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爱就没问题——或者说,神的故事(后篇)-章节
「太古的凶兽!震撼魂灵——八岐Fire!!!!」
响应了经岛学姐的呐喊,八张嘴同时喷出黑色火焰,直击「御神体」。
硬接下爆炎冲击的巨人打了个趔趄,勉强维持住平衡。仰望这一幕的我,既震撼于「八面王」的实力,同时又想吐槽:那技能的名字一定是学姐现编出来的吧?
「什么玩意?」
——「武夷鸟」肩膀上的「鹄」发出了惊愕的叫声:
「你们召唤了八面王……?不,我知道确实有封印石,但那家伙是很久以前就已消失的蛇神。在解放它的同时赋予实体——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哦,你是刚才嘲讽小鼬和小白的『先触』吧?问了个好问题呢。」
大概是从我们的通信器里听到了「鹄」的声音吧,经岛学姐爽快地回答了——
「赋予实体这点,原理跟小白画『鬼』是差不多的。要说二者的区别,那就是:形态不定的『鬼』出来捣乱时,小白是通过速写来确定其印象,使之实体化。如今对于八面王,则是先画好其容貌——不像往常一样由高中美术部员临时速写,而是拜托专业画家认真作画并发表。正因如此,其印象的固定力非比寻常!我由衷地感谢——妮可·梅露欣女士!」
「事先画好……?这样啊,所以解放的瞬间就实体化了……啧!」——「鹄」懊恼地咂嘴了。
大概是对那个反应很开心吧,学姐轻笑着说:
「呵呵,就是如此!而且在设计外形的时候,我给了妮可亲大量建议,所以现在的八面王,是以我的想象力增强过的,而且完全按照我的意思行动!啊,顺便说一下,解放封印的那段咒文是你同伴『鸣女』吟诵过的,当时被我记下来了,谢谢。」
「鸣女……?那个傻女人,多嘴不说,连这都当着你们的面吟诵么?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太过分了!竟然对被打败的同伴说这种话……!」
听到「鹄」的恶言,小鼬生气了。嗯,目的姑且不论,鸣女确实是个为「神」尽心尽力的家伙。所以小鼬会替她抱不平,我也能够理解。一边想着那样的事,我再次把目光转向八面王。从神社到学校有两公里左右的距离,隔这么远上半身看起来也很清楚,必然是头了不得的巨兽。
「不愧是妮可老师,画得真棒啊。」
『毕竟是可爱粉丝的拜托啊』——一边想着她爽快接受委托的柔和笑容,我再次仔细凝视八面王。
虽然有八根长脖子,背上的角也形状复杂,但却没有给人留下杂乱无章的印象,不愧是专业的设计。确保雄伟外形的同时,又洋溢着悲壮的气氛,这一点也很棒。与其说是日本妖怪,更像是在好莱坞大片中登场的终极怪兽。正当我深深佩服时,小鼬突然苦笑着说:「利用这短短几天时间完成画作并发表,真是辛苦妮可了……不过,她也高兴『能尝试先前从未涉足的幻想怪兽题材』来着……」
「少得意了!」
——几乎与「鹄」发出这道怒声同时,跟八面王相对的「御神体」抬起了手中造型怪异的七刃武器(注:七支刀)。在其末端,一团雪白的光球逐渐聚集起来。看到那个的瞬间,脊梁不由得微微颤抖,身旁的小鼬也咽下了呼吸。
「真一!那个难道是一击消灭『阿玛比科』的……!」
「又是正确答案,小姐姐!你们召唤的八面王实力再怎么强,终究还是妖怪,碰到净化之光必然灰飞——」
「太天真了!八面王,夜刀干扰弹!」
——通信器中传来经岛学姐的呼喊,打断了「鹄」那自信满满的宣言。八面王的其中一颗脑袋与脖子分离,犹如炮弹般射出,直冲进正要释放光束的光球。瞬间,光球消失了。与此同时,从脖子断面上又生出了新的头颅……虽说这能力学姐事先讲过,但实际目睹依然相当震撼。
「喂,等一下!我从没听说八面王还有那种能力,怎么回事?」
——「鹄」用困惑的声音叫了起来。
「哼哼,没听说过就对了!刚才的其实是『群而为一』的蛇神——夜刀神的力量。把身体的一部分分开变成另一个妖怪后,与净化之光对冲抵消,在那个间隙使自己的身体再生。这主意不错吧?」
「夜刀神?八面王怎么会有那家伙的力量?」
「因为关于八面王的具体细节记载很少,所以设计的时候,其他那些和八面王一样在神的名下遭到毁灭的可怜家伙,都被作为关联要素使用了。土蜘蛛、荒吐、夜刀神、两面宿傩、恶路王、御左口大人、八握胫!现在这孩子,可以说是对神怨念的聚合体!」
说到这里,经岛学姐高兴地笑了笑——啊,因为不在眼前所以实际看不到她的脸,但还是能想象出那副得意的表情。正当我如此确信时,从通信器里再次响起愉悦的声音:
「以为能简单净化就大错特错了!真遗憾!」
「哼,别开玩笑了!御神体怎么会输给那种像杂烩一样的怪物!」
「多说无益,试试便知!上吧,真·八面王!绳文式火焰Cannon、土蜘蛛诱导弹、大丈Burster,全炮门开放!发射!」
「咕嗷嗷嗷嗷嗷嗷嗷!」
伴随着来自八根脖子深处的怒吼,从大大张开的八张口以及身体花纹中释放的无数火焰、闪电,在神的身体上一个接一个地爆炸。面对如此气势恢宏的场景,我不禁惊呼:
「好厉害……!但是学姐,这个,真的不会影响到街道吗?受刚才的火焰与爆炸攻击牵连,已经有好几座大楼要塌了。」
「没关系!『狭间世界』是在某个时间点上从现实世界裁剪下来的一帧,在这里造成的建筑破坏和原世界无关!大概吧……话说,小白,你也别呆站着看戏了!趁现在赶紧去叫醒新井!」
「啊,知道了学姐,现在马上!——虽然很想这么爽快地答应,但是……」
——重新看向挡住通往神社石阶的铠甲巨汉,我吐出了叹息。身旁的小鼬也无奈地喃喃道:
「是啊……那个大块头『先触』,该怎么办啊……」
「老实说,我想把那种类型的家伙交给求道丸对付……但他貌似很忙的样子,一时也不能做指望啊。」
看到我们如此为难,「鹄」冷笑道:
「怎么样?结果还是一筹莫展吧!那个『杂烩怪兽』也拖延不了太长时间,你们最终还是会被彻底抹消。」
「啊?不不,还没结束呢!我正在考虑……」
「哼,干嘛要挣扎呢?我主和你们的目的明明是一样的。」
「咦?目的是……一样的?不对,完全不一样!因为——」
「我知道,小姐姐。你们在学校退治妖怪,是为了保护大多数的『大家』吧?那么,果然是一样的。」
——打断了小鼬的话,「鹄」愉快地继续说着:
「我主是为了恢复『此岸』的平静才降下大祓。毕竟妖怪的存在本身就不合『此岸』的常理,是需要定期清理的BUG。让这片土地恢复正常,也是在保护大多数人类。小姐姐你们应该能够理解吧?所以就请牺牲小我、成就大我,老实接受消失——」
啊,原来如此,是想往那方面说啊。听多了真的挺没意思,所以我决定插嘴。毕竟这个话题,大家在制定对策的时候,早就有答案了——
「够了。我告诉你,我们不会接受!」
「——啊,那是什么态度?」
在目瞪口呆的「鹄」面前,我一口咬定了。和小鼬在一瞬间交换视线互相点头后,我再次开口:
「你说的话听起来很了不起,但所谓的『大祓』,在我看来跟周期性地震、台风这类自然灾害没什么两样!」
「就是,真一,我们没理由服从那种东西!」
盯着错愕地念叨「什么呀」的「鹄」,我牵起身旁妖怪少女的手,一边感受握着手的温暖,一边提高嗓门:
「你们说大祓是『世界的意志』,地震不也是『世界的意志』么?把原本平静生活的人们定性为『异常』,让他们不要逃离地震、乖乖受死,这种歪理谁会听!而且,最重要的人——比谁都喜欢的人要被抹掉,哪有人会欣然接受!一定会反抗的吧!是吧,小鼬?」
「啊?啊……嗯!我也一样!」
也许是没想到会被征求同意吧,小鼬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然后慌慌张张地点头,脸也不知为何染上了红晕。干嘛害羞呢?在我感到疑惑的同时,「鹄」怒吼道:
「我算是明白了!笨蛋不死是治不好的!直接干掉他们俩,武夷鸟!」
于是,原本静止的铠甲巨汉开始行动了,挥舞着「斩牛大刀」(不知道有没有那样的东西)之类的巨型武器,一步步逼近过来。糟糕,因为到刚才为止他一直在防守,所以我和小鼬姑且还有些余裕,但若真的转变为进攻的话,怎么想都——
「……咦?」
「武夷鸟」突然停止前进,仔细一看,他的下半身不知为何被雪白的冰霜冻住了。
「冰?」
——小鼬咽下呼吸,圆形的兽耳开始探索周围的妖气。与此同时,注意到搭档异常的「鹄」,焦躁地「啧」了一声,然后不知从何处取出了像耙子一样的长柄武器,直指我们,呐喊道:
「又是什么花招?!看我亲自把你们这些家伙给……!」
「呵呵!太天真了,小子!」
就在那一瞬间,背着步枪的背影毫无预兆地降落在我们面前——啊,你是……?
「咦?什么时候,从哪里——!」
被乱入者搞懵了的「鹄」,慌忙支起长柄耙,摆出防御架势。至于我和小鼬,则是半张着嘴并排呆站着。嗯,虽然意识到他是谁了,但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实际年龄六十多岁,但被拳术道服包裹的精悍身体,几乎感觉不到他上了年纪。戴着攀冰手套的左手握着一根冰柱,右手捋着胡须,那张从容不迫的笑脸,果然是——
「好久不见了,你们两个!我登场的时机是不是把握得恰到好处?」
「啊,嗯!谢谢您……慈吾朗先生!」
「什么『把握时机』啊,那是骗人的。」——背后传来了冰冷的声音。
「不是说要快点行动吗?结果才勉强赶上……啊,你们俩都好久不见了。」
「诶,果然是八云?但是,那个……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嗯嗯!还有为什么八云穿着旗袍呢?啊不,很适合你。」
不知何时站到我们身后、如同初中生年纪的少女——雪女八云害羞地微笑着说:「其实几天前我们还在中国旅游来着……」哦,好可爱啊。
「然后,听说了你们这儿即将发生『大祓』,希望能帮上忙,所以——」
「——所以用二十年前赌赢西伯利亚魔女得到的飞天臼,火速赶来了。」
「臼?为什么特意用那种东西?」
「和外表相反,实际乘坐进去很舒适的,是吧,八云?」
「是的,而且还有反侦测能力,最高飞行速度能到10马赫,非常适合用来偷渡。我们前天就抵达了,找了间旅馆住下。『大祓』开始后,果然还是被吸入这个世界了。」
「顺带一提,我们监听到了你们的通讯,得知关键的『主攻组』受阻于神社石阶前,便赶来增援了。」
——这对「年龄差」夫妇默契地交替说明着。嗯,很高兴你们赶来支援,但要是更及时些,也许不等「御神体」成型,就能……
这时,拿着长柄耙的「鹄」发出了「够了!」的怒吼。被他踩着肩的「武夷鸟」,正努力挣脱不断缠上双足的冰。
「一个接一个的……你们这帮家伙到底有多少同伴啊!说起来,下贱的妖怪聚集再多,结果也都一样,反正输了就会消失……」
呯!
突然响起的枪声打断了「鹄」的声音,击中了耙子的末端。背对惊讶的我们,慈吾朗先生用右手举着老式步枪,自嘲道:「嗯,本想打要害的,果然生疏了吗……」
唉呀呀地叹气后,慈吾朗先生继续说道:
「听好了,小子。你说『聚集再多,结果都是输』,倒也未必。如果引用谚语的话,那就是『有朋友的不是败者』……」
「别扯闲话了。葛里小姐、真一先生!这里交给我们,你们赶紧去神社!」
八云一边斩断慈吾朗先生的长篇大论,一边走到了前面。听到那凛冽的声音,小鼬和我不禁面面相觑。
「咦?可以吗?」
「是、是啊!那个巨大的『先触』,真的很强。」
「有爱就没问题!只要有爱,什么敌人我都能拿下!」
——自信满满地说出毫无根据的台词,慈吾朗先生用左手握住的冰柱直指「先触」二人组。在他身旁,开始聚集白色冷气的八云,不回头地发出声音:
「请放心,我们已经身经百战了,所以你们俩——快点走吧。」
「知道了,八云。走吧,真一!」
「啊,嗯!八云,之后有机会请当我的模特吧!」
只留下这样的话,我们同时跑了出去——目标当然是通往神社的石阶!
「休想!阻止他们,武夷鸟!」
「——不是说了由我们当你们的对手吗!」
八云吹出冷气,「武夷鸟」刚挣脱出的一只脚,转眼间又被冻上了。咒骂着「混账东西」的「鹄」,挥舞着长柄耙从「武夷鸟」肩头跳下,打算亲自拦截。结果却被慈吾朗先生掷出的冰柱击中了毫无防备的侧腹。
「咕呃——!」
漏出痛苦声音的小「先触」差点栽倒,利用他重新直起身子的间隙,慈吾朗先生拦在了他面前,胡子下的嘴角得意地翘起——
「满身都是破绽啊。如果就这点本事,你的同行——其他自称『神使』的家伙大概会觉得名号贬值了吧?比如以前在北欧和我交手过的那个……嗯,是个好女人啊,记得叫瓦尔基利还是杜拉汉来着?」
「别说废话了!现在是回忆以前敌人的时候么,不要再胡闹了!」
——听着那样的对话,我们跑上石阶。最后回望了一眼挺立在一片无人房屋屋顶对面的,八面王的身姿。
***
……嗯。
像被什么大东西撞到一样,奇妙的冲击感让我的意识苏醒了。
身体倒不会痛……不如说,知觉已经麻木了,全身动弹不得。因为不能睁开眼睛,所以连现在在哪都不知道。但不知为何,我隐约感觉到在别的什么地方,存在另一个正在活动的「身体」。那个「身体」是附身于我的「某物」召唤出来的吗?为什么要做这么复杂的事情?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思考这些的时候,白光也慢慢「侵蚀」着我。刚才被什么东西刺激到才得以复苏的意识,即将再度沉沦。啊啊,谁来……那个人的面庞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不是家人,而是悠然微笑的长发少年。
——真是的,我到底有多喜欢他啊。
虽然自己也很吃惊,但没办法。「像你这种认真又会照顾人的类型,一旦真心爱上了某人,会变得相当有趣呢。」——记得这话是以前某人对我的评价,是姐姐?还是经岛?抑或是稻叶老师来着?
……不行。心好像被雾霭笼罩着,无法追寻记忆。
就连唯一浮现的面容——那个说要保护我,实际也多次保护了我的温柔少年,其面容也快要从记忆中消失了——咦?
突然,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和年幼的我约定的是「保护你不受猿神伤害」,为了实现那个约定,他以「后辈」的身份跟我进了同一所学校。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他为什么在猿神事件结束后还留在学校呢?
当然,有可能是出于我不知道的其他理由,也有可能只是他一时心血来潮。但是,难道——啊,不行。
看来时间快到了。我的心再次被白光填满。
「奈良山君。」
最后的最后,在只剩下一点意识的角落,我不由得呼唤了他的名字。以及,似乎有什么熟悉的声音传到了耳朵里。
***
「求求你!醒醒吧,辉!……不行,完全没反应!」
「新井学姐,请务必振作啊!——可恶,果然单纯的呼唤是无效的!」
在寂静的院内一角、神乐殿的舞台边,焦急的小鼬和我仰望台上闭目站立的少女——身穿鸟纹千早服与绯袴,长发被水引(注:头饰用绳)束起,脖子上的曲玉项链散发白光,双颊和额头浮现出如同诅咒印记般的红色圆纹。
「怎么办,必须赶走附身于依代的神之『心』,『御神体』才会联动消失……啊,我想起来了,御崎说那个发光的项链大概是媒介道具来着?」
「嗯,好像是的,那么把项链破坏掉就行了吧!」
一边确认着应该做的事情,我从新井学姐那里移开了视线。正因为看惯了平时亲切的笑容,所以目睹她现在的模样有些难受。
嘛,还有一个原因是——巫女的装束相当薄,一直盯着看也不太好。我本以为里面穿着学生制服呢,其实不然!这神还真是糟糕啊……
「新井学姐的身材很棒,让我挺为难的……」
「……真一,你说啥呢?!」
不自觉溢出的心声,被小鼬怒斥了。不行不行,现在绝不该有这种杂念。慌忙反省的我道歉说「对不起」,就在此时——
「神圣的祭祀场所居然有妖怪潜入,这是怎么回事?」
新井学姐的嘴微微张开,发出了严厉的声音。听到这句话,小鼬反射性地后退了。
「哎?神之『心』顾及到这边了?难道要攻击……不,御神体出来的时候,依代是不能动的。」
——确实,新井学姐依然站在原地,完全没有动的迹象。不过,微张的小嘴再次吐出严肃的话语:
「下贱妖怪要是闯入充满神气的御屋,撑不到一秒就会消失。你这妖鼬竟然一点事都没有,真是怪哉。」
确实,正如这家伙所说,这个神社充满了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清净神圣的氛围。像我这样没有任何妖气的普通人姑且不论,小鼬是不可能进来的。但是……
「因为,在这里的,不只有我一个人!」——断然回答的小鼬,用握紧的拳头轻轻敲了敲前襟。和上次模型火箭发射事件时同款的「生物航天服」——准确地说,是变成航天服的「我」,从不知在哪里的发声器官,发出了「没错!」的声音。
「——只要被身为纯正人类的我包裹全身,小鼬就能进入这里!」
从经岛学姐那儿拿到的「化皮衣」,先前一直塞在我的背包里。跑上石阶后,我便在鸟居前用「化皮衣」变了身。本来还有些担心由妖怪制作的这玩意会不会也进不去神社,但据学姐说,「化皮衣」完成主人认定、稳定下来后,就只是单纯的道具。从小鼬「穿着」我顺利通过鸟居这点来看,果然没错。所以——
「放心吧,小鼬,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嗯,谢谢你,真一!只是这个,果然……还是有点羞耻啊,而且……」
——在完全包住脸的头盔中,白皙的双颊被染上了绯红,小小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不,现在我没有耳朵。
「……胸部,似乎有些紧呢。」
「啊?对不起,我马上调整一下。」
一边道歉一边稍微松了松,嗯,这样大概就可以了吧……话说变身以后,我的皮肤感觉也完全消失了。从结果上看,这是件好事——且不提小鼬会害羞到难以接受,我若是在触觉残留的状态下被她穿上,恐怕会当场热失控而死吧。
迅速完成调整后,小鼬微笑着说「谢谢」。
「应该的……不过,我明明确认了粂神给的图纸尺寸,变成的航天服应该是小鼬先前穿过的那件等比放大……」
「是吗?」
「嗯……所以,小鼬,是不是胖了?」
「才不胖呢!这、这是发育!」
原本随口一问,没想到被小鼬吼了。啊…果然是不该问的吗?
「抱歉……」——我小声道歉。小鼬似乎也很害羞,说着「别、别扯闲话了,赶紧救辉」快步上前,一下子跳上了神乐殿的舞台。然而——
喀拉!
「什么?!」
突然,一个身穿铠甲的彪形大汉冲破了眼前的舞台木板,挡在了小鼬与新井学姐之间。可恶,是伏兵吗!?
「真一!变一下,耳朵、尾巴要出来了!」
「啊,好!」
——我一边回应,一边让头盔上长出两个突起,从腰后也伸展出细长的袋子。铠甲大汉拔出佩刀砍来的瞬间,妖气缠身的小鼬踢着地板向后轻盈跳跃,避开了那一击。
重新退回舞台下的我们,警戒地凝视「意外之敌」。
「真一,这好像就是守护神社台阶的『先触』吧?」
「嗯,怎么看都是武夷鸟——不!头盔形状和铠甲颜色有微妙的不同、武器也不一样!是另一个人!」
「但战力大概是同等的吧……?这下麻烦了。」
小鼬吐出懊恼话语的同时,从铠甲大汉背后传来了庄严而浑浊的声音——
「其名为『天夷鸟』,战力并非与『武夷鸟』同等,而是更甚之。」
「——天夷鸟?」
「是的。『七先触』之最强者——坚固守卫与不败战士。」
在持刀大汉——天夷鸟的庇护下,附身于新井学姐的「神」如此宣告。
「怎么办,小鼬?先试着用混合火焰的镰鼬攻击——」
「不行啊,真一!这个状态不能用那些术。」
「啊?为什么?」
「因为穿着真一呢!」
小鼬一边用紧张的声音喊着,一边展示被生物航天服覆盖的手指。啊,这么说来,现在是我在防护她全身吧。也就是说,如果从指尖放出镰鼬,我的身体就会被切开——不,比起这件事,小鼬会把肌肤暴露在神域中更要命!
「啊,得赶紧想想办法……」
——可恶,好不容易来到这里!看着悔恨咬牙的小鼬和我,还有面无表情架起太刀的天夷鸟,附身于新井学姐的「神」,再次发出了庄严的声音:
「愚哉,愚哉!尔等丑类阻挠『大祓』犹如螳臂当车,归于虚无已是命中注定。」
***
「——你来干什么,泷泽?我不是说过不需要支援吗?」
在公寓的建筑工地,手持木刀的多多罗木丰,警戒着几米外同样摆好架势的「先触·八咫鸟」,如此询问。
「这家伙确实是强敌,但也并非无法战胜的对手……」
「那、那个,咱不是来支援的。」
打断丰的话,刚刚闯入工地的短发少女缩起了肩膀。头上竖着两个三角形的大耳朵,从已经破烂不堪的裙摆下伸出犬尾,融合了犬神的赫音一边颤动从双颊伸出的长胡须,一边发出饱含歉意的声音:
「对不起!没想到这里会有人,情况糟糕了!」
「道歉以后再说,『情况糟糕』是指……啊,那是什么?」
——侧目看向赫音的丰,愕然瞪大了眼睛。在赫音跑来的道路另一端,以手持巨型长针的白衣女子为首,大批黄泉军正朝这边涌来。
「为什么要引那些东西过来啊!和这家伙一对一都是极限了!」
「因为……嗯……汪汪。」
「犬神,别替主人插嘴!泷泽你赶紧解释一下!」
「咱也是慌不择路啊!本来和江户桥学长一起,都快把『鹡鸰』身边那批黄泉军解决干净了,哪知那女人在我们专心战斗时,偷偷对分散在城市其他地方的僵尸下了聚拢命令。等我们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增援的僵尸军团包围了。虽然每一只都很弱,但打起消耗战没完没了。勉强突围后,江户桥学长的犬神凭依模式也到了时间上限,咱让他藏好后,便和莱卡竭力吸引这一大群敌人……!但是,对不起……呜。」
——焦急诉说到最后,已成哭腔。面对变得柔弱的赫音,丰有些不知所措:
「总、总之,泷泽你振作一点,像往常一样凛然就好……」
另一方面,对丰与赫音形成夹击之势的两位「先触」,都浮现出嗜虐的笑容。
「嘎嘎嘎嘎嘎!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鹡鸰大姐啊!这纠缠不休的蠢猫真是烦死我了,帮忙解决一下吧!」
「嗯,那个热闹的声音是八咫鸟吗?好啊,我也正追着一条没教养的狗呢,一并收拾了吧——冲上去!」
「鹡鸰」手中的长针划破空气,直指前方,黄泉军随即奔向工地入口。
「啧!泷泽,我掩护你冲出去……嗯?」
——不等咬牙切齿的丰说完,一道轻盈的身影便从上方跃下,挡住了来势汹汹的「鹡鸰」与黄泉军。
长发飘扬、身材高挑的女子轻声笑道:
「接招吧。」
***
「嗯?这是什么地方?」
一边困惑地嘟哝,手持长针的「先触·鹡鸰」环视了周围。就在片刻之前,她应该正指挥着黄泉军扑向犬神使与半妖剑道男,但为什么现在却带着一众茫然无措的僵尸部下站在陌生的荒地上呢?
「我不认为这是犬神或猫妖的能力……」
「你好,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谁——!?」
突然被人打招呼的「鹡鸰」,猛然向声音来源转身,手中的长针直指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两人——
「哎呀呀,可真是位不友善的姑娘啊。」
「哈哈,毕竟是敌人嘛。」
身穿黑大衣的老人优雅地捋着胡须,他旁边的高个子长发女性则双手抱在脑后,愉快地嘻笑着。
对这从容不迫的态度感到愤怒的「鹡鸰」,大喝道:「这个状况是你们搞的鬼吗?」
「正是。这里是画中世界,我是『画灵』沃尔努特·雷巴德。」——老人低头行了一礼。
「画中世界?画灵?这么说来……好像有那么一瞬,那边的女人突然窜到面前,手里还拿着一幅画……」
「对,就是我——『蛇女房』山楝蛇鳞!从美术馆偷偷借来的画,我一直用包袱背在身上呢。不过,刚才明明把画正对你们了,为啥连我自己都被吸进来了呢?」
「不好意思,小姐,千钧一发之际,我没控制好范围。」——老人用略显尴尬的声音回应了鳞。
「小事小事,能把这群家伙拖进来就好。至于家主和那个聒噪男的较量,总会有办法的。」
——说着,鳞亲切地搂住了老人的脖子。略微有些害羞的雷巴德,耸了耸大衣下的肩膀,回以微笑:
「强行拉这么多进来已经到极限了,但徒弟的朋友遇到危机,也不能不帮忙啊……」
「够了!」
——恶狠狠地打断了雷巴德的话,「鹡鸰」大吼道:
「管你是画灵还是啥的!一个老家伙和一条蛇,能赢过我麾下的黄泉军么!」
她挥了挥长针,黄泉军们便举起刀剑,朝雷巴德和鳞逼近过去。
「姑娘,你还是没搞清状况呢。『画灵』是画的灵魂。换句话说,这个世界就是我本身——懂吗?」
伴随着雷巴德平静的话语,荒凉的大地开始剧烈震动。
「什么……?诶,怎么会——啊啊啊啊啊!」
翻腾的土地,瞬间就吞没了「鹡鸰」和她的部下们。
「哇!老大爷你真是超厉害呀!」
——鳞探出身子,睁大眼睛俯视着面前缓缓合拢的大地裂缝。她身边的老人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多谢夸奖,荣幸之至。」
***
「呀,多亏了你,刚才拦路的危险妖怪全被解决掉了。真是帮了大忙。」
「这是我的台词,狸猫君。先前遇到那个不断喷出『鬼』的兽面天女——『天逆每』,我的攻击行不通啊……如果你不把那家伙用『蚊帐吊狸』扔进异空间的话,那我可真要完蛋了。谢谢你,八右卫门狸。啊,叫寺林比较好吧?」
「不管哪种都可以……嗯,这种情况下直接拿店里的东西也没问题吧。」
在寂静街道的一角,空荡荡的便利店前,两个男人——不,一名西装男人和一只穿法被的狸猫,用罐装咖啡滋润着干渴的喉咙。「反正也没其他人了」——八右卫门狸苦笑着看向旁边的男人。
「话说粂神先生你……原本是某妖怪探索机构的成员来着?因为长期得不到成果,资金链断裂,然后被炒了鱿鱼。落魄之际遭白泽附身,白泽被击溃后又丧失了与妖怪相关的记忆?哎呀,真是崎岖坎坷的人生……嗯?有点奇怪啊?」
——八右卫门狸用前爪抵住下巴思忖着。西装男人不明所以地歪着头问:「怎么了?」
「既然失去了记忆,但你为什么还能把上述那些明明白白地讲给我听呢?」
「只是后来发现了被白泽附身时写的日记、知道了事实而已。优秀的研究者会留下详细的记录。不过,因为不想破坏现在平凡的生活,所以对家人什么都没说。哈哈!」
「那也挺不容易的……哎呀,等这次事件了结,我请你去居酒屋喝一杯。」
「恭敬不如从命,话说回来,得先把眼前这些玩意清理掉啊。」
「是呢…一不留神又聚拢过来了。」
——两人望向便利店对面的街道。十来个壮硕的「鬼」扛着钉头棒,正缓缓向这边逼近。
于是,粂神从口袋里掏出一束纸捆,从中抽出一张画有牛首怪物的画。狸猫对此投以好奇的目光——
「刚才就想问了,这捆能召唤妖怪使魔的纸莫非是……?」
「如你所想——是《白泽图》的书页!在被白泽附身期间,作为研究者的我,依然瞅准它控制有所松懈的间隙,偷偷裁剪了一些书页。后来这些珍贵材料和日记一起找到了!所以——上吧,牛鬼!」
「喔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男人高举的画中钻出巨大黑影,直扑前方众鬼……
***
「你那是什么眼神?还不死心吗?真是的,明明很弱却有毅力,是老朽最讨厌的类型。已经倦了。」
「老爷子,少啰嗦!」
——愤恨地直视漂浮的白衣老人,手握变形的铁管,菲尔调整着粗重的呼吸。从他背后传来了纤弱的声音:
「那个……对不起,菲尔同学,是我不争气。」
「这不是美生学姐的错,那个老爷子的能力太离谱了。」
俯视着少年少女,老人摇头叹气道:「别总叫我『老爷子』……」从面纱下伸出的胡须和胸前挂着的大铜锣也摇摇晃晃。
「不是报过名号了么?——『先触·长鸣鸡』,给我好好记住啊。而且,也没有什么『离谱』的能力吧?老朽的任务是在『大祓』完成时,高声宣告怪异蔓延的疯狂时间终结。也就是说,老朽的本质即是『声』,有那样的技艺也不足为奇!」
话语间充满骄傲,自称「长鸣鸡」的先触挥动右手的槌子,向胸前的铜锣敲去。伴随悠扬的鸣响,「长鸣鸡」的身影消失了。
「又来了!」
——菲尔慌忙张开双臂护住美生,紧张地环顾四周。
「从哪边……?呜——!」
右额突然被槌子敲了一记,强忍疼痛的菲尔猛然转身,向右侧挥出铁管,然而只听见挥空的破风声。
「在那里!」——看向重新现身于左后侧的「长鸣鸡」,美生在左瞳聚集力量。
嗡——
「定住!——诶?」
锣声响起,蓄力完毕释放的念动力,失去了捕获目标。不等美生回过神来,身旁菲尔的肩膀又挨了一锤。
「咕呃——!」
「菲尔同学!」
慌忙搀扶跌坐在地的菲尔,美生焦急的神情让现身于正前方的老先触发出嘲笑:
「呵呵,早就说过是徒劳了。小丫头,你那需要集中注意力才能操纵视线所及之物的力量,对上能迅速改变姿态为『声』的我,实在太慢了,还是放弃吧……」
「我拒绝!只要等新井学姐被唤醒,你们就输了!」
「是啊!御神体也被八面王阻止了!『大祓』不可能成功!」
「哼,你俩可真是一品笨蛋呀,还在说那种话吗?」
面对拼命反驳的美生和菲尔,「长鸣鸡」夸张地左右摇头,用槌子指了指建筑群后方的两个庞然大物。
「你们好好看看那边——八面王?那种拼凑起来的古董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把身体的一部分分离出来对冲净化之光,这想法虽然不错,但再生已经追不上净化速度了。如今也别叫什么『八面王』,都成『三面王』喽!」
「啊,确实……不,少啰嗦!还差得远呢!」
「承认之后又否定是闹哪样?真蠢……而且,你们说的那些去解放『依代』的人,似乎也快撑不住了——刚才从你们的通讯机里,不是接连传出惊慌失措的声音吗?所以啊,无论怎么嘴硬,徒劳就是徒劳。」
「……呜。」
——菲尔呻吟着,在美生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虽然很遗憾,但从客观的角度来看,「长鸣鸡」所说的是正确的。当然,菲尔心里也清楚——承认眼前老人的话,和「接受自己被抹除存在」是一样的意思。虽然不想承认那种不合理,但这种情况终究是……
「振作点,菲尔同学!虽然没根据,但我觉得事情会出现转机的!」
「啊……是吗?」
手突然被紧紧握住,菲尔发出了愚蠢的声音。扭头一看,便与仰望自己的美生对视了。在不由得脸红的菲尔的视线前方,美生再次点头说「没关系」,然后慢慢凑近了脸。
「不能软弱哦!葛里同学、白冢同学还有其他各位,都很厉害吧?大家已经克服了那么多艰难险阻,所以这次也一定没问题!对吧!」
「啊,是、是的,美生学姐,对不起!话说回来,好近——」
「嗯,知道了就好!」
美生一边紧贴着菲尔,一边投以认真的视线。脸颊微红的菲尔苦笑着说:「学姐真是意外有坚强的一面啊……」抛掉放弃的念头,同时,想要保护眼前少女的心情再次浮现出来,越来越觉得隐藏真面目实在很蠢。
「倒不如说,要是月亮不被云遮住、现在能够变身就好了……」
「变身?」——美生好奇地歪了歪头。
「啊,心声不自觉漏出来了——总、总之,只要变身,我的五感就能大大强化,察觉那老爷子的闪现攻击不在话下。凭这个应该可以一战,但变身的必要条件,是能见到月亮……」
说着,菲尔望向天空,叹了一口气。「长鸣鸡」对此轻蔑地笑道:
「小子,你要真有什么本事的话,老朽倒想见识见识。」
「可恶,你……!」
——菲尔咬牙切齿。美生却不为所动,她低头沉吟了片刻,然后顺着后辈的视线仰望云朵遮蔽的东方天空,小声问道:
「月亮出来就行了吗?那么……嗯,我试试……这样如何?」
「但是有云……嗯?云动了?为什么?」
「嘿嘿。我的『猫操』技能可以移动任意物体,不受距离和目标大小、质量的限制哦?」
——在目瞪口呆的菲尔旁边,美生一边闪耀着左眼一边害羞地笑着,补充说:
「那么,菲尔同学,请吧。」
听了这话的菲尔回过神来,坚定地点了下头,同时把手伸进口袋,紧紧握住里面装的变身皮带。
「嗯?等等……怎么了,御座地下突然出现了很厉害的妖气?什么情况?我可没听说会出现那样的东西!」
——不知为何开始焦急的「长鸣鸡」,转身眺望神社的方向,将毫无防备的背部暴露在了菲尔和美生面前。
「虽然不知是怎么回事,但他这样全是破绽啊,菲尔,现在的话——!」
「嗯,确实——!」
望着完全穿出云层的月亮,菲尔果断将皮带系在腰间。银色的妖气一下子吹了出来,在那光芒的包围下,手脚逐渐化为野兽的四肢,人狼少年大声喊着:
「美生学姐!这就是我的本来面目!对不起,一直瞒着你!」
「啊?嗯,但是,那个……」
「什么都别说,我道歉!所以——看招,长鸣鸡!」
「那妖气莫非是……咦?什么呀—啊啊啊啊啊啊!」
***
「哎呀,危险——痛!」
「修复!没事吧,小鼬?」
太刀的刃尖,从躲闪慢了片刻的小鼬右肩上掠过。与讨厌的割裂声一起,流入的神气烧灼了妖怪少女的肌肤。我慌忙想象「没有伤痕的航天服」,修复了裂开的缝隙。
后退一大段距离、重整态势的小鼬喊道:「别乱来,真一……!化皮衣的力量,用得太多了!」
「如果要说痛的话,我已经麻木了,现在也别管什么强行使用化皮衣的『代价』了!如果不能阻止『大祓』的话,反正一切也都结束了!话说小鼬你真的没事吧?现在可不要消失哦!」
「嗯,没事,因为真一马上就把划破的地方堵上了。只是点小伤,没问题的。」——小鼬笑着试图鼓励我,但我却无法释怀。
「对不起,我没能好好保护你…!啊,可恶——!」
把注意力转向站在神乐殿前的「天夷鸟」——那个身躯巨大的守护者。嗯,其职责归根结底还是护卫附身于依代的「神之心」吧?果然只要我们不靠近,他就不会主动进攻,但是……
「不能再耗下去了,必须快点解救新井学姐!」
「是啊,时间不多了……刚才听御崎的通信,八面王似乎也快挡不住御神体了。」
可恶,好不容易来到只差一步的地方,在这里game over,不管怎么说都太憋屈了。这样的话,只能变身为「带感应激光炮的宇航服」吗?
——正当我想着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小鼬突然叫了一声「啊!」。
「——什、什么,这妖气…?」
睁圆了眼睛的妖怪少女,不由得后退几步,惊异地看向眼前的地面。同样,「天夷鸟」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摆出防御姿态。
——嘭!
随着一声巨响,「天夷鸟」与小鼬之间的地面突然炸开。喂喂喂,这意外的展开是什么?——我本想这样嘟哝。但在视线捕捉到站在烟尘中的人影时,便收声了。小鼬大概也同样错愕吧,只见她半张着嘴呆立着。
凹凸有致的身材,扎起的明艳金发,突然登场的西装女性以鲜红的眼瞳看向凝固的我们,询问道:
「黄鼠狼,你这一脸呆相是在干啥呢?」
啊…不,这儿应该是「神域」内部吧?如果妖怪暴露在这里的话,一瞬间就会被烧尽。那么,您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我们盯着过于唐突的闯入者,就这样经过了无意义的几秒钟后,率先回过神来的小鼬开口了——
「嗯…那个……?」
「你想说什么?如果要跟我打招呼的话,先把舌头捋直了。」
「啊,狐狸,你现在为什么没事……?而且,在『大祓』开始之前,你不是独自逃了吗……?」
「哈?『逃』?我就这么让你信不过吗?」
「不不不,我相信!我相信您,老师!」——代替小鼬回应的我,慌忙组织语言:
「但是,就这样暴露在『神域场所』真的没问题吗?啊,您身上似乎在冒烟了!」
传说中的大妖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说:「这点程度的烧灼奈何不了我。」然后重新凝视小鼬……不,似乎是在凝视我?
「宇航服居然会说话……仔细一看,这不是白冢嘛?你真是越来越远离人类了。」
「不,不,也没那么厉害啦。」
「我不是在表扬你。」
——用冷淡的声音说完后,老师从刚出来的洞里拎起什么东西,随意置于旁边的地上。
呃……是个匍匐的人?但因为长着很大的翅膀,所以应该是妖——
「诶?奈良山?」
「善人……!」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全身都是割伤和灼伤啊……
大概是听到了我和小鼬的惊呼吧,天狗慢慢抬起头来,然后发出了虚弱的声音:
「哎呀,伊达同学——嗯?白冢也在吗?」
「善人!发生什么事了?」
「先前松明丸说你输了……话说回来,你还好吗,好像也在冒烟!」
「这点还是扛得住的。毕竟『是害坊』和『九尾狐』的设定都是『来自中国的妖怪』,与日本文化圈有些不一样呢,所以一时不会被日本『神』的气场轻易抹去。放心吧。」
「是吗?不,但是,你这全身都是伤……」
「暂时没有大碍。哎呀,我也真是认栽了——『大祓』发生前,我察觉到神社附近有异样的气息,就来看看情况,结果被六个『先触』一起围攻。于是便成了这幅狼狈的模样,想笑就笑吧。」
「笑不出来!」
——小鼬一边抱起自嘲的奈良山,一边喊了起来。是啊,面对满是伤痕、筋疲力尽倒下的朋友,哪有能笑出来的笨蛋。在一旁俯视我们的稻叶老师,耸了耸肩。
「也不通知大家一声就独自去神社,所以才会变成这样。等被我发现时,他已经满身疮痍地晕在镇守之森了,如果我不及时把妖力分给他,他就要消失了,真是的……幸好事先叫来了八云、慈吾朗,也不枉我这两天花工夫跟他们接洽、做各种安排,关键时刻他俩真能顶上去。」
说着,老师瞥了一眼神社山脚的方向。虽然有些失礼,但这话让我和小鼬很吃惊,没想到九尾狐能帮忙到这种程度。被救了的本人好像也怀有同样的疑问,迟疑地张开了嘴:
「那、那个……对不起,老师,您帮了我大忙;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毕竟我也是要面子的。受人咨询拜托,却因为『关键对象死了』而无法达成,可不行啊。」
「……诶?」
稻叶老师的说明完全不明所以。就在美术部三人(其中一个是宇航服)面面相觑的时候,传来了庄严而浑浊的声音:「不逃就算了,还自己主动进入驱魔场接受消失的命运,真是奇异的狐狸和天狗。」
「哎,那声音就是『神之心』吗……之后只要解放副会长就好,不过前面的守卫『先触』看起来很麻烦啊。」
——在小鼬的搀扶下,奈良山也总算站起来了。重新看向他那身姿:平时舒展的翼几乎折断,羽毛凌乱不堪;因为神气灼烧的缘故,全身还冒着烟。所以我觉得他还是不要勉强、先撤退比较好。正在犹豫要不要说这个的时候,被「天夷鸟」庇护的「神之心」,再次发出了严肃的声音:
「无法理解,怎么一个接一个地来阻挠神意,到底还有多少?」
「这就是我们和你的区别了。对只会排除异己的你来说,可能永远无法理解吧——即使一开始敌对,也试着和解、接受,成为信赖的伙伴,最终聚成了这足以卡住『神』喉咙的力量!」
——稻叶老师凛然对「神」宣告,如今的她非常帅气。小鼬却嘀咕着:「为什么狐狸会说这个……?」
「是啊。『伙伴』、『信赖』之类的词汇,真不像稻叶老师能说出来的。」
「虽然被老师救了的我没资格说三道四,但还是能够理解伊达同学的惊讶……」
——我和奈良山一起小声同意了。不,同意也不太好,稻叶老师是个好人,应该多相信她一些……正当我在内心说服自己的时候,从小鼬的耳环通信器传来了「喂喂」的焦急声音。
「这里是校舍防卫组的经岛御崎!八面王已经快到极限了!御神体果然厉害,连我这边都有攻击的余波……啊?刚说完就又受到了很大伤害?顶住啊,八面王!不能让那家伙——」
「咦?御崎?怎么了,我听不见,喂喂!」
小鼬拼命向突然中断的通信器呼喊,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校舍屋顶的中继器似乎被击毁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经岛学姐她——?
在脊背窜上恶寒的同时,奈良山简短地嘟囔着「护法轮」,于半空中召唤出直径一米左右的齿轮型武器。
「经岛学姐的气息还没消失,应该问题不大,但也得尽快去支援。所以现在由我拖住那个护卫,伊达同学和白冢趁机把副会长救下——」
「不,『天夷鸟』由我和真一对付,所以,把那个武器借给我吧。」
「啊?可是……」
——凝视着困惑的天狗,身穿航天服的妖怪少女,温柔地微笑道:
「善人,你身上伤得挺重,不要勉强。而且——辉应该想被善人救下吧。」
说着,小鼬取下了悬浮在半空的护法轮。嗯,确实这样比较好……
一旁的稻叶老师轻哼了一声,说:「野蛮的黄鼠狼,也稍微懂一点女人心了吗?」
「啊,老师您现在也别说这种话了——对了,您还是不打算参与战斗吗?毕竟有那啥『禁止直接战斗』的原则来着……」
「真是愚蠢。白冢,你听好了——所谓九尾狐,就是破坏平静和秩序、灭亡国家的大妖!对于自称『神』的家伙,当然不会放过!」
稻叶老师不畏强敌地笑着,朝校舍方向看去。鲜红的眼瞳增加了光辉,被扎起来的金发分成九绺,金色的妖气开始卷起旋涡。受其萦绕的稻叶老师,轻盈地飞向天空,变成了传说中的九尾妖狐。
那外表迷人的野兽直奔学校,以熟悉的声音向我们甩下一句:
「『御神体』由我来阻挡!所以你们——无论如何都要把新井救回来!」
「是!啊,狐狸模式的老师不管看多少次都很美!太棒了!我喜欢!」
「喂!集中精神,真一!赶紧行动吧,善人!」
「嗯!……抱歉,副会长,这就来救你。」
***
「终于登场了吗?未免也太晚了点,狐狸……」
在被撕断的巨大蛇脖咕噜咕噜滚动的校舍屋顶,望着接替被打倒的八面王挡在御神体面前的金色妖狐,御崎惊讶地苦笑着,然后将视线转向正在消失的八面王残骸。
「嗯,你我都尽力了,谢谢你,八面……」
「你没事吧,经岛!」
——从后赶来的江户桥,扶住了在自言自语途中摇晃的小身体。衣衫破烂、身上多处划伤的学生会长一边支撑着身材娇小的女友,一边吐出了大大的叹息:
「太勉强了。役使八面王很费体力吧?你该休息了。」
「不,如果错过了『神』和九尾狐的决战,那也太可惜了。话说江户桥,本该和阿泷搭档的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犬神凭依时间到……不!我想最后陪在你身边,不行吗!」——江户桥红着脸改口了。
御崎目瞪口呆地看了看他——「不要随便决定是『最后』啊喂」,然后再次将视线转向了九尾狐。
「嗯,原来如此。用幻术分身吸引净化光束,本体趁机破坏御神体的立足点……真不愧是大妖。江户桥,你怎么看?是不是很厉害?」
「啊,嗯……但总觉得没有现实感……」
「事到如今怎么还说这话啊?刚刚才化身为『犬神男』的你,有啥不能接受的……话说,就任学生会会长的时候,你还信誓旦旦『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冷静处理』呢。」
「那个……当时谁能料想现在这种情况啊?」
——不知是第几次叹气了,江户桥俯视着靠在自己身上的御崎。看着从小学高年级就几乎没有变化的童颜,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安心感。
「什么呀,盯着人家的脸笑嘻嘻的,被当成萝莉控就麻烦了。」
「啊,不,我跟那种不大一样……」
***
——锵!
小鼬用护法轮挡下了「天夷鸟」用力劈来的太刀,头盔中,咬紧牙关的声音微微回响。身披铠甲的巨汉收刀后撤一步,随即又举起太刀。面纱下的视线前方,并非我和小鼬——
「可恶,这家伙又想去阻拦奈良山了——!」
「我知道!」
——用护法轮顶向「天夷鸟」腹部,小鼬强行拉回了他的注意力。我一边看着太刀刀背挡下攻击,一边喊着:
「奈良山!快点!小鼬和我都要到极限了!」
「我知道……!」
——坚定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就会看到奈良山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向神乐殿的舞台挪动。那个距离,大概还有十米——对于不能正常行走的奈良山来说,这是近还是远呢!正当我担心的时候,奈良山苦笑道:「拼了吧」,随即猛然扇动仿佛随时要断掉的翅膀,一瞬间缩短了与新井学姐的距离。大概是没想到会被这样强行接近吧,附身于新井学姐的「神」发出了「为什么!」的声音。
「别过来!滚开!」
——伴随着焦躁的叫喊,新井学姐的身体猛烈散出神气。
「你们这些下贱妖怪,对神的憎恨就这么深吗!」
毫不在意已经开始燃烧的身体,奈良山一边回应「并非憎恨,只是想停止『大祓』、保护重要的人」,一边奋力迫近到新井学姐面前,然后举起了长着钩爪的右手——
「所以,把我重要的人还给我吧!」
——气势十足地挥了过去。
喀嚓。
切断项链绳的声音响起,曲玉散落在了舞台地板上。
「『大祓』必须——」
「神」的声音突然中断,新井学姐的身体也随即瘫软、向前倾倒,被张开双臂的奈良山稳稳接住。他身上的火焰已经完全熄灭了,这也就意味着——
「小鼬,神域气场似乎消失了?」
「啊,真的……嘿!」
一边回应着我,小鼬用力将护法轮压向仍在格挡的「天夷鸟」,后者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好几步。
「变弱了呢,是失去『神气』加成的缘故吗……啊,远方的御神体也消失了!真一,『大祓』——真的停止了!」
「嗯,看来是的……」——我的语气莫名有点失望。不,能阻止「大祓」确实令人高兴,但之前一直觉得棘手的状况,突然就解决了,难免会产生微妙的空虚感。
重新看向奈良山,只见他拥着昏迷的新井学姐,坐在舞台上低头闭目,大概是刚才透支太多体力而失去意识了。
这时,面前的铠甲巨汉再次举起太刀。小鼬嘟囔着:「看样子他还是不肯罢休呢……」
「是啊,反正神域气场也消失了,不如趁此机会——」
用两次和用三次都一样吧?我一边在内心如此告诉自己,一边想象着先前画过好几次的形状。
「诶?真一,你这是……?」
霎时,包裹妖怪少女身体的生物航天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插在她身旁地上的双手大剑,剑身上铭刻的文字——「果然最喜欢小鼬了」闪闪发光。
「小鼬,给他最后一击!」
「嗯,好!」——回应的同时,水手服的小鼬奋力将护法轮掷出,慌忙用刀格挡的「天夷鸟」打了个趔趄。趁此机会,小鼬双手握住大剑剑柄,猛然拔剑,向「天夷鸟」的侧腹斩去——
咔锵!
随着剑身(也就是我)振动的回响,铠甲破碎,巨汉被拦腰砍出截断脊椎的大伤口。
一阵剧烈颤抖后,「天夷鸟」的身体彻底崩解,如齑粉般随风消散了。
「太好了…!太好了,真一!」
「嗯,全都结束了——诶?」
笑颜含着眼泪,小鼬拥抱了解除变身的我。
啊,这实在是——太幸福了!正想伸手回抱时,我注意到用袖子系在腰上的、已经变得破烂不堪的运动衣——不,「化皮衣」,形体渐渐稀薄,很快就消失了。
是因为使用过度的缘故吗?既然「化皮衣」不存在了,那个「代价」想必也不用支付了吧……
「不会消失了,我们!太好了,太好了!」
激动之下的小鼬语不成句,但渡过大难的欣喜,也确实难以用语言表达。是啊,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比谁都喜欢的人平安无事,大家也大概都平安无事——所以,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了。这样想着,我回抱了少女。
「我是神我是神我是神我是神我是神——!」
「什么声音?旧CD卡带么!?啊……!」
「那是……!」
——慌忙结束短暂拥抱的我们,回头看向神乐殿的舞台,不由得失去了语言。在相依而眠的新井学姐和奈良山旁边,将「神之心」连接到巫女身上的项链曲玉之一正蠢动着。那朦胧闪耀的曲玉,反复发出「我是神」的单调声音,缓缓向新井学姐靠近。
「那家伙竟然还在吗?!」
「真一!得快点阻……」
——喀嚓!
向前跨出一步的小鼬,话才说到一半,那蠢动的曲玉就被无情碾碎了。
「……给我适可而止。」
——倚在奈良山怀中的新井学姐开口了。面对这出乎意料的展开,我们愣在了原地。刚才突然睁眼的新井学姐,伸手召唤出一只「护法轮」,重重地砸了下去。她另一只手上正握着奈良山赠送的护身符——原来如此,是用天狗羽毛召唤「护法轮」呀……
在我和小鼬终于弄清情况的同时,神乐殿上响起了刚强的声音:
「你可不是神。你是那种没有自知之明、只会拒绝与自己不同的东西、胆小而狭隘的怪物!因为一直被附体,所以我很清楚这件事。」
——说到这里,巫女装束的新井学姐温柔抚摸了低头沉睡的天狗的脸庞,然后再次以强烈的视线直视破碎的曲玉:
「如果自称『神』的话,就不要妨碍别人的恋爱!笨蛋!」
言毕,新井学姐再次失去了意识。
「……总觉得,在最后的最后,是新井学姐拿下了boss啊。」
「嗯,这么看来,今天的主角是善人和辉呢。」
对于我的叹息,小鼬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说着「总之」举起了右手——
「大家都努力了,这样就好。」
「那确实,只要结果好就一切都好。」
一边借用经岛学姐喜欢的话,一边伸手与小鼬击掌,安静的神社院内,响起了清脆的声音。
——到此为止,可喜可贺。
***
「大家都到齐了吗?那么,现在——诶?奈良山还没起床?嗯,太勉强了,没办法……其他还有谁不在这里的?」
「小圆看起来很困,所以就先回去了。小孩子嘛,也该早点上床睡觉。」
「寺林老师说要跟合得来的大叔一起去喝酒,然后就不知去哪了。」
「还有,在院子里比试力量的求道丸和狮子岩正在兴头上,不太方便去打扰。」
「丰一直在厨房里忙活,说什么『难得的宴会,不能有不好吃的菜』来着……」
「汪汪汪,汪汪。」
「『有好几只没见过的小妖怪在屋子里徘徊,从大祓中获救后好像很高兴,要放着它们不管吗?』——莱卡是这么说的。」
「那些不管也没关系吧?毕竟危险的妖怪已经被阿尔玛他们收拾掉了,剩下的都是无害的家伙。好,那就开始吧,御崎!」
「OK,鳞!那么,现在就开始吧!禁忌·弑神成功纪念宴!」
在经岛学姐热闹的吆喝声中,我们举起了玻璃杯。接着,多多罗木家宽敞的客厅里、摆放着各色料理的桌子周围响起了好几声「干杯!」的声音,我和旁边的小鼬互相看着对方——
「……太好了,真一。」
「嗯,太好了!」
将装着冰凉麦茶的杯子轻轻对碰,同时露出灿烂的笑容,心中充满了感动。啊,果然小鼬的笑容无论看多少次都是最棒的!突然,后面传来了泷泽的声音:
「你俩眉目传情,咱没意见。但,丰做的炸鸡块——再不动筷子可就要没了哦,伊达同学?」
「哇,好、好的,这就来……」
赶紧重新转向桌子的小鼬,脸颊染上了红晕。见到这一幕,对面座位的稻叶老师哼笑道:
「还是那么旁若无人啊。」
「呃,不好意思……话说,老师,我刚才就想问了——为什么您穿着那样的旗袍呢?」
红布料配上金色刺绣的奢华性感服装,与稻叶老师华丽而强大的气场可谓非常相称了,请务必当一下模特……诶,但之前那套教师西装怎么了?这样一边称赞一边询问,几小时前与御神体对战的大妖怪,带着满意的微笑开口了:
「因为西装被神气烧掉了,没办法,只好穿着那个老大爷从中国带来的伴手礼。」
「啊,是慈吾朗先生送的吗?——这么说来,从刚才开始就看不到他人了?」
「如果是问那个人的话——他大概正维持着向我伸手被推开的姿势,在走廊里冻着吧?」
伴随着悠闲的声音,笑容满面的妮可老师凑到我座位边,柠檬黄的秀发轻拂我的肩膀。拿着红酒杯的老师补充道:
「好像惹到小夫人了……话说回来,为什么只有我没被卷入『大祓』中呢?我原本想着一定要亲眼目睹八面王战斗的英姿才来日本的……真一你们,真是太狡猾了。」
「是吗?啊,不,就算您说我狡猾,我也不是因为喜欢才被卷入的。」
话说回来,这个人是因为那样的理由才来的吗……
应该说「不愧是画家」,还是该说「请再多担心一下我们」呢?正当我想着这些时,妮可老师可爱地微笑道:
「但是,结果是好的——能再看到大家的脸,就当是好了。葛里、真一、御崎、鳞都很健康——而且,菲尔那孩子变化很大,吓了我一跳呢。」
妮可老师温柔地凝视着弟弟(义理上的),感慨颇深地喃喃自语。那平静视线的前方、客厅的一角,有一头巨狼在春香、粂神兴致勃勃的注视下,跟美生正说着什么……嗯,是美生想喂他吃烤牛肉吗?我一边嫉妒那个待遇,一边点头回应老师:「确实变化了」,然后向后辈打招呼——
「菲尔,你这变身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银色皮毛、身形矫健的巨狼,慢慢靠近我们,低语道:
「那个,我本来也想恢复人类的样子、跟妮可姐姐说说话的,但美生学姐她——」
「啊,菲尔同学,你要变回去了吗……?」
「诶?不不不,我不会变回去的!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所以美生学姐,请不要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看,汪汪汪!」
——这是一只以惊人的气势跑回美生身边,摇着尾巴的狼。见那蹩脚模仿狗叫的样子,美生重新露出了笑容,爱滋滋地抱住了菲尔的头。原来如此,如果是那样就没办法了,理解。
「呜,汪汪,汪。」
「『真羡慕啊,而且连春香和粂神都抱上去了,好想跟他交换』——莱卡,你想啥呢?」
「呜……!」
「别太责怪犬神了。说实在的,我也嫉妒那小子啊。」
「是啊……诶,慈吾朗先生?您不是被冻住了吗?」
「靠我心中的爱之火焰,五分钟就能解冻。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已经习惯了。」
说罢,慈吾朗先生哈哈大笑起来。当我和莱卡一起佩服他是个坚强的人时,斜对面的蛇女房发出了「呵呵」的嘲弄声:
「不受欢迎的男人们就别嫉妒人家菲尔了。」
「对朋友说那样的话很失礼。」——鳞身旁的长发男青年如此劝说。
看上去大概20多岁,棕色络腮胡,身材修长,肩上披着件黑色长外套——因为我和小鼬抵达多多罗木家有些晚了,所以没来得及问,这人……是鳞新认识的朋友?
注意到我疑惑的目光,男青年露出优雅的笑容:
「哎呀,少年,你忘了吗?一个多月前,我们在美术馆见过面的。」
「是吗?一个多月前……是被拉进画中的那次……?」
「就是那次,我是『画灵』雷巴德。不过,这名字是已经去世的画家的……嗯,我毕竟是他的画像,那就……叫我『格雷』吧。」
「格雷?是那个小说里的……?(译注:《道林·格雷的画像》)不不不,等一下!为什么你能从画里出来呢?而且还变年轻了?!」
笑眯眯地看着慢了半拍惊讶的我,自称「格雷」的雷巴德先生继续说:
「多亏了大量的黄泉军和那个叫『鹡鸰』的先触——不愧是神使,真是不得了的营养源啊。本来画灵从画里出来要花上百年的时间,但吞噬他们后,我一下子就超越了那个境界。啊,这件事也得感谢你——鳞小姐,谢谢你把我卷进战斗。」
青年版的雷巴德先生——不,「格雷」先生,转身向鳞低头致谢。
「没什么啦——说起来,老大爷能恢复年轻帅气的模样,真是出乎意料的惊喜啊!嘿嘿,你们这群家伙!羡慕吧!」
鳞骄傲地笑着,顺势把「格雷」先生的头紧紧抱在胸前。
在那旁边,八云用小手捧着装有琥珀色洋酒的玻璃杯,大大叹了一口气:
「唉,确实是个绅士的好男人呢……真希望能换掉我家愚蠢的老家伙。」
——对于这句让人觉得辛苦的话,稻叶老师、妮可老师、经岛学姐以及学生会组合都同情地点头了。
***
那么,这样热闹的氛围还在持续着。
——上完厕所,正返回客厅的我,走在面向漂亮庭院的走廊上,看见两个伫立在院内树阴下的人影。咦,在那做什么呢?突然感到疑惑的我,穿了凉鞋下到院子里,向那俩人搭话:
「小鼬和稻叶老师,你们这是怎……唔。」
「嘘!」
——猛然转身的两人用手堵上了我的嘴,示意我安静。不太明白地点点头后,小鼬和老师这才把手拿开。
哎呀,得救了。一边静静地吸入夜晚清凉的空气,一边小声问「那么,究竟是在做什么?」
小鼬默默地指向院子的一角。于是我朝那个方向看去——在靠近院墙的电灯笼下,奈良山和新井学姐面对面。赤裸的上半身缠满绷带,奈良山这伤势看上去还是挺吓人的,然而其神色却不像先前那样痛苦,这让我稍微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小鼬和老师是在守望着他们吗。
理解了状况的我,无言地蹲在小鼬旁边的树阴下。虽然偷窥并不好,但新井学姐这次能不能好好传达心意,也挺让人牵挂,所以没办法。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不能成为任何借口的理由,一边静静注视。只见新井学姐开口了:
「奈良山君。今天,谢谢你。」
「别这样,从副会长身体里赶走那家伙也好,阻止大祓也好,都是靠伊达同学、经岛学姐、稻叶老师她们的努力,我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反倒是一开始就输给『先触』们了。」
束起的长发在夜风中摇曳,奈良山以轻飘飘的语气自嘲。新井学姐摇了摇头——
「不,奈良山君救了我,也保护了我。不仅仅是今天,到现在为止已经有好几次了!而且,正因为有那些回忆,我在被那个附体的期间,才能保持自我。所以——嗯,果然,谢谢你!」
面对这低头的一礼,奈良山耸耸肩苦笑道:「……哎呀,真是服啦。」新井学姐抬头看了看那张脸,向前迈出了一步,两人的距离缩小到20厘米左右。
「奈良山君,那个,我——」
「请不要这样,副会长。」
与决心一起释放出的言词,被冷静的声音打断了。在沉默的新井学姐面前,奈良山平静地重复着「别这样」。
「——我知道副会长的想法,当然很高兴。但是,这种心情,我不能接受。因为我是天狗。」
因为我是天狗——这句听惯了的台词让新井学姐语塞的同时,风包围了奈良山的周身。在夜风缭绕的漩涡中,茶色羽毛覆盖了满是绷带的身体,快要折断的翅膀啪嗒啪嗒地展开——回到天狗身姿的「是害坊」,用尖尖的喙嘴微笑了。
「这个,不知道是鸟还是人的……才是我真正的样子。跟副会长这样普通的女孩子——不,特别优秀的女孩子不相称。对不起,如果伤害了你的话我道歉。但是,我保护你,说到底只是任务而已……」
「……我知道的,『鸟先生』。」
「所以——啊?什么?」
原本沉默的新井学姐,突然打断了奈良山的话。虽然她紧握的拳头在发抖,但意志坚强的视线却盯着天狗、毫不动摇。
「我说我知道!我十多年前就知道奈良山君的真面目了。因为,从那时开始——我就喜欢你了……!」
「你想起来了吗?那段记忆,我明明已经设法抹去了……不过,就算如此,我的回答也是一样的。没关系,总有一天,副会长你一定会遇到更合适的——」
「适可而止吧!」
——新井学姐突然激动起来。先前紧握着的双手像弹射一般,猛地抓住奈良山的脸拉近。看着吃惊的圆眼睛,新井学姐又向前迈出一步,将嘴唇重叠在了鸟喙上。
「哦!」
「好!干得好,新井!」
「哇!辉,好厉害……!」
我不禁发出惊呼。同时,稻叶老师不知为何很高兴,小鼬则一边赞叹一边握住了我的手。虽然有些不太明白,但我还是紧紧回握了。
这时,周围传来了「早该这样了」、「诶」、「汪汪」、「接吻时间真长」等嘈杂的声音。嗯?是谁呢?环顾四周——以小个子的双马尾眼镜少女为首,应该在客厅热闹的大家不知何时都聚集过来了。我不由得目瞪口呆:
「……经岛学姐你们啥时来的啊?」
「刚来刚来。这场面岂能错过?毕竟守护朋友恋爱的去向,是女高中生理所当然的义务。」
学姐你这话说的……嗯,然而同样在偷窥的我,也没立场吐槽这冠冕堂皇的说辞。
心里这么嘀咕的同时,受到大家关注的新井学姐,终于从鸟喙上移开了嘴唇。「呼」地叹息一声后,副会长直视用双手按住的奈良山的脸,断然开口了:
「这就是我的心情!即使是天狗,也能明白接吻的意思吧?『总有一天』什么的无所谓,我——现在的我,喜欢奈良山君,想传达的只有这些!所以——拜托,让我听听你的心意。」
「啊?不,那个,副会长——」
「借口什么的别说了,到底是甩还是不甩——回答我这个就行!」
新井学姐现在的语气,和一开始的柔弱模式完全相反。也许是被这种气势所压倒吧,奈良山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小白,困惑的鸟脸在某种意义上是很罕见的……」
「嗯,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奈良山惊慌失措啊。」
——对于经岛学姐流露的感想,我不自觉用普通的音量回应了。
也许是听到了这个声音吧,奈良山突然朝我们这边投以求助的视线——喂!别看这边啊……算了,反正也暴露了,就直说吧:
「奈良山,好好回应新井学姐,别逃避!这和你是不是妖怪没关系!『不要让女孩子等待』——这话可是你教给我的!」
「是啊,善人!重点在于——你是怎么看待辉的。你在帮助辉的时候说过:『把重要的人还给我』,所以……!」
继我之后,小鼬也喊了起来,其他人的声音接连响起——「就是就是」、「别怂」、「汪汪」、「加油」、「你不行就换我来吧」、「闭嘴,老大爷」、「照相机照相机」……听到那热闹的应援,奈良山一瞬间睁大了眼睛,然后伴随着叹息,重新看向面前的少女。
——虽然绝对注意到了围观的我们,新井学姐却完全没朝这边看,而是凝视着奈良山说:
「无论回答是哪边,都没关系。但希望你不要叫我『副会长』,如果可以的话就用姓……」
「好的,我知道了,辉。」
「咦?突然叫名——」
瞬间,奈良山背上的翅膀大大展开,遮住了两人的身影。新井学姐说到一半的话突然——是的,就像被什么堵住了嘴一样不自然地中断了。
然后,在我们不约而同屏住呼吸注视了大约10秒之后——
扑的一声,焦茶色的翅膀收了起来,风包围了天狗的身体。不久,又恢复成一开始的场景——长发束在脑后的少年和穿短袖水手服的少女面对面伫立。唯一不同的是——新井学姐双颊的红晕,明显大大增加了浓度。片刻之后,两人微妙地彼此错开了视线。
「——新井,如何啊?」
稻叶老师满意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对于这个极其简单的问题,新井学姐愣了愣,然后像想起什么似地微微点头,接着瞥了一眼旁边的奈良山。
奈良山害羞地笑了,随后温柔拥抱了面前的少女。新井学姐呢喃着「你这家伙……」,簌簌落下了眼泪。
「干得好,天狗!恭喜你!」
「来吧,大家一起庆贺一番!粂酱,准备好了吗?」
「鞭炮和烟花已准备就绪……!点火!」
——伴随着鳞和经岛学姐的吆喝,鞭炮声与烟花炸开的声音响彻庭院。在有如节日庆典的热闹中,抹去泪水的新井学姐对腼腆的奈良山绽出了幸福的笑容。
「喔,这一幕……!光是看着我都很高兴呢,小鼬——啊?你为什么哭了?」
「因为……辉看起来很开心。那两人终于有了结果,真是太好了……所以我忍不住就……嗯,真一你说得对——跟是人类还是妖怪无关……那么我也……」
小鼬一边断断续续编织着语言,一边擦拭眼泪。从心底爱着那个样子,我嘟哝道:「小鼬果然还是经常哭啊……」结果头被咚地敲了一记。啊,对不起,说了多余的话。
***
这是「新井·奈良山恭喜派对」(庆祝弑神什么的已经没人在意了)结束、大家各自回家后深夜发生的事。
在车站后的公寓四楼,隔着门禁对讲机,我向房间里的小鼬搭话——
「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小鼬……那个,在『大祓』发生之前,你说过会满足我一个请求的,还记得吗?」
「啊?啊,嗯,确实——我说过。但是,为什么突然……?」——从扬声器中传来惊讶的声音。
犹豫片刻的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我想现在就用掉那个『请求』——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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