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的思念-章节
1
下火月[九月]二日 23∶30
男子点亮了别在腰间的手提灯。因为使用的是特殊的灯油,所以发出的是绿色的火光,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一走出去,仿佛就会有热气涌进来。男子虽然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但是因为正是这个季节的关系所以无可奈何。在这个时期哪怕是日落以后,王国之内也依然到处都冒着蒸笼一般的热气。虽然这么说,因为酷暑已过,应该会慢慢转冷才对,但是现在还哪都没有出现那样的征兆。
【啊——、今天也好热啊】
【就是啊。虽说更北面的海附近会凉快一些呢】
今晚的搭档回应着男子的埋怨。
【要是能来场雨的话也会变得凉快一些呢】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眺望天空。别说雨云了,根本就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群星看起来特别的明亮、平常的夜空也显得更加广阔。
【是啊。要是下起来的话应该会很开心……好了、干活去吧】
认为两个男子仅仅是村民的话却是不妥。首先是武装。腰别长剑,身穿皮甲——作为村子的警备团而言是远超必要的。再加上男子们的身体和容貌、都带着并非从事农耕之人所有的、习惯了暴力的气氛。
男子们一言不发、行走于村中。
被夜幕所包围的村子十分寂静、男子们却淡然地前行。那种冷静的样子,正是每天都有做同样事情的证明。
男子们所在的村子被高高的墙壁完全围了起来,视野所及的范围之内就建有六个瞭望箭塔。这种相当牢固的构造,哪怕是在魔物高频率出现的边境村庄都不曾见过可与之相比的。
这里与其说是村落,更不如说是战略据点。
外人看到的话,可能只会觉得是个警备深严的村子。但是应该也会对接下来的景象皱起眉头吧。
就是有着那种程度的奇妙景象。如果在村子中建造田地,为了将大片耕地包围起来就得花费莫大的人力与钱财,因此,建造围墙的话,一般只会围起居住用的建筑或者仓库、然后在墙外扩展田地。但是这个村子的围墙,简直就像是在保卫黄金一样,将随风摇曳的绿草包了起来。
走在这个奇怪村子里的男子,感觉到了一个来自瞭望箭塔的视线。实际上,在那里应该有着装备了弓箭的同伴。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把手提灯举在头上挥一挥,就会受到上面的支援。
虽然考虑到同伴的技术的话,援护射击还是免了好,不过会敲响警钟让所有同伴起床还是让人很放心的。
因此即使是因为搞错了而挥灯会引起轮到睡觉的同伴抱怨也好,只要感觉到有一点点奇怪的气息,男子都会毫不犹豫地马上挥灯。
不想连命都丢了。
虽然这么说但还是觉得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多少个月来,一直不断重复着同样的事情,而且从今以后也会不断重复下去吧。
男子即便对未来感到厌倦,但还是顺着既定路线,在村子里走着。
到了大概是巡逻线路一半左右的地方,突然,男子的嘴巴被像蛇一样的什么东西捂住了。不对,不能说像蛇。缠到男子嘴巴上就绝对无法剥开的那个,更像是章鱼的脚。
随后“格勒”下颚被抬了起来,凸显出来的喉咙上传来了火烧一样的疼痛。整个经过,大概连一秒都不到。
喉咙上,传来了什么东西被吸干了的声音。
那是男子在人生的最后所听到的声音。
捂住男子嘴巴的手松开、为了不使尸体倒下而从后面支撑着。在确认贯穿男子喉咙的魔法武器“吸血之刃”把血吸干了以后,把它拔了出来。
像是抱着男子一样站着的是个一身黑色装束的人。除了眼睛以外,全都被布覆盖着藏了起来一样,全身都是漆黑的服装。虽然衣服本身是布制品,但是因为配有手甲或者足甲之类的防具所以提高了防御力。虽然胸部上覆盖着同样漆黑的金属板,不过因为一眼就能明白的女性挺起之物而有着隆起的形状。
同样的,另一个男子的身后也有个穿着同样装束的人。跟这边一样,覆盖在胸部之上的金属板也是鼓起的。她朝着那边看了过去,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她在确认暗杀成功以后,窥视着周围,但没有感觉到有注意到这里的气息。
她在内心角落松了口气。
虽说有手提灯的亮光,但因为是完全贴身的状态,所以从箭塔那里应该很难判别出来。唯一的悬念只有进行偷袭的瞬间——从影子到影子的短距离移动【暗渡】被看到与否,不过现在这个担心已经成为了过去。
她就这么用因为吸过血而变得更红的短剑、支撑着男子的尸体。
虽然在瞭望箭塔上警戒的人看来只是负责巡逻的男子们站住了而已,但就这样呆站着或者倒了下去的话,再怎么样都一定会觉得奇怪的。
正因为如此才必须马上使出下一手段。不过,这就不是她的工作了。
突然,失去力量的男子尸体中一股像是寄存了一根支柱的感觉,透过女子的手掌传了过来。接下来的瞬间,男子僵硬地动了起来,证明刚刚那个感觉并非错觉。
之所以对死透了的尸体依然能活动毫不惊讶,是因为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她把手拿开,同时发动了技能。那是她获得的忍者的技能之一【影潜】,一种只要有影子就能完全融入其中、无法被普通的视觉辨识方式所察知的能力
被融入影子中的两人丢在原地、好像解开了束缚一样的男子们,仿佛突然回想起了自己的工作内容,顺着原本应该继续的巡逻线路,开始移动。只是移动的速度既迟缓、又沉重。因为血液早已流光,所以虽然伤口并未愈合,也没用从喉咙上被割开的线里喷出新的血液。
他们这样都还能动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被变成了只会听从制作者命令而行动的僵尸。
制作出僵尸的并不是她们。
普通人看来这里只有两个男子、就算是识破了她们的隐形之术也只能看到四个人。然而现场还存在着第五个人。这个看不到的第五人,正是僵尸的制作者。
那个人的样子也没有映在她们的眼中。但是她们习得的忍术技能其中之一,有着能察知依靠魔法或者技能隐藏起来的存在的能力,而使之产生反应的存在就在眼前。
【这边的准备完成了】
【完美】
向其轻声搭话,然后得到了同样细声的回应。
【恩,一看就知道了。我要到下个场所去了。因为必须尽可能地抓个大人物呢】
这边也是女性的声音。不过音调比较高,感觉像是还没长大的孩子。
【这边也要开始袭击了。其他两个人呢?】
【因为没有出场机会,所以在哪里玩着吧?】
【才不会那样吧。正潜伏在村子附近,做着万一发生非常事态就能立刻从外面配合里面同时展开攻击的准备呢。好了,我去优先度第一位的地方了。那边也按照预定计划去进行吧】
“呼”地,看不见的同伴——虽然只能感觉到气息——浮上了空中,靠着在空中进行移动。
逐渐远离的气息,朝着她说的优先度第一位的建筑方向消失了。那是这个村子之中,几个作为重要据点的建筑中,必须最先压制的一个。
本来的话,还有其他更优先的建筑才是。但是魔法的存在使之成为了最优先的一个。
虽然这个魔法因为传达的内容可信度低而遭到很多人避忌,但也有人毫不在意地使用。以培养魔法咏唱者来促进国家实力增长的帝国、以尽早获得情报为优先事项的一部分大商人、以及支配这个村子的敌人都属于后者。因此,首先必须要捕捉到在那里的联络员。
既然同伴已经过去了,这边也必须尽快潜伏到目的地附近。因为必须要在同一时刻、不引起注意地完成袭击才行。
“呼”地吐了口气、两个忍者开始移动。
仿佛是从黑暗进入黑暗的移动普通人根本看不出来。不、就连并用了穿戴着的魔法道具的高位冒险者都很难发现。就是说,这个村子里没人能够看到她们。
并排行走的同伴灵巧的活动着手指。虽然仅仅是弯弯指头的动作,但是她却能从中完全理解对方所表达的意思。
——没有带着狗真是太好了。
她用手指比划着【同意】回应。
这是暗杀者所用的手语。如果是像她们这种熟练的人、就能以跟说话同样的速度传递信息。虽然也曾尝试教给其他同伴,但是很遗憾的其他同伴只能作出简单的信号或者行动指示。不过她们两人的手语速度已经达到日常对话的级别了,经常被用来进行只有两个人的秘密闲聊。
——是啊。没有因为血腥味聚集过来,轻松多了。
要是带着狗之类的话,事情应该就没那么简单了。虽然有准备使其无力化的手段,但增加了麻烦的事情则是无法避免的。
同伴的手指高速移动着对回答进行回应。
——那么我就到预定的建筑那去了。
作出【明白】的回应以后,走在旁边的同伴就向侧面闪去了。
变成一人的她一边快跑着、一边侧眼看着田地。
被栽培的既非是麦子之类的谷物、也不是蔬菜。那种植物的真面目是在王国忠蔓延地最厉害的违法药物、黑粉的原材料。这个被高墙所围的村子之中虽然有好几片田地,但所种之物全都是一样的。这正是这个村子是麻药栽培据点之一的力证。黑粉、或者说是被称为莱菈之粉(译注:原文“ライラの粉”,找不到出处,采用音译)的麻药,是一种使用时需要溶于水中饮用的黑色粉状药物。
因为被大量生产所以价格便宜、有着轻易使人沉浸于幸福感和陶醉感的效果,所以成为了王国最出名的麻药。不仅如此,还因为虽然会上瘾,但是没有副作用而被信赖,蔓延速度非常快。
她想起了黑粉的情报,发出冷笑。
怎么可能会有没副作用的麻药。【随时都能想停就停】什么的简直错得离谱。对黑粉中毒者们的遗体进行解剖后确认,不管是哪一个的大脑都缩小到了常人的五分之四左右。
再说、用野生的东西调合而成的黑粉可是强力的毒药,要怎么去相信那样的有毒植物没有毒性一说呢。
社会上流通的黑粉之所以会被归类到麻药的范畴之内,是因为使用的材料是药效比较弱的栽培物。
即便如此也都有着强烈的毒性,要把它从体内完全驱除需要很长的时间。因此大多数服用者在停止服用以后,又会在脱离麻药之前再次开始服用。达到某种程度的毒瘾者,只要没经过神官们使用魔法强制驱除,就几乎没有靠自己的意志完全停下来的可能。
这么可怕的麻药最麻烦的地方在于,禁断症状很弱,即使因为幻觉而胡闹也不会伤及四邻,因此王国的上层部门并不理解其危害性而净是倾力于其他药物的揭发,也就形成了黑粉几乎被默认了的状况。
帝国会对此发出【还想弄成王国的地下产业吗】的投诉也是可以理解的。
对她而言,还当着暗杀者的时候,既会根据场合使用、也有在组织里进行培植,因此对药物本身并没有否定的看法。即便是麻药,只要好好地运用的话,也能发挥极大的作用。真要说的话,跟没有危险的药草是划等号的。
不过这是一个委托,她的个人意见属于其他问题。只是——
(……虽说在冒险者组合那里无法通过的委托是危险的)
——对于这个委托不太能接受。
蒙面巾下,她的脸歪了歪。这次的委托人是队长的朋友。即便是王国仅有的两个精钢级冒险者队伍之一也好,不但支付了正当的报酬,而且也没有因为接受了这个在组合那里无法通过的委托而变成这样那样的麻烦事情。
(嗯?好像现在变成了三个了?)
说起来记忆中好像有听说过诞生了新的精钢级冒险者——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标有第二位暗号的建筑物附近了。
将这个建筑物之内的一切情报回收,就是她的任务。完成以后还必须去田里放火。
虽然麻药点燃以后产生的烟确实是有毒的、但不这么做就无法完成任务。
视乎风向可能会危机村民,虽然也有这样的担心,但是既没有多余的时间也没有办法让他们进行避难。
(必要的牺牲)
这么对自己说了以后,她就把村民的安危一事逐出脑外。
被培养成暗杀者的她,极少因为生命的逝去而动摇。特别是不认识的人,不管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她都不会动一下眉头。只是,唯有一样,出现牺牲的时候,浮现在队长脸上的表情让她讨厌。不过,在制定这次作战的时候,她得到了队长的同意,因此救助之类的想法连一星半点儿都没有。
而且在此之上,袭击结束以后还得用这样的步伐使用转移魔法移动到别的村子,进行同样的放火行动。她满脑子都是那个计划。
像这样对作为麻药原料的草进行培植的并不单单只有这个村子。根据她们的调查,大规模的培植基地在王国内一共有十个。而且,没被发现的估计还有好几个。否则根本达不到在王国全境内蔓延的麻药预估数量。
(既然是长了杂草的地方就只能拔掉……虽然多半是无用功,但也只能这样了……)
要是有下给这个村子的指令书之类的证据就好了,但是应该不会这么顺利。至少对于这个村子的责任者所能掌握的情报,她是不抱什么期待的。
(虽说只要稍微掌握一点点有关组织的情报……队长也会很高兴)
进行这个麻药培植的是一个强大的犯罪组织。组织的名字是【八指】。因为土神的从属之神“盗神”长着八根手指,所以用了这么一个名称。它是在王国内的黑社会中首屈一指的巨大组织。
不但是分成贩卖奴隶、暗杀、偷渡、盗窃、麻药交易、警备、金融、赌博这八个部门的犯罪组织,还传闻王国之内的地下组织没有不仰其鼻息的。而且因为组织太过巨大,其全貌充满了谜团。
但是,有东西能很简单的体现出,这个组织把手伸到了王国内的什么地方。那就是她眼前的这片村庄。
村子里明目张胆地种植着违法植物。光这个就已经充分说明,拥有这片土地领主权的贵族是其共犯了。但是,即便以此告发,领主也不会被问罪。
由王族进行查问或者通过司法手段之类的其他办法虽然也有,但即便如此也很难将封建贵族判为有罪。这块地的领主应该会这么说吧、【没想到会是麻药的原材料】,然后用“是村民擅自进行种植”之类的话来推卸责任。
即使从正面去进行弹劾,收效也是甚微,即便是想抑制麻药的流通,也会因为流通的路线被组织所笼络的贵族们掌握,而陷入单凭卫士之类的力量对其无可奈何的状况。
正因为如此,除了把田地烧掉这一依赖暴力的最终手段以外,已经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说真的,即使把麻药全部烧掉,应该也成为不了对症疗法吧”她这么想着。侵蚀王国内部的地下组织不但过于强大,伸向政治的触手也太过深入了。
【争取时间……。不在什么地方打出扭转乾坤的一击的话,也是徒劳……】
2
大雨倾盆而下。
雷声震耳欲聋。
王都的路面建设并没有把排水问题也考虑进去,特别是里巷之类的。结果,巷子的一边变成了巨大的湖泊。
雨水拍打着湖面,水花四溅。水花随风而舞,散播出水的味道。仿佛就是为了营造出这样的气氛,所以大雨才特意把王都没于水中一样。
在被水花染成灰色的世界中,有一个男孩。
住的地方是个茅屋。不,连茅屋都称不上。作为支柱的是成年男子手臂粗细的细树枝、覆盖上破布当做屋顶、而破布垂下来的部分就成为了墙壁。
住在这个与露宿没有太大区别的地方的,是个六岁左右的男孩。男孩就像是被随手丢弃的垃圾一样,全身蜷缩着躺在铺着薄布的地面上。
稍作细想,不管是作为支柱的树枝、还是作为屋顶和墙壁的破布,都是这个年龄的孩子多多少少都会做的——孩子们游戏用的秘密之家所用的东西。
里面与外面几乎没有区别的这个家,唯一的好处,大概也就只有不会被雨直接打到而已。毫不停歇的大雨让气温急剧下降,四周席卷过来的寒气让男孩瑟瑟发抖。吐出的气息虽然在一瞬之间体现了自己的存在感,但是马上就失去温度而消散于空气之中。
在逃进这个家之前就被冷雨浇透的男孩的体温,正以飞快的速度流失。
男孩没有任何办法让身体停止发抖。
不过,这个仿佛渗透全身的寒气,让男孩那因为被殴打而布满瘀斑的身体感觉舒服了一些。这,应该是在最坏的状况之下所找到的唯一一个小小的幸福了吧。
男孩就这么横躺着、眺望着没有任何人通过的巷子、眺望着世界。
能听到的只有雨声和男孩自己的呼吸声。简直就像是这个世界只有自己一样,非常的安静。
即便年幼,男孩还是明白自己可能要死了。
因为还不是能完全理解死的意思的年龄,所以男孩并不十分害怕。而且男孩也想不出什么值得他去顽强求生。之所以会赖活至今,是因为有着怕痛之类的类似逃避的想法。
但是现在这个时候,可以没有疼痛——寒冷还是有的——地死掉的话,那么死亡也算不上是坏事。
男孩湿透的身体逐渐失去感觉、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虽说只要在下雨之前去到不受风雨吹袭的地方就好,但是男孩被偶然碰到的坏人们所纠缠,凭着被施加了暴力的身体,可以回到这里来已经是用尽全力了。
只有唯一一个小小的幸福,也就是说剩下的全都是不幸。
两天,什么东西都没吃过,因为一直都是这样所以已经算不上不幸了。失去双亲,也没有照顾他的人,因为自小便是如此所以也不算不幸。以破布为衣,散发出令人不愉快的气味当然也并非不幸。以腐食果腹、以污水解渴,但是因为不知道其它生活方法所以同样不算不幸。
那么,不时被夺走栖身的空屋、好不容易制作出来的居所因为游戏而毁坏、然后被醉酒的男人们打得浑身都痛,这些应该就是不幸了吧?
不对。
男孩的不幸,在于不知道什么叫不幸。
不过,那也要结束了。
男孩所不知道的不幸就要在这里结束了。
死亡不但会出现在幸运的人面前,也会出现在不幸的人面前。
——是的、死亡是绝对的。
男孩闭上了眼睛。
已经连寒冷都逐渐感觉不到的身体,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黑暗之中,男孩听到了自己细微而不可靠的心跳。在除此以外只能听到雨声的世界里,突然混入了奇怪的声音。
像是遮挡雨水的声音。正在消失的意识,受孩子特有的好奇心所引,为男孩的眼睑注入了力量。
男孩大大地睁开了闭上的双眼。
真是太漂亮了。
那是什么东西,一时之间,还无法理解。
“像宝石一样”、“像金块一样”这样的话应该也相称吧。但是扔掉吧,靠烂掉一半的东西来填肚子过活的人,不可能想得出那样的词汇。
没错。
他能想到的只有一样。
——像太阳一样。
浮现在男孩脑中的,正是他所知道的最美丽、最无法触及的东西。
世界因为大雨而被染成了灰色。天空被厚厚的黑色雨云所支配。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因为没人看而去旅行的太阳,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男孩是那么觉得的。
“太阳”伸出了手、抚摸了他的脸。然后——
男孩不是人。
男孩没有被当成人。
不过,这一天,他成为了人类。
●
下火月[九月]三日 4∶15
里·耶斯提杰王国、王都。位于其最深之处的罗·伦提城、有着包围大片土地、外周长达到一千四百米的城墙以及十二个圆筒状的巨塔所形成的防御网。
在那十二座巨塔之一里有一个房间。
完全没有光亮、并不宽敞的房间里,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年龄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
男子有着一头剪得很整齐的金色短发、和晒得黝黑的健康肤色。
男子叫克莱姆。
除了这么个名字以外一无所有的他是被允许在有“黄金”之称的女性旁贴身伺候的——集众多人的妒忌于一身的——士兵。
他很早就醒了,醒得比太阳都早。
一旦从黑暗的世界中取回意识、思考就马上变得敏锐起来,身体的机能也几乎完全进入了起动状态。这种睡眠与清醒之间的良好转换,是克莱姆得意的能力之一。
睁开的、给人以凶恶感觉的三白眼中蕴含着钢铁一般的意志。
将盖在身上的厚厚毛毯——即使是夏季,在被石头围起来的地方夜里还是很凉——拉开后,克莱姆从床上起来了。
克莱姆用手指在眼睛周围按了按,然后发现指尖被沾湿了。
【……是那个梦啊】
克莱姆用衣袖擦了擦脸、抹去泪水。
应该是两天前的大雨唤起了克莱姆少年时代的记忆吧。
并非只有悲伤才会让人落泪。
人的一生之中不知道会遇到多少值得尊敬的人。也不知道是否能伺奉愿意为之舍命的人。
那一天,克莱姆遇到了坚信自己随时都可以为她抛头颅洒热血的女性。
这是欢喜的眼泪,是感谢那次奇迹相遇的眼泪。
克莱姆往还留着与年纪相当的稚嫩的脸上灌入强烈的意志、振作了起来。
在没有一丝光亮的漆黑世界中,克莱姆用因过度训练而变得嘶哑的声音发出低吟。
【哈(发)光】
对克莱姆发出的关键词产生了反应,从天花上吊下来的煤油灯发出白色的光芒、点亮了这个室内。那个灯是被付予了的魔法道具。
能够持有这种不在一般市面上流通、有着不菲价值的道具,并非单纯因为他那特别的立场。
因为是用石头建造的塔,所以空气的流通相当不好,就算是为了照明而点燃什么东西,也是不安全的。为此,即便增加了初期费用,也还是基本让所有的房间使用上了魔法性质的照明。
反射出白色光芒的地板和墙壁都是用石头做的。又冷又硬的地板上敷衍地铺着用来稍作抵抗的薄绒毯。其他被放置在这个室内就只有、粗糙的木床、似乎连武具都能放得下的衣柜、附有抽屉的桌子、配有薄垫的木椅这样了。
在外人看来,可能会觉得很寒碜,但是那对于与他同样地位的人来说,却已经是承担不起的厚待了。
因为一般来说,士兵不会拥有单独的房间、都是在配有双层床的大房间里过着集体生活,而给他们的家具,除了床就只有用来放私人物品的带锁的木箱而已。
而且在这个房间的角落还坐镇着一套白色的全身铠。那是光泽鲜明无暇、制作得十分精美、不会发给一般士兵的东西。
这种特别的待遇绝非克莱姆凭自己的力量所能赢取的。这是克莱姆誓死效忠的主人,作为善意的证明所交给他的东西。正因为如此,克莱姆成为了被嫉妒的对象应该也是没有办法的。
克莱姆打开衣柜,从中取出衣服。
一边照着衣柜里的试衣镜一边准备服装。
穿上沾有金属气味的老旧衣服、然后套上锁子衫。本来之后还应该再加上铠甲的、却没那么做,取而代之的是有穿上了着许多口袋的夹克和裤子,就此结束。穿好以后,克莱姆拿起了带有毛巾的桶。
最后,还要从穿衣镜中检视自己的服装有没有奇怪或者说不整齐的地方。
如果克莱姆因为不谨慎而造成失态的话,就会被当成向自己所效忠的【黄金】公主拉娜攻击的材料。
正因为如此,克莱姆必须小心谨慎。并非是为了给她制造麻烦、而是为了向她奉献自己的全部,所以自己才会在这里的。
克莱姆在镜前闭上眼睛,回想起了自己主人的容颜。
黄金公主——拉娜·提耶儿·夏尔敦·莱儿·凡瑟芙。
她有着女神一般的神圣气息、与高贵血统相称的大慈大悲胸怀、想出种种政策的睿智。
她简直就是贵族中的贵族、公主中的公主,是最伟大的女性。
绝不能让那发出黄金光辉的无暇宝石,受到哪怕一丝一痕的伤害。
用戒指来比喻的话,拉娜就是戒指上被精雕细琢的大颗粒钻石,而克莱姆则是戒指的指环部分。而且因为廉价的指环部分,已经导致了整体价值的下降,所以绝对不能再掉价了。
克莱姆一想到主人的事情,胸中的热血就无法平息。
即便是虔诚的信教徒,应该也比不过现在的克莱姆。
克莱姆再一次仔细端详自己的样子、确信绝对不会让主人蒙羞以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
3
下火月[九月]三日 4∶35
克莱姆所去的地方,是把巨塔的整个第一层作为训练场的大厅。
虽然这里平时会充满士兵们的热气、但在这么早的时间里终究是没有人的。空荡荡的空间十分安静,似乎都能听到“寂静”的声音。因为这里是被石头全方位包围起来的,所以克莱姆的脚步声产生了很大的回音。
因为有着半永久性持续发光的魔法照明,整个大厅都很明亮。
大厅里有着一排排绑着铠甲的竖桩、以及当做箭靶的稻草人,沿着墙壁排列着挂有各种各样武器的武器架。
本来应该建立在野外的训练场,之所以安置在屋内是有原因的。
弗蓝西亚宫殿就坐落于罗·伦提城之内。因此,如果士兵们在屋外进行训练的话就会被他国的使者之类看到,因为这样有失品味。所以就在塔内建了几个训练场。
虽然让勇武的士兵进行威风凛凛的练兵在外交场合上也可以起到“亮牌”的效果,但对于这个王国来说效果却并不好,最多也就是得到看起来很优雅、很花俏、很有贵族性之类的风评而已。
就算是这样,也还是有必须在外面进行的训练。遇到那样的情况,就只能偷偷地在城的角落里,要么就是在城外的运动场里或者到王都外面去进行了。
克莱姆像是在把寂静的大厅中的凉飕飕的空气左右分开一样,进到角落里慢慢地做起了伸展运动。
大概花了三十分钟,周全地做完伸张运动以后,克莱姆的脸有些发红、额头上渗着汗水、口中吐着热气。
用手抹去额上的汗水以后,克莱姆走到武器架旁,用长着硬茧的手拔出没有锋刃的又厚又大的练习用铁剑,仔细看了下握把,确认是不是正好适合自己的手。
然后往各个口袋里都放进金属块,然后合上口袋,扣上纽扣以防止金属块掉下来。
没有注入过魔法的单纯的全身铠,作为提高防御力的代价,有着沉重、以及关节的活动能力被限制的缺点。所以,以实战来考虑的话,要以已经着装了的状态进行训练才是正确的。
但是虽然如此,终究是不会单单为了训练就把全身铠带出来。而且克莱姆也不可能把公主给他的白色铠甲传来训练。因此克莱姆就用了这么一个替代方法。
紧紧握住比大剑还要巨大的铁剑,摆出上段的架势,克莱姆一边吐气,一边慢慢地挥着剑。把剑挥到快要砸到地板的地方停下,然后一边吸气,一边抬起剑重新摆成上段的架势。克莱姆一边慢慢地增加挥剑的速度,一边用着锐利的眼神,盯着眼前的空间,埋头于其中。
反复挥剑的次数,已经超过了三百回。
克莱姆的脸已经完全红透,脸上不停地流着汗。似乎要把积在体内的热气吐出来一样,气息的温度急剧上升。
虽然克莱姆是进行了相当锻炼的士兵,但是以那种大剑的重量,光是拿着都很辛苦。特别是、要在挥下的剑碰到地板之前把速度刹止,没有相当的臂力是做不到的。
挥到第五百下的时候,克莱姆的两臂像是发出了悲鸣一样痉挛了,脸上也挂着瀑布一样的汗水。
克莱姆也知道这差不多就是极限了。然而克莱姆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但是——
【——到此为止好嘛?】
有人说话了。克莱姆慌慌张张地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然后看到了一个男子。
没有比身强力壮更适合那人的形容词。这个有如钢铁化身的男子,岩石一般的脸因为皱眉头的原因浮现出了好几道皱纹,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老。高高隆起的肌肉说明那个男人绝对不普通。
只要是王国的士兵,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史托罗诺夫大人】
那是王国战士长葛杰夫·史托罗诺夫。他是近邻国家之中无人可与之比肩的、王国最强的战士。
【再继续下去的话就过头了。勉强为之也是毫无意义的】
克莱姆把剑放下,低头看着自己不断颤抖的手臂。
【您说得对。我有点勉强过头了】
看到克莱姆面无表情地表示感谢,葛杰夫轻轻地耸了耸肩膀。
【真要那么想的话,就希望你别让我把同样的话说那么多次。这都第几回了啊……】
【非常抱歉】
看到克莱姆低下头去,葛杰夫再次耸了耸肩膀。
对两人来说,这都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都快成为打招呼的对话了。本来的话,对话到此就结束了,然后就是各自埋头于训练之中。但是今天却不同。
【克莱姆,和我用剑交手试试如何?】
葛杰夫的话,让克莱姆那毫无表情的脸只在一瞬之间稍有改变。
至今为止,两个人不管在这里会面过多少次,都不曾交过手。那是不成文的规定。
那是因为两个人进行对练没有任何好处。不,好处是有的,但是坏处远远多于好处。
现在的王国分为了国王派阀、以及由六大贵族其中之三联手所构成的贵族派阀两方,进行着权力斗争。国家之所以还没分裂,是因为每年都有与帝国之间的战争这样的外在危机存在。
而其中,作为国王得力亲信的王国战士长葛杰夫·史托罗诺夫——虽然不可能会输、但是假设——万一输掉了的话,这个事情就会成为敌对的贵族派阀用作攻击的绝对性材料。
另一方面,克莱姆理所当然的输掉的话,贵族们也肯定会说出“公主的安全不能由他来负责”之类的话。既是绝世美女,又不曾订婚的公主重用克莱姆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士兵、让他来当自己的贴身护卫,这件事情让很多贵族都感到不愉快。
基于以上原因,两个人在立场上都是不能输给对方的。
不能示弱于人、不可显露要害、绝不授人以攻击之口实。细心谨慎,不给主人添麻烦,是平民出身的两个人共同的想法。
葛杰夫要打破这个“不成文规定”,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呢。
克莱姆看了看周围。
什么人都没有,但不可能是因为这个理由。这里可是伏魔殿。从远处进行监视、又或者是躲在暗处进行窥看的家伙可不少。但是克莱姆实在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因为不知道到底是好理由还是坏理由,克莱姆感到困惑而有所动摇,但是并没有在表情上展露出来。
只是,克莱姆面前的可是被称为王国最强的战士。葛杰夫敏锐地感觉到了克莱姆那一般人无法察觉的、一瞬间的情感变化,说出了答案。
【最近,有人让我发现了自己不成熟的地方呢。所以想和有点劲头的家伙训练一下】
【让史托罗诺夫大人,吗?】
能让被称为王国最强的葛杰夫觉得自己不成熟,这算是什么状况啊。然后克莱姆想起最近、葛杰夫指挥的部队构成人员少了几个的事情。
因为克莱姆并没有亲密的同事,所以只知道流传于食堂之内的事情。当中是有提到葛杰夫被卷入了什么事件之中并失去了几个部下。
【嗯。如果没有碰到那个大慈大悲的魔法咏唱者、并得到他的帮助的话,我现在应该就不在这里了——】
听到这里的克莱姆,终于察觉自己的铁面具崩溃了。不,任谁都会惊讶的吧。克莱姆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好奇的疑问。
【那个大慈大悲的魔法咏唱者大人是?】
【……自称安兹·乌尔·恭。恐怕,是个能够与那个帝国的怪物般的魔法师相匹敌的人物。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是个完全没有听过的名字。
克莱姆很憧憬英雄,有着收集英雄传记的秘密兴趣,而且是不论种族的。不仅如此,就连周边国家的有名冒险者的冒险故事之类都在听的范围之内收集,但是克莱姆对现在葛杰夫说出的名字毫无印象。
当然,也有可能是伪名。
【那、那——嗯嗯!】
克莱姆强行压下想要详细了解的心情。
(我竟然带着兴奋的心情去打听让对方失去部下的事情……失礼也要有个限度啊)
【那位大人的名字,我铭记于心……然后,当真可以接受您的指导训练吗?】
【不是指导训练、只是用剑交流而已。能从中掌握到什么就看你自己了。……因为在这个王国的士兵当中,你也是一流的,所以我也想与你交交手,就是这么回事】
虽然这是很高的评价,但是对克莱姆来说那不过是客套话而已。
并不是说克莱姆很强,而是平均值比较低。王国的士兵虽然比一般人略强,但是跟帝国的专业士兵【骑士】相比要弱,只是帝国的士兵当中没有威名能轰动周边国家的人而已。葛杰夫直辖的士兵确实很强,但即使如此,比起克莱姆还是稍微弱一些。
用冒险者的级别来评判克莱姆的强度的话,在铜、铁、银、金、白金、秘银、山铜、精钢当中应该会获得金的评价吧。虽然并不弱,但是在其上之上的还有很多。
如果是作为冒险者的话确实会达到精钢级评价的男人葛杰夫,竟然会想跟那样的克莱姆进行交手吗。
克莱姆抛开了软弱的想法。
能得到王国最强的男人的指导训练,是非常难得的经验。哪怕会让葛杰夫感到失望也好,也毫不后悔。
【那么,请多多指教】
葛杰夫微微一笑,用力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走向武器架,从中取出适合自己的剑。葛杰夫选了一把重剑,相对的,克莱姆使用的是小型的盾牌和宽剑。
随后,克莱姆从口袋里取了出铁块。既然是以比自己更强的人为对手,还继续那样带着的话就太失礼了。而且不仅如此,不全力应战的话自己也不会成长。对方可是王国最强的战士,是必须尽全力面对的又高又厚的墙壁。
不久,克莱姆终于做好了全部的准备。葛杰夫对他问道。
【你的手臂没事了吗?麻痹感消失了没?】
【嗯。已经没事了。虽然稍微有点发烫,不过握力什么的没有问题】
葛杰夫看到克莱姆挥动双手的动作,判断确实没有说谎以后点了点头。
【是嘛。……那在某种意义上,有一点点遗憾呢。在战场上的各种各样的场面里,能够以完全的状态战斗的情况可是很少的。如果握力变低了的话,就必须使用相对应的战斗方法呢。有做过这方面的学习吗?】
【没、没有、没做过。那么我再做一轮挥剑……】
【啊、不、没必要做到那一步。只是,需要你保护公主的情况很多。在不允许带剑的地方受到袭击时的战斗方法、还有使用种种武器的战斗方法也练习一下吧,绝对不会没用的哦】
【是!】
【……剑、盾、枪、斧、短剑、武器护手、弓、棍棒、投掷武器。虽然这九种武艺的训练就是武器战斗的基本……不过学得太多的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变得杂而不精。只要集中训练其中两到三种就好。好了,说了一些无聊的事情呢】
【不会、史托罗诺夫大人,非常感谢!】
葛杰夫露出苦笑,挥了挥手,回应克莱姆的感谢。
【那么,准备好了的话就开始吧。暂时就那样打过来就好。在其中……对了,虽然不是什么指导训练,就把如何使用其他九种武艺进行战斗的秘诀告诉你吧】
【是!那么请多多指教】
【嗯。不过,我没有进行指导训练的意思。当做实战地放马过来吧】
克莱姆缓缓地用剑摆出下段架势,用盾牌护住的左半身对着葛杰夫。克莱姆的视线很敏锐,意识也已经不再是训练时的意识了。葛杰夫夫那边也散发着同样的实战的气息。
僵持着,但是,在克莱姆这边是无法动弹。
虽然因为放下了铁块让行动变得轻易了一些,但即便如此也不认为这样就能战胜葛杰夫。不管是身体能力也好,经验也好,都是葛杰夫那边占据着绝对优势。
轻率的冲上前去只会吃到对方轻松的反击吧。因为对手比自己层次高,所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如果这是实战的话,这种没有办法的事情就等同于失去性命。
既然如此,怎么办才好呢。
那就只能用葛杰夫没有的部分来战斗了。
身体、经验以及精神,作为战士必要的部分克莱姆都输掉了。少掉的就只有武装部分。
葛杰夫的是重剑。相对的,克莱姆是宽剑和小盾。如果是魔法武器的话应该会有差距吧,但那都是训练用的物品。武器上的话,没有差距。
但是,葛杰夫只用了一种武器,而相对的,克莱姆是两种武器——盾牌也可以作为武器来使用——都有。虽然力量有所分散,但换来了攻击手段增加的好处。
——用盾牌弹开攻击、然后挥剑反击。又或者是用剑拨开、再用盾砸过去。
克莱姆订下了以防反为目的的战略,认真地观察着葛杰夫的动作。
过了几秒以后,葛杰夫微微地笑了。
【不过来吗?那么,由这边——开始上了哦?】
看上去带着绝对的从容,葛杰夫架起了剑,腰部微微一沉、好像摁压弹簧一样身体开始积攒力量。克莱姆也为了能随时都能把挥过来的剑弹开,积蓄着身体的力量。然后葛杰夫大步踏入、用剑瞄准着盾牌一挥而下。
——好快!克莱姆放弃了用盾牌把剑弹开的做法,用全身的神经和能力改成仅仅为了把攻击承受下来的单纯的防御。
接下来的瞬间——凌厉非常的冲击袭向了盾牌。
那是让人产生“要是刚刚的一击让盾牌粉碎了的话?”的想法的冲击,也是让持有盾牌的手完全无法再动起来的刚力的一击。
(说什么弹开啊!!怎么可能配合得了这种攻击的时机弹开啊!!起码也要以架开的感觉……)
对自己的天真想法咋舌的克莱姆,突然感觉到腹部涌来其它的冲击。
【咕哇~!】
克莱姆的身体被击飞,背部狠狠地撞上了硬硬的石板地面,肺部的空气一下就被吐了出来。把目光投向葛杰夫的话,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一目了然了。
葛杰夫正在把将克莱姆强力踢飞的脚收回去。
【……就算对方只是拿着剑,但过于在意那里的话可是不妙的哦。因为会像刚刚那样被踢的呢。虽然刚刚是瞄准了腹部来踢的、但是本来的话会瞄准铠甲更薄的地方呢。比如说会踢膝盖又或者……就算胯下放入了护垫,被金属制的护脚踢到的话,运气不好的话也会碎掉的不是吗?要看着对手全身、一举手一投足都要注意】
【……是】
克莱姆强忍着腹部传上来的隐隐作痛的感觉,慢慢地站了起来。
王国最强战士葛杰夫的身体能力也是非同寻常的。要是全力踢过来的话,就算穿着锁子衫,要把肋骨踢到使人无法战斗的程度也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没有变成那样的话,就是没有用全力去踢,只是因为想要击飞克莱姆所以才在脚上施加了沉重的力道。
(果然是指导训练啊……感激不尽)
强烈地体会到自己正在接受王国最强战士的指导训练,克莱姆一边怀着感激一边用剑重新摆起架势。
这是何等珍贵的时间。必须认真仔细,不能使之简单地结束。
克莱姆再次举盾在前,然后一步一步迫近葛杰夫。葛杰夫默默地看着克拉姆。这样下去只会重复之前的事情。克莱姆迫近葛杰夫的同时也被迫重新制定作战方案。
坦然地摆出等待架势的葛杰夫的样子,给人以压倒性从容的感觉。克莱姆完全无法令葛杰夫认真起来。
不甘心之类的应该是傲慢的想法。
克莱姆的极限已经见识过了。即便像这样一大早就开始剑的修行,成长速度还是比起牛走路都慢。说到最早开始挥剑是什么时候的话,克莱姆实在是太晚了。即使现在开始通过锻炼身体可以提高剑的速度或者增加剑的重量,但是像战技那样的特别的力量应该是无法得到的。
那样的克莱姆对没能让有才能的男人认真起来感到不甘心什么的,根本就是失礼的事情。应该恨的是没能让对方认真起来的自己的无能才是。
之前所说的不要当成训练而要当成实战,实际上是【不带着杀意过来的话,你连对手都算不上】这样的,来自站在比自己高得多的高度上的人的警告吧。
克莱姆【咯】地咬牙忍耐。
克莱姆憎恨着自己的弱小。明明只要再强一些,就能更有用了。应该就可以成为公主的武器、从正面与玷污国家,使民众受苦的家伙们战斗了吧
因为克莱姆作为公主仅有的一把剑实在是脆弱,因此使用的时候也必须小心在意。克莱姆甚至为此产生了罪恶感。
但是,这种想法马上就被克莱姆甩开了。现在应该做的不是那种被囚禁于消极的想法之中的事情。而是向立于高处之人展现自己的全部力量,哪怕只有一点也好为了变得更强而努力。
胸中所念,仅此一样。
为了成为对公主有用之人——
葛杰夫发出【呵哦】的叹息,神情微微一变。
这是因为站在他眼前的既可以说是少年也可以说是青年的男子的表情已经改变了。直到刚刚为止的表情,打个比方说的话,就像是碰到了名人的孩子,带着的激动不已的心情那种样子。但是,被踢了一回以后,那种忘乎所以的气氛一扫而空,变成了战士的脸。
葛杰夫把警戒的级别提高了一层。
葛杰夫对克莱姆的评价,远比克莱姆自己想的要高。特别是是克莱姆那不断追求变强的专心一意的性格、说是信仰都不为过的坚定忠诚心、以及剑技。
克莱姆的剑技并不是被谁教出来的,而是他自己从身边进行训练的人身上偷学过来的。那是既不细腻、徒劳的地方也很多的技术。但是,和什么都没考虑过就按所习内容进行训练的家伙不同,有对自己的每一剑里有着什么意义进行思考而培育起来的剑,是重视实战应用的剑,说难听一点就是用来杀人的剑。
葛杰夫认为那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剑之类的归根到底就是用来杀人的道具。训练所锻炼出来的不过是游戏级别的剑、在真正的战斗中并无法发挥作用,既无法保护必须保护的人,也无法救助必须救助的人,然后就这么结束掉吧。
但是克莱姆的不一样,应该能够斩杀敌人,保护重要的人吧。
然而——
【——即便你的心境已经有所改变、但是你我的能力差距依然是很明显的哦?那么,要怎么办?】
要明确说的话,克莱姆并没有才能。就算比谁都努力——折磨身体到到什么程度都好,没有才能的话就无法提升境界。就是说,克莱姆无法变成像葛杰夫或者布莱恩·安格劳斯那样的男人。
克莱姆变得比谁都强,那只是做梦或者是幻想而已。
那么葛杰夫又是为了什么,而想要对克莱姆进行指导训练呢?把时间留给更优秀的人不是更好吗?
答案很简单。葛杰夫无法对一个劲儿地不断重复着徒劳的努力的克莱姆视而不见。人类因为才能的原因而有“极限”,即便如此,少年也依然一个劲儿地不断往那堵墙上撞过去。葛杰夫看到以后,对他产生了怜惜。
正因为如此,要告诉他别的方法。
葛杰夫相信,虽然才能有极限,但是经验是无极限的。
然后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对那个作为自己最好的竞争对手的男人无比凄惨的样子感到遗憾。
(算是补偿行为之类的东西吗……。对克莱姆做了不好的事情呢……。即便如此,和我交手对这家伙来说应该不是坏事吧)
【——来吧、克莱姆】
克莱姆带着破空的气势做出了简单明了的应答。
【是!】
应答的同时,克莱姆加速跑了起来。
与之前不同,葛杰夫换上了认真的表情慢慢地扛起了剑。
用盾接下来的话行动就会被完全制住、用剑接的话就会被弹飞。那是让防御变得毫无意义的攻击。虽然承接下来是愚蠢的,但是克莱姆所用的武器是宽剑、是比葛杰夫所用的重剑要短的武器。
除了冲进去没有其他的办法。明白这点的葛杰夫没有迎击而是等待着。
“羊入虎口”的行为——但是错觉只是一瞬间。
克莱姆冲进了葛杰夫的攻击范围。
等待已久的葛杰夫把剑一挥,克莱姆举盾就挡。猛烈的冲击比上一次还要强烈。冲击直达手臂造成的痛楚让克莱姆的脸都变形了。
【很遗憾,最终还是跟之前一样的结果】
葛杰夫露出些微的失望、正准备向克莱姆的腹部加上一脚,然后——
【!】
随着克莱姆的喊声,葛杰夫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战技并非是没有盾或者剑就无法发动的技能。要用的话,不管是护手还是铠甲都能做到。但是一般情况下之所以会在用剑或者盾承受攻击时才使用,是因为这个技能对发动的时机非常苛刻。要想通过铠甲发动的话,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毫无防备地吃下对方的攻击。那么至少也要在用剑或者盾承受攻击时使用就是人类心理中当然的事情。
但是,像现在克莱姆这样知道葛杰夫会踢过来的话,问题也就解决了。
【早有预谋啊!】
【对!】
葛杰夫脚上的力气简直就像被软绵绵的东西吸收掉了一样消失掉了。无法使力伸脚的葛杰夫放弃了踢腿,打算把脚收回地面。对着逐渐修正不利姿势的葛杰夫,克莱姆劈头就砍。
【!】
那是发动了战技的,来自大上段的一击。
克莱姆练出的唯一一个,有自信的攻击技能。
那是没有才能的克莱姆将从某个战士那听来的话牢记于心、拼命磨练出来的来自上段的一击。
克莱姆的身上并没有值得夸耀的“肌肉铠甲”。本来就不是肌肉很多的身体,而且重重的肌肉也不会潜在性地带来更多的灵敏度。
正因为这样,练出来的是经过无数次反复磨练,而特化成的肌肉构造。
那个结果自上段一挥而下。那是唯有速度达到了可以称为异常领域的高速斩击、像是可以卷起罡风一样的剑闪。
那个斩击正瞄着葛杰夫的脑袋砍下来。
克莱姆把“砍中的话就是致命伤”什么的想法从脑中甩掉。葛杰夫那样的男人绝对不会因为这种程度死掉,正是对此有着绝对信赖才会使出那个技能。
一个硬质的金属声响起,被举起的重剑和挥下的宽剑相交了。
到这一步早在预料之中。
克莱姆使出浑身力气,想要打破葛杰夫的平衡。
但是——葛杰夫的身体纹丝不动。
即便是平衡不好的单脚站立状态,葛杰夫还是轻松地接下了克莱姆的浑身一击。就好像是把粗大的树根深深埋进大地之中的巨树一样。
克莱姆在倾注了全身之力的最棒的一击之中加入了战技。但是即便把两样结合在一起,也无法和单脚站立的葛杰夫相比。惊讶于这个事实、克莱姆的目光移向自己的腹部。
宽剑可以砍到也就意味着距离被拉近了。那也就是说克莱姆的腹部可能会再次吃到葛杰夫的脚踢。
就在克莱姆飞身后退的同时,克莱姆的身上就挨了一脚。
克莱姆感觉到有些隐隐作痛。然后两人拉开了几步的距离僵持着。
葛杰夫眼梢微微下弯、嘴角微微张开。
虽然是在笑,但却并非是不高兴,而是很痛快的笑容。克莱姆觉得有些发痒。就在葛杰夫的笑容变成像是父亲看到儿子成长了的时候所浮现出来的那样之前。
【十分精彩。所以接下来多少都会认真一些上了呢】
葛杰夫的表情变了。
克莱姆感觉到恐怖游走于全身,真实感受到王国最强的战士就站在眼前。
【实际上我带着就一瓶的治疗药水。只是骨折程度的话马上就能治好,所以别担心】
【……感激不尽】
那也就暗指会让自己受到骨折程度的伤,克莱姆心脏猛得一跳,虽然早已习惯,但并不代表喜欢受伤。
葛杰夫踏步上前、用比克莱姆快一倍的速度踏进前去。
重剑朝着克莱姆的脚部疾驰,剑尖像是要划到地板上一样,描画着非常低的轨迹。对那伴随着离心力的速度感到慌张、克莱姆用宽剑作出像是要直插入地板之中的样子,对自己的脚进行防御。
两剑即将激碰。就在克莱姆这么想着的、瞬间——葛杰夫的剑弹了起来。好像是从宽剑的侧面冲上来的一样,重剑切了过来。
【咕!】
克拉姆急忙使出“铁板桥”,随后重剑就在贴身的位置一划而过,卷起的剑风带走了克莱姆几根头发。
带着仅仅一瞬就被逼迫到这个地步所造成的对葛杰夫的恐怖,只能用视线目送剑离去的克莱姆,看到重剑以急剧的速度停了下来,并且调转了方向。
动作比思考更快。
好像受到生存本能的驱使那样,推出去的小盾和重剑相交、再次发出高亢的金属声。
然后——
【——哈!】
伴随着剧痛,克莱姆的身体横着被击飞。滚动着、撞到地板上的冲击让剑从手里滑落。
把小盾打飞掉的重剑朝着依然横躺着的克莱姆,那完全打开的侧腹猛打过去。
【要有流程。不能进行单纯的攻击或者防御,必须带着可以进行下一个攻击的流程去行动。要把防御也当做攻击的一环来进行】
对着拾起掉下的剑、按着侧腹站起来的克莱姆,葛杰夫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为了不踢断骨头而放松了力道,所以还能继续打吧?……如何?】
与好像连大气都不用喘一下的葛杰夫相对,克莱姆的呼吸因为紧张和痛楚而紊乱。
连几下都熬不了的这个样子只是浪费葛杰夫的时间罢了。但是,即便如此,哪怕只有一点也好,克莱姆也想变强。
葛杰夫点点头,架起了剑。
【很好。那么要继续吗】
【是!】
发出嘶哑而响亮的回应,克莱姆跑了起来。
被打、被击飞、还时不时吃到拳击和脚踢的克莱姆,好像快要断气了一样倒在石地板上。地板的寒冷透过锁子衫夺走了身体的热量,让克莱姆感到非常舒服。
【呼、呼、呼】
克莱姆没有去擦流下来的汗水。不,是连擦的力气都没有了。
克莱姆被从全身上下冒上来的疲劳感所支配,一边忍耐着这里那里涌来的痛楚,一边轻轻地闭上眼睛。【辛苦了。虽然挥剑的时候并没有让你伤筋裂骨的打算,如何?】
【……】克莱姆就这么躺在地板上,一边活动手腕、对感到疼痛的地方进行确认,一边睁开眼睛。【似乎没有问题。虽然会痛,不过也就是瘀伤的程度而已】
这点痛楚只是小事一桩罢了,对公主的护卫工作没有妨碍。
【是嘛……那就不需要治疗药水了呢】
【嗯。因为随便使用的话,会让肌肉锻炼失去效果呢】
【本来明明可以利用魔法效果变回原样地进行超级回复的。我知道了。之后你还要去公主身边进行护卫吧?】
【是】
【既然是这样,还是你交给你吧。要是感觉有问题就用掉好了】
葛杰夫伸手入怀,掏出治疗药水放到克莱姆身旁。
【非常感谢】
克莱姆坐起身来,看着葛杰夫,看着自己的剑一次都没能够着的男人。
无伤的男人感到不可思议地问。
【怎么了?】
【没……好厉害啊,感觉】
额头上一滴汗都没有。大气都不曾喘过。这就是被打翻在地的自己、和王国最强的男人之间的差距,克莱姆不断叹着气接受了这个事实。与之相对的,葛杰夫似乎露出了苦笑的样子。
【……是嘛。说的也是呢……】
【怎么——】
【——要是问怎么才能这么强的话,我可没办法好好回答的哦?因为单纯只是我有才能罢了。顺便一说,战斗方法也是在当佣兵的时候学到的呢。贵族们说的没品的吼叫、不好的走相也是在那个时候,所学习到的东西呢】
没有变强的秘诀。葛杰夫对此断言。将“只要累积同样的训练的话,应该多少都能变强一点”的希望明确地否定掉了。
【像那样手脚并用、拳打脚踢的战斗方式,在那样的意义上也挺适合克莱姆呢】
【是……是吗?】
【嗯、没有作为剑士或者士兵接受过训练是值得庆幸的。不管怎么样拿起剑,都会变成用剑来战斗吧……我并不认为那是好事情。将“只有剑是唯一的攻击手段”舍弃、连手脚都用上才应该是对实战有用的战斗方法。虽然这是不文雅的……冒险者方向的剑呢】
克莱姆不再摆出平时的扑克脸,露出了笑容。没想到王国最强的人物,对剑居然没有多高的评价,所用的都是杂七杂八、脱离王道的动作。
背地里被贵族们所嘲笑的自己的剑得到夸奖让克莱姆非常欢喜。
【那么,我也该告辞了。国王吃早饭的时候迟到可不行呢。你那边不用吗?】
【嗯。因为今天公主要会客】
【会客?是哪里的贵族吗?】
葛杰夫似乎对“在那位公主那里”感到不可思议,克莱姆对此做出了回答。
【嗯。是安多菈大人】
【安多菈?啊啊!……是哪位安多菈大人?是苍色的?不是真红色那边吧?】
【对。是苍蔷薇队的那位】
葛杰夫看上去送了口气。
【原来如此呢……是这么一回事啊、是因为有朋友来了呢……】
葛杰夫似乎做出了“因为有朋友到来,所以拉娜才没有叫克莱姆去一起吃饭”的推测,但实际上是克莱姆婉拒了邀请。
即便是,建立了会原谅那种事情的关系,但是听到自己拒绝了王族的邀请,葛杰夫还是会皱眉头的吧。所以这里还是不要说出来,任由葛杰夫想象好了。
安多菈自身,也因为拉娜的关系而与克莱姆相识、而且与之有着亲密来往。就算克莱姆也出席吃饭,也不会像其他贵族一样做出拒绝反应吧。
只是,为了几乎没有什么同性朋友的主人考虑,克莱姆觉得作为男性的自己不在场的话,她们就可以谈论少有的女性之间的话题了。
【今天真的是非常感谢,葛杰夫大人】
【不,别在意、因为我也很开心呢】
【……如果可以的话,还能从您那接受这样的指导训练吗?】
葛杰夫的嘴仅仅合上了一瞬间——比起克莱姆看到这个反应而进行道歉还要快地、开口说道。
【没问题。只要有时间而且是在没有旁人的地方就行】
正因为明白那是很为难的事情,所以克莱姆没再胡乱说话。只是用力支起残躯,坦率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非常感谢!】
葛杰夫大方地挥了挥手,然后走了起来。
【那么开始收拾吧。吃饭迟到可就麻烦了呢。……对了对了、刚刚那个上段攻击还真是不错呢。只是,在那之后应该怎么做也要考虑一下比较好哦。比如上段攻击被避开了、或者被接下了之后的】
【是!】
4
下火月[九月]三日 6∶22
与葛杰夫分别之后、用湿毛巾擦过汗水的克莱姆接下来所去的地方,是和训练大厅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宽敞程度与刚刚克莱姆所在的训练大厅相当的房间里,有很多人坐在长椅上,相谈正欢。勾起食欲的香味四处飘溢,夹杂于温和的气氛之中。
这里是食堂。
穿过叽叽喳喳的声音、克莱姆来到了几个人排成的队伍后面。
克莱姆在几个重重排列的器皿架上,拿取了跟排在前面的人一样的餐具、在托盘上放上木制碟子、木制炖碗,还有木制杯子。
按着顺序去取食物。
一个大大的蒸芋头、茶面包,然后还有盛得满满的白色炖汤、腌渍白菜、一根烤香肠这些对于克莱姆来说相当豪华的食物。
这些都排放在托盘上、散发着香气。克莱姆一边感受着来自胃部的强烈刺激、一边环视食堂。
叽叽喳喳地喧闹着的士兵们一边吃着饭,一边和旁边的同席者聊着天。都是些这次休假日有什么打算的事情、吃饭的事情、家人的事情、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任务的事情之类杂七杂八的内容。
克莱姆找到个空着的座位,像是从喧嚣中穿过一样走了过去。
克莱姆跨过长椅弯腰坐下。坐在两旁的士兵和自己的朋友们聊得正开心。就算是克莱姆坐了下来,附近的士兵也仅仅是瞥了他一眼,然后就完全不感兴趣地移开了视线。
简直好像只有克莱姆身边会风平浪静一样。
那是从旁看来会感觉到异样的氛围。
虽然周边的人都在进行愉快的对话,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跟克莱姆搭话。确实,会跟不认识的人搭话的家伙应该不多,但是,既然是同样呆在“士兵”这一职场的人、考虑到彼此之间是有时需要相互救命的关系的话,这种对应就稍微有点异样了。
那是仿佛克莱姆这个人物简直不存在一样的对应。
克莱姆自己,也完全不想跟谁说话的样子。这是因为他对自己所处的立场十分明白。
在这个罗·伦提城里做警卫的士兵并不单单是士兵。
王国的士兵,是由持有领地的贵族将领民武装起来的民兵、由都市统治者支付工资的有着私兵意义的士兵、以都市巡逻为主要工作的卫士之类全部包含在内的称呼。但是所有这些都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皆为平民出身。
不过正因为如此,如果对邻近王族、离王国各种各样重要情报都很近的王城进行守护的是不知道底细的平民的话,就会有形形色色的问题存在。
为此,警护罗·伦提城的士兵必须要有贵族的推荐。如果士兵在这个地方引发了什么问题的话,负责推荐的贵族必然也要负起责任,所以被推荐的必然只有知根知底、思想和品行都没有问题的人。
但是作为结果,某样东西就产生了。
那就是【派阀】
负责推荐的贵族原本就属于某个派阀。那么被贵族所选出来的士兵,也当然是被带进去了的。
反过来,不是那样的家伙根本就不会被选上,说是不存在无所属派阀的人也毫不为过。
虽然感觉这样只有坏处,但是也有着因为被卷进了派阀斗争而被要求进行切磋竞争的好处。虽然比不上帝国骑士,但是守护王城的士兵还是有着相当自豪的技术的。
当然,克莱姆的技术比那要高上几段,但是比自己推荐的士兵更强这一事实,也成为了让贵族们感到不愉快的原因。
确实,推荐士兵的贵族不属于任何一个派阀的情况无需考虑。但是正因为这样,现在,在王国的国王派阀和与之相对的贵族派阀分庭抗礼的状况之下,像蝙蝠一样在其中飞来飞去的、擅长政略的贵族只有一个人。
然后在士兵当中,除开贵族推荐的士兵,也只有一个人。
克莱姆的立场是非常艰难的。
本来以克莱姆的身份,是不可能在拉娜的身边工作的。出身卑贱的人,怎么都不可能成为在王族身边进行护卫的重要角色。由贵族阶级的人守护在王族身边是既定的常例。
只是、王国有着葛杰夫·史托罗诺夫这个王国最强的士兵,以及他所率领的最精锐的战士们这样的例外存在。而且再加上,只要公主拉娜强力要求的话,就没几个敢公开表示反对的人。虽说如果是王族的话,应该可以向拉娜提出劝谏,但是因为位于顶点的国王都认可了,所以就再没有人敢多说。
克莱姆之所以会拥有独立房间,也是基于他所处的这个艰难立场的原因。
单纯的士兵的话,应该不会被给予单独房间,而是在集体房间里生活吧。
克莱姆之所以会得到独立房间,一方面是拉娜的一锤定音,另一方面也带有隔离的意思。因为不属于任何派阀的克拉姆,是不知道该放到哪一边的、麻烦的人。
从克莱姆自身的境遇或者所处的立场来考虑的话,属于国王的派阀是理所当然的。但是,王国派阀就是向国王宣誓效忠的贵族的集合体。就连他们也觉得不知道底细的克莱姆,是个让人皱眉头的存在。
结果克莱姆呢,对于王国派来说,虽然拉拢过来话会很难管理,但是只要就这么不管的话,平时也会来帮助他们。而对于对立的贵族派阀来说,虽然拉拢过来会有相当的好处,但是同时也有着相当的危险。
只是、派阀这东西也是由无数的贵族集合而成。他们也不是全都一条心。派阀这玩意说到底,就是出于思考的方向性或者利益的考量而纠合在一起的东西。那么假设即便在国王派阀里也有对克莱姆——既是品行无法确定的平民、又是离被誉为黄金的美丽公主最近——的存在感到避忌的人的话,那么对立的贵族派阀之中当然也会有想把克拉姆拉为同伴的人。
不管如何,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坚持要把克莱姆一个人划分进派阀里的考虑不周的家伙还没有出现。
作为结论来说,克莱姆从两个派阀那里,都得到了既不想让给对方、但是又不想让他到自己这边来——这样的评价。
正因为如此,谁也没有来搭话。变成了克莱姆自己一个人吃饭。
克莱姆既没跟任何人说话、也没有四处张望的吃着,十分钟不到就吃完早饭了。
【好了,走吧】
克莱姆带着满足感、一边说着因为一个人的时候较多所以逐渐形成了习惯的自言自语,一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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