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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Glenn

餐桌上,祖母也在。感觉新鲜。

晚餐我只和父母一起吃过。

而祖母(过去的外婆)仅存于想象中。虽然我知道她叫松,但没有一点真实感。

不过如今,空想中的存在开始变得真实。鲜活地,在眼前,动着筷子。

她一头雪染的白发高高盘起,低垂的眼睛里总是漂出忧郁。仅将一点美味含在口中,细细咀嚼。她的侧脸轮廓还残留着旧日美貌,有一种出入英国上流社会的老妇人般的气质。

铺着纯白桌布的宽大餐桌上摆满了盘子。晚餐以野菜素食为主,大概由于母亲和女儿相依为命,习惯少食吧。想吃肉——蚯蚓肉饼就算了——虽然心里不由得这么想,可任性胡说不利于融入新的家庭。来到这儿还不到两周。上学期是在中野的中学读的,暑假过半我就搬到了这边的家庭,所以现在还带着点客人的生分。放下筷子,轻轻看看周围,是微暗却又气派的餐厅。无论是乡下,还是这个生活的时代,在这里都好像被遗忘了。

说起印象,这里是明治风格洋馆中的一室。虽然在现代日本,住洋人房吃日本粮可能还算不上稀奇光景。但围绕在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风格的花纹壁纸和装饰美术风格的西洋餐具橱柜之中,拿双筷子划来划去总觉得滑稽。这还不仅仅是可笑的问题,这个畸变如果变大则会冲向疯狂,只不过现在流露出一点异样的端倪被我抓住了。

我常听说乡下富农一因为有大片自己的田地——有时会造一些不得了的房子,那大门家就是其中翘楚。

山中一个小村庄,还在村庄深处赫然出现一座类似目黑区旧迎宾馆一样的建筑,肯定令人大吃一惊。不止夸张,建筑造型还十分异样。在一片日式、日洋结合的住家中,突然冒出一幢纯西洋建筑。镇里房子瓦屋顶和镀锌铁皮屋顶比较常见,草屋顶比较少。但像大门家宅邸那样又是pediment(山墙纹饰),又是dormerwindow(老虎窗)的屋顶,看遍全村也找不到第二个。

养母和祖母就住在这栋宽敞的老洋楼里,仅此两人悄悄度日。餐桌上,祖母大门松坐在我的右侧,养母大门玲坐在我对面。玲停下筷子,大嘴一咧笑道:

“琢磨,学校怎么样?新学期第一天,怎么都觉得挺累吧。读乡下学校,挺难的吧?”

“还好,虽然学校不大,但是里面设施感觉和东京的中学一样。而且我还交到了两个朋友。”

我谨慎地作答。别说是称呼母亲了,就连亲昵一点的口吻都还没适应呢。

玲有点粗俗地呵呵笑起来。

“都交上朋友啦。琢磨你长得眉清目秀,随便往哪儿一站都是众人焦点。那帮小姑娘是不会放过你的哟。”

她打量我的眼神令人不快,我避开她的视线说道:“众人焦点……吗。这倒不是。”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我不知道该不该将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一件件数落清楚。刀、蛇、蚯蚓——无论哪件事拎出来都只是异常。如果传到一本正经的监护人耳中,向学校索赔还是轻的,如果事情闹大了,连警察都能叫来吧。可如果我姑且回答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却没理由这么做。瞒下心中烦恼反而显得我不相信这个新妈妈了,可能她也找不到其他适合饭桌上的话题了。

于是,我笼统地说道:

“这边的小孩比较排外,好像不太容易对他人打开心扉。我觉得适应学校可能要多花一点时间。再说到新交的朋友,他们是怎样的人,其实还不是特别了解。”

这时,玲也抱怨起来。

“看来在学校里发生了些事呢。”

“具体来说,就是这些。”

“今天,发生了什么?”

她歪着大嘴笑着。可能她是个美人,但没有气质。明明好像没化妆,却有一副浓妆艳抹般的面容。

玲挑了一下右眉道:

“琢磨啊,有什么不舒服的事你就说出来。很正常,这里不是中野那样的大城市。穷山恶水出刁民,他们对外来人向来冷淡。先不说他们自己有很多问题,就算反过来,你没有注意到的一些事,也会把他们点着。所以遭人冷眼就可以找妈妈商量。我可能还会给你一些建议。”

“妈妈”这个词,被粗糙地扯了出来。“妈妈——”

不管了先喊一个出来,至少要把重点疑问解决掉。“我今天被人叫做魔入。魔入是什么啊?”

话音刚落,空气就凝结了。养母和祖母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玲撑住笑容问道:

“你听谁说的?”

“一个叫木村的,本质不太好的学生。”

“木村?……啊啊,那个有名的不良学生嘛。”

“你认识他吗?”

“小地方嘛。小学六年级时好像就打了他的班主任,一时间镇里传得挺厉害。那种小孩说你两句不要理他就好。”

“但是我放不下。更准确点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魔入到底指什么?为什么我会被别人这么称呼?”

“现在不想说,越说越多。”

正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清澈的声音。“由我来回答吧。”

是松在说话。没有口音,是标准的日语。玲看着白发老太太一脸讶异。

“但是母亲——”

“我说过了,我来回答。”

松将身子转向我,用念教科书般平平的音调说道:

“琢磨,这一带自古以来将患有重病的人、有精神问题的人统称为魔入。可能他们认为是邪魔也就是魔物引起了这些人类无能为力的部分的损伤。当身体和头脑出现问题时,都是魔物在捣鬼。”

如此平静地讲述,让原本离奇的内容都感觉到平常。松已经年过七十,但口气中完全没有衰老糊涂的迹象。比起玲,她的头脑反而更加清晰。

松没有停顿,继续讲下去。

“从前,这里来过一个很灵验的导师,说可以驱除附在乡民身上的魔物。于是一传十十传百,邻近村庄,以至于更远的患者都跑来看病。于是这个村不知什么时候起又被称为剥魔之镇而小有名气。”

我忍不住问道:“剥魔?”

“就是通过祛邪仪式,将附身魔物剥离出来,驱除掉。”我稍稍想了想之后问道:

“从医学上考虑,都是重症患者聚集在这里,那么驱魔仪式有效吗?”

“具体什么效果我也不知道。”祖母暖昧地回答道。

“不过那些家有重病患的人们走投无路,一筹莫展之际只能像文字里写到的祈求神明保佑,最后的事实就是这些家族在此地扎了根。因为如此,在当地每一代都要有祈祷师和巫女。所以这个职业很久以前就由我们大门家族担任。”

“代代……担任。这么说现在也?”

我将倒吸的一口冷气徐徐咽下。如果松不说话,我甚至以为她在和我开玩笑。

但松严肃地点点头,说道:“玲就是如今的巫女。”

震惊了!我望向面前的女人——我的养母。玲红艳的嘴角露出得意的笑。

“我就是做剥魔仪式的。怎么了,很意外?瞧你一脸见鬼的表情,也确实,我长得不像巫女嘛。”

我想象不了如此粗鄙的、世俗的女人竟然担任着巫女一职。不对,电视里的巫女之类的通灵者,大多形象都偏向色情风,如此想来她扮演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我谨慎地发问:

“那些邪魔,被驱散的是什么呢?”

“傻瓜,怎么可能驱散。现代医学都治不好,我就能治好了?肯定也没办法啊。我能做的就是把既定的仪式过一遍,仅此而已。”

“那妈妈做的事,岂不跟诈骗很相似了?”

她浮出奇怪的笑容。

“果然还是初中生。人呐,是需要稳住心绪的。仅仅治疗,不见效果,人们就会觉得不行了,最后还是要试一试剥魔仪式,尽管可能还是没有,但终究心安。”

不能那么轻易地被她说服,于是我说道:

“如果要安抚情绪那应该什么都不做。因为明明看得见结局,再给人无谓的希望太残忍了,这个传统应该割舍。”

玲睁开眼。

“人可不是什么都能随便割舍的。”突然,她的语气强硬起来。

“就算前方只有最坏的结果,‘聊以自慰’也是有价值的。人的精气神是可以拯救心灵的。所以说,你毕竟是个从城里来的孩子。传统之所以成为传统就在于它不可撼动。安抚情绪就该什么都不做?那你很棒哦,你跟乡下那些死脑筋的老头很像哦,头脑不会灵活变通。哦对了,一根筋不就是无法改变嘛,最后不就是因为打不破而成为传统了嘛。这些传统绝不会因为你一个新来的小鬼两句无知牢骚而有一丝改变。”

“但是这样的话——”

我控制住激烈的语气,忽地想到一个问题。

“这个镇里,因为集聚了很多重病不治的患者,可以说这是个等死之人群集的地方。往好了说,整个村镇是一所医院;往坏了说,整个村子就是最后的火葬场?墓园?……”

“够了。”松在一旁点道。

“这么难听的话以后不准说了,这是你即将生活的地方。侮辱自己脚下的土地,你想干什么?玲——”

她看向自己的女儿。

“让他看看剥魔仪式吧,让琢磨真切地感受一遍。正好明天就有一场。”

“话虽这么说,但是母亲——”

玲的口吻一瞬间软了下去。刚才的气势,与其说是对我的感情,倒不如说让我感到了她平日里怀抱的怨念突然间渗透出来。

“……母亲,突然让他看那个,会不会太刺激他了?毕竟还是个孩子。”

“就算是孩子,也是镇里的孩子。其他家小孩都看过,他怎么不行?让他去体验一下。”

“我知道了。”

玲并不十分情愿地点点头。不过嘴上这么说,可能心里还想让我看到她巫女的装束呢。

说到现在,我大体已经了解了魔入的意思,但还有一些放不下心。

不管哪个,先问再说。

“那他们为什么要叫我魔入呢?刚才所说,我们大门家没有被魔物附身过,反而是专门驱打妖魔的角色。我又是巫女的儿子,把魔入的名字放在我头上不是很奇怪吗?”

“都怪父亲。就因为那个男的做了那样的事——”

“你闭嘴!”

松激动地打断她。一瞬间我仿佛被训了一样,身子一缩。祖母的声音字字发力,对玲说道:

“对你去世的父亲口出恶言是要作甚?有了那件事,你就不安心传承大门家的血脉了吗!”

“不用说得那么大声的,母亲。都是我的错惹您生气,身体会吃不消的。您看您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可千万不能让血压高上去。”

“玲,还不是因为你——”

我插不上话帮不上忙。松一时间又继续发着牢骚,玲也耐得住在一旁听着。看样子,有关这位“去世的父亲大人”的争论,恐怕在家里经常发生。当然,这位“去世的父亲大人”大门大造,也就是我的外公,现在的祖父。我和祖父完全没见过面,他在我搬来之前就去世了。我不知道如果他在世,对领养是什么态度。但一家之主已是故人,想必这时她们才会想起找我来当嫡子吧。

从刚才玲说漏嘴的内容判断,这个大造是我被人称作魔入的原因。本来我应该——像个剥魔师的孩子一样——成为驱邪净化这一边的人。可事情发生了,立场反转了,我被调了个个儿。大造呀大造,你究竟做了什么?

“对了,琢磨。”

突然地,松将话头指向了我。刚才一段埋怨女儿的牢骚好像已经发完了。不知何时,玲又变回了一副满不在乎的面容。

祖母和我又稍微闲谈了一会儿。她问了我好几次有关这两周的生活,以及以前在中野的生活。每当这时,我总觉得是在参加面试,认真思考,反复揣摩,沉着以对。我觉得今天也同往常一样,回答得圆融周到。

松点点头,看了一眼满脸不高兴的玲,开口道:

“换个话题,想和大家说说。后天是我的生日,我就要八十岁了。”

“祝您生日快乐。”

祝福语条件反射似地飞了出去。

玲满脸困惑,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在说“你是傻了吗?”就是祝贺一下祖母的生日而已,有那么奇怪吗?

我看向皱着眉头的养母。玲说话了。

“琢磨,你呀……”

她想说点什么,却被松止住了。

“好了,玲。值得祝贺……也是。想想确实是个值得祝贺的日子。不,本来就是个值得祝贺的日子。琢磨,后天是我生日这件事,请你牢牢记在心里哦。”

“好的。”我立刻回答道。

但是实际上我想都没想,条件反射帮我作答了。

松的眼睛,第一次直面我,盯住我的双眼。布满皱纹的小小眼睛里,那说也说不出的忧愁一扫而光。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这些人是谁,我在哪里,这里将要发生什么——或者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

那天夜里,我辗转反侧。想不通的事悬在心上,就算筋疲力尽,昏昏欲睡,可一闭上眼,蛇、蚯蚓、养母、祖母和阿甘的样子就在我脑海里盘旋。迷迷糊糊之际,东方渐白。

我强打起精神,顶着一张困倦的脸上学去了。

新学期第二天,今天起课业开始正式起来。上课过程令人安心,可以不用担心环境随意休息。课程进度水平与之前的学校相差无几。漫不经心地听着老师的声音学习,可以让我忘记这是新的环境、新的学校和新的同学。

上午时光安稳度过。

平和的气氛持续到午休时分。直到……身后有人喊我之时。“喂琢磨,有话跟你说。”

回头一看,一个光头少年嘿嘿笑着站在眼前。

我站起来,跟木村修——俗称阿甘的男人对峙。我俩身形基本相同,但对方比我强壮得多。他斜斜向下的视线也相当有迫力,可我不能输。

“阿甘,我希望你能停止对我的恶作剧。”

“阿甘是你小子能喊的?”

“那我换个说法,别搞我。”

“搞?恶作剧?我做什么了?”

“扔刀子啊。”

“那不是扔,就是手滑了。”

“那课桌里的蛇、鞋柜里的蚯蚓怎么说?”

“什么鬼,还真是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你有证据吗?”阿甘朝地板上啐了口唾沫。

“开什么玩笑!我没干。你小子是魔入,自然身上会冒出点怪事,就像尸体上会冒出活蛆一样。碰到蛇和蚯蚓也是这个原因,都是你的错。你如月琢磨被诅咒了,别想怪罪别人。”

“不可能,我身上什么魔物也没有。”

“呵!大门大造的孙子,不是魔入又是什么?”

“大门大造?我祖父怎么了?”

“少装蒜,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

我来到多媒体教室,这间教室应该容纳过更多的学生上课学习吧。“进来吧。”

阿甘说着,哗地一声拉开门。我打量着教室里异样的光景。

课桌完全没了正形,在教室里拼出一个圆形。

窗边的五张课桌上,各自架着一把椅子,面相不善的初三学生靠在椅子上。课桌上一共坐着五名学生,做出一种俯视我的姿态。如此超现实主义的情景让我定住了。为什么桌椅要摆成一圈?为什么特地在桌子上架个椅子坐着?有这个必要吗?

阿甘冲着茫然无措的我,咆哮起来。“我说过给我进来!”

阿甘一把揪住我的胸口,推推搡搡将我拖到圆形中心。我感觉进入了一个……魔法阵。而且像要在我头上施一些邪恶的魔法。

阿甘走出课桌圈,保镖似的站到初三学生身侧。

一排少年,五张臭脸。其中属正中男生长相最为凶暴。黄毛像针一样立着,面部狭长颧骨突出让人联想到螳螂,眼角上吊的一对招子,透出一股将猎物撕碎吃光的狠劲儿。

我面向那个黄毛。“你就是Glenn吗?”他咧嘴一笑。

“是啊。那,你就是如月琢磨吧。不过‘Glenn吗’,你这家伙还真不会说话,对前辈都直呼其名吗?我的名字,王渕一也。你可以叫我王渕学长。叫Glenn学长也行。”

“找我什么事?”

“初一小屁孩架子倒不小。”

“我手头还有事,有话快说。”

“你小子跟我想的一样,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明明自己是个魔入。”

“你们不也是小屁孩吗?还有我不是魔入。”Glenn没有接我的话茬,左右看了看。

“你们几个,要开始审判了啊,对如月琢磨的审判。不是女巫审判,是魔物审判。”

魔物审判?开什么玩笑。总之只是小孩子的玩笑吧。但这种压迫感是什么?面对他们我能明显地感受到压力,不禁让我觉得自己正站在由课桌围成的法庭上,面对着真正威严的法官。

Glenn用狂暴但带着点严肃的口吻说道:“如月琢磨。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不知道。”

“那么我来告诉你:因为看你不爽。”

“我操。”

情不自禁口吐脏话。看我不爽?呵,存心找碴是吧。果然不良到哪儿都一样,无论城市还是农村。

“那请你告诉我,我是哪里让你不爽了?”

“所有。”

“……我无话可说。”

“我对你的一切都不爽。尤其是你的名字,你自己念念。”

“如月琢磨。”

“就是这个。”

“就是哪个?我的名字怎么你了?”

“就是这个——如月。不觉得别扭吗?你为什么要姓如月?你真正应该叫大门琢磨。你成了人家养子就应该改姓大门,为什么要藏头藏脑?”

我犯得着跟你们这帮人讲述我不舍如月的理由吗?Glenn也好阿甘也好,你们能理解父子之间真正微妙的情感吗,我甚至怀疑他们是否认识“理解”二字是个啥。“我没有隐瞒。”

“那你改姓大门啊,理所当然啊。”

“但是——”

“啊~我懂了我懂了!”

他挥舞着双手,打断了我的话。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当然要隐瞒,因为你身上流着魔入的血啊,可不能污染大门家的血脉哦,要脸不要脸!”

“什么要不要脸,我问过了,我家一直做剥魔仪式。”

“剥魔!不是一个东西好吗。做剥魔仪式的人能让魔物上身?连自己身上的魔物都驱不走,怎么给别人驱邪?还有最基本的,普通人做不了剥魔。那活儿没有点怪物气力,是绝对不行的。”讲是讲得通,可——

“我就是个普通人啊。”

“屁咧,大门大造家孙子怎么可能普通。那家伙是被货真价实的魔物上身了的。”

“是……这样吗?”

第一次涌上来兴趣。有关祖父的话题,在这两星期里我和养母或祖母都不曾提及。我竭尽全力将话头集中在自己身上,对故人之事则能避就避。

我提起精神问道:

“那我祖父是被什么魔物附身了?”Glenn扬起两边的嘴角道:

“恶魔。”

眼神依旧锐利,猎物上钩的笑容浮现在嘴边。这时的Glenn反倒像个恶魔。

我有点慌,问道:

“……恶魔。不是狐仙或者狸猫?”

“你是看不起谁?恶魔啊恶魔,devil、demon,这是恶魔。你是恶魔附身者的孙子,绝对也被诅咒了。这事传得你亲爹,还有全村人都知道。你就是个魔入,就因为你来了,这个镇也发生了坏事。”

“你骗人。”

“骗人?大家可都说发生过恶魔作祟。因为大门琢磨被附身的缘故。”

“不是的。”

“不是什么不是,你就是被恶魔附身了。”他对左右使了个眼色。

“投吧,有罪!由于如月琢磨被恶魔附身,有罪。你们就这么投!”

“有罪!”阿甘大声地附和道。

桌上的四人依次叫嚣着“有罪!”。抵抗已经无济于事了。这场审判从一开始就定好了结论。这时我能理解中世纪那些被带去接受女巫审判的女子的心情了。

我盯着Glenn。

“你们想把我怎样?”他的目光迷失在半空。“怎么样呢……”

他望向阿甘。

“总之,先送他去住院吧。”之后,用戏谑的口吻说道:“阿甘,让他爽一下咯。”阿甘手中寒光一闪。是小刀。光头少年开心地越过课桌。这个壮实的大块头步伐却异常轻盈。那家伙再逼近两步,就要刺到我了——

正在这时。

“你们在干什么呢?”尖锐的高音飞了过来。

回头看去,敞开的门边露出了鸟新老师细瘦的轮廓。阿甘手上的小刀,魔术般地消失了。

紧张的丝线断了,我才意识到呼吸都停止了。

鸟新老师平静地看了看教室,用冷淡的口吻说道:“第五节课开始了,请回到各自的班级。”

眼前明显是异常状况,这个老师却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心里门儿清,却处处装傻。

威廉·莫里斯(1834年3月24日-1896年10月3日),出生于英国沃尔瑟姆斯托,19世纪英国设计师、诗人、早期社会主义活动家、自学成才的工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