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玄关前的大预言——或者说,阿玛比科的故事-章节
六月初的一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独自吃完晚饭,收拾打扫后便在起居室的沙发上打起了瞌睡。然而在我面前——不,是后面,那家伙突然出现了。
「预言时间到!」
「啊?谁——哇,这是什么!」
睡眼惺忪地回头看去,见到那个身姿的瞬间,意识一下子清醒了。
高约一米半,容貌是——嗯,可以称之为「长着三条短腿和一张大脸、身体呈锥台状遍布黑毛的怪物」吗?嘛,虽然习惯了新妖怪突然出现,但在这样的时间现身于这样的地方,确实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因此,我从沙发上狼狈地滚了下来,朝那个家伙大喊:
「喂,你是来干啥的!」
「不是说了吗?预言啊预言!喂喂,你干嘛害怕啊?」——妖怪的语气夹杂着些许不悦。
你这副尊容突然出现,谁见了都会吓一跳的!在心中如此反驳的时候,妖怪再次开口了:
「听好了——当你脑袋被勒紧时,茶色的野兽会有一番深切的发言。嗯,就是这样。那么,告辞。」
「啊?不,不,等一下!啥意思啊——」
听得一头雾水的我,慌慌张张想要追问,然而那个毛茸茸的家伙瞬间便失去了踪影。
***
第二天的体育课后,我迈着沉重的步伐,和四、五个同学一起走在走廊上。
「有没搞错,要我们一个小时不停地在操场上来回跑,这是把人当畜生吗——啊,好累。」
美术部的挂名部员、同时也是校内有名的打工狂——穗村,口吐愤懑之言。
在其他一起走着的同学们附和「就是就是」的情况下,我向穗村投以嘲笑的视线:
「你平时不是自夸『我靠打工锻炼身体』吗?怎么意外的弱啊?」
「烦死了,体育课训练又不发我工资,哪有什么干劲!」
「哎呀,确实是穗村风格的意见呢。」
摇晃着绑成一束的后发,旁边的奈良山微笑着点了点头。他的脸色、声音、脚步都和往常一样悠然自得,跟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我们形成了鲜明对比。难怪一旁的同学中有人嘟囔着「你真是美术部的吗?」嘛,不愧是潇洒的天狗大人,确实值得新井学姐迷恋。
「我要是能有奈良山这身体素质就好了……」
「那就多多锻炼!」
——后背突然被拍了一下,循着那道健康的声音回头,和摇晃着金发马尾的女生目光相遇了——果然是阿尔玛啊。综合格斗研究会的女摔跤手,一如既往的元气满满。
「白冢、穗村你们都弱爆了!运动还不到一小时,居然这么狼狈。」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就是累了,没办法……不是人人都像阿尔玛你一样有发泄不完的精力。」
「嗯?是吗?」
「是啊,体质远胜一般人呢,所以我就说人与人是不——唔!」
话说到一半,阿尔玛突然用豪腕箍住了我的头,脸被用力压到她那颇有分量的胸上,脉搏也随即反射性地升高了。
当我承受着从穗村他们那里刺来的羡慕视线时,阿尔玛悄悄对我耳语:
「……其实呢,白冢。我最近也注意到了,好像是吃了太岁之后,体质完全变了。」
「太岁?——啊,是那个像年糕一样的软绵绵妖怪吗?」
如果是秘密的话,正常凑到我耳边说就好,为什么要用头锁技呢。我一边把这个疑问藏在心里,一边回想起春假时从地下出现的不定形妖怪「太岁」。
「那玩意我和经岛学姐也吃过,但大幅增强体质的效果,最终还是消耗掉了。莫非在阿尔玛身上,那个效果是永久的?」
「嗯。听经岛学姐说,可能跟摄入的量有关。我一口气吃了太多,所以效果如今还在——完全不会生病,做什么都不会受伤,虽然旧伤痕还残留着。」
「稻叶老师不是对你施加了什么『暗示』吗?」
「那个『暗示』只是抑制怪力暴走而已,并不能把体质变回来……所以,白冢,拜托了,关于我体质的话题——」
「嗯,今后我会注意的,绝不向别人提起,毕竟谁都不喜欢被当成稀罕物议论。」
——何况你还是小鼬的朋友。我如此补充后,阿尔玛高兴地笑了:
「不愧是葛里看中的男人!」
「谢谢……啊不——好痛好痛好痛!」
承受着阿尔玛的激动与喜悦,头被勒得更紧的我,不禁发出悲鸣。为了逃离头锁,我拼命挣扎——然后不知为何,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协调感。
嗯?最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种情况?忘记了痛苦,一瞬间陷入沉思的时候,听见了毫无干劲的声音。
「在走廊里搞职业摔跤,这是哪来的笨蛋……难不成是我班上的学生吗?」
「哦,寺林老师,您好!」
「狮子岩,可不能这么欺负白冢啊。痛的时候还好,但要是成习惯了,说不定会变成爱慕。就像我被稻叶老师痛打了之后……啊,不行,话扯远了。总之,男人就是这样——」
「请不要随便代表全体男性!真不巧,我没有那样的兴趣!」
——对于寺林老师极其随意的理论,我不由得反驳了。这妖怪狸猫单方面地仰慕那位九尾狐,不过,特异事例可不能当作一般论!所以,这个状况……诶?
悠闲的声音从记忆中清晰地复苏了:
——当你脑袋被勒紧时,茶色的野兽会有一番深切的发言。
嗯,那家伙确实是这么说的。虽然昨天晚上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现在这个情况……「茶色的野兽」是指寺林老师吧?因为他是狸猫。
所以……那毛茸茸妖怪的「预言」应验了?
「本以为是讲些意味不明的话就马上消失的妖怪,看来不是这样呢……」
终于松开我的阿尔玛听了这喃喃自语,不禁疑惑地歪了歪头。
***
「——是『阿玛比科(アマビコ)』。」
一听完我的描述,经岛学姐就直接断言了。
「晚上突然冒出来的,对吧?全身毛茸茸、脸很大,头下面长着三条腿——像这样?」
放课后的美术室,披着运动衣的学姐用粉笔在黑板上随手画下了「预言妖怪」的再现图。虽然笔触有些拙劣,但主要特征还是画到位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
——我点了点头,然后询问道:
「这家伙是专门进行预言的妖怪吗?」
「嗯,正是如此。关于『阿玛比科(アマビコ)』的目击记录,在江户时代后期非常多,进入明治时代也有零星案例。它还有一种叫做『阿玛比埃(アマビエ)』的变体,设定是长发、鸟嘴、鱼身以及三条像腿一样的鳍,只在海上出现。总之,后者是前者的传说衍生物,至于名称上的一字之差,恐怕是传抄时把『コ』错写成了『エ』,然后以讹传讹吧……时至今日,『阿玛比埃(アマビエ)』反而比原始版本的『阿玛比科(アマビコ)』更有名了。」
经岛学姐把小众爱好的知识说得好像一般常识一样。当我吐槽「什么时候有名过」时,与菲尔和鳞一起凝视黑板的小鼬,收回了视线,询问道: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御崎?」
「什么都不做也无妨吧?按照传统说法:如果『阿玛比科』预言了灾害或疾病,可以把它的形象画下来作为护身符,但小白听到的似乎不是那类预言。」
听了学姐轻描淡写的回答,我不由得叹气:「预言已经应验了,不是啥重要的事。而且我对那种形象不感兴趣,一点也不想画啊……」
鳞对我投来嘲弄的笑容:「如果不是美女的话,就没作画的兴趣——是这样吗?」
「不,不是那样。虽然我看到漂亮的人,就想拜托对方当模特……咦,为什么害羞啊小鼬?嗯,但也不限于此——就算不成人型,只要有魅力,我也乐意去画,例如河童、蟹坊主、还有鬼什么的……至于周围的熟人,奈良山、稻叶老师变身后都非常帅,鳞小姐和莱卡也——啊,对了对了,菲尔化身银狼时也很有魄力呢。」
「……不用像想起来一样添枝加叶,学长。」——菲尔坐在椅子上使劲擦着调色板,喃喃自语。
啊,不,并不是把你忘了……这时,鳞拍了拍菲尔的肩膀:
「别介意,至少你在多多罗木家是很受欢迎的,Shiro(シロ)。」
「美生学姐家?……还有,Shiro是谁啊?」
「——是美生给变身后的你起的昵称,虽然她还不知道那是你。毕竟是白狗嘛,所以就叫Shiro啰?」
听了鳞的回答,菲尔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那个反应和预想一样,蛇女房嬉笑着继续说道:
「美生经常跟我说想再见面、好好道谢,自己从没见过那么漂亮、雄壮、可爱的狗。」
「我不是狗,是狼……话说鳞,那些话真是美生学姐说的吗?」
「蛇女房是不会对帅小伙撒谎的。所以,什么时候再变成银狼,跟美生见个面呗?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大概还会给你买项圈呢。」
「项圈……」
从一瞬前的喜悦中一变,人狼少年红着脸耷拉下了脑袋。
唉,被自己憧憬的学姐戴上项圈,确实不怎么值得高兴啊。话虽如此,一个月前美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紧紧抱住了菲尔,还任意抚摸并亲吻了。事到如今,菲尔也很难说出真相。对于变身系妖怪特有的复杂恋爱情况,我和小鼬面面相觑表示同情。这时,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虽然不知道是哪一位,但门没锁哦。」
经岛学姐喊了这么一句后,美术室的门被静静地打开了——长发的女学生和束着金发的西装女教师两人并排出现。什么呀,特意敲门,我还以为是第一次来的客人呢。
「新井学姐和稻叶老师?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啊?不,没什么……」
「新井你太过战战兢兢了,不是说平时就得挺起胸膛吗?」
突然对新井学姐说了严厉的话,稻叶老师重新看向我们,微微颔首——
「果然很空呢,美术部……」
大概是受不了她那哼笑的态度吧,小鼬一脸生气地反驳:
「如果是因为部员少而来瞧不起的话,就请回吧。」
「还是那么喜欢跟我杠啊,黄鼠狼……嘛,说正事——我们要临时借用一下美术室空余的地方。」
「借用?」——鳞用头发做出一个问号。
「最近出入学生会室的干部很多,新井有些私事要跟我商量,不便在外人面前讲,所以就换到这边进行。美术部人挺少,但部室很宽敞,这个时间『是害坊』也出去写生了,所以正好……那么,白冢,可以借用部室后面的空位置不?」
「当然可以。但是,为什么说奈良山不在正好呢?」
「毕竟不能当着爱慕对象的面进行恋爱咨询吧……」
「哇!停止!从那里开始就不能说了!」
满脸通红的新井学姐慌忙捂住了老师的嘴。平时沉着冷静的她,如今却这么狼狈……
见到这一幕,经岛学姐略显无奈地开口了:「我说新井啊,这也用不着对朋友遮掩吧?你喜欢那位天狗大人的事,上回在多多罗木家开party的时候,我们就看得明明白白了。是吧,菲尔?」
「当时我又不在场。唔,如果是以奈良山学长为对象,那也好理解……」
「我前不久才听说。小鼬、学姐你们早就知道了吗?」
「嗯,毕竟那种态度……可以直接猜到是怎么回事。」
「小白你还真是后知后觉啊。」
这时,终于摆脱阻拦的稻叶老师,吐出了巨大的叹息:「事到如今,还害羞个什么啊?明明只差最后一步了,却突然退缩,你打算把至今为止积累的辛苦归于无用功吗?」
「那、那是……因为,如果被拒绝了的话……嗯,只要没开始,就不会结束,所以我想保持现在的关系……」
「闭嘴!继续止步不前,岂不是要一直烦恼下去?前些日子那个戴牛骨面罩的鬼,大概也是觉得失魂落魄的你好欺负,所以才来袭击!你人没事已经是万幸了……不管怎么说,既然接受了咨询,赌上九尾狐的威名也要让这事有个结果!去那边坐,新井辉!」
气势十足地说完后,稻叶老师直指美术室最后面的桌子。终于被说服的新井学姐,红着脸用微弱的声音嘀咕「请多关照…」,然后朝那边走去了。
「什么呀,到处都是春天……」
——看着好像要开始面谈似的入座的两人,鳞感慨万千地嘟囔着:
「前不久见识了老公和御崎秀恩爱,又听说两位帅哥为了赫音而展开竞争,现在连副会长都要在恋爱之路上更进一步了——大家都在努力啊。那个无论是『美生前辈』还是『妮可姐姐』都不敢去告白的怂货人狼姑且不论,我还是……」
「吵死了!我当然也会……那个……」
——感到自己被嘲笑的菲尔涨红着脸,欲言又止。看到这幅有趣的情景,我和经岛学姐不禁莞尔,只有小鼬不知为何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是啊,大家都在努力呢。」
——就像自我告诫般,如此嘟哝着。
***
「真一,『阿玛比科』昨晚也现身了吗?」
「是啊。」
「没想到会连续一周在小白家登场呢。顺便问一下,昨晚的预言是什么?」
「——『你在数学课前把自动铅笔的笔芯弄没了,惊慌失措。』」
「又是这种日常琐事的内容啊。那么,应验了吗?如果是这样明确的预言,真一你事先准备一下就好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数学课开始前特意补充铅芯,不料却被绊了一跤的穗村撞到,笔芯全掉在了地上,还给压碎了……」
「咦?那预言莫非规避不了吗……?」
「正如小鼬所说。『阿玛比科』的预言,不管如何应对,都一定会应验。也不知是什么原理……」
一路和小鼬、经岛学姐像这样闲聊,我推开了学生升降口的玻璃门,走出校舍。仰望晴朗的天空,身旁传来了小鼬向学姐询问的声音:
「呐,御崎,我今天来美术室晚了点……听说有来自羽毛球部的委托?」
「是啊,羽毛球场上有浴巾大小的布爬来爬去,一靠近人腿就缠上,很难扯掉,而且刀割、火烤也弄不断。」
「缠人的布?难道是之前出现在美生家的妖怪?」
「小鼬是说『机寻』吗?我一开始也以为是那个,但学姐说是另一种妖怪……至于羽毛球部的人,倒也不怎么害怕,只是觉得烦而已。」
「多了解一些妖怪知识,就不必为此犯愁了。」
——学姐这么说着,举了举手里的塑料袋,半透明的袋子里装着六个鸡蛋。
「那妖怪大概是『布络』吧?用鸡蛋清涂上去,它就会失去活力,没法缠人也不能继续动了。很有趣吧?」
「这里就只有学姐你觉得有趣吧……」
「谁说的,后面那两位不也是吗?」
学姐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我回头看去,只见两位白衣一脸兴致盎然——「县立宇宙开发事业团」的部长戈达德提着工具箱,他的得力助手粂神良子(代号「尤里」)则拿着收集袋。先前两人听学姐说了羽毛球部的事件,当场表示要一起去看看情况,顺便「回收素材」。回想起这些,我不禁询问:
「你们说的『素材』,该不会指那个缠人的布妖怪吧?」
「正是。一块耐割耐烤的布,对加固火箭来说是极好的。这么珍贵的素材,我们岂能错过?你说是吧,尤里?」
「没错。利用能捕获所有模型火箭的那个妖怪——『布団被せ』、多次试验得到的数据,再加上这样神奇的素材,今年夏季模型火箭发射大会的优胜奖金,毫无疑问会被我们拿下。如此一来,新项目的开发也会更加顺利吧。」
面对戈达德部长直率的声音,粂神良子冷静地点了点头。
「新项目是
什么?」——我试着问了一下,粂神说「比如这个……」静静地卷起白大褂的袖子,展示戴在右手腕上的黑色环状物。
「看上去只是个手镯……?」
「其实是手镯型通信器。此外还有耳环型和项链型,最多可以同时通话20人。」
「啊……好厉害啊,是为了什么而做的呢?」
「这只是兴趣使然。碰巧获得了相应的零件,一时兴起就鼓捣出来了。」
——面对小鼬极其直率的询问,粂神一边把袖子重新撸下来,一边冷静地回答。
这孩子虽然看上去是理性的类型,但为了自己的爱好也会变得相当狂热啊……不由得喃喃自语,走在旁边的小鼬也微微颔首:
「总觉得,良子……不,尤里,越来越像父亲了。」
啊,说起来——粂神父女在某些方面确实很相似,这就是所谓的遗传吗。
「……伊达学姐?你刚才是不是提到我父亲了?」
「啊?那个,我是说……尤里的父亲上个学期还在这所学校任职呢,如今调走了,有点令人怀念,是吧,真一?」
「啊,嗯嗯,对了对了!你家人都还好吗?」
「都还好——家父去大学工作后,一切挺顺利的;母亲和妹妹也很健康……」
——粂神如此回答,先前她脸上的疑惑也逐渐消散了。哎呀,总算蒙混过去了。正当我这样想着并放下心的时候,走在前面的经岛学姐回头看了看:
「是吗?那你妹妹身上的异变应该没复发吧?」
「什么?学姐,我没听清,什么『没复发』……?」
「啊,没什么,良子!御崎,嘘!」
确实,粂神良子的妹妹——粂神小圆,曾经变身为壁虎怪人,但那件事是她本人和我们美术部之间的秘密。把让经岛学姐沉默的任务交给小鼬,我拼命考虑要说点什么转移话题。这时戈达德开口了:「话说,白冢啊。」——干得漂亮,火箭研部长。
「那个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你家的预言妖怪……是叫『阿玛比科』对吧?那家伙的预言既然不会落空,是不是可以认为它对未来的情况了若指掌?」
「我想是的吧……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完全了解未来,那么也一定会知道彩票的中奖号码和股市动向——所以,与其让它说预言,不如主动提问!」
戈达德部长(这么说来,我不知道他的真名)兴奋地说着。啊这…看来大家的想法都一样……一边听着小鼬哧哧地笑,我空虚地耸了耸肩:
「其实『阿玛比科』第三次出来时,我就打算抢先提问。不过这个心思似乎被它看穿了——它说:『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可以回答。但是,能接受的提问只有一个,你考虑清楚了再问吧,呵呵。』」
「只能问一个问题?原来如此,是这样来的吗……!那么,科学上最好的问题是……」
戈达德一边抚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一边开始思考着什么。我小声吐槽:
「都已经要向妖怪提问了,居然还想着『科学上的问题』啊……」
「喂,小白。你说什么傻话呢?」
——不知为什么被经岛学姐训斥了。在一脸懵的我面前,美术部引以为豪的行走妖怪事典转过身来,双手叉腰对我说:
「你对科学的印象不会只有烧瓶、烧杯、白衣和眼镜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错得离谱了。」
「是吗?不,那种事……嗯,我还以为……」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学姐叹了口气,然后再次盯着我看。虽然是可爱的童颜,但视线却很有压迫感。她以严肃的口吻说道:
「所谓科学,就是对『结果一定有原因』的信赖。」
「……是吗?」
「啊,原来如此。」
在不明所以皱起眉头的我旁边,小鼬似乎明白了。当我一边怀着自卑感一边思考着语言的意义时,学姐继续道:「再进一步说——」啊,请稍等一下!展开太快了!
「——科学是对「掌握从原因到结果的过程,就能有意识地左右结果」的信赖。如果发射火箭是科学,那研究并退治妖怪也同样是科学。」
「嗯,这是我们一直在做的事。御崎,我大致听懂了。」
「哦,不愧是小鼬,理解得真快!就是这么回事——在详细、具体、冷静地把握问题的基础上,结合智慧、知识和技术,再运用力量和人脉,导向希望得到的结果。这才是科学真正的姿态!」
以流畅语调说完话的经岛学姐,优雅地微笑着。全程听得云里雾里的我,只能姑且回应一句「这样啊……」默默听着的粂神似乎很赞同,只见她啪嗒啪嗒地鼓起了掌。至于戈达德,则搔着头说:「经岛还是那么能说会道啊……不过,怎么问才是最有效的,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啊!」。
……原来如此。看来这个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拼命思考应该问「阿玛比科」什么问题。暗自佩服的我,面露苦笑:
「不用那么纠结。其实我当时也考虑了许多,但最终还是决定不去主动问它。」
「嗯,听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了某个故事——迫不及待地询问自己未来能活多久,结果被告知『还剩一天』——本来并不确定的发展会被『预言』确定下来,这在科幻作品中也是常有的设定。总之,如今让『阿玛比科』自己说些不痛不痒的琐事,这样反而会比较好吧。」
戈达德不情愿地同意了。小鼬也点点头,说道:
「嗯,虽然不知道『阿玛比科』会持续出现到什么时候,但幸好它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是的,也就是说,在这一天的这个时候,谁也没料到今晚出现的「阿玛比科」,预言的并不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
「喂,你刚才说什么?」
——那是解决了羽毛球部的委托,和大家一起聚餐,再把小鼬送回公寓之后的事。
时间大概是晚上九点,地点是我家门口。面对像往常一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阿玛比科」,我不禁发出了反问。
伫立在信箱前的三腿妖怪摇了摇头,显得有些无奈——
「你这人真是的……就不能认真点听吗?如果没有准确传达预言的内容,我的名声可是会掉价的。没办法,再说一遍吧,给我听仔细喽——『名为大祓的,将怪异之物一扫而光的可怕祭典,即将在这里发生,千万不要怀疑!』」
啊啊,果然没听错,那个内容……
在令人震惊的事实冲击下,我慌忙喊道:
「等等,『大祓』是鸣女说的那个吗?——不知是神还是什么的降临了,然后把妖怪全部抹消……?」
「嗯,就是那个。从很久以前开始,每隔几百年就会发生一次。你这不是很了解嘛!」
「——是从自称『神使』的家伙那里直接听到的。但是!想促成『大祓』的那家伙——鸣女,已经被小鼬打倒了!所以应该不会……」
一边否定「阿玛比科」的话,一边回想上个月在屋顶的那场决战。嗯,想引出「大祓」的鸣女已被消灭,所以眼前这家伙的预言,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想这样相信,但「阿玛比科」只是惊讶地笑了笑:
「鸣女?那不过是杂鱼、杂鱼!是一众『先触』中的一只而已。」
「……什、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啊——杀了一个士兵,整场战争会结束吗?浇灭一棵树的火焰,整片山火会平息吗?那个鸣女被你们打倒的时候,其他『先触』也顺利进行了迎神的安排,事到如今,时机终于成熟了。」
「怎么会……!不,但是,打倒鸣女之后,还什么都没发生!」
「哈?忘了那个戴着牛头盖骨的鬼了吗?你仔细回忆一下他最后的模样?话说回来,正因为那个鬼筹备跑路的力量,在学校自以为『克制』地夺走了一众学生的健康,反而增添了达到『界限』的最后一点『畏』,真是讽刺啊。嘛,事已至此,『大祓』过不了多久就会降下了。」
坦率的说法使我全身无力,脑袋嗡嗡作响。在丢下包和家里的钥匙、呆呆伫立的我面前,「阿玛比科」叹了一口气:
「唉,说来说去,从这里逃也没用。神早就注意到该抹消的对象了,除非逃到别的文化圈,不然就躲不过这一劫。」
「你说躲不过……但只要调查一下再想想办法,说不定还是可以阻止……」
「真是个笨蛋。」
——「阿玛比科」无情打断了我的话语,然后略显不耐烦地说道:
「我不是在预测,而是在告诉你未来确实会发生的事。你刚才说『调查一下』——是想了解『大祓』的具体运行机制嘛?但是,即使说了那个,也不能阻止它发生。我知道『我』存在的所有时间里发生的『事实』,包括自己在『大祓』一开始就被轻易抹掉的事情……虽然听起来有些滑稽,但没办法,事实就是如此。」
看向哑口无言的我,毛茸茸的预言妖怪点了点头:
「你似乎终于认命了。将这一带的妖怪和与妖怪亲近的人,以及相关记忆一并清零的祭典——『大祓』,即将开始。这是已经决定好的未来,毋庸置疑。那么,告辞。」
***
「——回来了。」
车站后公寓四楼西端的房间前,白皙紧致的手臂握着门把手,顺势推开。小鼬先一步走进门口,一边脱下上学用的平底便鞋一边回头看。
「咦,怎么了,真一?别愣在那啊,快进来吧。」
「啊,嗯……打扰了。」
在屋主的催促下,我跟着进入了房间。也许是在意那个恍惚的样子吧,小鼬打开餐厅的照明后,便转身认真凝视我的脸。摄人神魂的大眼睛,精致小巧的鼻子,突然凑近过来,我不由得脸红。
「怎么了,真一?哪里不舒服吗?」
「啊,不……话说回来,对了,小鼬今天为什么突然邀请我来做客呢?」
强行改变话题的我,意识到这个说法不太自然。小鼬的反应也很耐人寻味——沉默了片刻后,慌慌张张地转身走向洗碗台。
「嗯,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看真一你今天有些情绪低落,所以就想着让你打起精神……而且,两周前我中了牛王的招数而卧病在床时,你每天都来探望了吧?所以今天招待吃晚饭算是那个的回礼。」
小鼬一边点头一边打开水龙头洗手,哗啦哗啦流出来的水声挡住了我的提问,欲言又止的我就这么伫立在玄关口。
妖怪少女轻轻擦了擦手,系上漂亮的围裙,回头问道:
「真一,想吃什么?今天什么都给你做。」
「是吗?我很高兴……那个,小鼬,平时到家的时候都没马上换衣服吗?为什么要穿着水手服做饭呢?」
「嗯,咖喱可以吗?咖喱可以吧,真一好像挺喜欢的,材料也正好。嗯,等一下……」
小鼬一边确认冰箱里的食材,一边自问自答。我的问题被巧妙地无视了。果然,怎么看都很奇怪啊。望着她清洗蔬菜的背影,我再次确认了从今天早上开始的不协调感。为了搞清原因,我慢慢咽下呼吸,开口道——
「——小鼬,你今天是……」
「真一,能听我说吗?你还记得那时——」
被小鼬打断提问的我只好噤声。她这是……察觉到我想问什么而先发制人吗?穿着围裙的妖怪少女,一边削掉蔬菜皮,一边背向我说话:
「——就是第一次和我见面的时候。嗯,去年六月的晚上,在美术室相遇了。从那以后,马上就要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啊?嗯,是啊,不过……」
「那个时候,我答应成为真一的绘画模特——托真一你的福,我能像这样成为高中生,还交到了很多朋友。所以,我真的很感谢真一。」
「要感谢的其实是我这边……」
「嗯……真的,真的,真的非常感谢你。所以我想为真一做点什么——不,我什么都愿意做。如果要作为模特的话,我也可以,现在就可以。」
「现在?——等一下,小鼬!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作为模特被我画下来,是会随即消失……」
「我知道!」
——突然爆发的尖叫,让想要把手搭在水手服肩膀上的我凝固了。
你这是怎么了?小鼬……在不安不断加剧的情况下,从背对我的少女手边传来了有节奏的切菜声——然后,便是她的呢喃:
「……我知道的。即使被画下来就会消失,但如果真一想要的话,我也可以——这样都可以,如果有其他想做的事,就尽管说吧。我什么都愿意。」
「什、什么都愿意?」
反射性地快要说出「请和我结婚!」但理智的力量勉强镇压了。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白冢真一!这样自我告诫时,小鼬的声音也在不断提速:
「怎么了?说吧。像往常一样,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就好了。在被抹去之前,在被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之前,我——」
「——你刚才说什么?」
在以惊人气势编织的令人痛心的话语中,有一句是不能忽视的。我把手搭在眼前的小肩膀上,没有使劲,苗条的身体就无力地转了过来。听着砧板上菜刀放下和蔬菜滚动的声音,我终于直视了少女的脸,然后——
「小鼬……?为什么要哭啊?」
「诶?不是!我没有哭……」
「怎么看都是谎言吧!泪水已经淌得一塌糊涂了——!那个,难道是小鼬你昨晚……?」
「不是的,真一!是因为切了洋葱。」
「不不不,现在切的是胡萝卜吧?哪有既红又长的洋葱啊!」
我一边抓住小小的肩膀,一边斩钉截铁地断言。大概是领悟到无法继续否认了吧,小鼬一瞬间吞吞吐吐,又突然举起双手喊了起来:
「总之……!总之不一样!」
外表看似纤弱少女,运动神经和体力却超乎常人——如果认真的话,小鼬甩开抓住她肩膀的我不在话下。然而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轻易松手——
「等等,冷静一下——哇!」
「——诶?」
大概是没想到会被抵抗到那种程度吧,想要再次转过身去的小鼬,慌乱间绊到了我的脚。就这样,我们双双失去了平衡。
「呀!」
「哎呀,危险——噶!」
结果,两人一起倒在餐厅的地板上。背部猛烈的撞击感,让我吐出了短促的悲鸣——不,现在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把身体转到下面还算及时,小鼬没事就好。咬紧牙关捱过痛苦的我,看向正上方的脸庞。
「真一…没事吧?」
伏在我身上的小鼬,发出了不安的声音。因为背着从餐厅窗户射进来的夕阳,栗色的秀发闪闪发光。那泪眼婆娑的悲伤,使我无比心痛。
——啊,我果然还是喜欢这个人啊。
仰面躺倒的我,重新伸手抓住小鼬的双肩,平静地开口了:
「昨天的预言,你是听到了吧。」
微微一怔后,少女轻轻点了点头:「全部都听到了。」
「但是,小鼬,你为什么会在我家门口?」
「啊……那个,之前卧床养病的时候,真一借我游戏碟了吧?昨天你送我到家后,我想起要归还,然后就追了上来——」
「——结果正巧撞上『阿玛比科』在我家门口预言,是吗?」
「嗯。当时听了后,我脑子也很混乱,所以没跟真一打招呼,恍惚之间就跑回去了……」
原来如此,这样就知道情况了。不过,虽然明白了,对话却完全进行不下去啊。如果能鼓励小鼬别担心就好了,但遗憾的是,「阿玛比科」的预言一定会中。现在我又能做什么呢?啊啊,真见鬼……从心底咒骂自己的无力时,突然有水滴到了脸颊上。
「咦?小鼬——」
那之后的话没有说出来。抬头一看,大大的眼睛里溢出的泪珠,一个接一个地落下,这场雨有些咸呐……我沉默着,栗发少女呜咽着说:
「真一也听说了吧?就算是牛王那样强大的鬼,也敌不过『神』。像我这样——在真一帮助下才勉强战胜鸣女的……更加没法对抗。」
「可、可是,我们这边还有更强的妖怪!奈良山和稻叶老师……」
「我也考虑过了。但『阿玛比科』的预言绝对会应验,既然说了『大祓』要发生,就不可避免——」
一边承受着滴落下来的大颗泪珠,我默默将视线扫过少女生活的房间。
以白色为基调、设计简约的厨房,洁净的浴室,从打开的门往客厅望去,可以看到钉着文化祭和寒假旅行照片的软木板。在那周围,还装饰着妮可老师赠送的画和雪女八云从海外寄来的明信片。在经历一年积累、充满回忆的房间里,小鼬啜泣着:
「所以、所以呢——反正要被消灭的话,就先为真一做点什么吧…!不管真一现在有什么请求,我都会听,因为我觉得这样是最好的。」
「——不是。」
嘴自然地动了。一边感受着嘴角泪滴的咸味,我仰望少女的脸庞,反复说着「不是」。
「——我可不认为这是最好的!虽然是穷途末路的任性——但我还是想一直——一直和小鼬在一起!因为我喜欢小鼬!」
就如同决堤一般,话语倾泻而出。也许是被这种气势所压倒吧,小鼬张着小口愣了一会儿,然后便露出稍微有些为难的笑容,点点头;纤细的声音传到我耳中。
「……嗯,我也是一样的。」
「诶?『一样的』是——?」
是指「喜欢」的部分吗?还是指「一直在一起」……?面对疑惑中夹杂着忐忑的我,小鼬抹去脸上的泪水,害羞地开口说:
「那个啊……上次,我输给『牛王』而生病的时候,没去上学吧?那时,一个人一直在房间里卧床,非常寂寞——我是这么想的,能和谁在一起真好啊。比如……比如呢?说到底,比如说……能和真一在一起,真的是非常好的事情呢……」
残留泪痕的脸颊染上了红晕,小鼬断断续续地编织着语言。我从心底爱惜着那个样子,默默凝视着,突然声音的调子变成了悲伤的气氛。
「但是,『大祓』即将发生,我、我对真一……呜!」
这是忍耐的极限。支起一直躺着的上半身,我用力抱住了眼前的少女。短袖水手服和淡粉色的围裙变得皱巴巴的,但那样的事已经无所谓了。抱着小小的肩膀和纤细的腰,把脸埋在脖子上,我喊着「对不起!」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小鼬!喜欢的人哭成这样,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好啊,真一。」
平静的声音打断了我悲痛的言语。温暖的手,同时轻拍我的背脊。感受着少女柔软纤细的身体,耳边传来悄悄的低语:
「呐,真一,紧紧抱住我。」
「可以吗?——啊,话说回来,我现在正在做。」
「不,再用力一点。」
因为互相把脸放在对方的肩膀上,所以看不见小鼬的表情——是哭?是害羞?还是笑?虽然不能只用声音来判断,但大概是全部吧……正想着问「但是,为什么突然……」却听到仿佛是在先发制人一样的呢喃:
「我还在这里,请确认一下。」
「小鼬……!」
——在思念变成这道呼唤前,身体先动了。大颗的眼泪不断溢出,我向手臂继续注入力量。身体和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彼此感受着因相互作用而变得激烈的心跳。
「在!」
——我如此喊道:
「确确实实还在这里!我的五感可以保证!我最喜欢的人——小鼬就在这里!」
餐厅里回响着带着哭腔的叫喊。听完后,怀中的少女颤抖着肩膀,嘟囔了一句「谢谢」。
***
「……呼。」
坐在餐厅的地板上仰望天花板,我吐出了小小的叹息。
半个小时前,在这里被我竭尽全力抱着的小鼬,静静地哭泣着,直到刚刚心情终于平静下来,把哭肿了的脸粗略洗过后,到一门之隔的客厅去换下皱巴巴的制服。就这样,我独自留在了洗碗台前。
「……哈。」
——再次溢出沉重的气息。虽说小鼬停止哭泣是值得高兴的事,但事态完全没有改善,心情也不会放晴。正如这几天所感受到的那样,「阿玛比科」的预言必然应验——即使努力预防,结果也是徒劳。
既然它说大祓即将开始,那么任凭何种手段都无法阻止了。
「真的,怎么办啊?」
——自问无答。不知该怎么做的时候,找能依靠的人商量是我平时的行动模式……但这回,即使是妖怪学方面的智囊——经岛学姐,也使不出能推翻「绝对应验之预言」的计策吧?说起可靠的咨询对象,泷泽同学和新井学姐也包含在内。然而目前的状况并不是她们能找到解决办法的,何况新井学姐最近…正因为恋爱方面的事而踌躇不安。
上个月听到的独白,以及她前几天的模样,自然而然地在脑海中复苏。虽然觉得不好,但我还是不由得笑了笑——那位平时沉着冷静的知心姐姐,一说到奈良山就变得怯弱了。
『那、那是……因为,如果被拒绝了的话……嗯,只要没开始,就不会结束,所以我想保持现在的关系……』
嗯,她确实说过那样的话。嘛,不开始就不会结束,这是事实。但即使不那么消极地思考也没关系吧?虽说开始了,也不一定会结束啊……实际上,奈良山看起来对新井学姐抱有好感。现在的问题是——恐怕那个脾气好的天狗也会成为「大祓」的抹消对象——
「嗯?等一下,等一下,我……」
在混沌的大脑边缘,有什么东西突然起了反应。慌忙回溯一瞬前在脑海中流淌的话语,拼命地抓住并靠近。
——虽说开始了,也未必会结束。
如果那是真理的话——不,肯定是真理,那么……
「——那个预言的意义,会不会变了呢……?『阿玛比科』确实说大祓即将开始,但是,那之后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过于兴奋,我的思绪脱口而出。从被白色拉门隔开的客厅传来「怎么了,真一?」的疑问声。找回自信的我立马站起身来,激动地全力拉开门——
「小鼬!我想到了!『阿玛比科』的预言其实——啊。」
「啊。」
不由得怔住了。小鼬也在胸前抱着刚脱下的水手服,呆呆地看着我。从纯白胸罩到腹部的柔软线条,让我目不转睛。
「好漂亮……」
「啊,没有那样的事——不、不是!你要盯到什么时候?真一!」
「——谢谢、能让我看这样的……」
「是你自己随便看的吧!我在换衣服,快关上门!」
「啊?啊,是啊!对不起!」
呆了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的我,慌忙拉上门。未免也太忘形了,嗯。一边自诫一边再次道歉「是我不好」,从拉门对面传来了害羞的声音:
「为什么总这么有气势……要是能稍微收敛一下,我也……」
「什么?小鼬,怎么了?我听不太清楚。」
「没、没什么!真一,刚才你突然想说什么啊?」
总觉得被强行改变了话题,但现在也不是回味刚才那副绝美光景的时候。于是我努力压下激动,说道:
「是关于『大祓』的事。我觉得不用绝望到那种程度。」
「咦?可是『阿玛比科』的预言是不会落空的喔?既然它说『大祓』要开始,那就绝对——」
「嗯,『开始』是绝对的,但『阿玛比科』并没有说『大祓』能完美结束吧?开始之后受到妨碍而中断——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说到这里,我顿了顿,等待小鼬的反应。然而门对面却沉默不语——是在梳理其中的逻辑吗?我一边祈求她听明白了,一边继续编织语言:
「正如小鼬所听到的那样,『阿玛比科』也预言自己会最先消失。但是——不,正因如此,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阿玛比科』也不知道!」
「啊,这样啊……嗯,确实是这个道理!」
——如同恍然大悟一般,小鼬的声音激动起来。能打起精神真是太好了,我将双手贴在门上,喊道:
「是吧?所以呢,小鼬!现在绝望还太早了!……不过,也并不是说我们就一定能得救。毕竟『大祓』的运作机制,我们至今还没完全搞明白……」
「——真一,我也想到啦。」
正想继续说「不知如何才能干扰」的时候,被小鼬插话打断了。如往常一样充满坚强和温柔的声音,静静地说:
「即使现在不太明白,但我们可以努力了解、思考,跟可靠的伙伴商量,按御崎所说的『科学的行动方式』,必然能找到办法。而且,幸亏真一这么一说,我已经有点头绪了。」
「啊?『头绪』是指……?」
「之前牛蒡种使偷拍和菲尔被操纵的那两次事件,『鸣女』都提过的……真一应该也有印象吧?那是——」
***
「原来如此。」
听完小鼬的想法,我深深地理解了。
嗯,至于实际能不能做到,感觉相当难……但即便如此,能否定掉「小鼬绝对会消失」的未来,我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原本还以为无从入手呢,现在至少有了一个突破口。靠在门上,我微微点头,这时却突然听到对面传来抽抽搭搭的声音。咦,怎么了?
「小鼬?难道……你在哭吗?」
「啊,嗯。对不起,有些激动,不自觉就……」
——断断续续地这么说,滑动门对面的小鼬自嘲道:「真奇怪…还没确定得救呐。」虽然是抽噎声,但并非一小时前那样悲痛的声音。
「不,不奇怪,我也一样。」
——因为心情变好了——不,与其说是这样,还不如说是因小鼬走出阴霾而欣喜。我笑了笑,向门对面搭话:
「话说回来……小鼬,还真是爱哭啊。」
「咦?是吗?我哭得那么惨吗?」
「当然,不仅今天是这样。上个月妖力消失的时候……还有,被付丧神变小的时候,以及我赌上成为妮可老师弟子的资格,和菲尔一决胜负的时候。」
想想看,这还不到两个月,就见过好几次小鼬的哭脸了。一边折着手指一边追寻记忆,靠在门对面的小鼬害羞地点头说:「那确实……」,然后用快要消失的声音补充道:
「但是,真一?……我只在你面前才这样哦?」
「是吗?——啊,那是……」
对于意料之外的反击,我不由得语塞了。小鼬再次呼唤了我的名字——
「真一,你讨厌经常哭的女孩子吗?」
「不,不,没有那样的事。小鼬无论怎样,我都绝对喜欢!如果说讨厌的话,那就不是白冢真一了,而是黑冢真二。」
「噗嗤,那是谁啊……谢谢。」
小鼬轻笑着,随后以可听领域极限的微弱声音,呢喃了「……一样的……」之类的话。虽然听不太清楚,但从声音的调子来看,应该不是「吵死了,我最讨厌你了」的发言。我一边咀嚼着这份喜悦,一边问:
「那个,小鼬?你刚才不是说我有所请求的话,什么都可以吗?——嗯,那个……啊,当然,即使要请求,也是在想办法中断『大祓』之后。但如果有了许诺之类的,对我而言也是莫大的激励。」
「诶……?」
小鼬似乎有些讶异。同时,我也察觉到自己得意忘形而问了多余的话,不安随即像积雨云一般涌上了心头。果然,那是以自己绝对会消失为前提才有的发言,现在并不是那种走投无路的状况吧?笨蛋白冢真一!
——正当我在内心责备自己的时候,传来了「是啊……」的声音。门对面的小鼬,以羞涩中带着几分坚定的语气说:
「我许诺,只有一次——不管什么样的要求,我都会听真一的。」
***
「嗯,你们当时的选择是正确的——没有自暴自弃,不写遗书,而是冷静地判断状况,把事情经过和想法都传达给我们。托二位的福,应对策略能在第一时间开始谋划。」
向以经岛学姐为首的妖怪相关人士传达了我和小鼬所知一切的几天后——星期五放课后的美术室。打开满是汉字的旧书和笔记本电脑,学姐又一次点头赞许了我们。听了这句话,坐在对面座位上的小鼬看向旁边的我,苦笑着说:
「我一开始也不是那么冷静的,如果真一没对我说『现在绝望还太早了』的话,真不知如何是好……」
「要说这件事的话,我也一样。正因为有小鼬在,我才能竭尽全力思考出那个可能性。」
「好的好的!知道了,你俩别深情对视了!秀恩爱以后再说!」
——伴随着惊愕的声音,经岛学姐啪嗒啪嗒地拍了拍手。挤进对话的她,向我们投来无奈的眼神:
「你俩关系好我没意见,但要好好听我说正事哦?目前还存在一个悬而未决的点——『大祓』具体什么时候开始?」
「……这点确实很头疼啊。」
虽然这几天我们一起研究了对策,也进行了各种各样的准备,但由于不知道阿玛比科口中「即将发生」的大祓的具体日期,心终究是悬着的。每天神经紧绷确实有点吃不消啊……正当我叹气时,学姐挠着头转向了电脑:
「不过,小鼬通过回忆之前的事件,提取到了『依代』这个关键词——这点很棒。确实,『依代』乃『神』降临的容器,对发动『大祓』非常重要。由此我也可以大致猜到本次『大祓』的流程,从而制定相关策略。」
「但是御崎,我一开始是想着『首先要找出鸣女所说的依代候补』来着……这个真的不必着急吗?」——小鼬似乎仍然有些不放心。
学姐摆了摆手,说道:「没关系,既然『大祓』开始是既定事项,那么与其花工夫找『依代』,不如优先做其他能干扰『大祓』进程的准备。而且,从各类神话传说来看,『神』行事一般挺讲究形式的,到时候多半用不着我们找,他自己就爆出『依代』身份了。」
「话说,学姐,你之前提过:作为容器的『依代』,是被神凭依的人。但『神』的力量既然那么强,为啥还要依附在人身上施展『大祓』呢?」
「好问题,小白。其实啊…『神』这玩意比起妖怪,实体更加稀薄,所以如果不进入适合自己的容器,就不能保持存在,也无法发挥力量。」
「原来如此,所以——容器是必须的吗……」
我一边理解,一边觉得郁闷——虽然不知道「依代」是以怎样的标准来选择的,但神把人当容器来对待,真是无法释怀。正当我内心如此嘀咕时,经岛学姐说道:
「总之,对可能被卷入其中的人进行了情况说明,也制定了大致的作战计划,是害坊和九尾狐也答应协助——这样就差不多了。」
「但奈良山那家伙,今天居然没来学校,让我有点不安啊。」
——我一边这么说,一边环视空荡荡的美术室。学姐随口附和:
「嗯,确实。既然不知道何时会发生事情,我也希望可靠的战力就在身边。」
小鼬一边看着我和学姐互相点头,一边嘀咕:
「真少见啊,善人休息……」
——哐!
突然美术室的门被用力推开了。
「失礼了!啊……奈良山君在吗!」
「真不巧,那家伙今天——诶?新井学姐?」
因为是火急火燎冲进来的,所以我第一反应还以为是别的什么人呢……
经岛学姐皱了皱眉,说:「奈良山他今天没来学校,大概是休息了吧。」
「为什么偏偏在今天休息呢?那个『大祓』不知何时会发生,这几天我一直都忐忑不安的。奈良山君今天没露面、电话也不接,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打起精神来,辉!善人一向很随性,说不定等会就突然从窗户进来了,对吧?」
「啊,嗯……谢谢你,葛里酱……」
大概是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一点吧,声音明显变弱了。在小鼬的关心下,新井学姐坐到椅子上,然后却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
「对了,你们今天见过稻叶老师吗?她从昨天开始就没来学生会了。」
「是吗?她也没在美术室露面啊……」
——最后一次见到老师是前天吗?这么说来,从那以后就没见过了,听到这句话的小鼬,小声嘀咕:
「狐狸她……该不会是独自逃了吧?」
「啊?不,我觉得稻叶老师还不至于……」
——我的声音莫名没底气。大体上,稻叶老师给我的印象是——「虽然很任性,但意外是很好的人」。唔……也可以说「虽然人挺好,但却相当任性」。一方面想相信她不会甩下我们不管,另一方面也觉得她确实有可能突然跑路……不,这里还是得相信老师!
正当我努力否定越来越讨厌的预感时,美术室的内线电话突然响了——这种时候,是谁打来的啊?拿起听筒说「喂」,便听见了熟悉的关西腔——
「是白冢吗?我是顾问兼班主任的寺林。稻叶老师今天有没有去你们那边?她昨天好像没来学校,手机也不通了——喂,在听吗?喂?」
任凭电话对面的寺林老师喊着,我呆呆地放下了听筒。
——难道真的逃跑了?
正当我喃喃自语、周围大伙的脸色愈发凝重时……哐啷!缠着火焰的什么东西打破窗户冲了进来,随飞散的玻璃碎片一起撞在地板上。
「啊,吓我一跳!突然搞什么啊,新来的妖怪吗?」
「妖气确实是——不对,御崎!这是……松明丸!」
小鼬连忙跑向窗边,我和经岛学姐也随之起身去看。确实是奈良山呼唤的火焰之鸟——松明丸。它破破烂烂的身体躺在一滩碎玻璃中,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哎呀,各位。是害坊老大他……要我传话:现在马上,尽可能逃到远方去。那个不妙的祭典马上就开始了,请在那之前……」
「祭典?是指『大祓』吗?不,比起那个,奈良山现在到底……?」
「——是害坊老大输了。」
以沙哑声音说出的这句话,让我们一时失去了语言。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我身边的新井学姐喊了声「这是怎么回事!」满身疮痍的松明丸便自嘲道:
「虽然不想承认,但终究是敌不过啊……而且要不是老大争取了一点机会,我也没法脱身来报信……啊啊,差不多快到极限了,那么,嗯……请保重。」
说完这句话的同时,松明丸的身体变成火星飞散,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地玻璃碎片和灼烧的印迹。我僵硬地扭转脖子,看向旁边——只见小鼬和新井学姐似乎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经岛学姐则眉头紧锁。
就这样,在一片沉默中,过了大约半分钟——
「预言时间到。」
一个泄气的声音,突然传到了我们的耳朵里。回头一看,站在美术室正中间、毛茸茸三腿妖怪的身影映入眼帘,我反射性地呼唤了那家伙的名字:
「阿玛比科?只在夜晚出来的你,为啥会在这个时间……」
「今天很特殊,姑且算是告别吧。」
「告别?」
「嗯。虽说是短暂的交往,但什么都没说就消失了,这也不太好吧?所以,最后的预言——现在……」
「现在」——那是「阿玛比科」最后一句话。就像节目中途被拔掉插头的电视一样,声音被切断——同时,声音主人的身影被突然射来的一束白光包围,随即消失了。
「阿玛比科」会被率先消灭的展开,姑且也听它预言过,所以不算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当下最大的问题,是放出光芒的源头——
「——新井学姐?」
追寻光源的视线前方,副会长全身散发着雪白的光芒。双目低垂,半张着嘴,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不正常。话说回来,发光的时候就已经很奇怪了吧!不由得自己吐槽自己。新井学姐——不,附身于新井学姐的那个家伙,发出了从未听过的浑浊声音:
「我,已然渗入巫女的身体,渐渐苏醒。如同狭蝇的万妖们啊,被其吸引的愚民们啊,『大祓』仪式即将终结常夜,尔等就在悔罪中等待净化的时刻吧!」
与此同时,新井学姐胸前——一串曲玉项链一边闪耀一边实体化了。
「啊?你说什么?」
「辉!你怎么……哇!」
就在我和小鼬想要靠近的时候,包裹新井学姐身体的辉光增强了——像日光灯一般洁白的光芒,一瞬间填满了美术室。迫于强光而暂时闭眼的我们,重新睁开双眼时,面前的人物已经消失了;慌忙环顾四周,哪也找不到新井学姐的身影。
「怎么会!辉竟然是……『依代』?!得尽快救……」
「别慌!」——经岛学姐出言打断:
「『依代』是降神的核心要素,在『大祓』结束之前都会平安无事的;所以比起新井,危险的反而是被宣战的我们。话说回来,最终boss就在身边,真是大正民主啊。」
「词用错了吧?应该是『灯下黑』,学姐!亏你还有心思搁这说笑呢。」
——对兴致勃勃点头的学姐,我反射性地吐槽着。这位小个子妖怪博士毫不气馁地笑了:
「虽然形势严峻,但也不能乱了阵脚啊。即使慌慌张张,事态也不会好转,那还是从容一点比较好吧?明白了就冷静下来。」
还是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真是服了——这话可没说出口,我和小鼬只是点了点头。
「学姐,刚才附在新井学姐身上的那家伙在说啥?文绉绉的……我只听懂了一开始『渐渐苏醒』那部分,后面就完全搞不明白了。」
「大致是说:『妖怪及其同伴们,『大祓』降下,你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趁现在赶紧悔过,洗干净脖子等着吧!』——翻译成口语差不多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但如果想让我们消失的话,为什么不直接使用一击解决掉『阿玛比科』的那种光束呢?啊,不如说,倘若他真使用的话就糟了。」
「之前也说过吧——『神』做事挺讲究形式的。当着我们的面干掉『阿玛比科』,大概是宣战恫吓,之后才正式进入『大祓』流程。如他所说:要给重要的消灭对象留一点『悔过』时间呢。嗯嗯,不愧是『仪式第一』主义。」
「……这是什么讲究啊。」
——听了学姐的解说,小鼬小声嘀咕着。确实,这「神」与其说是讲究,还不如说是呆板。突然,从裤兜里传来了「喂?」的不安声音。
「——喂?有人在听吗?」
「哦,来了来了!」
从口袋里掏出黑色手镯——准确地说,是县立宇宙开发事业团特制的通信器,我对着它回复道:「我在听,泷泽同学。」接着便传来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是白冢吗?太好了,能联系上。刚刚在社团练习的中途,周围的人突然不见了,只留下咱和莱卡。难道是上次说的那个——」
听到这一状况的经岛学姐和小鼬,默默交换了眼神。我对着那纤细的手镯,斩钉截铁地说:
「是啊,『大祓』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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