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之箱-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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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作者:北国ばらっど
这间〈房间〉给人的压迫感,就像是个箱子。
这是梅雨季前某日中午发生的事。
岸边露伴应某个男人之邀,到了对方家里一趟。
对方说,有个〈奇妙〉的东西想给他看,虽然露伴不太想去,但还是答应了。露伴虽是周刊连载漫画家,但一周还能休假三、四天。即使是这样的露伴,也尽可能不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但对方用这个字眼勾起了他的兴趣,让他很想知道那东西〈奇妙〉在哪里。
然而……当露伴走进这栋屋龄不算老的奶油色房子,踏入小小的客房之后,他就已经感到厌烦了。
室内装潢的品味太糟了。
露伴具有经过锻炼的美感,这栋房子的室内在他眼里看起来非常杂乱,仿佛就是仓库。不……要说的话,这里看起来感觉就是单纯用来装人的箱子。
露伴虽然感到厌烦,但却没有立刻回去,是因为他这时才知道那男人并不是独居,因此吃了一惊。
「请慢用。」
「…………」
一位栗子色头发的女性,准备了两人份的红茶,接着就恭敬地低头离开了。
她的鼻梁高挺,眼瞳明亮,身材秾纤合度,就像是雕像一样匀称。
这个女人的外表,连露伴都觉得美丽。如果是参加旅行团时的导游,还是漂亮的女性比较好——露伴对女性的美貌,也抱持着这种程度的关心。
「想不到你已经结婚了。」
露伴看着眼前的男人。
「很意外吗?」
「当然啦。」
露伴不禁透露了心声。
说起来,这个男人竟然会对人类感兴趣,这件事情就已经让露伴很意外了。露伴现在仍半信半疑,于是用挖苦的语气向他说:
「到底是吹了什么风才让你这样做?她娘家是源远流长的资产家吗?在买卖上提供了优良的管道吗?比起纯爱,你如果说是因为对方臼齿里埋着钻石才结婚,我还比较能接受。」
然而,男人在讲起那个成为他妻子的女人时,显得相当高兴。
「是纯爱啊。我只是爱着她而已……她是我引以为傲的妻子。」
「爱?」
「是爱没错。结婚纪念日我也每年都不曾忘记过。」
「你讲这话是认真的吗?如果手冢治虫说『其实我想当的不是漫画家,而是政治家』,我还比较相信呢。」
「毫无虚假,就是爱没错。她的容貌就像雕像一样匀称……而且非常贴心,对于花草也抱持着慈爱温柔的态度……不仅外表,连内心都很有魅力,她就是这样的一位女性。」
「……不,太可疑了。说什么花草、内心之美……你原本是这种个性吗?是不是撞到头了?如果你跟我说你在发烧,我就能毫不客气地回去了。」
「老师……我的人格确实称不上是优秀。不过,我毕竟是个男人。男人在女人身上追求的东西,最重要的就是〈安稳〉。无论去多远的地方旅行,只要回到该回的家,她就会带着笑容出来迎接我、慰劳我的辛苦。就是这种〈安稳〉……跟身上没有流着鲜血的陶瓷艺术品相较之下,她的温暖让我更能够瞭解她的美好之处!我只是以结婚的形式,慢慢品尝着能遇到这种女性的幸运而已。老师,等你结婚之后,一定也能够体会的。」
「是这样吗~~……?」
由于太过意外,让露伴稍微「吓到」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名叫五山一京,是个〈美术古董商〉。
虽然这个名字很像假名,但的确是他的本名。
由于他的个性狡黠,让别人都说「不想跟他交朋友」。露伴也赞同别人对他的这种评价。
不过,五山的鉴定眼光很值得信任,露伴也从他那边买过不少美术品。
五山这个男人虽然会抬高价格,但却绝对不卖赝品,也绝对不会卷款逃跑。他有着身为商人的自尊。
当然,互探对方底细或套话这类的事,则是每天都在上演。五山会尽可能抬高价钱,但露伴对于付出必要以上的金额给这个男人敬谢不敏。
五山的手段狡猾又周到。正因如此,露伴也会不择手段。虽然规则对他们来说没有用,但他们的关系还是维持在买卖这个框架里。
正因为他们有这种最低限度的信任,所以露伴今天才会应邀前来。
「……不过,这间房子还真是夸张啊。」
「真是抱歉啊。」
「什么叫真是抱歉!这里的隔间都是正四角形,一点趣味都没有。橱柜就像是从量贩店买来的一样!还有,那些杂乱无章的CD和书架,就像是随意摆放在那里一样。最夸张的是那个感觉像『抽到了便利商店的奖品,可是我没什么兴趣啊~丢掉又太可惜了,就随便摆着当装饰品吧?』的模型人偶。你到底是发什么神经,才会把〈罗罗亚-索隆〉放在〈龟仙人〉跟〈孙悟空〉之间啊?」
「呃……因为我工作性质的关系,也不太常回家……这种地方都是由我太太负责的。」
「她虽然长得漂亮,但似乎并没有美感啊。」
「我可不允许你侮辱我太太喔。」
「……那么,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吧?我可不是来听你炫耀自己太太的。我想快点结束这件事,离开这间房子。」
如果是谈生意,那就有跟他讲话的价值。
但如果是闲聊,那就免了。
五山知道露伴的想法,就立刻转换了话题。
「〈幸福之箱〉………………大家是这么称呼这个东西的。」
五山隔着一张桌子朝露伴如此说道。桌子上放着一个包裹,外面包着有点脏的包袱巾。露伴则是瞪着五山。
「听起来很可疑啊。」
「哎呀,你会这么想也难免……毕竟就连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露伴老师,可是有很多人为了得到这个〈箱子〉,愿意付出一大笔惊人的巨款啊。」
五山的面相并不好。
原因大概出自于他的眉毛淡薄,眼睛又很细吧。这样的他在谈生意的时候,经常会像猫头鹰一样睁大眼睛,露出谄媚的表情。
露伴知道,他的这种落差会使买卖往好的方向推动。
「然后呢?你是为了叫我付出一大笔巨款,才把我找来的吗?抱歉,毕竟我曾经〈破产〉过一次。如果是真的灵异商品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兴趣,但如果是无聊的诈骗,我可没时间上钩。」
「不,不是的。」
五山立刻回答。
「……很遗憾,这次并不是要做买卖。我只是想请你看一下这个〈箱子〉而已。」
露伴把视线移向了桌上的包裹。
原来如此。包袱巾里面的东西,外型看起来确实像个箱子。不过露伴进到这间客房后,这东西从来没有打开过,所以在他的眼里,这目前还只是一个〈肮脏的立方体〉而已。
「…………我知道你的〈眼光〉是真的。老实说,我觉得你的人格有点缺陷……但唯独你看美术品的〈眼光〉是真的有本事。因为你有那双眼睛,我才会跟你买东西。」
「美术商如果眼光失灵了,那就跟死了没两样。无论是绘画、雕刻、瓷器……如果不能看出好坏,就没办法继续做这份工作了。」
「难怪你能娶到一个漂亮的太太。」
「我觉得这是我人生中最成功的〈鉴定〉。」
「这样的你……专门负责鉴定的你,特地把仅只是一个顾客的我找来,说只是〈希望我看看〉商品,你认为我会说『喔,好的』,就这样相信你吗?」
「不,我也觉得自己说这种话很奇怪。不过,就算我再怎么有身为美术商人的眼光,也无法看这个箱子。」
「你说什么?」
「老师,这个箱子有点〈隐情〉。」
五山把手放在四方形的包裹上,紧盯着露伴。原本他的眼睛就细,现在更是眯成一条线。
五山发出声音时,嘴巴的动作在露伴眼里看起来格外明显。
「——据说,『这个箱子里装满了幸福』。」
「……果然很可疑啊。感觉就像是奇怪的推销,或者是宗教敛财之类的。」
「老师,听说你以前有遇过〈妖怪〉不是吗?」
「喂。」
露伴不禁把身体从沙发往前探。为了不让露伴伸出来的指尖碰到〈箱子〉,五山稍微把包裹往自己的方向拉回来一点。
「喂喂喂喂喂,这种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至少我应该没有对你说过才对……毕竟我并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啊。」
「靠商业上的管道啊。我有个朋友跟集英社的人很熟……」
露伴想起了前一阵子发生的事。
有个编辑听到了抽象画家〈德-斯塔埃尔〉的名字,却说那是个音乐人。记得那个编辑是新人,所以口风很松。
露伴中断了记忆之旅,再次面向五山。
「那么,你想说的是什么?」
「如果是看得见〈妖怪〉的露伴老师,应该也能处理这个箱子吧。由于我没办法,所以……不,真的拜托你了。」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喂,等一下!」
露伴的视野角落,看到五山站了起来。他理所当然、毫不迟疑地准备走出房间。
「喂喂喂喂喂,你要去哪里啊?在这种状况下感到傻眼想走的,应该是我才对吧?」
「我要去〈双叟〉。车站前的咖啡厅……你没去过吗?」
「不会吧?你把我找来,却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种装潢诡异的房子里,自己走掉吗!?」
露伴的情绪中,疑惑的部分比激动的部分还大。
不过,要他在这种情况下不大呼小叫,恐怕也办不到吧。
「啊,不过我太太泡的红茶非常好喝喔。应该不会输给在咖啡厅点的饮料吧。」
「我不是在跟你说这个!你是为了耍我才把我找来的吗!?还是说你不是要卖这个肮脏的包裹给我,而是想要跟我吵架,所以才把我找来的吗!?」
「我完全没有这种意思。只不过……据说不能跟其他人一起看这个〈箱子〉里面的东西。」
五山讲话的步调快到足以用「迅速」来形容。可以从中感受到他不想让人插嘴的强烈意识。
「为了让露伴老师看这个,必须要让碍事的人离开…………为了抑制我自己的好奇心,我要尽量走远一点比较好吧。拜托了,露伴老师。这并不是交易或买卖……只是我的请求而已。」
说完之后,五山就走出了房间。
虽然他的态度很有礼貌,但行动让人感受到一种不容拒绝的气氛。
露伴被一个人留在有着严重压迫感的客房里,不禁也生气了。被耍是他最不能原谅的事。
「……哈。他认为把我一个人留在房子里,我一定会输给好奇心,而偷看箱子里装了什么吧…………」
露伴瞥了一眼桌上的包裹,然后站了起来。
不耐烦的情绪,表现在他杂乱的脚步上。尽管如此,他仍然能够保持冷静,因为他不是跟五山这个男人第一次对话了。
他问五山「你是在耍我吗?」。
而五山确实回答「我完全没有这种意思」。
那个男人回答问题时,没有办法说谎……露伴心中存在着这样的〈确信〉。
既然如此,他一定是有什么打算。如果他是打算让露伴看这个〈箱子〉,那露伴可不能上钩。
露伴的个性是会想要看自己「没看过的东西」。
这种个性让他多次遭遇危险,他也知道这是个坏习惯,但却无法阻止这种好奇心。
正因如此,如果要说他对〈箱子〉的内容没兴趣,那就是骗人的。
然而……对方一定会心想「嘻嘻,我就知道会这样」,露伴这么做就正中对方的下怀了。
这是岸边露伴极度讨厌的事情之一。
「我不会打开〈箱子〉。虽然我有兴趣,但要我照那个男人的剧本行动,我会更不高兴……」
露伴特地做出这种宣言之后,就站了起来。
他仿佛是从抵达目的地的电车走下来,并以理所当然的态度,大大方方地走向出口。他心中完全没有任何歉意,把手插在口袋往前走着。
从上座——也就是离房间入口最远的位置往前走。
为了回去,他经过了放着〈箱子〉的桌子旁边。
正当此时——
——喀嚓。
没错。传来了一个声音。
「…………」
露伴原本面向出口的视线,移回了桌子上。
放在桌上的包裹,在前一刻他还认为那是个〈箱子〉。
「……刚刚是怎么回事?……箱子发出了……〈喀嚓〉的声音?」
有某些地方不太对劲。
他往〈箱子〉一眼看去,就产生了这种感觉。
「…………这个〈箱子〉……之前就是这个样子吗?感觉原本应该更像个〈箱子〉才对啊……现在外型就像是〈坚果巧克力〉一样,好像变得凹凹凸凸的?」
露伴战战兢兢地伸出手。
只要伸手触碰裹着包袱巾的〈箱子〉,确认那是一个光滑的立方体,而且有着人工表面的触感,那就好了。那应该就没问题了。
然而——
露伴的指头一碰到〈箱子〉……不,那个原本是〈箱子〉的东西,就发出了喀嚓的声音。
「崩塌了!?」
露伴已经无法不看到包裹里的东西了。
于是,原本裹着箱子的布就像是拥有意识一样,轻飘飘地松开了。
仿佛在恋人面前展露出自己的一切,要让对方负起〈责任〉的女人一样,〈箱子〉主动现出了真身。
果然崩塌了。
在他认识到这一点的瞬间,露伴似乎听到现实在自己眼前崩塌的声音。他还记得这种感觉。那是「这下一定糟了」的感觉。
说到箱子,一般人想像的应该是桐木匣子或多层便当盒那一类的东西,但包裹里面出现的却是〈陶瓷器〉。
与其说是箱子,更像花瓶或壶,材质清脆,只要铁锤一敲就会化为碎片……看起来是很容易敲碎的材质。
「喂喂喂喂喂喂……不对……不是我!我连一根指头都没碰到,而且走路时也没有粗暴到会引起大规模震动!不会错的!〈箱子从一开始就已经碎了〉!……可是……」
露伴察觉到了。
他心想:我被设计了!
「这样简直就像是我打破了这个箱子嘛!」
也就是说,五山说希望他看看这个箱子,打的就是这种主意。
他特地把露伴找来这间没有其他人的客房,把〈箱子〉和露伴留在房间里后就迅速离开。并刻意把已经破掉的〈箱子〉摆成〈箱子〉的形状,再用容易松开的方式包上包袱巾……
原来他的目的就是要引发这种状况吗!
露伴想到这点时,已经太迟了。包裹打开了,箱子变成了碎片。这种状况下无论再怎么挣扎都难以辩解。
「可恶!我应该要对他更加抱持戒心才对……竟然完全中了他的计,我实在是很气这样的自己!当然,毕竟我是清白的,如果他来责问我,我也不打算老实跟他道歉,但……」
这的确是不有趣的状况。
然而,〈箱子〉在预料之外的状况下于露伴面前现出真面目,让露伴原本差一点就无法满足的好奇心,得到了解决。
「最可恶的是……〈箱子〉的真面目竟然是这种无聊的东西!我竟然为了这种东西浪费时间,这才是最让我生气的事!」
那只是为了陷害自己而准备的垃圾。
自己竟然有一瞬间对这种东西产生兴趣,露伴不仅感到丢脸,更是勃然大怒。原本的焦急情绪很快就平息了下来,换成怒火不停冒出。
决定了。等我遇到五山,我不会跟他道歉,而是要跟他抱怨。
我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地方。
就算我无法替自己的清白辩解,如果他敢向我啰唆一声,我就会对他使用〈天堂之门〉。我不会产生任何罪恶感。因为我确信自己是〈清白〉的。
只要自己的灵魂光明磊落,就没什么好怕的。
我也不需要逃跑。
下定决心之后,露伴原本波动的内心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于是……他这次又纯粹地冒出了别的兴趣。
「不过……说起来,这个〈箱子〉原本到底是用在什么地方的?陶瓷箱子还满少见的啊……」
露伴坐回了沙发上,再次仔细观察那个〈箱子〉的碎片。
仔细一看,碎片的其中一面雕刻着花纹。由于已经破了,所以花纹本身也有缺损,但……
「……不对。」
露伴开始观察后,集中力就变得愈来愈强。
首先,虽然〈箱子〉裂成了碎片,但每个碎片的大小也太一致了。
而且,裂开的断面也太光滑了,有种工业感,仿佛是刻意弄成这样的。
「…………」
露伴似乎深受〈箱子〉吸引,愈来愈热衷于观察。
只要他一进入这种状况,就不会停下来了。露伴伸出手指,拿起了一块碎片。
「……遭到〈破坏〉的东西,一定会有〈扭曲〉之处。」
露伴知道这件事。
「只要遭到〈破坏〉,就会失去原本的机能,灵魂也会受到玷污……无论是生物或非生物,都一定会产生这种〈扭曲〉。然而……这块碎片,不,这块零件上……并没有那种东西。」
露伴又想起了一些事。
那是他首次遇到广濑康一、间田敏和……那些跟自己一样拥有〈特别〉之处的人时,所发生的事。
那是一种互相吸引的感觉。
露伴对这块碎片产生了那种感觉……并且在碎片和碎片之间,似乎也看见了那种感觉。
他仔细凝视着碎片。这是他在写生、观察模特儿时的眼神。
岸边露伴这个男人的人格,原本因愤怒及烦躁而陷入混浊,但此时却突然开始渐渐转为清澈。
露伴认为自己手上的碎片是〈边角〉的碎片。他已经没什么好怕的,就大手一挥,把剩下的成堆碎片铺平在桌上。
需要同时具有理性和感性,才能够画得出来图画。因此,这种事对露伴来说已经很习惯了。
他巧妙地融合了理性的观察力及本能的直觉,拿起了下一个碎片。
跟他手上原本的碎片组合起来后,完全没有一丝缝隙。
「…………」
碎片的断面很光滑,断面与断面之间组合起来后也没有缝隙。如果动作不要太粗暴,就能组回〈箱子〉原本的形状。
……露伴得到了确信。
「——这是〈拼图〉。」
cut
露伴感觉自己似乎已经掌握了诀窍。
比如说像是使出〈天堂之门〉的时候。用〈天堂之门〉把其他人变成书本阅读时。以及看到类似〈天堂之门〉的〈力量〉时——
那种力量并没有实际的形体,但确实存在于那里。露伴以类似把眼神焦点固定在〈力量的形象〉时的感觉,看着〈箱子〉的碎片。
于是,他在那些跟自己产生神秘的互相吸引感觉之碎片上,渐渐可以看到碎片之间的联系了。
「……我完全〈理解〉了。」
露伴让自己原本漠然的感觉变得更加清晰,靠理性仔细观察,选出碎片加以组合。
虽然进度缓慢,但碎片确实慢慢地恢复了〈箱子〉原本的形状。
「正确连结的碎片与碎片……其中一定存在着〈看不见的设计图〉,根据奇妙的法则加以组合。」
他的推理已经化为了确信。
「就像替身使者会互相吸引一样,这是不可视的法则……能量!这是特定人物才能完成的〈拼图〉!『五山无法打开』,就是因为拼图的这种性质吗……!」
碎片的数量很多,这也并不是靠单纯的作业就能完成的。
然而,只要用手去摸索,就能确实将〈拼图〉渐渐组合起来。露伴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正在拼出〈箱子〉底部的部分。
「原来如此……看起来确实是个〈箱子〉没错。而且……」
在拼出整个〈箱子〉的底部之后,碎片其中一面上刻着的花纹,就构成了完整的图形。
那是一个曲线很多又复杂的图形。细致的程度就像是泛波斯文化陶器上的花纹一样,又让人能感受到※绳纹陶器那种宗教般的风格。note
编注:日本旧石器时代末期至新石器时代。
这东西本身已经具有能引起露伴兴趣的存在感了。
「虽然花纹极为复杂……但又十分均等。这东西让人能感受到具有意义的〈美〉,已经可以说是一种相当厉害的〈设计〉了。」
露伴在动手拼拼图时,深深受到了这个拼图的吸引,连他自己也感到很不可思议。
回想起来,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精神状态,但也是创作者对于这种花纹的〈美〉所产生的本能反应吧。
或许这个箱子里面装的〈幸福〉,指的就是这种〈美〉。
「不过……我也太过于热衷了吧。」
露伴按着太阳穴,环视房间,寻找时钟的踪影。
五山离开后,到底过了多久?露伴热衷于拼图时,时间感也变得模糊了,让他不清楚流逝了多少时间。
如果五山偶然回来,看到组合到一半的箱子,一定会露出「你中计啦」的表情吧。要是看到他这种表情,露伴没有自信能够忍住不发火。
「…………」
不过,这间房间还是充满了压迫感。
——就像是个箱子。
没错,这是露伴一开始对这间房间的感想。
「……虽说是客房,不过……想不到他竟然能准备这么无聊的一个房间啊。」
露伴也是个十分具有鉴识能力的人。
毕竟他从有田烧的壶到美少女战士的人偶,都对〈美〉具备着敏锐的感性。
「他好歹是个〈美术古董商〉,这间房间也会用来谈生意吧。稍微把这个房间布置一下不好吗……?而且还把我带来这种地方,一般来说不会这样做吧?」
这时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仿佛是在回应他的抱怨。
「…………」
五山回来了吗?
正当露伴思考时,门就打开了。
「哎呀……」
「…………」
打开门的不是五山本人,而是他的太太。
她手上拿着托盘,上面放着一个茶壶。她应该是来帮露伴添红茶的吧。露伴发觉自己正蹲在地板上,就略微急忙地站了起来。
不过,五山太太并没有感到诧异,而是淡淡地把手伸到桌上。
她看到组合到一半的〈箱子〉时,瞬间有惊讶了一下,但五山太太看起来似乎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或者是她已经习惯家里出现奇妙的东西了——因此她并没有特别在意,而是把冷掉的红茶收走,并把红茶倒进新的茶杯里。
接下来,她以带着歉意的口气说道:
「抱歉……我先生真是的,竟然把客人放着不管就走了。他有点怪怪的。」
有点。
把客人留在房间,自己跑去谈生意的男人,她竟然用〈有点怪怪的〉来形容。露伴心想:原来如此,他们或许真的是基于甜蜜到让五山想要炫耀的爱情,才会结婚的。
「身为个体商,他这一点真的让人很难以接受。」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好……再等一下他应该就回来了,请原谅他吧。」
五山太太深深低头鞠躬。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很美,而且是一种难以挑剔的美。她栗子色的头发就像丝绢一样滑顺,在阳光的照射下,看起来有点像是金色的丝线。
她挺拔的鼻梁以及略带圆润的丰满身材,都具有明确的美。她的行为举止看起来完全不会以自己的美貌为傲,显得相当优雅。
光是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身为男性就能感受到本能的幸福。如果是这么美丽的女性,就算二十四小时跟她待在同一个房子里,或许也不会感到痛苦吧。
原来如此。虽然五山是个怪人,但他会爱上这位女性也不奇怪。
不过这么一来,愈看着她,就愈搞不懂五山能够娶到她的原因。
「……不好意思,我想问个失礼的问题……」
「好的,是什么事呢?」
「呃,可能因为我是单身,对恋爱这回事也没什么兴趣,所以才会有这种疑问……你是觉得那个男人哪里好,才会跟他在一起的?」
「哪里好………………真是一个奇特的问题呢。」
五山太太的脸上露出了花朵绽放般的笑容。
「喜欢上一个人,有必要选择〈哪里〉或是〈哪个〉优点吗?」
「…………」
跟问一答十的五山比起来,五山太太的回答方式则是完全相反。
结婚。同居。恋爱。
这是跟其他人二十四小时待在同一间房子里,一辈子相互扶持活下去的习俗。
露伴相信这大概是自己难以理解的事情,这时五山太太也把冷掉的红茶收拾完毕,走出了房间。
露伴拿起五山太太新泡好的红茶饮用,让红茶流进喉咙深处。
看来,她也很会泡红茶呢。
cut
到底经过了几分钟呢?
虽然露伴并没有这么做的义务,但他已经把〈箱子〉组合到一半了。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一旦开始做之后,就想要完成——他或许是有着这种坚持吧。
不过,最大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他已经抓到了诀窍,使得组合速度变快,才会害得他一直继续做下去吧。虽然他不时会休息,但休息时喝的红茶十分美味,能让他恢复精神,才得以继续组合,这真是太不妙了。
只不过是拼拼图而已,露伴竟然会这么热衷,连他自己也感到很意外。露伴停下手边工作冷静回想,感觉自己在组合时,就像是陷入狂热的情绪中一样。
然而,就算他脑袋冷静下来,眼前看到的也只是房间内无趣的装潢。
或许露伴是因为不想看到它们,所以才埋头在组合拼图里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五山还满会算的嘛。
「……嗯?」
露伴的眼神突然停留在柜子上。
「……奇怪,刚才有那种东西吗?」
在露伴一点兴趣都没有的众多日用品中,有个东西吸引了他的眼光。有一排音乐CD以封面朝外的方式摆放。
「……这不是〈齐柏林飞船〉的纸封套吗!」
露伴不禁探出了身子。
「从前我手头不方便时曾经把这东西卖掉,之后就好久没看到过了……这是〈比利-乔〉的金碟版!还有〈艾比路〉面向左侧的封面版本!?为什么这些东西会随意摆放在这里啊……!?」
一旦察觉了之后,露伴才发现那是一座随意堆叠的宝山。
如果拿去网路拍卖,无论哪一项物品都是能卖到一笔好价钱的东西……
虽然这些东西会随意堆叠在那里也很奇怪,但更不可思议的是,露伴竟然至今为止都没注意到它们。
其中也有一些东西是露伴以前曾经拥有过的。在某些人的眼里,这些东西就跟金银财宝没两样。
五山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吗……露伴不禁怀疑,五山是因为这些东西价格高昂,才会买下来收集的。
「……喂,等一下。」
露伴的眼神直接从那堆CD平移到旁边。
「我原本以为,那些书只是随便放在没有玻璃的书柜里的一堆漫画……但竟然有整套的〈西顿动物记〉?开玩笑的吧?」
露伴不禁伸手用指头触摸书背。
触感非常光滑,没有古书特有的粗糙感。
「几乎没有日晒的痕迹……!喔,〈巴比伦2世〉的保存状态也很好!〈花之庆次〉虽然是完全版,但考虑到保存空间,这个版本反而是最好的……塞在缝隙里的是旧的JUMP吗?竟然有人会把〈七龙珠〉开始连载的那一期,当成书挡来用!?」
老实说,如果是知道这些书价值的人,就会想要把这些书连着柜子一起扛回去。这个柜子里的书就是这么有价值。露伴已经不再感到无聊,来到这间〈房间〉时的压迫感,也渐渐消退了。
……不,说起来,这间房间一开始真的是这种状态吗?现在我所在的这间房间,真的是五山家的客房吗?
感觉我集中精神在〈箱子〉上时,就进到了一个不认识的房间……
「嗯……………………」
在露伴视野的边缘,有某个东西颤动了一下。
连这个家的主人都不在家,这间房间里除了露伴以外,不可能会有任何会动的东西。虽然如此,那里却传来了有东西颤动的气息。
露伴的眼中似乎伸出了名为〈兴趣〉的箭头,指向柜子后面的阴影处。
——嗡嗡……
那里传出了稍稍震动耳膜的振翅声。
「啊!」
一瞬之间,那个东西就飞上了室内狭窄的半空中。
那东西有四只翅膀,以眼睛难以追上的速度振动翅膀滞空飞行……飞行的姿态远比最新式的※倾转旋翼机还要洗炼,让人感受到自然的机能美。note
编注:兼具直升机和固定翼飞机优点的航空器。
「……竟然是〈蜻蜓〉?」
到底是从哪里跑进来的?
那毫无疑问地是一只蜻蜓。
这是一个还保有自然环境的城镇,所以会看到虫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突然在室内看到,倒是会让人觉得不太对劲。
蜻蜓发出嗡嗡嗡的振翅声,从露伴眼前飞了过去。
当蜻蜓飞到桌子上方后,就滞空在组合到一半的〈箱子〉上空。
「…………」
露伴感觉那只蜻蜓似乎在引导他,便再次转身面向桌子。
虽然露伴现在并不会在意虫子可能会停在茶杯上这种事,但那只蜻蜓就像是电脑的滑鼠游标一样,有着诱导视线的力量。
必须要继续组装才行。
露伴产生了一种受到强烈催促的感觉。仿佛脑袋内侧漠然牵引着他,让他觉得必须要赶快继续组装才行。
然而,正当他准备坐在桌子前时,却停了下来。
「……这张沙发……」
露伴用手指触碰了他原本正打算坐下来的沙发。
直到刚才为止,他一直都坐在这张沙发上,但这张沙发却突然引起了他的兴趣。
「……我都没发现,这张沙发……是※Drexel Heritage的吗?我竟然没注意到……我一直坐在跟〈麻雀变凤凰〉片中同款的沙发上,但却直到现在才发现?不会吧?」note
编注:美国知名家具品牌。
露伴愈是观察,就愈是发现这间房间充满了〈魅力〉。
这次的经历真是太奇妙了。平常他应该会对自己身处的状况感到怀疑,或者是对自己的精神状态感到疑虑也不奇怪。
但不知是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却沉迷于组装之中。
他深信继续组装下去,将会得到〈幸福〉。
露伴浅浅地坐在沙发上,伸手拿起了剩下的〈箱子〉碎片。
cut
嗡嗡……
蜻蜓飞过露伴的眼前,让他清醒了过来。
「……我又埋头其中了吗?到底过了多少时间……」
露伴把手从〈箱子〉上移开。
虽然还未完成,但箱子只剩最上部就组装完毕了,碎片也所剩不多。现在就算看不见〈联系〉,组装起来也比市贩的拼图要来得更简单吧。
要让这个〈箱子〉变回立方体的形状,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露伴把视线移向蜻蜓飞往的方向。
这时,房间内的摆设也映入了他的眼帘。
「…………」
他感觉待在这间房间相当舒适。
就像是已经住了好多年,每一个地方都瞭若指掌的自己家一样,有种令人平静的感觉。这种熟悉感甚至让他觉得「我去洗个澡,然后毫无防备地穿着浴袍出来坐在沙发上,开始吃从冰箱拿出来的香草冰淇淋也行」。
蜻蜓停在墙角的观叶植物树枝上。
「不过……就算是在户外,现在的季节也应该几乎看不到蜻蜓才对啊……」
露伴靠近蜻蜓,仔细观察。
「看起来有点像是豆娘,不过身体构造不一样……我并不是昆虫博士,对蜻蜓也说不上很熟悉……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对这只蜻蜓有印象。至少,这不是单纯出没在附近的蜻蜓。」
露伴自然地从书架上拿出了一本〈昆虫图鉴〉。他的动作非常流畅,就像是深信只要是他想要的书籍,就会在那里一样。
他为了不去折到内页,就慢慢地翻着图鉴。
没花多少力气,他就找到了蜻蜓的那一页。
「……找到了…………原来如此,是〈昔蜻蜓〉啊!」
露伴的声音中充满了喜悦。
为了画漫画,露伴经常会去观察大自然。
话虽如此,虫子的种类就跟星星的数量一样多,他也不可能逐一记住。
尽管如此,他却对这种蜻蜓有印象。这是因为他以前曾经看过一篇报导,知道这是非常稀有的日本特有种蜻蜓。
「虽然我有看过图鉴或标本,但想不到能活生生看到这么稀有的种类……而且还是在这种都会地区的室内?这实在是太幸运了吧?不,在这之前……我应该要从哪里开始〈观察〉这家伙才好?我记得这是〈濒危物种〉啊~~~~……要解剖的话也不太好吧~~~~」
蜻蜓渐渐移动到难以看到的地点,露伴就追在蜻蜓后面,用手指拨开了观叶植物的叶片。
现在的露伴,就像是夏天兴致勃勃地要去抓虫的少年一样。
「可恶!早知道就带取材用的相机过来了……为什么这种虫会在室内的观叶植物上啊?仿佛是为了弥补我被找来这种无聊的房子里一般……〈幸福的事物〉接连不断出现……!」
他刚来的时候,完全想像不到自己现在会这么想。
然而……到了现在——
「——这间房间就像是充满幸福的〈箱子〉一样。」
露伴喃喃自语。
在这瞬间,他眼前突然一晃……仿佛陷入了视野崩塌的错觉之中。
「…………唔……!」
露伴按着脑袋。
身体仿佛就像是渐渐失去重力一样。从他踩在地板上的脚开始,一直到膝盖、腰部、背部的骨骼,感觉都渐渐消失。脑中一片天旋地转。
「晕眩……?」
真是难得的经验。
他突然产生了一阵危机感。
刚开始当漫画家时,他也曾做出一些超越极限的事,不是没有弄坏过身体。
然而,他立刻就察觉做这种让身体情况变差的事,对漫画绝对不会有正面的影响。
之后他就会在时间十分充裕的排程中完成工作,周末就排出时间好好让身体休息。因此,他才有体力去国外及山上取材。
如果疏于管理自己的身体状况,就不能说是一个完美的职业人士,也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了。
正因如此,他会产生晕眩,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异常状况。
「怎么会这样……眼前突然一片模糊……!」
他感觉血液流动变慢,不太舒服。
神智陷入朦胧,眼前一片模糊。这不是普通的睡意。这跟为了消除一整天的疲劳,神经所追求的睡眠绝对不一样。
脑中充满了焦急的情绪,但用来思考这件事的能量却渐渐消逝。
「不……不行……我不能失去意识!感觉……不妙啊!」
露伴拼命想用手撑住墙壁。
然而,他的手掌却没有碰到任何东西。不,不可能会这样才对。刚才自己站的位置只要随便伸手,都应该会碰到墙壁才对啊。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支撑他的身体了。自己的身体仿佛就像是铅块一样重,渐渐沉了下去。
不能闭上眼皮。
露伴本能地产生了这种感觉,拼命用力想睁开眼睛。他心想,失去视野是最危险的一件事。
「……天堂……之门…………」
接下来,露伴想要靠天堂之门的力量,击退袭向自己的非自然睡魔。
他要在自己的身体上写下「醒过来」三个字。
就只要这样而已。只要写下这三个字,就能突破现在的状况!
然而……
「………………………………」
天堂之门的力量却只画出了歪扭又模糊的线条。
在渐渐陷入模糊的意识中,他的精神与感性都变成了没有脊椎的物体。
他的指尖想要在空中写下什么,画出一道像是有翅膀的虫临死前的飞行轨道后,就跌落在地。这个姿势也像是在写死前留言的样子。
他的意识渐渐遭到吞噬,沉入了泥沼里。
视野渐渐变黑、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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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间房间里就连〈箱子〉也不像了。
景色一片朦胧、模糊,仿佛是水彩晕开后的样子。
看起来就像是混浊的水槽。
凝视……凝视。
露伴想办法集中双眼的焦点,挣扎挥动着使不上力的手。
——这是怎么回事?
露伴吃了一惊,发现自己挥动的手变得非常小。
他试着站了起来,发现自己的视线变得很低,身体也感觉比平常要来得轻。
露伴摩擦了一下双手的指尖。
笔茧通通不见了,指尖的触感就像丝绸一样光滑。肌肤变得很细致,原本浮现在手背上的血管,以及指节突出的轮廓都消失了。
在他吃惊的时候,原本眼前一片模糊的房间景色,也渐渐开始成形。
室内的气氛完全改变了。
里面没有CD,没有书架,也看不到观叶植物。但与此同时,他也没有感受到之前房间里的那股不自然的乏味感。仿佛整个房间都换掉了一样。
这是他没见过的……不,是他很怀念的景色。与其说没见过,不如说像是已经忘掉了的景色。
蜻蜓已经飞走了吗?
环顾四周,眼前看到都是有点褪色的色彩。
景色看起来就像是泛黄的老照片一样,让人格外产生一种消极的感觉。
这是一种很像晚霞的色调。
也是一种消极的色调。
露伴往前走了几步,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脚步没有任何迷惘。随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进,令人怀念的触感就在双脚上苏醒。
这里到底是哪里?
虽然露伴完全不知道,但也没有任何不安。
他并没有产生「孤身待在陌生之处」的感觉。
这是为什么呢?正当他在思考这件事时……他察觉到了一股〈温暖的气息〉。
只要集中精神,原本只是一股气息的东西就渐渐化为了实体。
人类……
不,是一个人类和……一头不知道是什么的生物。
对方看起来正在微笑。
那两个形体的气息,感觉都非常、非常温暖……而自己在看着对方时,同时感受到了一种非常寂寞的心情。
如果我在这里伸出手,似乎会碰不到对方。
不……感觉对方不希望我自己这么做。
那一人与一头露出了有点悲伤又非常温柔的表情,似乎正在说些什么。但他们的声音却绝对传不到我的耳膜。
我虽然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发不出声音。只能默默承受温暖从自己身边渐渐离去的痛苦。
一股寒意袭来,身体中也产生一股倦怠感。
这跟之前的睡意不同。这次自己的感觉变得愈来愈敏锐了。
这是苏醒的征兆——
意识渐渐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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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吗?」
让他恢复意识的最后一个契机,就是这句话。
露伴睁开眼睛,这次就能清楚看见眼前景色的形状了。是那间乏味、杂乱、一点有趣之处都没有的房间。
这间〈房间〉给人的压迫感,就像是个箱子。
露伴发现自己趴倒在地板上,就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连接脖子和肩膀的肌肉有一种倦怠感。颧骨附近有点疼痛,感觉得出那里曾以奇怪的姿势支撑着自己的体重。这是一种不自然的症状。
露伴移动眼球,觉得自己体内某种僵硬的东西开始慢慢变得舒缓。
这不是从舒适的睡眠中醒来时的身体状况。
露伴稍微移动了一下视线,环顾室内周遭,最后把眼神停留在坐在沙发上的人物上。
「…………你是五山一京的……」
「抱歉,我一直还没自我介绍……我是一京的妻子,叫做千波。」
她的态度一样还是很温柔。
她果然具有高水准又全面的美。
然而,露伴却产生了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就像是看到毒蛾时一样,有一种生理上的排斥感,这种〈畏惧〉是什么?
她的坐姿端正,从骨盆到脊椎、脖子都非常笔直。然而她却一点都不紧张,这种堂堂正正的姿势甚至让人感受到一种优雅。在略为昏暗的房间里,她的身材曲线也显得玲珑有致。肩膀下方的苗条双臂到手指,也构成了非常端正的线条。
…………在她端正的双臂中,有着一个大小刚好可以让她抱着的〈箱子〉。
「喂,那个〈箱子〉是……」
五山太太……千波温柔地抚摸着那个箱子的上盖。
光是用看的,就能看出上面一点凹凸都没有,触感想必非常光滑。
那个〈箱子〉已经借由某人之手完成了〈箱子〉的形状。
一点偏差都没有,是个〈完成的立方体〉。让人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歪斜。如果要练习素描,没有其他比这个更合适的题材了吧。
这个〈箱子〉看起来甚至像是把箱子或四角形的概念化为实体后,所形成的东西。那仿佛是密闭的箱子,是一种完结之美。
露伴刚才应该在组合这个箱子才对。
然而,他不记得有把箱子的盖子组装完成。
露伴不记得自己完成了这个箱子。
「………………那个〈箱子〉为什么已经完成了?在那之后,过了多久的时间……?」
「太阳差不多要下山了,露伴老师。你刚才似乎睡得很熟呢。」
露伴往窗外看去。
倾斜的太阳发出耀眼的红色光芒,照进了整间屋子。原来如此,虽然令人很难以置信,但看来确实经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自己为什么会睡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呢?虽然他也产生了这种疑问,但——
「……五山一京怎么了?」
「我先生他……目前在这里面。」
说完之后,千波就抚摸着〈箱子〉。
她的动作慈爱又温柔,甚至有一种妖艳的感觉。这种动作确实相当美丽。
然而……露伴却回想起从前看过的参考图片,那就是蝮蛇要生吞老鼠时渐渐靠近的样子。
「……〈在这里面〉……你刚刚是说〈在这里面〉吗?对着那个〈箱子〉说?」
「是的……我先生他就在这个〈箱子〉里面。」
真是愚蠢的玩笑话。
然而,露伴却无法一笑置之。她的语气中有一股宁静的〈魄力〉。
露伴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高尚的人格。
尽管如此,他看到某些人的时候,也会感受到「这个家伙很不妙」。他就算没有阅读对方的人生,对方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有着剧毒颜色封面的书籍,正在对他发出警告。
虽然彼此之间可以对话,但并没有办法真正跟对方进行沟通。
那种人看起来像是平稳地生活在人群之中一样,但其实精神上却拥有非常浓浊乌黑的感情。那种人会为了自己的欲望和方便,不惜践踏其他人,是〈宁静的邪恶〉。
眼前的女人看起来就像是这种人。
「我已经准备好展现我的诚意了。露伴老师……这也可以说是『解开谜底』。」
「你说诚意?」
露伴感觉到她要说的内容,一定跟诚意这个字有所差异。至少,诚意并不是这种以随便、没礼貌的态度抛出来的东西才对。
千波到底知不知道露伴现在的想法呢……她的嘴唇自顾自地继续发出话语:
「其实,这个〈箱子〉是我们家代代相传的东西。」
听到这句话后,露伴的视线就在千波的脸上与〈箱子〉上交互移动。她抱着〈箱子〉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很适合她。
露伴会这么想并没有什么理由,而是觉得〈箱子〉就位于本来该在的人手上……确实感觉得出来她真的是〈箱子〉原本的持有者。
「然后怎么样?这就像是推理小说中幕后黑手自白的桥段一样吗?这种内容大部分都会是幕后黑手觉得自己赢了,然后以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滔滔不绝地讲出太多不该讲的话吧。」
「真像是作家会有的想法呢。」
「我是漫画家喔。」
这两者的差别,对千波来说应该没有太大的意义吧。
感觉不出她会对别人产生兴趣。
「五山千波。是你……唆使你先生这么做的吧?」
「老师,你这么说就太难听了。我……只是想把我所爱的东西好好收藏起来而已。这就是这样的一个〈箱子〉。」
千波的视线笔直地凝视着露伴。
她的瞳孔十分黑暗,就像是个洞穴。只要一个不注意,仿佛就会被吞噬到里面,让人不寒而栗。
「我说啊,〈宝物〉……就是要好好收藏才对吧?愈是重要的宝物,就应该要更谨慎地保管……贵重的CD要放在盒子里,高价的书籍要包上书套放到书柜里,宝石要放到珠宝盒中,再统一放到保险箱里……应该是这样才对吧?」
「看到书腰脱落的书、盒子与内容物分开放的游戏片,就会感到不耐烦。这种感情我能够理解。」
「就跟那种状况是一样的。这就是那样的〈箱子〉。」
千波的手再次抚摸了〈箱子〉。
每次看到她这个动作,露伴就会产生生理上的嫌恶感。他确信那个箱子是个恐怖的东西。
「也就是说……那个〈箱子〉是用来把人收到里面的道具?」
「也可以这么解释……这个〈箱子〉的本质,是能够让看到里面的人产生幸福的梦境,并把那个人的灵魂与身体关在里面……但我先生不知道这件事,似乎只认为这是〈装满幸福的箱子〉而已。」
「……不知道?讲错了吧,应该是你没告诉他吧?」
「这是正确的使用方式吧。你有看过捕鼠器吗?金属做的,用来夹老鼠的那种……如果用漫画的方式来形容,上面会夹着〈有着洞的乳酪〉,引诱老鼠跑进去的那种……我想装在这个〈箱子〉里的幸福,一定就像是那块〈乳酪〉一样。」
「也就是说,我并不是被五山一京陷害,这一切其实都是你设下的计谋……」
「怎么会呢……我只是从他那边听到了老师的事,跟他说老师或许能够把这个〈箱子〉组合起来……就只是这样而已。是我先生想追求箱子里的天堂,才决定要利用老师的…………」
有什么好笑的吗?
千波轻轻笑了一声。
「这个箱子〈盖上盖子〉后就完成了。我先生的目的是让露伴老师组到一半,然后由他自己完成接下来的手续……而结果就是现在这样。我只不过是按照他的指示,把药放到红茶里而已。因为这是迟效性的安眠药,所以老师一直没喝第一杯红茶的时候,我还在想该怎么办才好呢。」
「你说得太多了……态度太过游刃有余的话,那就是『大意』了。」
露伴回想起之前不自然的睡意。
「而且,虽然我完全中计了还说这种话也不太对,但这个计划还满靠运气的嘛?如果是推理小说的话,这种剧情大纲应该会被编辑打回票的。」
「没错……希望老师把箱子组合到一半,然后自己再完成最后的部分——这种粗糙的计划连谋略都算不上。就某些层面来说,或许真的只是试试运气……不过,事情的结果站在我的爱情这一边。这代表……这一定是命中注定的正义……」
她刚才还在抚摸〈箱子〉的手紧绷了起来,浮出青筋。
原本看起来像白瓷一样美艳的手,现在变得像是爬虫类一样。
「我爱着我的先生…………如今依然爱着他。我遇到他的时候,产生了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就像是完美补足了我缺少的一片拼图一样……这种像是找到自己另一半的安心感,你懂吗?这是我身为女人至高无上的幸福……曾经是这样。」
千波已经进入了自己的世界。
她像是把自己的心灵封闭在这个箱子里一样。
然后——
「先背叛的人是他!」
她的表情骤变。
五山千波的眉间,看起来像是瞬间产生了裂痕。由于她的面貌端正,当她表情显露出扭曲的感情时,就变得非常恐怖。
「一开始我们的感情一帆风顺,非常幸福!有人说结婚就是『进球得分』,我觉得这种说法一点也没错。我是为了跟他一起生活,才会走过至今为止的人生……当时我认为,我终于到了我应该来到的地方。」
「…………」
「早餐端出刚烤好的面包与香肠,拿出冰镇过的水壶,将柳橙汁倒进他的杯子里,他就会很高兴。他有着孩子气的一面,看到喜欢的东西时就会像过生日的少年一样,对我露出闪闪发亮的笑容……他的眼皮迅速连眨两次的动作,非常非常可爱……」
「……你这个故事会讲很久吗?」
「可是幸福……我这么说吧,就像太阳慢慢沉入大楼的另一边,逐渐显露出阴影……他开始希望我能〈等待〉他……一开始是一天。接下来又变成两天、三天。愈变愈长……工作开始束缚着他。一开始我会忍耐……没错,我还能忍耐。但忍耐也有个限度吧?」
「我哪知道啊!不要问我!」
「我的身体里燃烧着炽热的爱情,甚至都快让我烧焦了啊!爱情就是〈火焰〉!是他点燃了我的火焰!你应该知道吧!那个人是〈加害者〉!是把我变成他爱情俘虏的坏蛋!所以他必须要负起〈责任〉,对吧!?」
「我不是叫你别问我吗!我怎么可能知道啊!不要看我这边!为什么都到了这种时候,我还要被迫听你们之间曲折的爱情故事啊!?」
「可是!这个家是我为了让两人能够安稳相爱才买的耶!?是我花了六千万买的爱巢!你知道那个人一年有几天会待在这个家里吗!?」
砰!
千波用力殴打了箱子一下。
「……我愈是爱他,他不在的时间、他不在家时,我在空荡荡的家里呼吸的空气,对我来说就像是毒气一样……可是,他却总是说要去哪里做买卖、要去哪里找壶!」
千波又殴打了箱子!
「最后,他竟然跟我说因为母亲住院了,所以他要回老家?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却说『大约一周就能解决』?别开玩笑了!那段期间之内还有〈结婚纪念日〉耶!说起来,他连一分一秒都不该离开我!因为我们是〈夫妻〉,所以这是当然的吧!那个有恋母情结的混蛋!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回去呢!喂!?你有在听吗!?为什么你连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都不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殴打箱子!
殴打殴打殴打殴打殴打!
殴打殴打殴打殴打殴打殴打殴打殴打殴打殴打殴打殴打殴打!
对方明明没在听,她却一个人说个不停,还愈说愈激动。她细嫩的手背皮肤破皮了,渐渐露出底下血腥的红色肌肉。
「喂!五山在那里面吧?如果你弄坏箱子害死他的话该怎么办啊!」
「……打坏?不,不用担心。」
千波就像是脑袋的回路突然切换了过来,变得十分冷静。但在露伴的眼里,她已经不像是个正常的人了。
「这个〈箱子〉不可能会坏的……代代相传的这个〈箱子〉,只要盖上盖子,就没办法再打开了……无论从外侧或是内侧,正常来讲都没办法打开……因为这就是这样的一个〈箱子〉。不过,我找到这个〈箱子〉时,〈箱子〉却已经碎了…………听说是某个特别的人觉得这个〈箱子〉很危险,所以才敲碎了它。」
千波的嘴唇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那种表情看起来也像是在露出獠牙。
「可是,你却成功组合起来了……如果我先生不认识你的话……如果我没有听他提到这件事,知道你或许是个特别的人的话……这个机会就不会来临。我真的……很感谢你。」
露伴皱起眉头,千波则是笑了。
他感觉自己遇到了一个完全无法沟通的对手。
「当然,我也很抱歉把老师卷进这件事里。所以,虽然这么做或许无法表达我的歉意,但……老师如果想要的话,就把我先生从前经手的商品带回去也没关系。」
「你说什么?」
这时,露伴的表情明显变了。
千波并未察觉…………因为直到最后,她的眼睛还是完全没有看着露伴。
「……就算你叫我带走,我也不能说『喔,好的』就拿走,因为那个男人经手的不会是那么廉价的商品才对。他说过,你的眼光也不差。你应该不可能会不懂这些商品的价值吧?」
「当然,我也有这方面的教养。不过,他人制造出来的美,毕竟只是他人制造的……如你所见,现在我先生变成了这个样子,对我来说,那些东西已经没有用了……那些应该都是老师你瞭解价值的东西吧?从前我先生应该是以相当高的价格贩售那些商品才对。所以,要当作送给你的谢礼,应该也足够——」
「…………老实说,五山一京并不是一个会让我想要跟他交朋友的男人。」
现场充满了紧绷的空气。
露伴的声音也带有紧绷感。
「他总是心怀鬼胎,想要趁机抢先在别人之前……他有着巧妙的话术,让高额买卖成交的手法,已经可以说是诈欺了。今天他也是抱持着不良企图找我来,于是结果就跟你所看到的一样。」
「身为他的妻子,我感到非常抱歉。」
「所以,我对他的夫妇生活或是家庭纠纷这种事,并没有什么兴趣。就算被卷进去,我也只是觉得困扰而已。然而………………」
露伴的眼神变得愈来愈锐利。
他心中涌起了斗志,就像是下定决心要诀别一样。
「他身为〈商人〉的那一面,是个深受我肯定的男人。他对商品抱持着敬意,会谨慎小心处理。我从他那边购买的商品,常常都是保持在最好的状态……他绝对不会为了赚钱而把赝品或差劲的商品卖给别人,是个有着自尊的男人。虽然他对金钱很计较,但从这一点可以感受出他高洁的精神。」
「丈夫受人赞赏,我做为他的妻子也十分欣喜。」
「正因如此,我……虽然不喜欢他,他的人格也没有任何一点让人喜欢之处……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我们在商人与客人的关系间,有着〈信任〉。在商业上的〈信任〉——」
千波只是不停眨着眼睛。
露伴继续说道:
「现在,你却一脚踏进了我们之间的〈信任〉关系。带着让人烦躁的感情,毫无理解地踏了进来!」
千波搞不懂露伴话中的意义。
「……那又怎么样?」
「现在的我,感到非常不舒服。」
露伴已经没有在看着千波了。
「五山一京。」
他只是笔直地盯着那个〈箱子〉。朝着〈箱子〉里的五山一京讲话。
「…………这么做也没有用喔。这个〈箱子〉是完美的。是完全隔绝于这个世界之外的幸福空间。就算他听得到你的声音……沉浸在充满里头的幸福梦想的人,也绝对听不见你的话……没错,因为我先生现在就在〈天堂〉里。」
「是吗?…………我有打开〈天堂之门〉的钥匙。」
千波的表情明显变了。
她从露伴的话语中,感受到了确切的自信。千波察觉到,露伴的表情、态度,都是出自自己无法理解的领域当中。这时,露伴继续说道:
「五山一京——现在你眼里看到的是什么?」
他对五山发出的是问句。
这个问句正是「钥匙」。
「…………………………我看见了………………」
「…………!?」
〈箱子〉里确实传出了声音。
这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也是异常状况。千波的动摇明显地表现出了这种情绪。
熟悉的声音。原本已经不会再听到第二次的声音。
声音继续从〈箱子〉里传了出来。
「…………现在我……只看得到妻子的笑容…………她温柔的面孔……我所爱的笑容……非常美妙的……」
「这就是你对〈箱子〉追求的幸福吗?老实说……我期待的并不是这种答案。」
「没错……我爱着我的妻子……但是我的妻子渐渐改变了……她的爱情变成了执着……她的贴心变成了依赖……我觉得这样不行……如果我回应了她的要求……那我们两人都会陷入泥沼之中……」
千波紧紧抱着箱子,像是要打断他的话一样。
她以凶狠的表情瞪着露伴。对千波来说,状况原本应该很完美才对。就像是密闭的箱子一样,故事应该已经完结了才对。
这个完结却正要开始产生破绽。
「你在……你在做什么!?他不可能会讲话啊!怎么可能有办法跟〈箱子〉里对话!」
「〈天堂之门〉。我在跟五山一京交易时所设下的保险。」
「……你说什么?」
「因为他从前也曾像这次这样,想要算计我……为了进行对等的交易,所以我才用了这招。如果我是能够把〈箱子〉组合起来的特别之人……恐怕就是因为我的这股力量跟〈箱子〉在互相吸引吧。既然如此……我的这股力量会能干涉〈箱子〉也不奇怪,对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请用我听得懂的方式说明!」
「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是在五山身上写下了这一句话:〈一定要回答岸边露伴的问题〉……毕竟我们之间也会有几百万金额的交易,我会这么做也不奇怪。」
五山曾经算计过露伴。
然而五山却唯独没有对露伴说过谎。
这是一段没有谎言的关系,是无法说谎的关系。
是不择手段,强制的信任。
「……我以为只要完成〈箱子〉……就能回到我们相遇的那时候……回到我们两人从前幸福的样子……」
「啊……啊、啊啊……」
「啊哈哈……可是现在……她竟然笑得那么灿烂……这是幸福……我好幸福…………」
「啊…………啊啊啊啊啊…………住手!快住手!不要对〈箱子〉里的我微笑!」
「虽然还有点早……不过你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吗?我想给你一个惊喜……〈结婚纪念日〉。我已经准备好礼物了……一定很适合你……」
「我在这里!我还在这里啊!」
千波开始不停用手抓着箱子。
虽然箱子看起来像是易碎材质,但不论她怎么敲打或扒抓,却还是一点伤痕都没有。这也是当然的。千波刚才就已经提过这一点了。
五山的眼里,看着的应该是幸福吧。
他所追求的,是仅存在于遥远记忆中,妻子打从心里露出的笑容。然而五山却看不到……现实中妻子的脸上,浮现的却是与笑容相差甚大的表情。
「亲爱的!快住手!不对!我在这里!那不是我!不是我!看我这里!快看我这里…………」
「……我爱你,千波。」
「看着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cut
千波哀痛的惨叫仍在持续,但已经传不到露伴耳里了。
「…………我原本在想,如果他看到的是跟那个女人毫无关系的幸福,那我就要对那女人说『你的爱情只是自以为是而已,活该!』。但没想到……五山一京比我想得还要深爱着她呢。真是意外……」
露伴迅速从房间离去,走到了户外,背对着那条沐浴在晚霞之下的道路,离开五山家往前走。
他原本是为了打发假日时间才去的,结果却白忙一场。
他也没有买东西,最后只好空着两手回去。就露伴来看,这次可说是完全白跑一趟吧。
「如果至少能把CD或漫画带出来,那我对那个〈箱子〉的评价就会完全不一样了……总之,〈箱子〉本身也能当成漫画的题材吧。不过——」
幸福。
这个词语写出来很短,但并没有办法以一概而论的方式说明。
在那间房间里看到的一切,对露伴来说真的是幸福吗?
至少,在已经瞭解事情全貌的现在,就算对方说「这就是你心目中的幸福吧。来,请收下。」并把东西交给他,他也不愿意对这种事感到高兴。
露伴完全中了安眠药的计……到了现在,也无法得知他所见的哪些东西是〈箱子〉让他看到的了。
「不过……真是一对麻烦的夫妇啊。丈夫是个怪人,妻子也不遑多让。不,正因为是这样,他们才会互相吸引的嘛?不过,结局却相当悲惨啊。虽然并不是单纯只要两人相爱,就能一直顺利走下去,但我还是完全搞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每一对夫妻都像他们那样吗?」
……五山夫妇从前应该是相爱的吧。
然而,他们各自追求的幸福形式,却存在着令人悲伤的巨大鸿沟。
「我并没有打算要完全否定恋爱,但……恋爱果然跟我没什么缘分啊。明明都结婚了,两人所追求的幸福竟然还会有那么大的差异吗……?要是不靠〈天堂之门〉的话,就没办法看穿人的内心啊。」
想法产生差异,互相碰撞,渐渐陷入泥沼。
这种人际关系,他已经看过很多了。这次也是其中的一个例子。
尽管如此,还是有些人能找到彼此奇妙的妥协点,相处得非常顺利。露伴难得会视为朋友尊敬的那位少年,正是其中之一。
各持己见。互相配合。
这条界线到底在哪里呢?
以漫画的题材来讲,这或许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啊啊,我原本以为白白浪费了一天假日,但还是有一件收获呢。」
露伴想了很多,但他至少产生了一个结论……
那是他确切得到的结论。
「我暂时不会想要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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