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阅方程式-章节
本篇作者:维羽裕介
「久等了。这是搜寻地外文明计划(SETI)的年度报告书,以及俄亥俄州立大学发现『Wow!讯号』时的三本学术期刊。」
「嗯,谢谢。放在那边就好。」
从有着几十年历史的斑驳印刷文字上移开视线,我接着抬起头。
刚才只有文具与笔记本的空荡荡桌子,现在已经堆满了我想看的书籍与杂志。好不容易免于书本侵蚀的角落,放了一杯不知道什么时候泡好送来的冰咖啡。
我一口气把已经不冰的咖啡喝完,这才发现站在眼前的年轻人,正以惊讶的表情看着我与身旁的那堆书籍。
「你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想问『你真的会用到那么多资料?』——我确实会用到。我想知道研究机构或联合国接触到地外文明时会采取什么行动。因为描写得愈是真实,就愈能够引起读者的兴趣嘛。」
这件事要从三天前讲起。
集英社的编辑委托我以「与未知的遭遇」为题材画一部短篇。
「虽说题材是与未知的遭遇,但画什么都可以。像是在海底发现古代遗迹去探险,或是在亚马逊雨林发现新种蝴蝶等等……如何?你愿意接下这份工作吗?」
不过,说到与未知的遭遇*,当然就是外星人啦。
译注:知名电影《第三类接触》在日本的译名就是《与未知的遭遇》。
我在接下委托的隔天,就去了杜王町附近大学的图书馆。杜王町图书馆里我会有兴趣的书,我大多都看过了,偶尔去一下没去过的地方,也是个转换心情的好方法。
我在冷气开得很强的接待窗口表明身分,希望能进去阅览书籍。结果图书馆长似乎是我的书迷,为了不让我受到其他学生干扰,他借了一间小会议室给我,还派一位员工帮我找书。
那位员工的年纪比我稍微小一点,姓氏是近森。
他顶着一头像是刚睡醒的乱发,却穿着整洁的白色扣领衬衫,和烫得十分平整的卡其斜纹棉质长裤,而脖子上挂着看起来像是学生证的卡片。根据他带我到小会议室途中聊到的内容,他是研究所的学生,只会在暑假期间帮忙大学图书馆做导览以及服务台的工作。
我请近森帮忙找有关地外文明的书籍与杂志,他也真的帮我找来了各式各样的资料。
小孩子的宇宙科学图鉴、世界天文观测所的定期报告、宇宙生物学及宇宙语言学的论文、,地球曾收到的电波讯号报告,甚至还有把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写成的古文书抄本的抄本再手抄一次的抄本——我在浏览这些资料时,脑中不断诞生各种构想。
地外文明发射了电波。为了得知其内容,全世界的学者都在尝试进行分析。
我想了九种不同的结局,打算等写大纲时再选出最充实的一个。
「……人类想寻找外星人的原因是什么呢?」
我随口喃喃自语,站在附近的近森便用手托住了下巴。
「这个嘛,如果广大的宇宙中只有人类,那就太寂寞了。原因大概是这样吧。也可能是希望有友善的外星人,能把先进技术分享给我们。」
「不过如果是带有敌意的外星人,我们就会被攻击啊。不过这样也满有趣的啦。」
神秘电波其实是外星人的开战宣言,这个点子有点太简单了。
「是啊。」
近森随口附和,但我只是在整理自己的想法,所以没有特别回应他。
「我觉得,大部分的人都不是因为什么复杂的理由,才会想寻找外星人吧。」
「喔。那是基于什么原因呢?」
我一面用手指敲着手边的地外文明年度报告书,一面说道:
「因为想知道有没有外星人啊,就只是这样的好奇心。但为了满足好奇心,有五百万以上的人,不分昼夜地想要接收地外文明传来的无线讯号。或许好奇心意外地比金钱或名誉都要来得更有吸引力。」
「说的也是。」
近森对于没兴趣的事,似乎一贯抱持毫不在意的态度。但比起刻意顾虑我,这种态度反而比较讨我喜欢。
「近森,你认为外星人存在吗?」
听我这么一问,近森果然还是说了「这个嘛……」,并停下整理书籍的动作。
「您有听过德雷克方程式吗?」
「别瞧不起我了,这种东西我还知道。是用来计算地外文明数量的方程式吧?」
德雷克方程式是天文学家法兰克-德雷克想出来的方程式。
先设定好银河系星球诞生的机率、星球出现生命的机率、智慧生命体建立文明并发展出行星间通讯后,能存续多久时间等等数值,就能推测目前银河系存在的高科技文明数量。
这个方程式的重要之处在于——就算输入的是极为悲观的数字,在大多数的情况下,方程式的解都会大于1。而大于1就表示在这个银河系里,除了地球以外还存在其他高科技文明。
——这是我刚刚读的书里写的。
「正确来说,是银河系里有机会接触人类的地外文明数量。这是费米推定 的一种。」
2. 编注:费米推定指对于现实中难以通过调查得出的数据,通过已有知识进行科学估算。
我把交叠的双脚放了下来,并将手肘抵在桌上撑着头,就这样看着近森把我看完的书叠起来放进推车。
费米推定是什么呢?
「……你还真是瞭解。」
「因为我主修数学。」
近森把脖子上挂着的学生证拿起来让我看。
塑胶卡片上写着「神只院大学 研究所 理学院数学系 近森优斗」。
「数学系的学生都在做什么研究?」
「跟小孩子一样,每天都在解方程式喔。」
近森微笑握着装满书籍的推车把手。
「发表德雷克方程式时,有人说这个方程式还不够完整,并未考虑到先进文明殖民其他星球,以及被智慧生命体消灭后,星球再次产生全新文明的可能性。然而,这个方程式把『或许有外星人存在』这份好奇心换算成数字,用科学的方法寻找答案,我想这一点有很大的意义。」
他是讲到自己的研究领域,就会打开话匣子的人吗?
我的眼神从近森身上移开,将双手绕到脑后并靠上椅背,抬头望向天花板。
「毕竟只要写成数字,无论是谁都能理解吧。」
「您说的没错。我们平常使用的数字,能够将虚幻不明的事物拉到能够理解的范围内,就像是翻译机一样。」
我们的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在那之后,近森不停地帮我外借和归还参考资料,同时也会不时窥视我的动作。但不久之后,他便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埋首于一些计算中。
我把简单的故事大纲写在手边的纸张背面,写完后揉了揉疲惫的眼睛,然后直接在椅子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说:
「近森,结束了。我需要的资料大致都收集完了。」
近森把视线从笔记本上移开,并且把笔丢在笔记本上。
「那真是太好了。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没事了。来,最后的资料让我自己整理就好。」
我从椅子上起身。
那些资料乱糟糟地摊在桌上,凌乱的程度连我都吃了一惊。我正要伸手整理时,近森慌忙站了起来。
「我来收拾就好,露伴老师直接离开就行了。离开时请把入馆证还回柜台。」
「这样啊?谢谢你,你帮了我很多忙。」
我看着近森把堆成一座小山的资料放上推车,并离开会议室后,便开始整理身边的东西。
我把写着大纲的纸张折起来夹进记事本,将文具收进铅笔盒,用回纹针夹好画了太多萤光笔、整张变成黄色的影印资料,然后把旁边的老旧笔记本……
这是什么?
桌上有一本我没看过的笔记本,我不禁皱起眉头,但马上就想到了原因。
这是近森的笔记本。
——跟小孩子一样,每天都在解方程式喔。
我凝视笔记本数秒,接着缓缓伸手打开第一页。
跟近森说的一样,上面写满了不知道是什么的方程式。
当然,那并不是国、高中学生学的简单东西。
数字和希腊文字在笔记本上纵横交错,与其称那些塞满无法理解之记号的东西为方程式,我反倒觉得像是以数学为题材的前卫艺术。
「…………?」
奇妙的是,写满方程式那页纸的右半部被粗鲁地撕掉了。至于是故意或是近森不小心撕破,我就不得而知了。
而下一页和下下一页也写满了方程式,看起来是近森写的。但在翻阅时,我逐渐察觉到另一件奇妙的事。
无论哪一页,写的都是完全相同的方程式。
我并不是特别擅长数学,所以也看不懂这个方程式想要证明的是什么内容,但无论哪一页的上半部都写着相同的方程式,下半部则是加上各式各样的注释。我正想仔细阅读注释时——
有声音响起。
我回头才发现会议室的门打开了,近森正站在那里。看样子,他是发现我在看笔记本才停下了脚步。
我感到有点过意不去,不过被发现了也没办法。这种时候保持若无其事的态度才是最好的。
我把笔记本阖了起来并向前一步,想把笔记本交给近森。
「这个方程式是你的研究题目吗?你还满热心调查——」
「WARNING、Avertissement、Advertencia、——、报警、предупреждение、Aviso、Warnung、警告。需要权限才能阅览。需么权限猜能约览。」
我往后退了一步。
我远离一段距离并摒住气息,挂在肩上的背包早已滑落在地。我将左手拿着的笔记本推到书桌对面,近森的视线却一动也不动。我将手举到身前,以便随时都能发动攻击。
近森一动也不动。
他用让人联想到金属的机械式声音,以世界各国语言说完意义不明的话语后,瞳孔突然往上吊、露出了白眼。
不知为何,我感觉到有其他人在看着我的视线。
「……抱歉,我不该随便翻你的笔记。」
无论如何,先收集情报。
我尽可能地装出过意不去的样子,并用充满歉意的口气说道。
「我很好奇你在进行的是什么研究——唉、喂!你有在听吗?」
我在他面前打了两个响指,近森稍微眨了一下眼睛,接着就恢复正常了。
「请问怎么了吗?」
这是我的台词吧。
照理来说,向第一天见面的人翻白眼,还说了莫名其妙的话的家伙,就算因此遭到攻击也不意外。而且我还收到了那种奇妙的警告,当然会更提防他。
然而,收到警告时感受到的视线让我非常在意。
如果有其他人在看着这里,我就不太想使出替身能力。
「近森。」
我把丢到桌子中央的笔记本抓起来交给他。近森笑着接了下来。
还是靠传统方法来收集情报吧。
「你写在笔记本里的是什么方程式啊?」
我说出这句话后,近森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您的意思是?」
「德雷克方程式是用来推测可能接触人类的地外文明数量吧?就像那样,这个方程式应该也有某种用途才对。虽然在我看来只是一行一行意义不明的记号啦。」
近森听我说完后,便把手上的笔记本缓缓拿到胸前。
他沉默了一阵子,接着以慎重的表情与口气说道:
「……这个方程式是用来干涉其他次元的。」
「其他次元啊……」
研究数学之类的东西的家伙,果然都有点怪怪的。
然而,近森似乎知道自己的发言容易让人误会,他接着说:
「讲其他次元或许会被人嘲笑,但根据包含了超弦理论的M理论 所证,其他次元存在的可能性可是颇高的啊。」
3. 编注:是物理学中将各种相容形式的超弦理论统一起来的理论。
「停、停!别再说这种困难的话题了好吗?」
「呃,抱歉。我不小心讲得太兴奋了。因为系上的朋友都不太愿意听我说这些。」
近森刚才整个人都靠了过来。他害羞地搔了搔头,我们对彼此露出了微笑。接着,我问:
「——干涉其他次元这种事,办得到吗?」
「只要能解开方程式就可以。」
我用手撑着下颚、眯起眼睛。
他在跟我开玩笑吗?许多人为了让我把某些事画进漫画,会把身边发生的事加油添醋得很夸张,这种人我看多了。不过,近森看起来不像在随口胡诌,我仍然没有查明看到方程式时他发出的警告原因。最重要的是——我觉得很有趣。
结果,这才是最重要的地方。
「我喜欢。方便的话,那个方程式可以让我取材吗?」
「那您之前取材的地外文明电波讯号……」
「宇宙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
从广义来说,探索神秘的方程式也是「与未知的遭遇」。
近森轻轻叹了一口气,并敲了敲手边笔记本的封面。
「这个方程式用了跟空间构造以及物理常数有关的系数,目前在寻找能够成为干涉其他次元的关键数字。」
「但你还没解开吧?」
近森点了点头。
「我解不开方程式的理由非常简单,因为这个方程式还不够完美。」
近森把笔记本用力放在桌上摊开,他指着上面被撕掉的地方。
「想出这个方程式的是从前待过这间大学的某个学生,我只是继承了那个人的笔记本。当时笔记本的一部分就已经被人撕掉了。」
「既然如此,那就去问想出这个方程式的学生如何?」
「那个人在解方程式的时候倒下了。」
面对我充满疑问的视线,近森依然继续说明。
「自从那个人倒下后已经过了三年,她的意识却仍然没有恢复。她大概不会清醒了吧。只要找出方程式后半部的内容,就能让方程式成立,但我还没办法突破。不过,我无论如何都想要解开这个方程式。」
「这就是数学家的热情吗?……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我认为无论花多少时间在解不开的东西上都是没用的。」
近森听到这句话后僵住了一瞬间,接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倒下的……是我的女朋友。」
说完后,近森陷入了沉默。
很遗憾,看到他的样子后,我觉得自己的情绪一口气冷了下来。
「……原来如此。」
是我主动提议要取材的。
所以,我没办法质问他。但老实说,这个故事有点可疑。
能够干涉其他次元的方程式还满有趣的,但那个方程式的一部分被人撕掉?自己的女朋友倒下了?现在还是无法解开方程式?说起来,一般人会把这么私人的事情,向第一次见面的人讲个不停吗?
近森一直盯着我。
我望向他并装出深思熟虑后点了点头的样子,接着便把文具和笔记塞进侧背包。
「很有趣的方程式。我回家试着写个大纲,看看能不能写成短篇吧。今天很谢谢你,帮了我很多忙。」
「——她的日子已经所剩不多了。」
从近森口中说出的话,其中的气势让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的我,停止了动作。
「医生也放弃了。她渐渐变得衰弱,医生说她随时都有可能出事。既然如此,我至少想完成她未完成的心愿。」
近森的话语中带有重量。
这股重量是在他束手无策的那三年所累积的吧。
「我之所以会跟露伴老师提这件事,是希望能够让这个方程式传出去,以寻找解开的线索。」
我把挂在肩上的包包放在桌上,用双手抱胸。
我应该不用调查他了吧。
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见面就能让我信任的人并不多。然而,我认为跟自己利害一致的对象正是少数能让我信任的例外之一。
「怎么样?您可以把这个方程式用在短篇里吗?」
事情的结果必定是由某种原因所造成的。
近森的女朋友之所以会在解方程式的途中倒下,一定有着某种原因。我很清楚地知道,心中的好奇心已经在沸腾作响了。
所谓的好奇心,果然能够提供超越金钱与名誉的吸引力。
近森以认真的表情看着我,我则是在仔细凝视他的瞳孔后,缓缓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不过……我很同情在你身上发生的不幸。真的很辛苦呢,让我都感到心痛了。在三年的漫长时间里,你一直挂念着自己的女朋友,一心想要实现她未完成的心愿,所以才努力想要解开方程式。我非常能体会你的心情。如果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随时可以来找我——对了,这个问题单纯是好奇,请问你的女朋友住哪间医院?」
近森明显地露出困惑的表情。
「……很抱歉,这个不太方便。」
之前隐约有其他人看着这里的气息,但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了。
「没关系没关系。说的也是,本来就不该把自己女朋友住的医院告诉第一次见面的人。那么,可以让我看一下你的右手吗?」
我在近森主动提供情报后便跟他告别,前往他女朋友住的医院。我记得那是下午五点左右的事。
我在四楼的护理站拿了访客识别证,顺便从贴在护理站内部的本层楼住院患者一览表找到了她的名字,还发现她的名字被红色磁铁做了标记。
我边用手指转着钥匙吊饰,边走向她的病房。
医院走廊有种难以形容的寂寥感。当我跟载满医疗器具的担架床擦身而过时,一种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冲上了我的鼻腔。
——我已经窜改过近森的记忆了。
要是在这间医院碰到他就麻烦了,所以我改写了他的记忆,让他以为自己今天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图书馆的服务台工作。
我找到了那间病房,用挂在扶手上的酒精消毒完双手,便拉开了病房的门。
或许因为她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即使已经住院三年,她还是住在单人房。
我看了一眼躺在白色床铺上的女性。
意识不明,可自主呼吸,年纪看起来大约是大学生。与近森的情报一致。
我把放在墙边的浅绿色圆凳拉来,坐到病床旁边。床边的架子放着一个花瓶,里面插着生气盎然的黄色非洲菊。
我用右手发动了替身。
她消瘦的脸颊逐渐化为一层层的形状。我轻轻呼了一口气,用指头触碰薄薄的书页,掀开了第一页。
我仔细从她幼年期的记忆开始阅读。
兴奋、不快、快乐、惊讶、好奇心、紧张、安心、不安、恐怖、家里的大房子、挑高的天花板、家里养的大狗、刺激鼻腔的桧木芳香、四周放满书籍的书房、小学时因为父母工作调动的关系,与朋友分别的寂寞与无力、国中时体验的苦涩初恋、高中运动会结束后满是沙子参加庆功宴、大学时与近森的初次约会,结果近森竟然带她去钓鱼池,让她吓了一跳。
——我认为,自己的替身「天堂之门」的真髓就在此处。
人类只能体验自己的人生,但我能够以「书」的形式体验他人的人生,以更加深入、多面向、客观的方式判断事物。
将一切体验都输入到岸边露伴这个人的脑内后,再用好奇心加以咀嚼,以想像力加以吞噬,靠智慧、技术与创造力重新构筑成一个故事,最后则是以漫画的形式产出。
当她脸颊的书页首次出现「方程式」三个字时,我停下了动作。
时间是大学三年级的初秋,这跟近森说的内容符合。当我再次碰到她脸颊的瞬间……
「——!」
传来一道视线。
我不禁抬头看向病房门口。
房门依然关着。
为了让跳个不停的心脏冷静下来,我不断大口地深呼吸。
感觉就像念课文看错段落时,全班同学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那样,是种相当逼真的错觉。明明只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我却大冒冷汗,感觉连头带都湿了。
我再次将手指伸向她的脸颊时,又感觉到有人从背后凝视我。
我立刻回过头,身后却只有一扇大玻璃窗。
夏日的深蓝色天空下是一片宁静的住宅区,在我面前的是一间OWSON超商,上方架着一面高高的招牌,但当然没有人在那里看着我。超商附近有三个小孩在脚踏车旁吃冰棒,享受着暑假时光。
我再次把视线移回书页,硬是忍下了仿佛有视线从背后传来的麻痒感。
接着,我掀开她脸颊的书页。
——新的大学图书馆盖好后,我把旧图书馆的文献搬到了研究室,当时在图书馆的书架间找到了一本布满厚厚灰尘的笔记。那是从前待在这间大学的物理学家留下的,上面记载了干涉其他次元的想法。
就是这个。
我重新调整好坐姿,再次翻开她脸颊的书页。
我完全忘了搬运文献这件事,我走进大学餐厅,着迷地看着那本笔记。
以上面记载的想法架构而成的方程式,提供了探索异次元空间的可能性,就算是受到三次元制约的我们,只要解决几个数学问题就有机会达成。
所谓的几个数学问题,大致可分成三点。
第一,不知道常数为何。
所谓常数是指在不停变化的方程式中,像是船锚一样唯一不会变化的数字。要是不知道常数就无法解开方程式。
这个方程式要把解开的答案当成常数,代入下一个方程式,并不断重复这个过程。答案有时候是一位数,有时候也可能是七位数。也就是说,除了一个个计算以外就没有其他方法。而验证一个数字大约要花十五分钟的时间。
第二,没办法靠电脑计算。
理论上,能代入的常数总共有4次元的11次方,也就是四百一十九万四千三百零四种。
就算有一百亿个算式,电脑也能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完成。然而,实际让电脑演算后,不管算多久都无法结束,像是圆周率一样无穷无尽地持续下去。这时我才知道,只是机械式地解开这个方程式是没用的。
这件事有点麻烦。
要把解开的答案当作下一个方程式的常数代入,并不停重复这个动作。
因此,就算找来四百一十九万四千三百零四人同时计算也没有用,无法采取人海战术。
有人在看着我#嵌套1##嵌套2##嵌套2#
从我想到方程式雏形的瞬间直到现在,我都觉得有人在看着我。在我开始计算后,这种气息渐渐变得更加强烈。但我认为那或许是愈来愈接近答案的证据。因为这种感觉是我在计算方程式时唯一感受到的变化。
当这种感觉到达临界点时,就会发生某件事。
真正的解答#嵌套1##嵌套2##嵌套2#
当然,要在不靠电脑的情况下完成将近四百二十万次计算,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我虽然有请教授和朋友帮忙,但他们都认为干涉其他次元这种想法很愚蠢,不愿意陪我一起进行。
但我依然没有放弃。
到这里,我暂时停了下来。
天堂之门读取到的记忆,通常只是在单纯地叙述事实,但关于方程式的记忆记载得异样详细,写得又非常简单易懂。或许代表这段记忆在她脑中就是如此印象深刻。
由于附近没有纸,我就用自己的上臂代替纸开始计算。
一小时可以代入四个数字,假设一天工作八小时,持续三百六十五天,一年能代入的数字是一万一千六百八十个。照这个速度来看,若要将所有数字都算过一遍,得花上三百六十年吧。
那股视线依然锐利地从我的背后传来,我努力无视它,继续碰触少女的脸颊。
那么,她为什么没有放弃呢?来调查看看吧。
我是这样想的。
虽然我借用了物理学家的想法,但我这种小人物想出的方程式不太可能是世界首例。一定有前人发现过才对。
我的想法是正确的。
只要细心注意就能发现,在翻译成荷兰语的《解体新书》栏外、大都会美术馆收藏的莫内画作的蓝天、电视直播柏林围墙倒下时举着的标语、美国911恐怖攻击事件隔天新闻的广告栏、好几年前红白歌唱大赛的片头……世界各地都能找到那个痕迹。在那里留下的日期与常数乍看之下只是一串数字,其实是某些人赌上人生的研究成果。
——为了解开方程式。
花上几百年传承至今,单靠人力进行的蛮力攻击。
就算我们不存在于相同时代,我也不是孤独一人。
我停下了翻阅页面的手,伸手拿起保特瓶矿泉水。矿泉水已经开始退冰并在瓶身凝结水珠,我转开瓶盖,将水灌进喉咙。冷水滑入胃中的感觉十分舒服。
——事情大概是这样:
找到方程式的人推测前人一定也想到过同样的事,并在某些地方留下了足迹。
因此,首先要调查的就是研究成果。
仔细调查后就能发现,世界各地都留有「某年某月某日计算到哪个地方」的线索。研究者会继承日期最新的那个数字,再用下一个数字代入方程式。
不需要自己找后继者,也不需要把计算方程式的事告诉别人。只要是瞭解方程式价值的人,就能成为后继者。
解开这个方程式会发生什么事?——光是这股好奇心就成了驱动他们的力量。
她脸颊上剩下的书页愈来愈少了。
开始计算方程式后大约过了两年,有人在看着我的感觉一直令我相当困扰,甚至影响到我的日常生活。
我无法忍受像是有人摒着气息躲在背后的感觉,因此平常都会尽量靠着墙壁。我变得无法独自走夜路,回宿舍都要朋友陪着。稍微打开一点门或窗帘的空隙,都让我厌恶到难以忍受。
然而,这也代表我渐渐逼近解答了。
我开始觉得下个数字恐怕就是常数(关键拼图)了。
察觉到这件事后,我却开始对至今为止一直想要解开的方程式,产生了深不见底的恐惧。
这视线与其说是慈母看顾孩子的视线,更类似于责难犯罪的视线。我并没有愚蠢到不清楚这代表什么。
我很烦恼是否要将这件事与交往对象说明,但最后还是没说。既然我不知道解开方程式会发生什么事,对他来说,留下多余情报可能是个残酷的行为。
我曾经拍过一段影片,里面是我花一个小时详细讲解方程式的内容。我自认讲解得很详尽,任何人看了影片都能理解这个方程式。但我此时重看了一次影片,发现影片中的我不停地用英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等语言发出警告——我除了日语、英语和在大学学过的人工语言(世界语)以外,其他语言最多也只有打招呼的程度……
我也曾经刻意将记录着方程式的笔记本摊开,并放在研究室的桌上。然而,完全没有人能把这个方程式当成文字阅读。更有意思的是,如果方程式缺少了一部分,人们就能阅读剩下的部分了。
这些现象大概就是这个方程式并未广为人知的原因,有如方程式本身拒绝被人解开。
——正因如此,我才没办法停手。
过去五百多年,前人绞尽脑汁想要解开这个方程式,我不能糟蹋他们的心愿。最重要的是,我也想知道解开这个方程式会发生什么事。
好奇心是人类之所以为人类的根源欲望。
我尽可能地把自己的研究成果留在许多不同的地方。我拜托了国内外的朋友,把我找到的常数加上一百散播到全世界——正如字面上的意思,真的是全世界。
这么一来,下一个想要解开方程式的人就会从错误的常数开始,方程式应该就没办法解开了。虽然这让我有点内疚,觉得自己在恶用至今为止的历史与传统,不过要是解开方程式后什么都没发生,那再把事实传播出去就行了。
遥远的未来#嵌套1##嵌套2##嵌套2#
每当我翻开一页,就觉得身后的视线更加沉重。
视线仿佛附加了物理质量,我的手指一直抖个不停。
只剩下几页了。
——那一天,我代入常数,解开了方程式。
常数是3286764。经过复杂的计算得出D=37的答案。常数和解答的数字本身都没有意义。重点在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时,我突然察觉两年来一直困扰着我的视线消失了。
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我坐在椅子上摆出防御架势。时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两点十七分。研究室没有其他人。除了空调设备与电脑运转的声音外,这间房间听不到任何的声音,我闭上眼睛等了三分钟。
我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是电脑萤幕,我输入的方程式与解答依然显示在萤幕上。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抬头仰望天花板。
真是扫兴。
明天再做一次同样的实验,如果还是什么都没发生,那就放弃吧。
我或许浪费了整整两年的时间,但我并不担心。
「可以请你说说自己在大学生活中最努力的事吗?」
「好的。我找到了某个方程式并投入研究。那是一个在全世界都不断有人接手研究的方程式,最后由我继承了。」
嗯,感觉可以在面试时当成不错的话题。
我精神十足地从座位上站起。关掉电脑,背上塞满书本与课堂所需资料的背包,站到研究室的门前。我必须把自己的名字和离开时间写在门上贴的出入管理表。
我瞥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钟。
现在是凌晨两点二十六分。
我在离开时间栏位写0226,并在姓名栏位写7866194。
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不管看了几次,我的名字都变成了一串数字。
——有人站在我后面。
这感觉非常真实,甚至让我发出了小小的惨叫,我反射性地往后看去。
一个人都没有。
然而,我周围所有的文字都变成了数字。
塞在书架的书籍、书背的文字、散落一地的文件上印刷的文字、萤幕关机画面的文字、有人从学生食堂拿来的「中华凉面开始贩售」的文宣、我刚才还在喝的保特瓶乌龙茶标签、贴在墙上的第八回研究室烤肉大会公告……都渐渐变成了没有感情的一串数字。
当所有数字一起变成「5」的瞬间,我全身寒毛直竖,不安在我的身体里爬动。在数字变成「4」的瞬间,我的不安转变成了确信。
受到多次警告视线后,开始倒数计时了。
等倒数到0的时候,就会发生某件事。
我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接着飞奔到放在桌上的笔记本前。
必须在其他人看见之前抹消方程式。
正确来说,要抹消让我导出方程式的物理学家的想法。
笔记本第一页写着方程式,周围则写着各式各样的注释,但那些字也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数字。
我想把写在第一页的方程式撕下来,但我的手抖个不停,撕下的只有方程式后半部以及物理学家的想法。不过,只要没了物理学家的想法就没人能够解开方程式了吧。
所有数字都变成了3。
只剩三秒。这么短的时间连想要逃出研究室都没办法。
研究室的碎纸机跟我刚好位于房间的对角线。我没时间把研究笔记拿去粉碎了。
也就是说,我必须当场、立刻处理掉这张纸。
我身边有电脑、萤幕、四通八达的缆线、喝剩一半的保特瓶乌龙茶、我的背包、散落在地上的文件堆、木桌、文件堆、垃圾桶。
——要丢进垃圾桶吗?
不行。我不知道自己会发生什么事,如果发展成案件,警察一定会调查垃圾桶里的东西。
藏在文件堆?
藏一棵树,就要藏在森林里。这种事大家都知道。但我放在桌上的研究笔记被撕破了,一定会有人想找出撕下来的纸吧?
用火烧掉?
啊啊,真是的,早知道高中就不要戒烟了。
不对。要用不同角度来想。重点不是这张纸,而是上面写的文字。要把用笔写的文字消除就要——
所有数字都变成了2。
我迅速拿起装了乌龙茶的保特瓶,急忙用拇指转开瓶盖并把茶水泼在纸上。
我不记得自己是用什么笔写的了。如果写的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应该会用油性笔。但如果是用水性笔写的,或许会因为沾水而使墨迹晕开、无法阅读。
然而,写在纸上的墨水跟我想的一样是油性。
我傻傻地看着被乌龙茶弄湿的纸张。时间所剩不多。要在不离开这里的情况下抹消纸上的情报,已经是——
所有数字都变成了1。
有。还有一个不太可能会有人调查的地方。
我急忙将撕下来的纸揉成一团、放入口中。接着像在吞感冒胶囊一样让喉咙吞咽下去。我感觉湿透的纸张稍微黏在我的喉咙一下,接着便落入了胃里。
这样我就能放心了。等人们来到科技奇异点 ,等科学技术发展到那时一定能解开这个方程式——你是谁?
4. 编注:科技发展会在短时间内发生极大进步,此转捩点即为科技奇异点。
所有数字都变成了0。
我不禁移动手指想翻下一页,但书页到此结束了,同时,至今一直感到有人在看我的感觉也消失了。
难怪找不到方程式的缺少部分。就算是近森也不会去她的胃里找吧。
我凝视睡得很安详的她。
好奇心是人类之所以为人类的根源欲望。她这句话说得很好。
至少,我的根源欲望尚未得到满足。
这个方程式还残留许多谜团。
为什么她会被数字袭击?那是对解开方程式之人下的诅咒吗?不是说解开方程式就能干涉其他次元6?最重要的是——
她最后看到的人9谁?
解开方程式的人,意识会被转移到其他次元吗?还是新的概念让她的大脑过热1吗?每个问题都无法确定。然而,这个方程式明显蕴含了1可思议的8量。什27?我的脑袋664291。
——有某人的视线。
不只一个。
我感到强烈的压迫感,就像房间每个角落都3窥视我。而最强烈4感受就是,仿佛有人站在我背后的84。
我一脚踢开刚才还坐6的椅子并起身。
先下手为强。要是对方早我一步采取行动,我就会陷入压倒5不利。
我挥动右手,腰部也跟着转动,发动了替0,转头9就立2展开攻击——
但一个人都没有。
然后,我发觉一直在脑中侵蚀我的数字完全消失了,但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因为此时的宁静住宅区,位在我正对面的OWSON超商,其招牌的英文字变成了「04521」。
我慌忙回头翻阅那位女性脸颊的书页,所有文字都变成了数字串。
然后,那些数字一起变成了5。
「——啊啊,可恶!」
因为我看了她的记忆吗?
因为我体验了她解开方程式的过程,所以出现在她身上的现象,也发生在我身上了吗?
所有数字都变成了4。
我清楚感受到有某人摒住气息躲在我身边。然而,就算我回头,恐怕也看不到任何人。我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那种事上。我耳边传来了怦咚怦咚的脉搏声。我不禁想要放声大喊,这种焦躁感让我汗水直流。
我的视野正在晃动。
眼前的光景开始改变,感觉每改变一次,色彩就会渐渐消失。
我居住的杜王町、集英社的所在地神保町、我常去扫墓的国见峠灵园、在威尼斯写生的叹息桥、阴暗民宅的小床铺、某间大学的教室、祖父母经营的旅馆走廊、满天星空。
光景变化看不出来有什么关连性。
所有数字都变成了3。
一秒。
我要用极为贵重的一秒整理现在的状况。
我的目的是解开方程式。
如果就这样失去意识,那就会重蹈近森女友的复辙。而且也没办法得到方程式的情报。
那么,要怎么做才能解开方程式?
要打倒谁才能回避这个现象?要打倒谁才能得知方程式的内幕?我该打倒的对象在哪里?说起来,在这种现象中有出现足以称作敌人的家伙吗?
所有数字都变成了2。
——有。
当意识消失的那瞬间,她看到了某个人。
我不知道她看到的是谁。
然而,如果那个人出现在我眼前,如果这个方程式的诅咒是他设计的,那我就还有机会。
我已经决定要把什么文字写在那家伙的书页上了。「告诉我你的真实身分」。只有一秒的时间可以决胜负。不过,我办得到。我要狠狠揍他一拳。
我突然觉得脚下地板的感觉消失了。
风声在我耳边呼啸,感觉内脏浮了起来,都快要从嘴里跑出来了。当坠落的感觉变成无限大时——
所有数字都变成了1。
眼前一片黑暗。
我听到从某处传来了水流声。我听到锁链摩擦的声音,浓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深绿色气味冲进了我的鼻腔。我为了让自己随时都可以出声,便张开了嘴巴,却发现黏答答的口水在口腔里牵丝。我感觉像是晕车了,胃里的东西开始逆流。
背后传来一阵温热的风。我想要转头,但身体仿佛是定格影片,只能缓缓移动。
当我转过头后,发现前方无限扩展的黑暗中站着某个人。
我看不出对方是男是女,甚至连是不是人类都不清楚。他的周围有着微微的磷光。身高跟我差不多。由于光线太暗,我看不清楚他的服装。但他的皮肤稍微偏蓝白色,瞳孔是黑色。长相看不出来是哪个国家的人。他的两手自然垂下,仿佛像在表示自己没有敌意。
不知为何,我从那家伙的站姿中感受到了数学的美感。
「天堂之门————————!」
在发出声音前,我的右手先动了起来。
我放出的文字确实命中了某人的手臂,但上面写的是「628743」这串数字,完全没有发挥替身的效力。
在渐渐消逝的意识中,我确实看见了。
站在我眼前的某人抬起写着无意义命令的左手,把食指放在微笑的嘴角上。
所有数字都变成了0。
我的意识消失了。
「——―啊!」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落在床底下的毛发与灰尘。
我翻了个身,用手脚和膝盖撑住身体,接着缓缓站立起来。我倒下时似乎撞到了下巴,嘴里有点刺痛。
我看了一眼戴在左手的手表。
「……倒下后,过了差不多两分钟吗?」
我的手表左侧写了「得知方程式的解之后,十分钟后忘掉」。
我在阅读近森女友的记忆时,计算了解开方程式需要的时间,并事先把这段话写在手表旁边。
「不过还真危险啊。要是没有事前预防就只能写下数字了。」
要是被抢占先机,天堂之门就会陷入压倒性不利,反过来说也是一样。事前收集的情报将会关系我的生死。这种情况我经历过好几次。
我把倒下时撞倒的椅子扶了起来,从被汗水浸湿的浏海缝隙看着躺在床上的女性。
只要得知方程式的解,诅咒就会发动。
由于方程式本身没有意识,从这个层面来看,用「诅咒」形容或许不太适合。
这一连串的现象并没有敌意。
就像苹果会落到地上,就像沸腾的水会化为水蒸气,这只是单纯的物理现象。
「……回去吧。」
我拿起放在地板上的侧背包,接着用替身碰了躺在床上的女性的脸颊。
我把记载了有关方程式内容的数十页一起撕下来塞进包包,再转动手指解除替身。
等了数秒钟——
她开始缓缓动起身体,口中发出声音,眼皮也微微颤动起来。确认她开始苏醒后,我按了床边的护士铃并走出病房。
我缴回访客识别证,按了按钮在电梯口等待。电梯发出懒散的电子声响,门打开后,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年轻人。
是近森。
他跟我白天见到时没啥两样,手上却抱着一束黄色非洲菊。他已经失去了白天的记忆,当然认不出我。
我侧身让他先过,近森向我轻轻点了点头,接着便闷闷不乐地往前走。
我走进停在这楼层的电梯,以脚踝为轴转了半圈身体。当我按下一楼按钮的同时,也顺便在背对我的近森脖子上写下「忘掉方程式的事」。
他陪我找资料时一句抱怨也没有,这算得上我对他的回礼吧。
近森没有敲门就走进了女朋友的病房。
在电梯门关上前,病房中传出了近森的大叫,护理站的护士全都站了起来。
回程的电车上有许多上班族,显得有点拥挤。
我运气不错,门附近有个座位的分隔板可以让我靠着,我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身体里淤积的疲惫吐出来。
我喜欢这里。
让人感到非常安稳。
夜空还残留着淡淡的蓝色,上面浮着几片白云。眼前可以看到由几根黑线连接而成的巨大铁塔,一路上都保持同样间隔连绵到山脊的另一边。路灯与照亮广告的灯泡化为一条条光芒,住宅区零零落落的灯光则让我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乡愁。我不禁心想,自己最后一次跟人共进晚餐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我从车窗看着漆黑的墓园,想着方程式的事。
被人盯着的感觉……
那应该是种警告吧。
在热带莽原上,会凝视斑马的只有猎捕者。从微小的异样感中,推测出自己被当成猎物的可能性——这是大脑发出的防卫反应,是人类还是猎物时所遗留的自然反应。
『杜王站快到了。右侧开门。车门开关时,门边的旅客请注意。』
近森的女朋友说,「如果来到科技奇异点就能解开」那个方程式。
科技奇异点。
指的是人工智慧(AI)超越人类的科技革命吗?具有自主意识的人工智慧,或许确实有办法安全地解开那个方程式。无论如何,人类还不应该去接触那个方程式。
今后知道方程式真相的人就只有我了。这一定是件好事。如果那个方程式的解答在网路传开的话,人类或许会轻易地灭亡啊。
G笔形状的耳环在晃动。
我感受到电车煞车的震动。
如今那一刻仍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中。
在那个瞬间,跨出界线一步的感觉确实存在。
人类或许要在科学发展进步的遥远未来,才有办法控制解开方程式那瞬间,所获得的崭新物理法则吧。
正因如此,才会有某个意念在检阅那个方程式。
「杜王站到了、杜王站到了。感谢您的搭乘。」
我背对车厢内的广播,踏上杜王站的月台。
夏天的夜风吹在汗湿的肌肤上,感觉相当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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