊。我们的〈夕柳台〉就是应该要这样才对。」
每个人都恢复了笑容,现场的气氛就像是祭典结束后一样温和。
只有一个人例外——就是露伴这个局外人。
「到底……」
露伴十分难以置信,低声说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对那个学生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啊。」
开口回答的,是那个世界地图老爷爷。
「我不是说过了吗?〈夕柳台〉是个很~~棒的地方。就是这个。这就是〈夕柳台〉的优点。」
嘻嘻嘻嘻……笑声再次如涟漪般在老人之间扩散。
(他们什么都没做?那个学生确实是看到了某个东西而感到害怕。接下来就受到那东西的袭击而摔倒了。)
露伴心中产生了一股骚动。老人们抱怨完学生之后,那东西就现身了。虽然露伴看不见,但那东西确实出现在那里。
露伴的脑海里,浮现出某个东西的存在。
——〈狞笑的黑猴〉——
那个女人也说过,她看不见〈狞笑的黑猴〉。既然如此,露伴现在就无法以自己看不见当成否定〈狞笑的黑猴〉存在的理由。
那些老人知道〈狞笑的黑猴〉吗?
还是说,就是那些老人在操控〈狞笑的黑猴〉?
想要当场确认这件事,只有一个办法。
阅读那些老人的记忆——
「让我看看吧!天堂之门————!!」
露伴发出呐喊的同时,身后出现了一个小个子的少年。
他长得像是人,又不是人。他名叫〈天堂之门〉。
这是露伴所拥有的不可思议力量——〈替身〉。〈天堂之门〉能够把对方变成〈书本〉,阅读或是改写对方的记忆。
露伴打算把那些老人变成〈书本〉。然而——
咻——
突然有〈某种东西〉掠过了他的视野边缘,跑到了公园里面。
「……咦?」
露伴立刻回头,但那里什么人也没有。
「怎么了?突然大呼小叫的?」
世界地图老爷爷表情烦躁地骂道。然而,露伴却没有理会他,而是注视着公园。如果不是他多心,他似乎看到了某种黑色的东西……正在地面爬行。
露伴用手背擦汗,一步步走近公园。
沙沙——沙沙——!
他走进公园没几步之后,柳树的树枝就发出了声音。
露伴反射性抬头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但看到的只有枝叶缝隙间的暗红色天空。
「喂,你要去哪里?我们难得跟你讲解〈夕柳台〉这个地方,结果你也跟那个小鬼是同一类人吗?真是令人不愉快。」
背后传来了老人骂他的声音。
「怎么了怎么了?吵闹完之后,就要默默离开了吗?」
「你不懂对老人家该有的礼貌吗?」
其他人也接连发出叨念。
露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但视线却被柳树和草丛挡住,已经看不见那些老人了。
「而且……你说Heaven-s Door?」
对方应该也看不到露伴这边才对……但他们还是继续抱怨。
「用这种烦人的英文……啊啊,真是讨厌。」
「那家伙一定也是以为,只要讲英文就很帅吧。」
咻!
「——!又来了!」
黑色影子再次掠过露伴视野边缘,穿过了公园之中。
「可恶!」
露伴环顾四周,不停转动视线。
就像是在嘲笑十分狼狈的露伴一样,老人们抱怨的声音继续传了过来。
「最近的年轻人真是的……」
露伴也开始感到不耐烦,正打算要大喊「你们稍微安静一点!」时——
他摒住了气息。
〈某个东西〉从露伴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露伴缓缓往肩膀看去,依稀看见了黑色肮脏的手指。
他闻到了混和着粪尿与汗水臭味的野兽体味。
「…………什……!」
仿佛不知名毒虫在身上爬行的恐惧,让露伴的内心敲响了警钟。从后颈到背脊窜过了一阵不舒服的寒意。
露伴感觉汗水流过自己的太阳穴,并转过头去。在这刹那——
喀!
「呜呃!!」
喉咙突然受到一阵冲击。他的脖子突然被勒住了。
「唔……唔唔……!」
一股令人难以置信的臂力,渐渐举起了露伴的身体。他的脚跟浮起,脚尖擦过地面。
由于露伴的下巴被勒住,头往后仰,所以看不清楚对方的长相。尽管如此,露伴还是想办法瞪着对方——然后他睁大了眼睛。
「这家伙……是……!?」
公园的少年小健画的〈狞笑的黑猴〉素描,描写得非常正确。
手脚跟蜘蛛一样细长,趴在地面上的〈黑猴〉——
然而遗憾的是,那并不是〈猴子〉。
勒住露伴脖子的,是一个〈漆黑干枯的老人〉。
老人衣不蔽体,肌肤多处腐烂剥落,变成了混浊的黑色。
他细瘦的手臂异常地长,爬行的状态并不拘束他的动作,他仍能轻易勒住露伴的脖子。而他的脚也同样细长,弯成〈ㄑ字形〉的脚由膝盖处往上折,脚尖朝向正后方。就像是蝗虫或蟋蟀等昆虫的脚部一样。是人类关节不可能会出现的样子。
他头上一根头发都不剩,脸上都是皱纹,皮肤就跟生病的树皮一样。原本应该有鼻子存在的部分,露出了西洋梨形状的鼻腔。耳朵也消失了,只剩下两个洞在那边。而他的眼球没有眼白,整个都是黑色的……
不,不对。
他并没有眼球。两个空洞的眼窝中,理应不存在的眼睛正盯着露伴。
他看到露伴痛苦的样子,似乎很开心,嘴角出现了〈狞笑〉,露出像是沾上煤灰的灰白色牙齿。那是一口乱牙,每根牙齿都往不同的方向长。〈漆黑干枯的老人〉露出了残虐笑容。
〈漆黑干枯的老人〉手指深深陷进露伴的脖子里,皮肤几乎都快要被他给刮破了。
「唔!喔喔……喔喔……喔喔!」
露伴摇晃全身挣扎,想要甩开那家伙的手。
他双脚一阵乱踢,踢开了〈漆黑干枯的老人〉的脸。
然而,即使露伴的指尖戳进那家伙的耳朵、鼻子空洞、空荡荡的眼窝,以及露出〈狞笑〉的嘴巴,〈漆黑干枯的老人〉看起来还是一点都不在意。
「……糟……糟糕了…………意识要……」
露伴搔抓着对方的手臂,但触感像是在抓煤炭般,对方的力量完全没有放松。
「天堂……之……门……!」
露伴以气若游丝的声音呼喊〈替身〉的名字。
「把这家伙…………变成〈书本〉……」
露伴的视野渐渐变得狭窄、混浊。
〈天堂之门〉往〈漆黑干枯的老人〉伸出手指,但——却在差一点就要碰到时,有如干燥的油漆般剥落,烟消云散了。
(不行。来不及……)
正当露伴的意识渐渐远去时——
有个声音从远方渐渐靠近。
是一种让露伴心灵产生悸动的声音。露伴的脑海里浮现红色灯光,就像是不停闪烁的闪光灯一样。
那个声音是鸣笛——救护车的鸣笛声。
是跌倒的学生叫的救护车吗?露伴朦胧的双眼中,看到了模糊的红色灯光。
原本勒住他脖子的手,突然消失了。
身体出现了一瞬间的浮游感,之后他就立刻跌坐在地。露伴连站都站不起来,不停用力咳嗽。
「咳啊……啊、唔……」
不仅呼吸时痛苦,就连呼吸停下来时也很痛苦。他一边渴求着空气,一边扫视四周,寻找〈漆黑干枯的老人〉的身影。他的眩晕很严重,视野一片血红。
「可恶……那家伙……那家伙躲到哪里去了?」
露伴用手撑着大腿想要站起来,但他的双脚完全使不上力。
他以摇摇晃晃的脚步,追在〈漆黑干枯的老人〉后面离开了公园。
不知道是不是鸣笛声太吵,那群老人都捂着耳朵。露伴没有理会他们,开始环顾周遭。
渐渐西沉的夕阳。
倒在地上的脚踏车。
抱膝而坐的学生。
然后……
「……!找到了!」
〈漆黑干枯的老人〉的动作就像蜥蜴一样,敏捷地在柏油路上爬行。
那家伙正朝着救护车爬去。
虽然露伴不清楚〈漆黑干枯的老人〉的想法,但他直觉知道那家伙想做什么。
〈漆黑干枯的老人〉身子稍微往前倾之后,就往救护车跳去。
接着直接冲向挡风玻璃。
露伴认为玻璃碎片会飞过来,于是迅速伸手挡住前方。但——什么东西都没有飞过来。
噗咻……就像是沉入泥巴里一样,〈漆黑干枯的老人〉就这样穿过了挡风玻璃。
驾驶座传出了惨叫。
驾驶踩了煞车,救护车蛇行了一段路之后就停了下来。车内传出像是吵架的声音,但……很快就沉静了下来。原本像是在抗议一样不停响着的鸣笛,也在发出一串走音的声响后就停了。
…………
〈夕柳台〉瞬间恢复了静寂。
剩下的只有紧急煞车留下的轮胎烧焦味而已。
啪答。
〈漆黑干枯的老人〉穿过驾驶座的车门,爬出了救护车。
露伴开始戒备,怕他再次发动袭击,然而状况却出乎露伴的意料之外,〈漆黑干枯的老人〉脸上浮现出〈狞笑〉,就像是融入空气中一样——消失了。
「…………」
露伴缓缓放下原本挡在面前的手。
在他来到〈夕柳台〉之前,一直听到乌鸦的烦人叫声。但一来到这里,乌鸦的叫声却立刻戛然而止。原本他以为只是自己刚好走出了乌鸦的行动路线、巢穴、觅食场所等地方。然而……他想到了一个更简单的原因。
如果在这里吵闹的话,就会遭到〈漆黑干枯的老人〉袭击……
比如说,一直敲打公园栏杆的人、拿皮球丢墙壁发出声音的人、唱着动画主题曲的人、脚踏车煞车发出刺耳声音的人。
以及大声呐喊〈天堂之门〉的人。
正当露伴恍然大悟的时候——
耳边传来了一阵嘲笑声。
「这下你终于懂了吧?」
是世界地图老爷爷。他用灰暗的眼睛看着露伴。
「你瞭解〈夕柳台〉的优点了吧?」
「你说……优点?干枯的老人会袭击人类……是这里的优点吗?」
「干枯?老人?你在说什么?」
「…………?」
(该不会这些家伙……都察觉不到那个漆黑老人的存在吧?我还以为是其中某人的〈替身能力〉呢……不……不对。我也能碰到那家伙。能够碰到〈替身〉的,就只有〈替身〉而已。)
露伴的指尖依然残留着搔抓〈漆黑干枯的老人〉手臂时的触感。
世界地图老爷爷张开了双手。
倒地的学生、停下的救护车——他就像是在展示那些一样,缓缓地张开了双手。
「〈夕柳台〉的优点,就是宁静的气氛。小兄弟,你也会在发臭的粪坑上盖上盖子吧?跟那个一样,会发臭的东西就要盖起来,吵闹的东西也要盖起来。」
在他身旁的老婆婆也出声赞同。
「没错没错,在〈夕柳台〉吵闹的东西,全~~部都会像那样遭到破坏。」
她说完之后,其他老人也异口同声地表达同意。
「是啊。只要稍微往车站的方向走一小段路,就会听到乌鸦嘎——嘎——的叫声。不过在〈夕柳台〉是不可能听到的。乌鸦全都会摔落地面。」
「摩托车也是。会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摔车。」
「这里一定是个风水宝地、风水宝地。」
「应该是我们平常行善积德的关系吧?俗话说心诚则灵啊。」
「〈夕柳台〉真的很安静呢。对我们来说,这是最合适的地方。」
跟刚才一样,老人们又开始称赞起〈夕柳台〉。
露伴不打算默默听他们说下去,就插嘴说道:
「你们是真的相信这种事吗?真的认为乌鸦摔落、摩托车摔车,是因为风水和日常行善所导致的?」
或许是因为讲话被打断,也或许是因为露伴欠缺敬意的语气让对方不爽……
世界地图老爷爷不愉快地哼了一声。
「哼,原因?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我们的祈愿实现了啊。」
老爷爷用下巴指了指露伴身后的公园。
「从前〈夕柳台〉跟其他地方没两样,也是一块吵杂的土地。特别是这个公园。从早到晚都有小孩子在大吵大闹。所以老人会就去跟公所抗议,叫公所把公园的设备通通拆掉。」
「……就像现在这样。」
露伴看着老爷爷身后的公园。
一具游乐器材也没有,空荡荡的公园。
「然而……那些小孩子还是不停吵闹。只要有球和棒子,他们就能一直玩闹个不停。」
因为他们都是笨蛋——露伴在心中附加了这句话,但并没有说出口。他知道如果自己说出口,世界地图老爷爷就会得意忘形。即使只有一瞬间,露伴也不希望自己被当作对方的赞同者。
「所以,我们才会祈愿。希望能把那些吵闹的小孩子赶走,让〈夕柳台〉变成一块宁静的土地。」
「你说祈愿……是什么意思?是做了什么黑魔术,或是奇特的仪式吗?」
「才不是,笨蛋。我们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祈愿而已。无论向什么祈愿都行。佛坛、神桌、地藏、神社,去扫墓时也会向不认识的墓地祈愿。每一天每一天,早上起来就祈愿,中午出门也祈愿,晚上睡前再祈愿……然后,你猜怎么着?从某一天起,那些小孩子突然都消失了。跟那些愚蠢的父母一起搬走了。」
「在那之后,乌鸦也不叫了,摩托车也不跑了……〈夕柳台〉就安静了下来。〈夕柳台〉必须是个能让我们这些老人家安心居住的所在,必须是个安静、让人放心的住宅区。毕竟这里是我们的地方啊。」
世界地图老爷爷说完之后,其他老人也用力点头。
「原来如此。」
露伴也点了点头——不过,他并没有赞同老人的意见。
因为他得知自己触犯了〈夕柳台〉的规矩,才会自然而然地点头同意。
(黑色老人的真实身分,就是……这些老头子祈愿下所产生的怪物吗?那家伙会出现在吵闹者面前,排除对方。就像是清扫者一样。)
露伴自己也是因为大声喊叫,所以才会遭到〈黑色干枯的老人〉袭击。虽然没人可以验证他的推测是否正确,但他觉得自己的想法也八九不离十了。
(这么说来,这些人……)
露伴突然想起刚才听到的内容。
(他说他们也会向不知名的墓地祈愿。到底是跟谁的墓祈愿呢?那个黑色的老人,看起来就像是个孤独死后,尸体腐烂的独居老人啊……)
虽然现在思考这种事也没有意义,但露伴对那个遭到奇妙祈愿的对象产生了同情。不过,就算去关心这种不知是否有感情的存在,恐怕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吧。
比起这件事——
「比起这件事,更大的问题是……」
他并不是在心中默念。为了做个了结,露伴开口说了出来。那些老人诧异的视线有如针一般刺在露伴身上。
「你们的利己主义。」
露伴伸手指向某个老人——虽然他并没有特定指着哪个人——指着的是那个刚才站在他正面的世界地图老爷爷。
「黑色老人并不是主动去袭击人的。而是因为你们的祈愿,才会去袭击人。说起来,我原本就讨厌你们这种老人。只是年纪大而已,也没有什么成就,但却自认为年轻人就该听你们这些年长者的话。你们这种人特别让我想吐。」
「你说什么……?」
老人们脸色一沉,但露伴并没有加以理会,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老年人都很喜欢〈用灸术来教训〉这句话对吧。虽然灸术感觉是老人在用的……不过算了,我要在回去之前教训你们一下。」
露伴伸出来的手指突然产生了晃动,浮现出〈天堂之门〉的手指。
——露伴回想起公园那个名叫小健的少年。他母亲问露伴是否有能让他〈恢复说话能力〉的契机,不过他现在已经离开了〈夕柳台〉,不会再遭到〈黑色干枯的老人〉袭击了。时间总有一天会解决这个问题吧。
而在将来的某一天,如果他又像个孩子一样喧闹,那会是犯罪吗?
露伴心想——那并不是犯罪。虽然很烦、很吵、很碍眼,但并不是犯罪。
那么,老人们就像一般的老人一样,希望过着宁静的生活,这是犯罪吗?
露伴心想,那也不是犯罪。然而,他们的祈愿扭曲了。如果为了得到宁静的生活而不惜伤害他人,那么就已经超越了犯罪的范畴,而是邪恶了。那只是自我中心沉淀而成的恶意而已。
啪。
〈天堂之门〉的能力,让老人们脸上的皮肤出现了几道不同于皱纹的裂痕。
没有人担心呆立于当场的那些老人。相对的,〈夕柳台〉吹起了一阵略带夜晚寒意的风。柳树枝叶响起了干燥的摩擦声。然后——那些老人的皮肤一齐迸裂掀开了。
那些是刻着他们记忆的书页。是老人们记载了数十年的记忆。虽然露伴能够看到那些褪色的记忆,但比起这种事,露伴还有更该做的事。他正准备要用〈天堂之门〉写下文字。
然而……
〈——-————-〉
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咦?」
手机在他的口袋里震动。不停震动,就像是要叫醒〈某个东西〉一样。
「……喂。喂喂喂喂。不会吧?竟然在这个时候——是编辑打来的!?」
野兽的臭味飘了过来,刺激着他的鼻腔。
露伴心头一惊,转身一看,发现〈黑色干枯的老人〉再次现身,从公园爬了出来,想要往这里扑过来,脸上还带着〈狞笑〉。
「可恶!」
露伴慌忙把文字写在老人的记忆中——同时,露伴也被〈黑色干枯的老人〉扑倒了,背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呜咕……!」
露伴发出了苦闷的声音。
(——糟糕!想不到编辑竟然会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来!)
〈黑色干枯的老人〉迅速跨坐在他身上,手也伸向他的喉咙。
(既然如此,我这次一定要……对他发动〈天堂之门〉!)
正当露伴下定决心时——
「喂喂!小兄弟,你在做什么啊!竟然躺在大马路上!」
〈黑色干枯的老人〉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刚才还对我们说那种嚣张的话!」
「你说要教训我们!?」
「这是什么说话方式啊!真想看看你父母长什么样子!」
「所以才说最近的年轻人真是的!!」
这些声音是从由〈书本〉的状态恢复原状的老人们发出来的。他们说完之后——
却开始面面相觑。
他们的声音……变得非常〈大声〉,响遍了整个〈夕柳台〉地区。
「这、这、这怎么回事啊!?」
世界地图老爷爷,用比扫街宣传车还要更洪亮的声音〈大声〉喊道。
「我把你们变成〈书本〉的时候……」
露伴被〈黑色干枯的老人〉压倒在地,低声说道。
「稍微写了一点东西进去。内容是这样的——」
〈黑色干枯的老人〉露出〈狞笑〉,转身面向世界地图老爷爷他们。
「〈平时都要大声讲话〉。」
说完之后,〈黑色干枯的老人〉就扑向了离他最近的老人。他把对方扑倒在马路上,骑在对方身上,同时迅速用手掐住了附近老人的脖子。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这是什么怪物!?」
「南……南……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老人们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惨叫。
当然,声音非常〈大声〉……
〈夕柳台〉必须是个能让老人家安心居住的地方,必须是个宁静又安详的住宅区。
大声吵闹的小孩、叫声刺耳的乌鸦、缺乏常识的机车骑士,都是〈夕柳台〉不需要的东西。
老人们许下了这种愿望,这也成了〈夕柳台〉的规矩。
他们作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吵闹的那群人〉。
真不愧是一直以来守护着〈夕柳台〉宁静的怪物。〈黑色干枯的老人〉瞬间就掐昏了那些老人,目前正趴在世界地图老爷爷的背上。
「救……救命啊……」
他以听起来十分痛苦——但也相当大声的声音——向露伴求救。
「我……我无法呼吸……拜托,可不可以送我到医院……不……可不可以送我到那台救护车上……」
「…………」
露伴的眼神像是看着尸体的法医一样,看着那个世界地图老爷爷。自己应该要听那个老爷爷的恳求吗?他并没有这种义务,无视对方直接回去或许才是正确作法。然而,他〈用灸术来教训〉对方的目的姑且是达成了,必须要除掉火种才行。无论是多么小的灸,都可能会让这个老爷爷烧起来。这么一来,露伴多少也会感到良心不安。
「……好啊。我帮你叫别台救护车。」
露伴拿出手机,回拨给刚才打电话给他的那个人——也就是编辑。
「嗯嗯,刚才很谢谢你……不,关于公园游乐器材那件事,我这边已经解决了。嗯。抱歉……不好意思,顺便还有一件事……可以请你帮我叫几台救护车吗?对。到〈夕柳台〉……你问我为什么不自己叫?如果对方一直盘问我的话,那也很麻烦吧。毕竟一般人不会叫好几台救护车到同一个地方。」
编辑虽然不太情愿,露伴还是简洁地对他下了指示。世界地图老爷爷得知自己似乎能获救,脸色就明亮了起来。然而——
「不,地点不是那里。请叫救护车到〈夕柳台〉坡道的〈下侧〉。如果救护车开到公园那边的话,会有一群老爷爷老婆婆生气,骂说救护车太吵了,要安静一点。」
世界地图老爷爷的脸上,所有可以称之为表情的表情都消失了。
「……我确实有帮你们叫救护车了。」
老爷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露伴瞥了他一眼之后,就转过头把手机收进口袋。
「你们就努力爬到坡道下方吧。如果把其他台救护车叫到这里,恐怕又会被那个黑色老人袭击吧?喂喂喂,你怎么以嫉妒的眼神看着那台救护车啊?那是刚才那个学生坐的,不是你们该坐的。」
哼。露伴用力哼了一声。
「总之,这都是想要这种环境的你们自作自受。」
露伴不愿再听老爷爷的哭求,转身准备离开——然而,他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了下来。
「糟糕,差点忘了。」
他转身面向那个老爷爷。
「虽然我并不喜欢你,但你的表情……〈深深绝望的表情〉……还满不错的。让我稍微画一下素描吧……很好。非常感谢你。对了,接下来你们应该很难继续在〈夕柳台〉生活下去了吧。毕竟你们必须要一直大声讲话啊。所以,如果你们要搬家的话,希望可以通知我一声……喂,怎么回事啊,竟然昏过去了。」
不知何时开始,那个〈黑色干枯的老人〉也消失了。
露伴原本想留下名片,但最后还是打消了主意。反正如果他们搬到自己家附近,就算不愿意也会听到的。毕竟他们的声音很大啊。
「宁静的住宅区〈夕柳台〉……无论事情经过为何,我还满喜欢这里的环境的。非常好。如果是在这么宁静的土地上,应该能舒适地画着漫画吧。」
在回去之前,先物色看看这里有没有能当作工作室的房子吧……
露伴喃喃自语,抬头望向天空。
「……哼。」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那群老人说的确实没错。
——由于〈夕柳台〉位于山坡地,星星看起来十分美丽。
夜幕低垂后,〈夕柳台〉的天空中闪耀着满天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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