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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书签-章节

本篇作者:宫本深礼

「你有见过吃了河豚后濒临死亡的人吗?」

岸边露伴靠着木制柜台开口问道。

用富含光泽的胡桃木制成的柜台,感觉会出现在气氛柔和的酒吧中。柜台上面则放满许多洋酒,而调酒师穿着整齐,正静静地擦拭玻璃杯——就像是这样的酒吧。

然而,露伴并不是待在酒吧,而是在S市的图书馆;他靠着的柜台并不是吧台,而是借还书的柜台;他讲话的对象也不是调酒师,而是图书馆员。

就算只有「穿着整齐」这一点符合也好,但很遗憾地,连这一点都沾不上边。那位女性图书馆员的年龄虽然很轻,但头发留长后都没整理,乱糟糟地往外散开,脸上则戴着歪斜的眼镜,不知零件是否松掉了。领口露出来的衬衫,也像是咬了很久的鱿鱼干般扁塌。

「啊?」

她懒散的态度不只表现在外表上,甚至连回答的口气都很漫不经心。

然而,露伴内心却觉得「这样才对」,显得相当地佩服。如果外表这么邋遢回应却很正常,那就太令人扫兴了。

话虽如此——

「感到兴趣」跟「抱持好感」又是不同的事。

露伴平常去的都是杜王町的图书馆。然而,他在那里找不到想要的书,只好前往许久未去的S市图书馆。职员换新面孔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偏偏雇用这么散漫的人……不过露伴也找不到其他职员,只好去向她搭话。

「我说的是吃了河豚差点中毒而死的人。河豚内脏不是有毒吗?我问你有没有见过那样的人。」

「哦?漫画家的兴趣还真是奇怪啊。」

「……?你认识我吗?我不记得有做过自我介绍。」

「我也不记得你有跟我自我介绍,但我至少认得出你。很~久很久以前,新年特大号的少年JUMP封面有刊登你的照片。漫画家岸边露伴,血型B型。出身地就是这里,S市。代表作是〈红黑少年〉……」

「……我知道了。已经够了。我想问的并不是我的个人资讯,而是吃河豚中毒的人……」

岸边露伴是一流的漫画家。馆员提到的〈红黑少年〉广受世上漫画迷喜爱。这部作品受欢迎的理由相当多,首先是个性丰富又强烈的角色,以及让人不禁想要模仿的名台词与状声词。然而,最重要的是支撑那些特点的〈真实感〉。

〈红黑少年〉描绘的是露伴亲自见过以及体验过的事物,是一部极为优秀的娱乐作品。主角跟可怕的敌人对峙的魄力会让读者浑身起鸡皮疙瘩。漫画中有料理登场时,不仅能让读者闻到香味,甚至能感受得到味觉。作品中的角色不只是虚构的存在,而是读者崇拜的对象,甚至能够改变读者的生活方式。这部作品蕴含的〈真实感〉就是这么强大。

河豚毒的〈真实感〉也是一样。

露伴想要吃河豚肝,用舌头品尝毒素的味道,体验内脏麻痹的感觉。他站在水槽前看着悠游其中的河豚,烦恼了将近一小时。

然而,河豚毒无药可解,致死率非常高。

露伴不得不放弃。虽然他愿意为了〈真实感〉接触任何危险,但万一死掉就麻烦了。因为这样就没办法画漫画了。

「算了,吃河豚中毒的人本来就不多,我也没有那么期待。所以,我今天想用不同的方法来寻找。」

「不同的方法……你想看中了蝎子或毒蛇等河豚以外的生物毒,而受苦的人吗?露伴老师,你还真坏呢~~」

馆员在厚厚的镜片后露出了讽刺的微笑。

露伴的眼睛半睁半闭。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可疑的东西,同时他也默默陷入思考。看来,这个馆员果然是他讨厌的类型。就连能不能继续聊下去,他都无法确定。露伴心想,或许直接转身离开、告别那家伙才是正确的作法。

如果他没有特殊目的、只是来图书馆逛逛,或许就会那样做了吧。然而,他并不能这么做。因为露伴无论如何都想要看某本书。

「不是的。我想看的是因为河豚毒而痛苦的人。就算看再多因为其他毒素而差点死亡的人,也没有意义。」

露伴掏了掏裤子口袋,拿出一张裁下来的小纸条。

他把纸条放在富含湿润光泽的柜台上,推到馆员的面前。

馆员用指尖推了推眼镜,以几乎是趴在柜台上的姿势,看着那张纸条。

「这是什么?呃……〈吃河豚的诱惑〉……?」

「河豚的历史很古老,绳文时代的贝冢就有发现河豚的骨头。不知道当时的河豚是因为还没有毒性……还是好吃到就算有人因为吃河豚而死,大家还是无法停止?虽然不清楚答案为何……但至少中世纪的河豚似乎是有毒的。由于乡下来的武士不知道河豚的恐怖而接连中毒,丰臣秀吉才会下令禁吃河豚。直到河豚的标准处理方法在明治时代普及之前,在这个国家吃河豚是一种禁忌。」

「喔。」

馆员的回应明显很不耐烦。她似乎对河豚的历史完全没有兴趣,她开始把露伴的纸条当成折纸来玩,现在刚折出青蛙的脚。

「不过……愈是受到禁止,就愈有魅力。禁酒时期 的酒精就是个好例子。」

1. 编注:指从1920年至1933年期间,在美国推行的全国性禁酒时期。

纸青蛙在完成后,开始朝着这边鞠躬。但露伴没有加以理会。

「河豚也不例外。自从禁止吃河豚后,就出现了无论如何都想要吃的挑战者。当然,其中也有很多人因此而死。然而,他们并没有白死。那些挑战者记录了该怎么做,才能正常地吃下河豚。能吃的河豚跟不能吃的河豚差在哪里?用烤的可以吗?用煮的可以吗?毒素位于哪个部分?要怎么做才能除去?——就是这样。他们都是勇者。我身为放弃吃河豚者的一员,要对他们表达敬意。」

青蛙屁股的部分被馆员按下去后,开始在柜台上跳来跳去。露伴用指头压住了青蛙的头。

「然后,这份记录正是〈吃河豚的诱惑〉。记录中包含了中毒症状,从初期到末期的症状细节,都透过挑战者的亲身描述记载在上面。据说河豚毒发作后,会先从口腔及指尖开始麻痹,麻痹不久后会传到全身,内脏也会麻痹,让人陷入呼吸困难……我想知道的是,这段过程哪里会疼痛,又会以什么方式感到痛苦。」

「吃河豚的诱惑……最近有出版这本书吗?」

「不,那是明治中期的书。在那之后从未再版。」

「咦咦……那不就是珍本了吗~~」

「也可说是珍稀书籍。然后……你知道吧?我之所以特地跑到图书馆,找那么稀奇的书的意义是?」

「呜呕呕!」

馆员发出呕吐的声音。

「你要我去打开闭架书库吗?」

露伴点了两次头。

——图书馆的书,大致上可分为两个种类。

一种是读者随时可以取阅的书籍。另一种则是因为价格高昂或珍贵稀奇,才会小心管理的书籍。闭架书库就是保管后者的地方。

「真是的,有够麻烦~~……」

「喂喂,一般来说,就算脑袋这么想,也不会直接说出来吧?读者要找的书,你就大大方方地拿出来吧。」

她嘟起嘴巴,表情显得不太服气地从抽屉拿出了一串钥匙。那串钥匙黑漆漆的,还传出一股铁锈味。她把那串钥匙放在柜台上,发出了喀啦喀啦的声音。

「请。黑色的就是闭架书库的钥匙。」

「喂喂喂喂,这些都是黑色的耶?不对——你是要我自己去找吗?」

「因为……到上面很麻烦啊……唉……」

馆员叹了口气。

她凝视露伴数秒,又移开眼神再次叹了口气。那口气又重又长,像是在嫌弃露伴。

如果她这么做是为了让露伴不爽,那么可以说是相当成功。露伴心里感到非常不爽。要不是这里是图书馆,他恐怕就破口大骂了。

「喂喂喂喂喂喂喂。你感觉像是在期待我因此生气而回去啊。我先说清楚,在你让我看到资料之前,我是不打算回去的。」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很麻烦而已。而且,你看——」

馆员张开双手,示意露伴看看周围。

「就像你看到的,其他员工全都在休假。现在只有我一个员工,就这样离开柜台也不太好吧?」

「没关系吧?又没有人在排队等着借书。这里根本没多少人……吧……?」

露伴左顾右盼,口气变得有点犹豫。图书馆确实相当冷清,让他不好意思把话说出口。

虽然还有趴在桌上睡觉的老人,以及打开笔记本写功课的学生,却没有看到任何认真看书的人。

「……真的没多少人啊。才一阵子没来就变成这样,是有什么奇怪的传闻吗?像是有幽灵之类的。」

「哦,你还满清楚的嘛。」

听到馆员以轻佻的口气如此回答,原本左顾右盼的露伴突然停住了动作。

露伴的身体不动,只有眼神移到馆员身上。

「……真的有幽灵出现?」

「不,我指的不是鬼怪,而是奇怪的传闻。不知道是谁先开始传的……」

馆员用手指捏起柜台上的书签。

那似乎是借书时会免费发送的书签,上面印着S市的标志。

「最近有传闻说这里的书会夹着奇怪的书签。然后……如果看到那张书签,就会变得不幸。」

「不幸……?像是猜拳会输或是家里失火之类的吗?」

「我也不知道。具体内容不知道是什么,只知道会陷入不幸……不过,来这里的人似乎相信了这个传闻。所以……现在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馆员举起书签指着馆内,像是在挥舞指挥棒般转着圈。

「员工也觉得不舒服,大家都说想要休假。只有我一个人顾柜台什么的,真希望他们能饶了我。好麻烦啊……」

「哦……以前不是有流行过不幸的某些东西吗?像是不幸的信和不幸的E-mail之类的。」

如果收到那些东西后,没有在指定的时间内转寄给指定的人数,就会陷入不幸——很常见的都市传说。传说从信变成了电子邮件,接着又变成社群网站的讯息。虽然内容与形式不断改变,但依然静静地在人们之间传播。

「我认为这跟不幸的信不一样。那些不是有详细的指示吗?但传闻中的书签似乎什么都没写。不过——」

馆员从胸前的口袋拿出一支红色的麦克笔,并将笔尖抵在书签上。

「据说那张书签是〈鲜红色〉的。上面没有文字也没有图片,完全是〈鲜红色〉……」

她用红色麦克笔把S市的标志整个涂掉。

「…………唔……」

露伴用手盖着嘴,仔细凝视馆员手上的书签。

「不幸的书签……不,是〈鲜红色书签〉吗?无论如何……听起来满有趣的啊。」

「……呵呵。」

馆员露出了微笑。

「不愧是漫画家,好奇心很旺盛呢。」

「还好啦。我开始想找那张书签了。」

「那么——」

「嗯。在你找〈吃河豚的诱惑〉时,我去找那张书签。」

「啊,什么嘛。结果我还是非去不可吗……」

馆员原本像是在期待着什么的笑容瞬间转变成失望的表情。

「唉唉唉唉……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找给你就行了吧?」

馆员粗鲁地抓起钥匙和折成青蛙的纸条走出柜台。

她看起来相当不满,还边让钥匙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边走上历史悠久的螺旋阶梯。露伴则是用傻眼的表情目送她离开。

S市图书馆一楼放的是文学作品,二楼则是专业用书。闭架书库位于三楼——也就是最高的一层楼。因为这里是由古老的木造建筑物改造而成,所以没有装置电梯那种大型设备。

在抵达三楼之前,螺旋阶梯周围都是挑高空间,所以从一楼也能看见馆员走上阶梯的模样。她一边用食指转着钥匙,一边无精打采地往上走。

从她那样子看来,应该会花上不少时间吧。露伴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向书架,准备开始找书签。

该从哪里开始着手呢?

随便乱找也不是个方法,他打算按照顺序绕馆内一圈。

一楼的内部装潢统一为木制地板,玄关大厅放了给读者使用的机器以及搜寻资料用的电脑,显得相当突兀。图书馆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想说至少要把电线用胶带藏起来,可以看出他们对配线下了苦心。

露伴来到了写真集与美术书籍的书架,而目光扫过的多半是画集。他找到了〈马克-罗斯科〉的书,不禁专心看了起来,几乎忘记了书签的事。

他并没有在那里找到书签,于是移动到隔壁书架。那是以年轻读者为客群的书架。

S市图书馆在公立图书馆中还满特别的,其中收藏了不少漫画。就算不去漫画咖啡厅或租书店也能免费阅读漫画,对读者来说应该是件很让人高兴的事吧。

然而,也有漫画家对于图书馆收藏这么多漫画而感到不满。

图书馆是充满人类好奇心的地方。为了回应人们〈求知〉的欲望,图书馆会购买书籍并借出。露伴也是受过图书馆恩惠的读者之一。然而,如果读者都不买漫画而是去图书馆看,那就会让漫画家没有收入。因此,露伴也听过有漫画家因为担心这点而去请愿,希望图书馆不要外借漫画。

到底是谁提出这件事的呢?

虽然是同业的事情,但露伴没有什么兴趣,很快就放弃思考这件事。他继续粗略地扫过附近的漫画寻找书签。这时……

「喂,快点翻页啦。」

「我、我还在看啦,你等一下嘛。」

传来了小孩子的声音。

露伴原本以为书架附近没人,这时才发现有两个年幼的兄弟在阅读区看漫画。

「看快一点啦。要是有其他人来怎么办?如果后面的集数被借走,就没办法看到接下来的剧情啦。」

「没问题啦。有很多本叫做〈红黑少年〉的漫画啊。」

露伴对这个词产生了反应,他往那两人望去。

「笨蛋。就算有很多本,但是每一本的内容都不一样啊。虽然都是分开的故事,剧情却是连在一起的。」

「虽然是分开的……却连在一起?」

「啊啊啊!真是的……有够麻烦。别说了,快点翻页啦。还是你要借回家看?」

「咦~在这里多看一下再回去啦。一个人最多只能借五本阿。」

「两个人十本吗……如果有零用钱就可以去书店买……但〈红黑少年〉有很多集,靠我们的零用钱买不起啊。」

「是啊,不知道妈妈能不能多给一点零用钱。」

他们说完后就继续看漫画。他们不清楚〈鲜红色书签〉的传闻吗?还是他们不在意?两人只是开心地让思绪驰骋于〈红黑少年〉的世界。

「…………」

露伴靠在书架上悄悄看着他们。

那对兄弟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想要看完整套〈红黑少年〉。他开始有点理解那个害怕漫画免费出借的漫画家心情了。如果这种状况继续发展,漫画家的收入就会中断,之后只能等着饿死了。

露伴再次环顾图书馆。

由于书签的传闻让馆内显得相当冷清。

只要来图书馆就会陷入不幸。这样真的很棒。真是个美妙的传闻。想不付钱看漫画的人都陷入不幸吧。图书馆这种东西就毁灭吧——应该会有人愤恨不平地这么想吧。

不过,岸边露伴并不这么想。

对露伴来说,饿死会很困扰,因为这样就不能画漫画了。

然而,就算画了漫画,没人看就跟死了没两样。

说起来,漫画就是画给人看的。无论他找到了多么不可思议的题材,加入了多少〈真实感〉,如果没办法让读者看到就没意义了。

为了不要妨碍他们看书,露伴悄悄地离开。

等到他判断自己已经离开阅读区一段距离,才加快脚步。

在他心中想要找到〈鲜红色书签〉的念头又稍微变强了一点。

话虽如此——

露伴一边在历史图书区翻阅时代小说,一边思考。

这间图书馆到底有多少书呢?光是一楼就有好几万本,加上二、三楼应该有二十万本吧。要把这些书全部翻开确认是不切实际的作法。话虽如此,要是在不翻开的情况下确认里面是否有书签,那就很有可能会看漏。

露伴依然想不到有效率的寻找方法,他将小说放回书架。

正要转头离开时,他看到一个从天花板吊挂下来的看板。

看板上的插图是熊和兔子向彼此露出微笑,还用平假名写着〈快乐玩耍吧〉。那是通往儿童区的指示牌。

虽然他不觉得书签会夹在绘本里,不过儿童区很近,露伴决定要顺道过去看。

〈快乐玩耍吧〉的看板下是儿童广场。

那里有高度只到露伴腰部的溜滑梯、彩色积木、骰子形状的柔软坐垫,外面还有一圈木制栅栏。平常应该会有人在那边安抚幼童,但或许是受到书签的传闻影响,现在这里连一个人都没有。

露伴往书架望去,书背上用可爱的平假名写成的标题相当显眼。那些书籍几乎都是绘本或立体游戏书。

然而——

「…………?」

露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又再看了一次。

在用色轻快的绘本中,掺杂了一本用麻线装订的苔绿色和装本*。

译注:用日本传统方式装订的书籍。

标题是〈吃河豚的诱惑〉,正是露伴请馆员帮忙找的珍稀书籍。

露伴揉了揉眼睛,想说是不是看错了。然而,即使他揉到眼皮发疼,那本〈吃河豚的诱惑〉依然在那里。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露伴不禁喃喃自问,但答案依旧不明。

「露伴老师~~」

脚步声从书架的另一边渐渐靠近。是馆员。

「不好意思~~你说的那本『吃河豚的方法』什么的,我在闭架书库找不到耶~~」

「不……我找到了,就在这里。」

「咦?」

馆员发出惊讶的声音,并往露伴的视线目标看去。接着便发现了〈吃河豚的诱惑〉,她跟露伴一样睁大了眼睛。

「咦咦?怎么会……我刚才找了那么久耶~~……」

馆员不服气地说道,她粗鲁地把那本书抽了出来。

「呜哇……是真的耶~~」

「我说你啊……拿珍稀书籍时要注意一点啦。像是戴个手套之类的~~」

「不,因为这本书很破烂啊。不需要那么仔细对待吧?」

「为了让破旧的书籍别变得更破旧,所以才要好好保存。这也是馆员的工作吧……算了,快点让我看看吧。」

「喔。」

露伴戴上了自己带来的指套后从馆员那边接过了书。

〈吃河豚的诱惑〉记载了露伴期待的记录。

特别引起露伴兴趣的是某个武士赌上性命吃河豚的故事。由于禁吃河豚的命令对武士比庶民还要严格,因此他必须更慎重地瞒过上级的耳目。

当时没有办法可以治疗河豚毒,只要中毒就必定会死,所以会把河豚称为〈铁炮〉。这简直就像是赌上性命的俄罗斯轮盘啊。

为何武士甘愿冒那么大的风险也要吃河豚呢?结果,他在感受到手脚开始麻痹后,为了不连累家人就亲自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露伴一边翻阅一边不停地重重点头。然而——

「……喂喂喂!」

露伴翻阅到一半左右就发出了呻吟。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说过了吗?这本书很破烂啦。」

——你看,我就说吧。馆员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这个意思。

露伴掀起的那页特别厚。看来是两页黏起来了。而且不是只有一部分,而是整个页面都黏在一起。

「我想书籍破烂跟页面黏在一起应该无关吧。」

「那就是裁切错误吧。」

「如果是因为裁切错误导致边缘没有割开就算了,但整页黏在一起就太奇怪了吧?而且裁切机是从大正时代才开始广为使用,我想明治时代印刷的书籍,不太可能会用到裁切机吧。」

「那么就是有人用胶水黏起来了吧?」

「……为什么要黏起来?」

「我也不知道。」

馆员耸了耸肩,一脸兴致缺缺的样子。

然而,露伴的想法不同。他无论如何都想知道这两页黏在一起的内容,这个念头不断地在他脑海打转。

或许是因为写错字才黏起来的,或许分开后发现只是白纸,尽管如此他还是想看。

遭到禁止而看不到的东西,在他眼里充满了魅力。

「对了,这个不能撕开吗?」

「不行啦。要是撕坏而毁了这本书该怎么办?」

「你刚不是说过吗?因为这本书很破旧所以不用仔细对待。」

「露伴老师也说过吧?保存破旧书籍也是馆员的工作。」

「呃,确实没错,但……无论如何都不行吗?书是写来让人看的吧?如果一直黏着,这本书就无法完成身为书的任务了啊?」

「总之,就是不行~~叭~~!」

馆员发出禁止的声音,还举起双手在胸前打了个大叉叉。

「不是有句话叫做好奇心会杀死一只猫吗?看不到的东西就该当作看不到,请你死心吧。」

馆员往露伴步步进逼,她交叉在胸前的手看起来快化为手刀打过来了。

露伴一脸困惑地慢慢后退,他说:

「我、我知道了……你冷静一点。是我不好。因为我看到这种东西就是会在意啊……我跟你保证,我不会把这两页撕开的。好吗?这样就行了吧?」

露伴轻轻把馆员的肩膀推了回去。

「先不说这个……你差不多该回柜台了吧?刚刚在看漫画的小孩好像在考虑要不要借书呢。」

「小孩~?」

馆员往青少年区望去,皱起了未施脂粉的眉头。

「……我很讨厌小孩啊。小孩对任何事都充满兴趣,还用肮脏的手到处乱碰……借出去的书又不好好地还回来,害我工作增加……」

馆员用凶狠的眼神继续说道。

「虽然我刚说好奇心会杀死猫……但会死的不只是猫啊。好奇心也会杀死小孩。」

「……嗯?」

馆员不知为何说出了这种危险的话语,露伴不禁对她投以诧异的眼神。

然而,她一脸若无其事,没跟露伴对上眼神就离开了。她朝着借书柜台、拖着脚步啪哒啪哒地走去。

「…………」

露伴目送馆员渐渐离去,在她的身影消失于书架另一边时,立刻……

「好,撕开吧。」

他完全没有欺骗馆员的罪恶感和一丝迟疑,表情十分平静。露伴再次将视线移回〈吃河豚的诱惑〉。

他毫不犹疑地将手指伸向书页角落。

正如露伴对馆员说的,一本书要吐出其中记载的所有智慧,才算是完成任务。如果有页面黏起来不能看,就应该要撕开。

露伴慎重地撕开页面……

他感受着和纸结实的厚度,以及啪哩作响地声音。

细小的纤维立了起来,页面也渐渐展露而出。

这时露伴才初次感到犹豫。

仿佛在偷看某种禁忌之物……身上传来一股难以名状的恶寒。

露伴的感觉就像是有人端了一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是哪个部位的肉给他,但只说了「这是河豚」。二选一。要举起筷子吃呢?还是不吃……?

应该要顺从自己的好奇心把页面完全撕开呢?还是……

露伴用鼻子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不过是没有根据的不安,这种程度就让自己如此烦恼?不过是把黏起来的页面撕开而已。河豚有可能会毒死人,但书不会。

露伴下定了决心。

他一口气把书页撕开——

「……这是…………」

露伴的声音里掺杂着兴奋与困惑。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强烈到几乎让人晕眩的刺眼鲜红。

接着,他看到的是破旧的酒红色绳子。

是书签。里面夹着一张通体鲜红的书签。

书签上没有字也没有图,表面像是生锈的金属般布满了粗糙的突起。

虽然露伴没有实际看过,但他深信这就是馆员提到的〈鲜红色书签〉。

然而,为什么这东西会在黏起来的书页中?

露伴歪头思考,但这点小小的疑问在不断涌出的好奇心面前立刻就萎缩消失了。

他脱下指套摸了摸书签。指尖感受到粗糙的感触,简直就像是干掉的血液。他试着闻了一下,书签有种铁氧化的气味。

或许真的是用血染的。

在符法或诅咒等超自然仪式中,血液是常见的用品之一。无论是谁,只要能忍耐疼痛就能轻易准备血液。

无论如何,比起〈鲜红色书签〉的制作背景,露伴更想知道——这真的是会让找到的人陷入不幸的书签吗?它会用什么方式让人不幸?

露伴把书签抽了出来,并把〈吃河豚的诱惑〉放回书架。

在那之后。

「————」

「……嗯?」

露伴不停环顾周遭。

他感觉——好像有笑声从某处传来。

「怎么回事……?有什么人在吗?」

他找不到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于是含糊地问了一句,但未得到回应。

附近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露伴小心翼翼地把〈鲜红色书签〉收进口袋,不让书签折到。接着,他探头往走道看去。他往周围扫视,但还是一个人都没看到。

无意间……

露伴突然感觉不太对劲,他往天花板看去。

并没有什么前兆。

也没有什么预告。

他只是感应到〈某种东西〉发出了类似意识的讯息。

嘎叽……嘎叽……

他听到的是这样的声音。

露伴感觉自己的胃部发冷。声音来自于那块〈快乐玩耍吧〉的看板——来自挂着看板的锁链。两条锁链中的一条开始扭转。明明没有人碰那条锁链。

「什……」

锁链的每个环都像花苞绽放般渐渐松开——

「喂喂喂喂喂喂……难道…………」

下一秒,锁链啪嚓一声断成好几截。

锁链像钟摆一样甩动,〈快乐玩耍吧〉的看板往露伴飞去。

「不会吧!?」

露伴大声喊叫并往旁边跳了开来。

看板擦过他的脚踝,产生惊人的风压飞了过去。

「唔喔喔喔喔!」

露伴使出护身倒法——漫画家本能让他迅速护住自己的右手,并用左手撑住地板,但……

「喔喔喔喔喔喔!?」

露伴趴在地上发出惨叫。

为什么这东西会掉在这里?

露伴左手掌心插着一根图钉,整根图钉深深刺入他的掌心。

「喔喔啊啊啊啊!?」

露伴难以忍受痛楚,身体不停地左右摆动。

接着,他的身体撞到桌脚——摆在桌上的电脑主机摔了下来。

重达数公斤的主机,像是在〈猴蟹大战〉中把猴子压扁的臼般,狠狠地砸在露伴背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残酷的意外不停发生,让露伴的惨叫声像是从肺部挤出来一样。

「咕……呜……呜呜……」

他肺中仅存的空气化为了呻吟,正当他把左手的图钉拔出来时……

「奇怪~~?」

突然传来的悠闲声音让露伴停止了呻吟。

「露伴老师被压扁了耶。没事吧?」

是馆员。露伴的惨叫声似乎传到了柜台。

「啊、啊啊……我没事。」

电脑主机依然压在露伴背上,但自尊不允许他在这里示弱。

「不不不不,露伴老师,我问的不是你。」

馆员似乎看穿了露伴在逞强,她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我是说电脑啦。是、电、脑。电脑没有坏掉吧?」

「…………我不知道啦。」

馆员瞧不起人的口气让露伴皱起了眉头。

馆员用像是在拔蕃薯的动作把电脑主机抬了起来,但露伴并未道谢,而是缓缓地站起来。

「没事吧?不知道还能不能开机~~……呜哇,连看板都掉下来了……」

馆员看着摇摇晃晃的〈快乐玩耍吧〉看板张大了嘴巴。

她的眼神仿佛在说「这也是你弄坏的嘛?」,露伴没有理会,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锁链突然就断掉了,应该是没有好好保养吧?」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应该是总务部门的工作……唔嗯~我想测试看看电脑能不能开机,但……连接线路应该也是总务部门负责的吧,不是我的工作啊~~……」

「喂……你这种态度实在太夸张了啦。你也是图书馆的员工吧?至少该说句『不好意思,是我们没管理好』——」

露伴说到一半突然把话吞了回去。

「……不,没事。」

馆员露出疑惑的眼神,但露伴低下头背对她。

追究图书馆的责任很简单,责备她的无礼也不困难。

然而,露伴并没有这样做。因为……他认为看板掉下来的原因并不是图书馆没有保养,而是有其他的原因。

露伴虽然跟馆员说「锁链突然断了」,但正确来说并不是突然断掉的。

锁链每一节仿佛都有了自我意识般自己解开了,因此才会让锁链承受不住看板的重量。

电脑主机也是一样。

为了不让来馆者看到电线,每条线路都用胶带贴起来固定在地板上。

然而,那些线却在露伴撞到桌子时轻易地松脱了,让主机像解开绳索的看门狗般扑到他背上。这不可能是单纯的意外或差错。

然后……

露伴想到的原因正放在他的口袋里。

他缓缓地、慎重地把手伸向口袋。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是〈鲜红色书签〉的触感。

露伴拿出〈鲜红色书签〉仔细盯着。

外表看起来没有变化。虽然没有,但……露伴似乎从〈鲜红色书签〉中感受到某种类似脉动的东西。

像是原本停止的心脏又开始有血液灌入般,再次鼓动了起来……

「这东西……是真的。」

露伴低声说道,平静的语气仿佛在压抑自己亢奋的心情。

虽然最重要的「不幸」像是喜剧又像悲剧,有点让人傻眼,但其中确实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在运作。

露伴心中对〈鲜红色书签〉的兴趣变得愈来愈强烈了。

这么一来,他开始想知道之前撇开不管的内容,也就是〈鲜红色书签〉的背景。

书签的素材看起来像是纸,不过是用什么纸制作的呢?哪个年代制作的呢?上面的绳子只是单纯的装饰吗?还是某人为了某种原因制作的呢?红色果然是鲜血染的吗?如果是的话,用的又是谁的血呢?然后,为什么这张书签会夹在〈吃河豚的诱惑〉里呢?

疑问无穷无尽,但首先要做的……是先调查素材。

只要把边边稍微撕破露出断面,或许就能知道是什么纸了。

露伴用双手抓住〈鲜红色书签〉的边缘,开始缓缓用力。就像撕开〈吃河豚的诱惑〉书页时一样,慎重地——

啪哩……

传出了这样的声音。

——是从露伴的左手大拇指传出来的。

「痛……」

看似鳞片的东西伴随着鲜红色液体飞到空中。

是露伴拇指的指甲。

「什么…………!?」

疼痛与惊讶。露伴同时产生了两种感觉,让他说不出话。

「怎、怎么可能……刚才飞出去……!我的指甲!」

染血的指甲落在地板上时默默无声地,弹了起来。

鲜血不停从露伴的拇指汩汩流出,滴落在〈鲜红色书签〉上,上面的红色染得更深了。

「露伴老师,你在叫什么啊?」

正在跟电脑配线搏斗的馆员转过头,镜片后面的眼睛睁得很大。

「呜呃呃!血?那是血吗?呜哇,没事吧?」

「啊……没事……」

「不不不不不,我担心的不是你,是地板!是、地、板!」

从〈鲜红色书签〉上滴下来的血像是麦芽糖一样牵丝,洒落在擦拭得很光亮的木头地板上。

「真是的~~……我去拿拖把,你可别再把地板弄脏了喔~~?」

馆员不耐烦地说完就往某处离开了。虽然她的口气很急,脚步却一点也不急,而是缓缓地走着。

露伴说不出半句话,傻傻看着她离开后才突然回过神,他用手帕迅速包住受伤的拇指。

他低头看着染上鲜血而反射出湿润光芒的〈鲜红色书签〉。

自己明明撕破了书签,书签却一点伤痕也没有。

「原本该造成的伤……反弹到我身上了吗?」

这也是——

「〈鲜红色书签〉带来的不幸……?」

鲜血渗进手帕,让手帕愈来愈湿,这种感触不禁让露伴感到战栗。

好奇心会杀死一只猫。

馆员说的没错。露伴的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了。每当他的血液在体内循环一次,左手的拇指就会抽痛一次。

由于一开始发生的不幸都像小孩子的恶作剧,所以露伴大意了,但他有预感——不,他确信这张书签的不妙程度远超过自己的想像。并非用不上不下的好奇心就能接触的。

「唉~~~……真的、真的很麻烦耶~~……」

馆员显得相当不耐烦地拿着水桶与拖把回来了。

「打扫不是我的工作,是总务的工作啊……总务~~总务跑哪去了~~快点出来吧,总务~~」

馆员的口气像是在叫狗。她对露伴挥了挥手,发出「去!去!」的声音,像赶狗一样把露伴赶走后,便开始用拖把清理地板。

如果是平常的露伴应该会生气地痛骂她几句。但……

「对了……」

露伴把〈鲜红色书签〉收进口袋,开口向馆员说道: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刚提到的〈书签传闻〉……还有什么样的传闻?像是……找到〈鲜红色书签〉时该怎么处理之类的……有没有这类的传闻?」

「唔嗯~~?你的问题真奇怪。露伴老师……你该不会找到书签了吧?」

「…………」

「哎呀呀,保持沉默啊?我并不会抢走你的书签啦。」

馆员耸了耸肩。

她继续拖地,但……

「不行喔。你别以为自己能得救。」

她在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来的同时,开口说道。

「……咦?」

她的语气跟之前一样无精打采,让露伴差点听过去就算了。但……她刚刚说了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看不到的东西就该当作看不到,请你死心吧。」

馆员停下拖地的动作,她将身体靠在立起来的拖把柄上,并用手背撑着下巴。

「好奇心会杀死猫……如果是老师的话就是漫画家吧。好奇心也会杀死漫画家啊。你受到好奇心影响而行动,现在还想要得救,会不会想得太美了啊?」

「你在说什么——」

「你有听过这个故事吗?」

馆员打断了露伴的话,她闭上一只眼睛。

「从前,某个地方有个孩子,他在海边钓到了一只河豚。如果是大人就会知道不能吃而把河豚放回去,但那孩子是第一次见到河豚,他感到很兴奋,就当场把河豚杀来吃了……好的,很遗憾,那孩子中了河豚毒,就这样慢慢死掉了。」

馆员话一说完就马上举起了食指。

「那么,问题来了。那孩子为什么会死呢?」

「是因为……河豚中毒吧。」

「叭~~!正确答案是旺盛的好奇心。如果他没那么好奇就不会吃河豚。是好奇心杀死了那孩子。」

馆员露出微笑,被厚镜片遮住的表情显得相当开心。接着,她以仿佛在怀念什么的眼神看着露伴。

「我也很~~能够体会露伴老师的心情。如果有机会遇到未知现象或是奇妙的事件,我也一定会产生兴趣。知道一件事就会想知道十件;知道十件事就会想知道百件……不过,就算理解了森罗万象,也不是件好事喔。」

就像我一样……馆员补了这一句。

「我任凭自己的好奇心作祟……得知了每一件人类会感兴趣的事。像要为了抚平饥饿感般贪婪地获取知识。我不希望露伴老师也变成这样,所以才告诉你〈鲜红色书签〉的事。所谓的书签……就是代表『读到这里为止』的印记。而红色是警告的意思,叫你不要再继续前进了。」

她是从哪里拿出来的?——馆员的手指夹着〈鲜红色书签〉。露伴吃了一惊,连忙往口袋里摸去,但书签仍然在自己的口袋。

馆员手上拿着的是……第二张书签。

「啊啊,不过……虽然我说什么都知道了……但刚才又多了一件想知道的事。快要被好奇心杀死的漫画家,会为了获救舍弃好奇心吗……?唉,露伴老师,可以请你告诉我吗?」

馆员立起靠在拖把上的身体,往露伴走去。

啪哒啪哒。她拖着懒散的脚步往前走,还伴随着难以用笔墨形容的压迫感。

原本以为她只是个疏于打扮又脱线的馆员,但现在她的内在仿佛完全被掉包了,只剩外表还披着同一张人皮……露伴体验过这种感觉。

「怎么回事……你到底是……!」

露伴的太阳穴不停冒汗,呼吸也变得急促。

他用手背擦拭下颚滴落的汗水,想要往后退,双脚却变得相当沉重,仿佛浸泡在黏稠的液体中。

馆员露出淡淡冷笑。

露伴脑海里的警铃大作。再继续靠近她的话会有危险。

他的直觉大喊:这里就是极限了。

「搞什么啊——!你这家伙啊啊啊啊————!!」

露伴再次大喊。并且——

「天堂之门————!!」

一个小个子少年冒出来挡在他与馆员之间。

他的名字叫做〈天堂之门〉,是能替露伴的好奇心解惑的非人之物。

当〈天堂之门〉碰到馆员的瞬间……

啪啦……

她的脸就产生了龟裂,像是杂志般一页一页地翻了开来。

馆员化为〈书〉的状态,并失去意识跪倒。

露伴立刻在她旁边蹲下来。

「呼——……呼——……」

露伴像在碰触未爆弹般激烈喘气,他开始翻阅馆员的书页。

她的记忆——

『我吃了猫。』

是从这段话开始的。

露伴背脊不禁一颤,他继续读下去。

『我吃了猫,因为我肚子饿了。我吃了狗,因为我肚子饿了。然而并没有人责备我。因为大家肚子都饿了。』

内心的记忆不会说谎。一切都是她的亲身经历。然而……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女人……经历过「宽永大饥荒」……!?那是四百年前的事啊!?」

馆员说的饥饿感就是这件事吗?她提到了各式各样的事物。

『木船的地板有海潮的气味。唐伞的浆糊是甜的。纸拉门的骨架有竹子的香味。』

她最初是不得已才会拿那些东西来吃,但心态渐渐地转变了。

『小婴儿的臀部像麻糬。我把儿时玩伴的耳朵扯了下来切碎,她一直问为什么为什么,好吵。饿死的老爷爷的大腿,几乎都是骨头。』

并不仅仅是为了充饥。馆员是因为好奇心而吃下了那些东西。她输给了好奇心,犯下了吃人的罪。

度过了长达数年的大饥荒后,她的好奇心依然没有止息,反而更加失控。

『我开始对人体构造感兴趣。』

她开始分解人类的肉体。并不是为了吃,只是好奇。

她先从盗墓开始,接着解剖桥下的溺水尸体以及死在路边的人,最后她开始对活生生的人类下手……

上面记载的内容毫无道德可言,是一个人类在好奇心作祟下做出的野蛮行为。

「这家伙……是什么人!?她到底活了多久!?』

露伴专心地翻着书页,手却突然停了下来。

『我开始想看深海的生物。』

这句话像是杂志标题般写在书页上。然后,在那一页……

夹着第三张〈鲜红色书签〉。

「…………!」

他是第一次在〈天堂之门〉把人化成书本的情况下,看到书里夹着书签。

露伴回神摒住了气息。与此同时,他想起了馆员说过的话——〈书签的红色〉是警告别继续看下去。

「如果继续看下去……就会出现很危险的东西吗……?」

好奇心也会杀死漫画家。

快要被好奇心杀死的漫画家,会为了获救而舍弃好奇心吗……?

「不……我怎么能放弃?我一定要确认这个女人的真实身分!」

露伴想要进一步阅读她的记忆,他把馆员的肩膀抬了起来。这瞬间……

啪唰唰唰唰唰……

从他还没翻阅的书页中,掉出了数十张、数百张……还有更多更多书签,大量的〈鲜红色书签〉就像溢出的鲜血般铺满了地板。

「呜呜……!」

露伴不禁往后一仰、发出呻吟。

最后的警告——他觉得这些书签在对他这么说。受好奇心所驱使的末路就是——继续看下去的话,你一定会被杀。被〈鲜红色书签〉的不幸所杀……

露伴一部分的脑袋好不容易没被好奇心冲昏头,依然保持着冷静。而那个部分告诉他,现在是撤退的时候了。现在立刻停止阅读记忆,把命令写在她的书页上,专心想着逃跑吧。

露伴的手不停颤抖,书页被握着的地方出现了手指的印痕。

然而——

「……看来我被人瞧不起了呢。」

他的颤抖立刻停息了。

「好奇心会杀死我?很好,办得到就试试看吧。」

如果〈鲜红色书签〉不是用半吊子的好奇心就能挑战的事物,那他就使出浑身解数来挑战——这就是漫画家岸边露伴。

好奇心会杀死猫、小孩以及漫画家。

这句话确实有道理。好奇心是剧毒。

〈吃河豚的诱惑〉中的武士,为什么宁愿赌上性命也要挑战河豚?只是因为河豚好吃到让人无法忍耐吗?不是。因为他有好奇心。

人类因好奇心而获得智慧,并得以一路进化至今,而进化就奠基在多不胜数的牺牲上。因为人类的好奇心比任何生物都强,所以才能如此繁荣。

或许人类会因好奇心而灭亡。然而,要是没有好奇心,人类就不再是人类了。人类失去了好奇心,认为已经知道一切而感到无聊,并且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的时候——人类就会灭亡。

「快要被好奇心杀死的漫画家,会为了获救而舍弃好奇心吗……你是这么问我的吧?答案是「NO」。虽然死了就无法画漫画,但没有好奇心的漫画家就不是漫画家了。」

露伴吸了一口气,翻开了紧握的书页。

上面写着……

吵杂的声音。附近充满了人的气息。

「啊!?」

露伴回过神环顾周遭。馆员的身影消失了,散落一地的〈鲜红色书签〉也不见了。放在口袋的书签也是,全都消失了。

露伴跪倒在人群中。

跟他以前来的时候一样,这间图书馆充满人潮、十分热闹。老人牵着年幼的孙儿一脸惊讶地看着露伴。露伴不停地左顾右盼,眼神扫视四周。

「这是怎么回事……梦?不对……」

露伴手中还残留着书本的温度,他的左手也依然绑着染血的手帕。那不是梦境也不是幻影。虽然不是,但——

这种状况就像是原本以为是自己家的地方,突然变成了别人家,让露伴感到相当不舒服。这种无法排遣的烦躁感让他啧了一声,接着站起身来。

虽然发生了许多无法理解的事,但他可以确定一件事。

那个馆员正是好奇心的化身。

虽然她看起来像是因为知道一切才显得极其无聊……但好奇心不可能会有尽头。

她只是自以为知道一切。

事实上,她也是因为产生了新的好奇心,才会逼问露伴。

或许,她得到了答案——或是她知道自己的好奇心还会继续增长,所以才满足了吧。

如果是这样,那还真是厚脸皮。露伴发出了呻吟。对方什么都没有付出,只想着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或者,从一开始就是陷阱。

她会招来能回应她好奇心的人,使其在她空白的兴致上涂上颜色——就是这样的陷阱。

图书馆是充满人类好奇心的地点。若是受好奇心驱使的人想要满足自己的渴望,最适合来的地方就是这里了吧。

事到如今,露伴对于没能查出馆员真实身分一事还是感到有点可惜,他不禁咬紧了牙根。

然而,他的内心除了烦躁还有另一种感情。

是尊敬那位馆员的心情。

露伴很能体会受好奇心驱使而行动的心情。然后,宁愿超越人类的框架也要追求答案这件事,需要的是超乎常人的决心。

然而,露伴还是觉得,如果能再多读一页就好了……露伴心里依然无法舍弃这个遗憾,他缓缓地往前走。

柜台前有两个小孩正在借书。是之前在空荡荡的图书馆中沉迷于〈红黑少年〉的兄弟。

他们也是被馆员的好奇心招来,且给出了某种解答吗?他们要借的是二十七集到三十六集,总共十本。看的速度还满快的嘛。露伴认为借这十本书是个不错的判断,因而露出了微笑。他自认每一集的品质都相当优秀,但那一段的精采情节特别多。

露伴看准借书的人潮离开后便走近柜台。

「哎呀,露伴老师,好久不见了。」

对方并非那个打扮邋遢的馆员,而是平时常见的馆员,她向露伴展现出一如以往的笑容。

露伴原本想要问那个馆员以及书签的事。自己一直待在这间图书馆吗?或是突然出现的?刚才的那对兄弟是从哪里把〈红黑少年〉拿来的?——他想问的问题无穷无尽。

然而……

就算得到了这些问题的答案,他听完就能满足了吗?

不可能。露伴自己做出了回答。

别解开这个疑问,就这样默默藏在心底吧。

总有一天,那个馆员应该也会抱持着这样的疑问:

『即使快被好奇心杀死,也不愿舍弃好奇心的漫画家,要怎样才会舍弃好奇心呢?』

她一定会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然后,等下次再见到她时,我就要去看之前没能看到的记忆。

「……?露伴老师?」

馆员看到露伴默默地点头,于是歪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嗯。」

露伴把冲上喉头的疑问全吞了下去,他打算要先把今天还没得到完整解答的疑问解决。

他将身体靠在柜台上说:

「唉,你有见过吃了河豚后濒临死亡的人吗?」

露伴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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