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禄十一年（一五六八年）　十二月下旬　　伊势国员弁郡梅户村　　梅户城　　进藤贤盛

「你又来了啊。」

「正是，毕竟我身负主命。」

「今年都要结束了，还这么地勤快。看来朽木大膳大夫真如世人所说的性情急躁呢。」

听到次郎左卫门尉的话，梅户左卫门大夫实秀露出讽刺的笑容。或许他听不惯「主命」。

「左卫门大夫，敝上并非性情急躁。倘若真是如此，这座城池早就被朽木的大军包围了。」

听到我的话后，同座的梅户家臣们坐不住了。

「这是在威胁我吗，山城守？」

真是令人嗤之以鼻。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

「并非如此，只是因为你有所误解，我才纠正你的。错误的认知可能会导致错误的判断。」

这并非谎言，主公绝非性情急躁。他只是行动较为迅速，所以乍看之下很急躁而已。

「左卫门大夫，之前就说过了，敝上绝对不会亏待梅户家。你要成立分家也没问题。我认为梅户家成为朽木的盟友是件好事。」

「……」

「山城守说的没错。若是继续与我们针锋相对，梅户家会被击溃喔。」

对方紧闭着嘴唇，看来还没有接受……

「你们这样就满足了吗？难道就心甘情愿地侍奉朽木大膳大夫吗？」

语气中带着嘲讽。

「左卫门大夫，六角家灭亡了。」

「你在说什么，次郎左卫门尉！」

「即使现在对六角家克尽忠义，六角家也不会再帮助梅户了，因为他们已经灭亡了！差不多该认清现实了吧！」

「……」

面对次郎左卫门尉强烈的语气，梅户左卫门大夫哑口无言。

「若是继续盲目地愚忠下去，只会导致梅户家无谓的灭亡吧。这是你想要的吗？在场的家臣们也会无谓的牺牲。」

「……」

「左卫门大夫，次郎左卫门尉说的没错。盲目的愚忠不会为梅户家带来好处。灭亡就等于输了，生存下去才会赢。况且我们国人众无法独自生存，必须依靠足以信任的强权。」

左卫门大夫大叹了一口气。

说服梅户家归顺朽木，绝非令人愉快的命令。可是我又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梅户家灭亡。于是我把这当成对六角家尽最后一份心力接下了这份差事。无论如何都要说服左卫门大夫……主公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不能再这样耗下去。

「梅户家被南边的长野和北畠，以及北边的朽木夹在中间，因此必须选边站。长野和北畠值得信任吗？将儿子送往长野当养子，结果养父大和守藤定和养祖父宫内大辅稙藤都被北畠家杀害。」

左卫门大夫摇摇头。

「我知道北畠不值得信任。」

「既然如此……」

「所以你才要我选择朽木吧，次郎左卫门尉。其实我明白这是最好的选择。朽木相当礼遇浅井和六角的旧臣。如果我归顺朽木，也会受到同样的礼遇吧。家臣们的确应该跟随朽木，这些我都明白。」

「……」

左卫门大夫将视线投向空中。

「可是啊……我无法忘记与已故的馆主并肩作战的事情，以及在六角麾下战斗的事情。你们当时也在呢，大家一起作战并击溃长野。当时真的好开心、好骄傲。那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了。」

「……」

那些时光的确令人怀念，但我不能说出口。现在的我是朽木的家臣。次郎左卫门尉的心情也一样吧。

「由于观音寺之变，导致六角家与梅户家疏远。虽然很寂寞，但没想到会灭亡。六角家灭亡时，我的内心寂寞到快要崩溃了。这是当然的吧，因为我的体内流着六角的血。」

左卫门大夫将视线投向我们，眼眶带着泪水。

「如今有人打算从近江出兵伊势。那就是你们如今的主公朽木大膳大夫。他与六角家同样使用角立四目结的家徽，并且率领着曾经是六角家家臣的你们。这让我回想起过去那段最美好的日子。为什么不是馆主而是朽木呢？这令我相当难受。」

左卫门大夫哽咽地痛哭失声，次郎左卫门尉和我也流下眼泪。实在太难受了，为什么不是馆主……

永禄十一年（一五六八年）　　十月下旬　　摄津国岛上郡原村　　芥川山城　　三好长逸

「今年年底也很忙呢，父亲大人。」

「是啊。」

我与久介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忙着准备过新年的男女们。再过几天今年也要结束了。似乎又能再长一岁了。每逢这个时期我都在想自己究竟还能再活多久……

「那件事情进展得如何？」

「这个嘛……我也不好说。」

「大和的义秋大人不知情吧？」

「应该不知情。根据朽木的说法，如果我们有意愿，他们可以替我们转达给义秋大人。」

「嗯。」

儿子久介喝了一口茶。

朽木带来了奇妙的提议。他们问说是否有意愿拥立义秋大人为将军。如果我们有意愿，他们可以替我们转达给义秋大人。

「可是有机会吗？」

「三好与朽木联手的话，并非不可能吧。」

「或许是这样……」

越说越小声，还是半信半疑啊，这也不怪他。

「如今我们失去了义荣大人这位拥立的对象，平岛公方家又不愿意交出义助大人。如此一来，转而拥立义秋大人并不奇怪。」

「可是义秋大人是义辉大人的弟弟，他应该很憎恨我们吧。」

「不仅是我们，义秋大人也憎恨平岛公方家。若是知道我们拥立义秋大人，平岛公方家会有什么反应……」

久介用力地点点头。口渴了呢，先喝一口茶。

「原来如此，平岛公方家会被孤立。所以是为了推平岛公方家一把吗？」

「也有这个理由在。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也不想拥立义秋大人。」

那个义辉过去一直嚷嚷着要讨伐三好。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够在京都当将军是拜谁所赐。原本以为他待在朽木五年，脑袋会冷静点，结果反而变得更愚蠢。实在受够了，只能杀死笨蛋了。那个义辉的弟弟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说不定朽木也觉得他是烫手山芋。从他们对能登的作为来看就能猜到。

「可是平岛公方家若是说什么也不愿交出义助大人呢？」

久介盯着我的脸看。

「没有将军大人就无法安定人心，只能拥立义秋大人了。我们都已经先询问平岛公方家了，面子也给足了。」

语气不禁有点苦涩。平岛公方家真是令人伤脑筋，现在退出又能怎样？

义秋大人若是成为将军，一定会吵着要讨伐平岛公方家，难道他们不明白吗？不过即使他在吵闹，我们也不会有动作。毕竟平岛公方家是三好的杀手锏，只要杀手锏还在，随时都可以抛弃义秋。没有笨蛋会丢掉杀手锏。平岛公方家会这么强硬，也是因为知道这点吧。真是麻烦呢。

「刚才我也说过了，义秋大人憎恨着我们喔。」

「……三好将畠山逼入了纪伊的深山。朽木则获得了加贺和南近江。久介，你觉得我们能够战胜朽木吗？」

「……没这么容易吧。」

「那么我们会输吗？」

「我不这么认为，但是……」

自从在山科吃了败仗，三好内部再也没有小看朽木的声音。如今的朽木可是拥有将近两百万石的大片领地。他们比畠山或过去的六角都还要棘手吧。更何况大膳大夫相当顽强。

「是啊，虽然难以战胜，但也不至于会输。朽木大概也有同样的想法，因此不会轻易地开战。义秋大人若是想要成为将军，和睦会比战争更有帮助。如此一来，即使他对我们怀恨在心，也必须将这份感情藏在内心深处。如果做不到，就只能维持现状，或是走上他兄长的后尘。」

久介点点头。

「义秋大人登上将军之位时，孙六郎，松永会如何？只能原谅了吧。」

「是啊，争议就在这里吧。」

不过总会有办法的。只要能够让孙六郎回到十河家就可以了。然后三好主家的家主就由丰前守担任吧。应该不会有问题，将松永留在大和就可以了。

棘手的反倒是本愿寺。那群人正逐渐地将势力延伸到纪伊。照这样下去，纪伊就会落入本愿寺的手中。因为失去了北陆，他们似乎打算取得代替的土地，但我不会忘记那群和尚杀害了长庆大人的父亲。考虑到压制那群人这点，拥立义秋当将军并与朽木联手也不是件坏事。

永禄十二年（一五六九年）　一月下旬　　大和国平群郡椿井村　　信贵山城　　细川藤孝

「兵部大辅，我进来了。」

外头传来声音，兄长和三渊大和守藤英进到房里。他们的表情都很严肃。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兄长？」

我搭话后，兄长在我面前猛然地坐下。

「饭川若狭守从能登来拜年，以能登守护畠山左卫门佐的名义。」

「饭川吗？」

兄长点点头。

饭川若狭守来拜年……真亏他能够从能登过来，不过似乎有点晚了吧……

「他带来了新年的贺礼吗？」

「是啊，带了不少贺礼过来。除了漆器、海参卵巢干和麻布等能登特产，还有太刀、酒、越后上布和金钱。都是上等货。」

「我们也有吗？」

「我们也有。金钱和海参卵巢干，还说只是聊表心意的薄礼。大家都很开心，义秋大人也是。」

我叹了一口气。兄长也露出无奈的表情。由于被赶出京都，所以很穷困。收到礼物是很开心，但又无法由衷地感到高兴。

「想必是从百姓身上榨取的吧。」

「别煞风景啊。」

兄长皱起眉头。

「但这是事实吧，不是吗？」

「……」

兄长皱着眉头，一语不发。

「义秋大人说了什么？」

「他打算接受拜年。我是来叫你的，走吧。」

大厅内义秋大人坐在上座，其他人坐在左右两侧。松永弹正忠、内藤备前守、一色宫内少辅、真木岛玄蕃头、摄津中务大辅、上野中务少辅、大馆伊予守、诹方左近大夫将监、饭尾右马助、松田丰前守、米田壱岐守、一色式部少辅。兄长和我也就座了。义秋大人的心情还不错。自己协助重返能登的畠山左卫门佐没有忘恩负义，还记得派遣使者来拜年，他大概是这么想的吧。饭川若狭守进到房里。他在义秋大人的面前深深地低下头。

「能登守护畠山左卫门佐的家臣饭川若狭守光诚代替主人左卫门佐前来拜年。」

「很好，能登下雪了吧，真亏你能来这里。」

「去年承蒙义秋大人说情，使我们得以重返能登。考虑到这份恩情，左卫门佐本人原本必须亲自前来问候。这般无礼之处，还望您能够原谅。」

若狭守的一番话让义秋大人满意地点点头。

「畠山左卫门佐大人真是有心呢。尽管是派遣使者，依旧不辞遥远前来拜年。最近有许多无礼之徒，明明就在附近也不愿派遣使者前来，畠山左卫门佐大人可谓义秋大人的忠臣啊。」

「就是啊，中务少辅。」

「不敢当。」

听到中务少辅和义秋大人的话，若狭守低下头。

无礼之徒啊，指的是大膳大夫大人吧。想必他知道派出使者的话，就会被逼迫上洛，所以干脆不派吧。然而中务少辅接着责备朽木说，义辉大人那时还会派遣使者去拜年，但到了义秋大人这代却不这样做了，自从朽木获得大片领土后，就开始目中无人了。义秋大人也经常这样责备朽木。明明对兄长竭尽忠义，却不对自己这样做，并且认为对方瞧不起自己。提了不止一次两次了。

义秋大人问了若狭守几个关于能登的问题，若狭守也如实地回答。展示完贺礼后，若狭守端正坐姿。

「新年一开始就这样说虽然很失礼，但关于能登的处置，有件事情必须向义秋大人禀报。」

「喔～关于能登的处置啊，但说无妨。」

义秋大人看起来很开心。守护向自己报告领地的处置，想必让他觉得备受敬重，所以很开心吧。考虑到如今大部分的大名都不会主动报告，这算是特例吧，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是，感谢您的许可。那么容我禀报。去年敝上左卫门佐杀了温井兵库助景隆和三宅备后守长盛两人。」

众人面面相觑。直到刚才还很祥和的气氛突然消失了。杀了温井和三宅？那两位应该是辅佐左卫门佐的重臣……

「这是为什么？」

「温井和三宅轻视左卫门佐，并且企图夺取能登的政权。他们还向朽木大膳大夫大人数落敝上的不是，打算以大膳大夫大人为后盾，夺取能登的实权。」

「什么……」

义秋大人相当吃惊。

「大膳大夫大人对左卫门佐提出了关于领地内处置的意见。温井和三宅两人以这件事情为依据，企图打压敝上并行使专权。如果置之不理，又会导致能登混乱。敝上出于无奈，只好杀了两人。敬请谅察。」

「……」

「敝上左卫门佐很担心大膳大夫大人对于此事的看法。」

「……」

「恳请您明白敝上的苦衷。」

「……」

若狭守一直低着头。义秋大人没有回答。不对，是无法回答。毕竟无法辨别事情的真伪，而且大膳大夫大人也牵扯其中。义秋大人环顾着我们，希望有人能够回答。

「若狭守，你的意思是希望义秋大人从中斡旋吗？」

面对我质问，若狭守回答「是的」后，头又更低了……我懂了，由于肃清的善后，才会这么晚派出使者。然后再假借拜年的名义派遣使者来，但真正的目的却是这件事情吧。

「你先到其他房间等候，我们要进行商议。」

若狭守说「万事拜托」后，离开了房间。

若狭守退下后，没人敢开口。义秋大人想必很焦虑吧，他要众人「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但没人敢开口。

「兵部大辅，你有什么想法？」

于是义秋大人点名质问。虽然心情很沉重，但必须回答。

「虽然是去年的事情，但我有与大膳大夫大人商量过上洛一事。当时他拒绝我说能登会陷入混乱，所以很难出兵。我认为他所说的混乱开始了。」

义秋大人看起来很不满。原本打算在新年劝说大膳大夫大人上洛，但这件事情却被他料中。我们无法反驳，派出使者也没用。

「他说温井和三宅企图利用大膳大夫大人行使专权，但……」

「你不相信吗，伊予守？我也很难相信。这也很有可能是为了除掉温井和三宅的借口。」

听到大馆伊予守和诹方左近大夫将监的对话，周围传来了赞同的声音。

「大膳大夫大人也有可能唆使温井和三宅，借此将能登纳为己有吧。很难说若狭守的话全是谎言。」

「中务少辅，如果真是那样，一开始就不可能让畠山重返能登。只要无视他们直接攻下来就好了，不是吗？」

兄长皱着眉头说道后，中务少辅不满地一语不发。讨厌朽木也该适可而止吧。

「那些贺礼没那么容易筹措吧。想必从百姓身上榨取了不少吧。温井和三宅说不定只是进谏这件事情而已。」

「我也有听说税赋变重了，但光是这样就杀了温井和三宅吗？」

「不只是这样喔，宫内少辅。对吧？」

真木岛玄蕃头提醒歪着头的一色宫内少辅，然后看着我。

「正是。事情没有那么单纯。我听说能登爆发了传染病，严重到百姓都在大批逃难。重税只是原因之一。况且融雪后就会开始大规模地建造城堡。重税加上重役，根本就是苛政了吧。」

周围传来叹气声。

「我认为温井和三宅两人或许想要借用大膳大夫大人的力量来阻止左卫门佐大人的苛政，因此触怒了左卫门佐大人。左卫门佐大人与大膳大夫大人的关系很难说是要好。左卫门佐大人很有可能将温井和三宅两人视为大膳大夫大人的内应，或是与自己为敌之人。」

又传出了叹气声。

「可是温井和三宅为什么要向大膳大夫大人告状？他们明明知道这样做只会触怒左卫门佐大人。如果向我们告状……」

摄津中务大辅的话说到一半，便传来了低沉的笑声。松永弹正正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霜台？」

义秋大人向弹正搭话，但笑声没有停止。

「实在失礼了。请你原谅，中务大辅。兵部大辅，刚才你说温井和三宅想要阻止左卫门佐的苛政对吧。我的想法与你有些不同。我认为他们是看清了左卫门佐。」

「看清了……」

听到义秋大人的嘀咕后，弹正回答「正是」。

「想必左卫门佐听不进温井和三宅的谏言吧。他们认为照这样下去，能登必然会陷入混乱。况且他们也认为大膳大夫大人不可能视而不见。若是继续跟随左卫门佐，自己也会跟着没落。因此他们才背弃左卫门佐，转而投靠大膳大夫大人吧。」

众人都觉得很尴尬，因为他们知道义秋大人不希望大膳大夫大人扩张势力吧。

「你是说大膳大夫会攻下能登吗？」

「能登的一切应该都交由大膳大夫大人定夺，我有说错吗？」

义秋大人紧闭着嘴唇。弹正看到后露出苦笑。

「去年北陆远征的期间，能登的国人众因为不信任左卫门佐而寻求大膳大夫大人的庇护。义秋大人才因此将能登的事情交由大膳大夫大人全权处理。虽然左卫门佐重返了能登国主，但若是做不好，即使被大膳大夫大人赶下台，也是无可奈何。」

众人面面相觑。

由于能登的国人众不乐见畠山父子返回能登，义秋大人才迫不得已给予『能登的一切都交由大膳大夫定夺』的许可。不过这项许可的目的原本只是让大膳大夫大人协助畠山，使畠山父子更容易返回能登，并且强化他们作为能登国主的立场。没想到他们返回后，这项许可的意义却开始走偏了……

「或许左卫门佐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才杀了温井和三宅。照这样下去，任谁都会小看自己，所以只好杀了他们来保住国主的威严吧。不过这样做正好着了大膳大夫大人的道。不仅实行苛政，还杀害进谏的重臣，根本没有资格当国主。大膳大夫大人将会出兵能登吧。」

弹正又露出苦笑，而义秋大人则不悦地皱起眉头。

「所以若狭守想要的调解，就是希望大膳大夫大人不要出兵吧。然后希望义秋大人命令他将能登交由畠山自己处理，并且不要出手干预。」

饭尾右马助嘀咕后，现场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

「这样不是很好吗？请义秋大人分别捎信给左卫门佐和大膳大夫大人，告诫左卫门佐改变政策，并且禁止大膳大夫大人对能登出手。如此一来，不仅能够提升义秋大人的威望，还能够让左卫门佐更加依赖义秋大人。」

太自私了……

认为中务少辅的意见太自私的人并非只有我。事实上没有同意他的声音。义秋大人也没有表示赞同。首先，这样做有损大膳大夫的颜面。他会如何看待这件事情……这样就会变成讨好治理能登一国的畠山，却平白无故地触怒治理近江、若狭、越前和加贺四国的朽木。

「最好不要派出使者，这样做对义秋大人没有好处。」

内藤备前守明确地反对。

「可是……」

「先听我说，中务少辅。派出使者会有什么后果？若是大膳大夫大人执意要出兵，岂不是有损义秋大人的颜面。况且我们能够责备他吗？上洛需要大膳大夫大人的力量，所以根本不可能责备他。如此一来，义秋大人的颜面将会二度受损。因此不能派出使者。」

有不少人点头表示赞同，义秋大人也在点头。

「即使他遵从义秋大人的命令不出兵，但届时上洛就很难了吧。大膳大夫大人一定会借口说北边不安定，所以无法出兵。这件事情细川兵部大辅最清楚了，不是吗？」

众人将视线集中在我身上。我点头后回答。

「如果事情变成那样，义秋大人还是得妥协，并且将能登托付给大膳大夫大人。这只是在浪费时间，根本没意义。」

有不少同意的声音。中务少辅虽然不满，却没有反对。

「最好放弃能登。毕竟已经将能登归还过畠山父子了。义秋大人的威望已经充分地彰显天下了。这次的事件显然是左卫门佐的错。若是义秋大人包庇左卫门佐，他的错就会变成义秋大人的错。我们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最好告诉若狭守，我们无法满足他的期待，并且让他自行去取得大膳大夫大人的谅解。」

义秋大人轻轻地点两次头，表情并不开朗。尽管心中尚有不满，但心中也明白其中的无奈吧。然后说「叫若狭守过来」。

拜见结束后，饭川若狭守沮丧地回去了。返回能登的脚步想必很沉重吧。正当我带着郁闷的心情回到房里时，这座城堡的城主弹正来找我。

「通知我一声，我就会过去了。」

弹正笑了出来。

「这可不行，若是传出我随意使唤深得义秋大人信赖的兵部大辅的奇怪谣言，那就伤脑筋了。」

好尴尬。于是我低下头说「非常抱歉」。幕臣当中确实有人自己忘记自己是浪人还刻意摆架子。

「有什么事情吗？」

「……大膳大夫大人对伊势很感兴趣，从去年开始就不断地派人潜入。」

「什么……」

弹正点头表示自己没说谎。

「可是伊势是织田……」

话才说到一半，弹正便露出低沉且意味深长的笑声。

「大概是在去年织田与朽木的会谈上，决定将伊势交由朽木处理的吧。」

「……」

那场会谈竟然决定了这般大事……原本以为是重新确认朽木与织田的同盟，以及定下美浓与近江互不侵犯的条约，结果不是吗……

「我听说会谈上几乎没有像样的对话？」

弹正摇摇头。

「在会谈开始之前，他们就已经私下在庭院见面了。在场的只有各自的一名家臣，事情就是在那里决定的吧。」

「竟然有这种事情……」

弹正点点头。弹正的麾下有三云对马守，想必有很多身手高明的甲贺忍者吧。

「织田拿下美浓后，如今最棘手的敌人就是三河的一向一揆，以及其背后的今川吧。如果置之不理，他们可能会攻入尾张。」

「所以才将伊势交由朽木处理？」

「应该是这样。织田负责三河到远江、骏河，而朽木负责伊势，大概就是这样吧。义秋大人似乎打算调停织田与今川，但不可能实现。织田不会参与上洛。」

「……」

什么……如果这是事实，那上洛就……

「上洛又要延后了，你是这么想的吧？」

「是的。」

我回答后，弹正也点点头。

「可是啊，兵部大辅，在去年三好与畠山的战争中，本愿寺显然有助三好一臂之力。如果大膳大夫大人现在不管伊势而挥军西进，长岛的一揆就会攻入近江，因此不可能置之不理。」

的确如此，一向一揆与朽木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必定会攻入近江，因此不可能置之不理。

「那么上洛呢？」

「嗯，大概会在解决完能登和长岛一向一揆后吧。届时北边和东边都会很安全，南边也没有强大的敌人。上洛的准备也就完成了。」

「这个道理我明白……但我们撑得到那时吗？」

弹正的表情变得阴沉。

「是啊，如今畠山修理亮被封锁在纪伊，我们就必须正面抵挡三好的攻势。艰苦的战争想必还会持续下去吧。」

艰苦的战争还会持续下去。上洛之路似乎还很遥远……

永禄十二年（一五六九年）　一月下旬　　近江国伊香郡塩津滨　　塩津滨城　　雪乃

夫君突然来房里找我。他说「稍微躺一下喔」后就躺了下去。我该怎么办才好？

「夫君，怎么不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家臣们会去那里，没办法休息。」

「那么夫人那里呢？」

「竹若丸会来找我玩。只有这里才能毫无顾忌地休息。」

彷佛就像战败后找地方避难的士兵呢。

「可是大家也会来这里吧。」

「我已经跟大家说我突然想做那档事，所以一刻内都不会有人来。」

「是喔。」

如果我也想做那档事，夫君打算怎么办？会立刻逃离这里吗？

「可以聊聊天吗？」

「可以，我只是不想工作而已。」

平时热衷政务的夫君竟然不想工作？所以才说谎并躲来我这里？

夫君也有孩子气的地方呢。

「我听说能登有场骚动？」

「没错，重臣温井和三宅被畠山修理大夫杀了。温井和三宅两个家族都被灭门了。看来相当憎恨他们呢。」

「可是我听说温井和三宅与畠山大人的流放无关。」

夫君用有趣的表情看向我。

「没错。温井和三宅在畠山被流放前，就遭到畠山亲手流放了。他们是在畠山父子被流放后，才被叫回来的。他们会被杀害是因为其他理由。你知道吗？」

「重臣变得碍事。」

「也有这方面的理由。能登原本就是重臣们的力量较强。畠山与重臣们的势力纠纷正是造成混乱的原因。如今游佐和长不在了，畠山的眼中钉就只剩下温井和三宅了。温井和三宅的祖父遭到畠山父子杀害，想必畠山也会担心他们怀恨在心吧。」

「……夫君刚才说这只是部分理由。真正的原因是温井和三宅被怀疑与朽木私通吧？」

「你很聪明呢。」

「没必要夸我。夫君与畠山大人之间的不和众所周知。畠山大人会怀疑那两人在先前的战争中与夫君私通也是理所当然。」

「这样啊，我与畠山的关系的确不好，但没想到大家都知道。」

这次他露出疑惑的表情，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夫君与畠山大人之间的不和众所周知。从家族地位来看，畠山大人比较高；从实力来看，夫君比较强。由于去年的北国远征，使得众人对夫君的重视胜过畠山大人，听说这件事情让畠山大人相当不满。夫君接收游佐和长的遗族，并且给予厚待一事，也让畠山大人看不惯。夫君分别给予两人的遗族一万石俸禄并让他们侍奉自己。

「你们真的有私通吗？」

「没有，原本正要私通的。」

原本正要私通？

（插图014）

「那两人捎信给我说，畠山统治领地的手段很糟糕。他们虽然有进谏，但似乎没有任何效果，所以才希望我也帮忙劝说。」

「……」

夫君坐了起来。

「那两人认为畠山对能登的统治早晚会失败，并且会引发严重的混乱。他们还判断届时朽木会有所行动，所以才捎信给我。信中的内容是自己与能登的苛政无关，虽然进谏了，但不被接受。」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吧。」

听到我的话，夫君点点头。

「没错，他们想要告诉我，雇用自己也没问题，自己并没有遭到领民们的怨恨。不过谏言也有可能是为了接近我的手段。那两人迟早会请求我出兵吧，为了能登的领民，希望我能够消灭畠山父子。原本我应该会借此出兵的。」

原本正要私通原来是这个意思……真是令人吃惊。

「结果被畠山大人发现……」

「我受两人之托捎信给畠山，当然我没有在信中提及温井和三宅的名字。可是畠山大概察觉到是温井和三宅在背后牵线吧。那两人也有可能搬出我的名字，借此告诉畠山自己的背后有我在撑腰，所以不要忽视自己。畠山在新年之前就将两人肃清了，他还贴心地捎信告知我，温井和三宅是不忠的臣子，所以才杀了他们。总之他想警告我不要相信温井和三宅两人，或者不要干预能登的政治吧。」

我叹了一口气。男人的世界竟是如此地严峻……

「畠山还派遣了使者到义秋大人那里。带去的书信内容想必也是一样的吧。然后应该还会拜托义秋大人打压朽木。」

「所以义秋大人会派遣使者来吗？」

夫君歪着头。

「天晓得，如果义秋大人是个笨蛋，就会派遣使者来吧。如果还有点理智，就不会这么做。他应该知道不可能利用这件事情来打压朽木，因为去年我跟细川兵部大辅说过了。更何况能登的苛政也与义秋大人有关，他们没有说话的立场。」

也与义秋大人有关？正当我在思考这个问题时，夫君告诉我畠山大人为了献上礼给义秋大人而加重赋税。我又叹气了。

「他们还有与游佐和长保持联系吗？」

「不可能，因为我不允许。朽木与畠山虽然不是敌人，但背着各自家主与对方的家臣通信是不被允许的。」

夫君不允许这种事情。难道是不用做这种事情，能登的情报也会传到夫君这里？我认为除了温井和三宅之外，还有其他国人众与夫君私通，或者想要与夫君私通。

「上杉家认同夫君夺取能登吗？」

「当然，朽木与上杉之间早就做好了协定。」

「这是因为夫君让出了越中的砺波郡吗？」

「并非如此，这是因为朽木和上杉都无力分神处理北陆的事务。义秋大人的所作所为根本是多此一举。上杉的内心应该很愤怒吧。」

上杉家和朽木家都被视为足利家的忠臣，但实际上却是大相迳庭。朽木和上杉都会优先考虑到自己。义秋大人明白这点吗……

「下个月我就会出兵伊势。」

「梅户左卫门大夫大人成为了盟友吗？」

「是啊，这都得归功于进藤和目贺田的游说。虽然都过完年了，但等待还是有价值的。这下伊势攻略也有眉目了。」

「忍耐还是值得的呢。」

「嗯。」

夫君看起来很开心。朽木家的家臣们都认为夫君会放弃游说而采取武力压制。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有点意外。

「大家都很惊讶喔，因为夫君平常都会选择武力压制。」

夫君露出苦笑。

「我不会做出践踏南近江国人众内心的事情。近江是日本的中心，如果无法确实地掌控这里，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南边尚未安定，因为他们的内心还留有对六角的思念。」

「……」

夫君表面上很果断，但我认为他其实相当谨慎。

「能登攻略结束、伊势攻略告一段落后，我要在南近江建造城堡。」

「为了掌控南近江吗？」

「没错，要搬家。」

「不搬去观音寺城吗？」

夫君露出略为不满的表情。

「真不像你呢。那是六角的城堡，不是我的城堡。总不能一直勾起人们对六角的思念吧。」

原来如此，夫君在南近江建造城堡是为了确立自己的权威吧。这座城堡应该会相当壮观。

「今年似乎会很忙。能登若是发生混乱，就必须过去处理。只有现在能够放轻松了。事情就是这样，雪乃，过来。」

「咦？」

「我不是说了想要做那档事吗？」

咦，不是开玩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