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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王国 the tyrant-章节

被涯称作“达特的守墓人”的佑面带微笑,独自站在那片曾经高楼林立、名为“六本木要塞”的地方。

往昔的荣华已不复存在,以夏娃——樱满真名所沉睡的叹息之河(Cocytus)所在地为中心,形成了一个陨石坑般的巨大的坑洞。

其实这里从十年以前就是这样。

“失落的圣诞”之后那种贫民窟般的景象,真正说来是不存在的。无论建筑物还是其他,一切都不过是由真名的心灵创造出来的、具有实体的幻影。

也就是虚空。

人们生活于其间,却对此一无所知。

恙神涯把葬仪社的总部设在这里也并非偶然,而是因为知晓叹息之河的存在,想以此牵制茎道修一郎的行动。

但是他一定觉得很奇怪吧。茎道明知道他在这里,为什么不动用ANTIBODIES的战力把他们一网打尽呢。

原因很简单。

因为达特不允许。要想复活真名,“起源之石”必不可少。作为真名的降世容器被创造出来的祈也必须达到成熟状态。达特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罢了。

“……呐,真名小姐。”

不顾衣服下摆被弄脏,佑在漆黑一片的地面上蹲下来,用孩子般的双手挖掘着泥土。

“现在,樱满集正在拼命收集您散落的碎片。当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手指触到了某样东西,佑那对粗眉毛下面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将其拾起,拿到眼前。在他手指间,一只戒指闪烁着铅色的暗光。这是由“起源之石”创造出来的、通向未来的双螺旋之一。

“是啊,是啊。‘他’应该很快就会复活了。樱满春夏真是个天才。虽然玄周拒绝合作,但春夏完全可以替代他。人造的亚当,能击败真正的亚当吗……值得期待。”

佑站起来,把戒指放进口袋。

“嘛,对我来说选谁都无所谓。真名——无论你选择两人中的哪一个,只要人类能进入新的阶段就行。”

佑的身体轻轻漂浮起来,逐渐淡化、消失了。只剩下死寂的大地和透骨的秋风陪伴凄清荒凉的六本木。

*

祈猛然一惊,仓皇四顾。

一瞬间,她再次陷入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惊慌之中,但膝头的暖意让她回想起来。

集枕在她膝上,睡着了。

祈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呢。似乎做了奇怪的梦,但她不记得梦见了什么。

祈抚摸着集的头发,以平复自己的不安。

最近,集一直是这样的。

祭不在之后,集几乎总是睡在学生会办公室里,而且总要枕着祈的腿。

祈轻轻拨开集被汗水沾湿的额发。他眉间深刻的皱痕表明他正在做噩梦。然而,祈对此无能为力。她能做的,只有这样像这样让集枕着自己的腿,轻轻抚摸他的头和脸。

一周前,集对学生会里的同伴们说,祭死了。

但是一开始谁也不信。就连被集喊着“都怪你”狠揍了一顿的飒太也无法相信。

因为没有尸体。

而且集的状态相当混乱,说出来的话很可能并不客观。然而,大家最终还是承认了这一事实,因为旁观全过程的谷寻开口了。

谷寻说,祭在用虚空给集治伤时,似乎被无人机射出的某种光线照到了。他认为那是GHQ的新型武器。祭因此全身结晶化而死。

也许那是一种会使天启病毒急剧爆发的光线,这绝非天方夜谭。

在导致环七以内被封锁的“失落的要塞”(Lost Fort)事件中,至少有几百人曾出现和祭一样的症状,化作结晶消失了。

那次是因为“起源之石”发出的声波激起了强烈的基因组共鸣。光也是一种波,如果说GHQ造出了效果相同的光学武器用以对个体进行攻击,那也不足为奇。

就是从那时候起,集变了。

除了祈以外,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整天都闷在学生会办公室里。实际事务几乎全推给了谷寻,集只在必要时才会出来,像宣示武力似的展现虚空的力量。

现在的他,简直像“王”一样。而这正是集想要的。

“我答应过祭。”

集对学生会的干部们说,

“正如她所期望的那样,我要成为王。为了救出尽可能多的人,我要成为王。但是……温柔就不必了。温柔会害死人。要是我早点这样,那些渣滓就不敢乱来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心软。我要尽我所能地使用‘王之力’,把它用到极限,让大家都从这里逃出去。为此,你们要听我号令。不听的人会被关押起来,作为虚空储备库使用。”

集这样宣布。

绫濑试图劝阻他,说“这种做法是不对的,换成涯也不会这样做”,但集根本不听。

结果,绫濑被关进了原属于天王洲大学的细菌实验楼。这里原本就是为了防备生化危机而建造的,用于隔离再合适不过。鸫也和绫濑一样,被关进了同一栋楼里。这里还关着另外十几个提出异议的学生。

而且,需要使用虚空时,集就会不顾被关押者的意愿,强行抽取虚空。他们确实成了活的“虚空储备库”。这相当于心灵被强行侵犯。就在祭死去的那天,祈也被集做过同样的事。

那种暴力,近乎羞辱。

但是,祈原谅了集。和暴力一起流入祈心中的,还有集的悲怆——那深沉的悲怆,祈也切身感受到了。

睡梦中的集表情痛苦,牙关紧咬,发出了呻吟。

他梦见了什么?

悲哀于自己的无能为力,祈只能轻柔地抚摸集的脸颊。

*

哗啦,黑魆魆的水面破开涟漪,阿尔戈浮了上来。

他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没有敌人后,再次潜入水中,将静音行驶的水下摩托用锚固定在海底,然后游到码头处,爬上了岸边的护栏。

在沿着环七设置的隔墙以内,逐渐缩小范围的“红线”周边警戒非常严格。这更多地是为了让墙外的民众安心。据说绝不会让任何一个天启病毒感染者漏网。

然而,相较于陆地,海面上的警戒就松懈多了。虽然每隔一定距离设置了监视用浮标,附近还有侦查用的无人机等,但在大部分海域可以说是毫不设防。EndRave无法在海里活动,就像坦克无法潜入水中一样。在监视范围以外的广大海域,能依靠的只有各种传感器,而想骗过它们也很简单。

话虽如此,大型的舰船或潜艇还是很难越过监视网的。但只有一两个人的话,就比较容易潜入了。

停好水下摩托,爬上码头之后,阿尔戈进入了通过卫星地图事先选定的储物间,放下防水背包,脱下潜水服,解开了包裹。他换上作战服,带上手枪、军刀和备用弹匣,扛着一把半自动机枪走出了储物间。

眺望海面,能看到GHQ总部所在的“白骨圣诞树”。而他上岸的地方可以通过下水道进入天王洲第一高中。具体路线他已经记在了脑子里。

他的目的是救出供奉院亚里沙。

这就是供奉院翁的委托。然而,这并不是出于对外孙女的牵挂,而是为了与上海最大的财阀——明华集团做交易。据说明华的掌舵人想把供奉院亚里沙纳入后宫。由于“失落的要塞”事件,供奉院集团的资产已大幅缩水。这笔交易正是为东山再起而铺路。牺牲外孙女一个人就能拯救整个集团,这太划算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阿尔戈无法拒绝。在涯不知去向的情况下,与失散的同伴保持协作肯定需要资金。

虽然供奉院家的做法令人作呕,但利用这一事态的自己也好不到哪去——阿尔戈自嘲地想。

供奉院亚里沙目前正在天王洲第一高中避难。

阿尔戈和大云没有告诉供奉院翁的是,正是他们俩依照四分仪的指示,让鸫和绫濑把亚里沙等学生送到学校的。

没想到后来环七会被封锁。不出意外的话,绫濑她们现在应该还在学校,因为指定避难所里有食物和疫苗。也许她们正在默默等待,相信总会有人联络自己。

她们也许知道涯、祈和集的下落。

绫濑最后看到的场景简直像幻觉一样。如果与EndRave的连接发生异常,出现幻觉也是有可能的。但无论那场景是真是幻,涯、祈和集确实已下落不明。

即使救出被GHQ抓获的四分仪,在涯不知所踪的情况下,他们也无法开展下一步行动。这让阿尔戈再一次认识到,无论是好是坏,没有恙神涯作为首脑,葬仪社这个组织就无法运转。

从集装箱之间穿过,阿尔戈正要奔向下水道入口,忽然听到了机器的轰鸣和焦急的说话声。他放慢脚步,背靠着生锈的集装箱,悄悄探出头去查看情况。

码头的栈桥上聚集了很多人。在稍远的地方停着一艘大型游船,它似乎触礁了,船体略微倾斜。

(他们在干什么……?)

一群身穿运动服、年龄和阿尔戈差不多的少男少女正在栈桥上干活。一个成年人也没有。周围还站着几个身穿学校制服的男女学生,就像在监视那些干活的孩子一样。穿制服的学生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件造型奇特的武器。

(很像那种叫虚空的东西啊。)

虽然除了祈的虚空,阿尔戈只在资料上看过其他人的虚空,但感觉很像那种东西。那些学生的制服也颇为眼熟。是天王洲第一高中的。那些穿运动服的孩子应该也是学生。本来应该在学校避难的学生,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呢。

栈桥上放着一台老旧的机器,上面连着好几根管子,一直延伸到海里。看起来像在输送氧气。有人在下面潜水吗。

阿尔戈正考虑要不要向那群学生打听情况时,栈桥上忽然喧闹起来。那台机器发出异响,冒出烟来。穿运动服的学生似乎在求告什么,但穿制服的学生怒斥道:“回去!继续干活!”并扬起了手中的虚空武器。穿运动服的学生露出害怕的神色。简直像被强迫劳动的俘虏一样。

阿尔戈啧了一声,从隐蔽处走出来。

“喂!”

听到这声招呼,一个穿制服的女生吃惊地回过头,把虚空对准了阿尔戈。她的虚空看起来像一把十字弩。

“站、站住!”

“……不行。”

阿尔戈淡定地继续前进。看到他肩上的枪,她脸上明显露出惧意。欺软怕硬。这种人是阿尔戈最讨厌的。

(骨头不够硬,就别拿手里的家伙指着别人啊。)

“我叫你站住啊!”

看到她手指用力,阿尔戈身体微沉,然后猛然跃起。十字弩射出箭矢的同时,阿尔戈已经离开原地,从背后扭住了那个女生的胳膊。

其他学生慌慌张张地赶过来,但是顾及人质,都不敢直接攻击阿尔戈。

十字弩从女生手里掉了下去。它在触到桥面之前化为粒子,钻回了女生体内。果然是那种叫虚空的东西。

阿尔戈就这样慢慢后退,招呼那些穿运动服的学生:

“你们在干嘛?出什么事了?”

“闭嘴!不许说!”

一个穿制服的学生怒喝。他拿着一根类似球棒的东西。穿运动服的学生们吓得尖叫起来,但阿尔戈毫不在乎地继续发问:

“出事了吧?有人在潜水?这样下去要出人命的。……难道你想杀人?”

穿运动服的学生明显被“杀人”这个词吓到了:

“有、有人在潜水,为了调查船体受损情况!”

“不许说!”

穿制服的学生喊道。

(吵死了。)

阿尔戈用空闲的手拿起枪,对准了那个人。

“……你再敢插嘴,我就让你彻底闭嘴。”

当然,他是不打算开枪的。但是被枪指着的人不知道。比起虚空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还是枪能更有效地让人闭嘴。

不出所料,那些拿着虚空的学生安静下来。

“说吧。”

阿尔戈对穿运动服的学生说。

“不、不知道!机器突然开始发出奇怪的声音,空气过不去了!”

“哦。”

阿尔戈迅速看了看那台机器。似乎是给潜水员供氧的气泵出了问题。不过旁边就有一台备用的泵。只要切换过去就好了,但或许是因为恐慌,似乎没人想到这一点。

“不用慌。从一号泵换到二号泵,应该就能重新供氧了。”

“好、好的!”

一个学生哆哆嗦嗦地完成了切换。阿尔戈伸脚过去,用鞋尖踢掉了那台故障气泵的电源线。放着不管的话可能会爆炸。

“喂,把潜水的家伙拉上来吧。空气过不去,他肯定会慌,但是你们要悠着点。上来得太快,说不定会把肺撑爆。”

海里的压强和外面不同,如果在海底吸入氧气后迅速浮起,肺部就会膨大乃至破裂。

那些穿运动服的学生吓得脸色发青,连忙点头。阿尔戈注意到一个学生脖子上有结晶,皱起了眉。

(这群人发病了?)

他看了看被他扭住的那个女生的脖子。一片光滑。居然让病人干这种活!阿尔戈怒火上冲,更加用力地扭住她的胳膊。她尖叫起来,但阿尔戈没有放松。

“喂,是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什、什么……?!”

“这些人,不是发病了吗。是谁让他们干这个的?疫苗呢?避难所里有很多疫苗吧?应该够用啊!是不是供奉院亚里沙?那女的是你们的头儿吧?”

“才、才不是!”

女生尖声说,

“因为违抗‘王’(King),供奉院已经被看管起来了!‘王’只是为了提高生存率,让大家各司其职罢了!这些家伙的虚空都是垃圾,所以才需要用体力做贡献!这样做有什么错?!”

“什么‘王’?”

怎么回事啊?

“——你能放开宝田吗,阿尔戈?”

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在场的所有人立刻挺起腰背,站得笔直。

“集……?”

看样子是。然而,他表情严峻,看起来就像变了一个人。他在学生制服外面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大衣,就像披风一样。阿尔戈认出了那件大衣。

(那不是涯的吗!)

阿尔戈不自觉地手上加力,被他扭住的女生发出了惨叫。

跟在集后面的一个学生喊着“千佳!”就要举起手中那仿佛属于死神的巨大镰刀。集抬手制止了她。

“退下,缘川。”

似乎是因为集对她说话而高兴,那个拿镰刀的女生面露喜色,乖乖低下头退了回去。

集的身后还有一张熟面孔。是和集一起去羽田机场的学生之一——寒川谷寻。就是以前给GHQ当过线人的那个。虽然羽田那次他确实帮了集,但背叛过一次的人很有可能再次背叛。要小心这个人。

“哟,集。你还活着呀。”

“托你的福。”

阿尔戈听到那个叫缘川的女生小声咕哝“竟敢直呼其名”。看来对集的个人崇拜相当严重。

“祈和其他人也平安无事。你是怎么过来的?翻过了墙,还是……?”

“游过来的。”

集眨了眨眼,忽然笑了。那笑容不知为何显得有点疯狂。“喂,集。”谷寻拍了一下集的肩膀。集似乎回过神来,笑容褪去,脸上变得毫无表情,仿佛戴着一张能剧假面。

“……出什么事了?”

阿尔戈知道集不是在问他。集那双略显空洞的眼睛越过他,看向后面的栈桥。是在问刚才的事故吧。

“气泵坏了——”

“所以你们就想擅自停工,把人拉上来吗?换上备用气泵之后,就继续干活吧。”

“喂,等等,集。下面的人要是慌了神,说不定会出事啊!拉起来看看吧?”

“我不记得把指挥权交给了你,阿尔戈。这里的首领是我。”

“什么……?”

阿尔戈觉得自己的拳头蠢蠢欲动,很想揍集一顿。这时候,哗啦一声,潜水的学生浮上了海面。

“快把他拉上来!”

阿尔戈说,怒视着集。那些穿运动服的学生虽然战战兢兢,但还是按照阿尔戈的吩咐把那个身穿厚重潜水服、仿佛能在太空行走的人拉上来,摘掉了那顶巨大的头盔。里面的人阿尔戈也认得。是在大岛上被集抽过虚空的那个男生。好像是叫魂馆飒太来着。他脸上也有结晶。已经接近重症。

“……你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阿尔戈瞪着集,

“让病人去潜水,这算什么事!”

“阿尔戈,现在是紧急情况。”

集轻飘飘地回答,好像在念台词一样,

“为了活下去,必须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让大家各尽其能。”

“我就问你一件事。……涯怎么样了?”

集回答时,脸上第一次有了类似情绪波动的反应。

“……死了。”

果然,阿尔戈想。看见那件大衣时,他就有所预感了。披上涯的衣服,就想变成涯吗?

集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转过身去。

“我会说明事情的经过和现在的情况。请你说出你来这里的目的。要过来吗?”

“好啊。正合我意。”

阿尔戈猛地一推,放开了那个叫宝田的女生。

*

“——不过,我很意外呢。”

嘘界的声音忽然传来,伴随着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樱满春夏正站在巨大的圆形水池前,用平板终端检查结合的稳定性,听到嘘界的声音,她感觉就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好不容易才压下紧张,装作无事发生。

嘘界走下楼梯,来到春夏身边,俯视着被池底灯光照亮的水面,露出了微笑。春夏能看见他鲨鱼般的牙齿。感觉一不小心就会被咬断脖子。

“真没想到您会协助茎道总统呢。您也看到了吧?他可是想以进化的名义终结这个世界啊。”

“……那么,你又想做什么?”

“我吗?我只想进一步了解虚空——仅此而已。那美丽的光辉,神秘的力量……前所未见。我不知道茎道总统所说的进化到底指什么,但只要能让虚空发出更加灿烂的光辉,我就会尽力协助。”

嘘界出神地说,戴着手套的手指弯曲起来,像是猛禽的钩爪。

忽然,他以怪异的姿势把头伸到春夏和平板终端之间,从下往上盯着她。

“……要是敢妨碍我,杀了你哟。”

春夏的心跳瞬间加速。她拼命控制住脸颊的抽动,从嘘界那张带有伤疤的脸上移开了视线。

“我只会做必要的事——作为继承玄周遗志的人。”

“意思是?”

嘘界挺直了腰背,春夏终于从他那缠绕如蛇的视线中解脱出来,轻轻舒了口气。

“意思是你会完成鬼魂(Ghost)系统,把红线(Red Line)以内的病毒感染者全杀光?为EndRave驾驶员着想,特意换成无人操作系统,真是非常人道呢。”

他那讨人嫌的说话方式让春夏皱起了眉。

“不过,您也真够严厉的呢。令郎樱满集君避难的天王洲第一高中也在红线以内吧?”

“……我知道。”

“哎呀,您知道他在那里吗?——也知道他还活着?”

装模作样。这个人实在太欠揍了。他不是从“达特”的使者那里听说了大致的计划吗?一切都在这个计划之内。包括鬼魂部队,也包括天王洲第一高中的学生们。他明明知道,却偏要惹人不痛快。

“您真是一位严厉的母亲啊。还是说,前妻的孩子就是麻烦呢?既然您的爱人樱满玄周博士已经亡故,那孩子就跟陌生人没两样了吧。”

忍无可忍。

春夏回过身,扬起了手里的终端——但在扔出去之前硬生生停下了。茎道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嘘界身后,正看着他们。

嘘界也发现了他,百无聊赖地眯起了眼。

“……进展如何?樱满博士。”

茎道不带一丝感情地问。春夏低低应了一声,从终端上调出数据给他看。

“显在率为85%。稳定化还需要一点时间。”

茎道满意地点了点头。

“总统阁下。”嘘界开口了,“事到如今,您复活‘他’有何用意呢?他已经被女神抛弃了。”

“……不是什么大问题。进化不需要人的意志。如果樱满集始终拒绝成为下一代亚当,就要用新的亚当替代他。”

嘘界没有说话。

但是,春夏偷眼看去,似乎在微弱的光线中瞥见嘘界嘴角泛起一丝近似恼怒的冷笑。

*

“从海上逃走?”

阿尔戈用疑问的语气重复着集的话。坐在对面的集回答:“是的。”集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不知为何显得有点脱离尘世。祈站在集身后,把手搭在集的椅背上。

这里似乎是学生会办公室。除了祈之外,还有谷寻和另外几个人——之前被阿尔戈扭住的宝田,手拿巨大镰刀的缘川,还有一个戴眼镜、笑眯眯的男生,名叫难波,和一个模样轻浮、染了头发、戴着耳环的男生,名叫数藤。他们都簇拥在集身边。

没搞错吧。谷寻说他们是“亲卫队”,而他本人担任队长。亲卫队——涯就不会搞出这种东西。

“……有什么不对吗?”

“我不是在笑你们的计划。”

其实听起来还不错。集的计划是修好那艘在栈桥边触礁的游船,乘船离开东京湾。的确,相比于穿越红线,从海上出逃受到的攻击相对有限,更容易防御,何况只有这一艘船,在海上会很显眼。海上没有隔墙,这艘船可能被任何人看到。特别是,现在国际社会正密切关注着这里。这样一来,GHQ就不能用残忍手段把他们抹杀掉了——这就是集的打算吧。

“那么,行得通吗?”

“船的话,没有问题。可以修好。……虽然只能依靠人力,但是已经有眉目了。GHQ的攻击也可以用虚空进行防御。”

“我不是说这个。从外界的角度来看,你们都是病毒感染者啊。如果把你们的出逃定义为散播病毒的恐怖活动,那消灭你们也是‘无可奈何’吧。”

“一眼就能看出我们不是重症患者,不是吗?可以通过网络直播之类的手段让大家看到。这是天启病毒的唯一优点——从外表就能看出发病程度。”

确实。结晶是藏不住的。向公众展示他们的影像,或许能在一定程度上让人安心。

“那么……阿尔戈先生,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是来救我们的吗?”

“不是。”

很遗憾,不是这样的。这不是单枪匹马就能做到的事。

“我是来救供奉院亚里沙的。”

戴眼镜的男生显得焦躁不安。有什么隐情吗。

“是她家老爷子让我来的。作为交换,他们会在今后继续支持葬仪社的活动。虽然涯阻止了那伙人的病毒袭击——”

阿尔戈看了一眼大家的表情。集应该跟他们说过这件事。

“——但是没能把他们赶出日本。如果还想继续合作,就在涯回来之前替我办件事——老头子是这么说的。”

“这种事,已经没有意义了吧。”

集温和地说,

“涯已经不在了。没有他,葬仪社就不会复活。而GHQ还健在,把他们赶出日本根本是不可能的吧?”

也许他说的对。没有涯,葬仪社也就不存在了。

“那你又是怎么打算的?要是真能逃出去,之后呢?”

“之后,吗……”

集摇了摇头,

“我没有想过。现在没工夫想那么远。无论为将来做多少打算,只要活不过眼前这一关,那些都没有意义。”

“所以就能搞歧视吗?”

阿尔戈“呵”地笑了一声,

“我听说,谁的虚空派不上用场,谁就要被逼着做苦力?”

“歧视?只是区别而已。既然不能在战斗中发挥作用,就要在其他地方发挥作用,这样才平衡吧。”

“平衡?他们都长出结晶了,你身边这群人倒是白净得很。疫苗的分配能叫平衡吗?”

“我不否认这一点。但这是必须的。如果我身边的人开始发病、甚至病重的话,就没法帮助其他人了。为了提高生存率,一部分人必须忍耐。在真正的生存危机面前,一味平等只会招致毁灭。而且,我不会把亚里沙学姐交给你。她的‘盾’在某种意义上是我们‘出埃及’(Exodus)计划的关键。即使她不重要,撇下大家单独逃走也是不允许的。除此之外——”

集用眼神略作示意,那把巨大的镰刀立刻架在了阿尔戈脖子上。

“……你还有什么打算?你自己逃出去也不行。前几天我们才发现有GHQ的间谍扮成学生混进来。你能证明自己没有嫌疑吗?在‘出埃及’计划开始之前,请你安分一点。”

“行吧。”

阿尔戈顺从地站了起来。尽管有虚空,他也不认为自己会输给这群外行人。但是,集的身后还站着祈。阿尔戈可不想跟这位能独自摆脱EndRave追击、身体能力堪比怪物的少女过招。

“……对了,绫濑和鸫呢?怎么没见她俩。”

“很遗憾,她们不同意我的意见,被隔离了。”

“你真是出息了啊,明明是个训练时哼哼唧唧、老是掉队的家伙。”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把他绑起来。”寒川谷寻说。阿尔戈站着不动,任凭他们把他双手的拇指绑在身后。就算有小动作,也要到祈看不见的地方再做。

离开学生会办公室时,阿尔戈回头看了一眼。

“喂,祈。涯死了,你又变成集的应声虫了吗?”

集的脸色变了。

但是,祈果断地摇了摇头。

“不。这是我的选择。我自己决定要追随集。”

“诶,是吗?”

阿尔戈相当意外。在葬仪社时,他从来不觉得祈有自己的意志。虽然自己等人也会听涯的命令,但那只是在作战方面。而祈在任何事上都对涯言听计从。是现在的状况和环境让祈的人性有所成长吗?还是主要因为集呢?

看着那位眼神空洞的“王”,阿尔戈嗤笑一声,否定了第二种猜想。

随着“老实点!”的呵斥,阿尔戈被锁进了一间看起来像是病房的房间里。

从墙壁的构造看,这里原先的确是隔离病房。朴素的铁架子床旁边是医院病房里必备的仪器连接盘。

“真是的……真叫人火大,集那小子。搞什么鬼啊。以为穿上涯的衣服就变成涯了?他根本就撑不起来吧。”

阿尔戈冲铁架子床踢了一脚,

“他算哪门子的‘王’啊?”

“——有个女生死了。”

扬声器发出的略带杂音的说话声从正上方传来,阿尔戈抬起头,看见天花板被移开了一格,Fyu-neru馒头状的机体从中探了出来。

“鸫?”

“Aye(是)。好久不见,阿尔戈。”

“是啊。你也在这儿?还有绫濑?”

“Aye。因为我和绫姐抗议了集的做法。我认为把那些虚空更有用、更适合战斗的学生划入高等级并优先配发粮食和疫苗,这件事本身是值得考虑的,但是高等级的学生因此就自高自大,把低等级的学生当奴隶看,这就不对了。然后我就被关进了这里。”

“他听不进去吗?”

“小祈太惯着他了。”

扩音器里传出了鸫的叹息。

“不过,就算上面的人拿虚空当武器,下面的人居然直到发病还不敢反抗,这也太离谱了。”

“对你来说是的。”

鸫含蓄地说,

“像你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大概很难理解吧——阻止他们的正是‘恐惧’。红线一天天逼近。天启病毒不断引发钢皮病。暴力横行。还有掠夺。”

“掠夺?”

“对。红线把其他地方的居民驱赶过来了。他们四处抢夺食物和疫苗。这里也被袭击过好多次,死了几个低等级的学生。下一个就可能是自己,大家因此而惶惶不可终日——在这种情况下,集的‘王之力’提供了压倒性的武力保障。只要集愿意,一眨眼就能成为王。”

“什么王,”

阿尔戈嗤笑道,

“最多能当王子吧,那个小鬼。要不就叫‘沃伊德(虚空)王子’?”

他的话把鸫逗笑了。听着她的笑声,阿尔戈感觉好像回到了六本木的地下。

“话说,你来这里干什么?是来救我们的——才怪吧。如果是来找涯,那你就白跑一趟了。”

“是啊,我听说了。不过我要找的不是涯,而是供奉院亚里沙。老爷子让我带她出去。答应今后也会支持葬仪社。唉,现在涯死了,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是啊。”

“不过我还是打算把活干完。——她在哪儿?”

“应该被软禁在原天王洲大学的学生宿舍里。A级的学生都住在那儿。前会长酱自从把位子让给集之后,几乎一直被关在宿舍里。”

全息屏幕在Fyu-neru的背上展开,显示了地图。阿尔戈把它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同时选定了逃生路线。

“鸫,你怎么办?要不要一起走?”

“我还好啦。我不能丢下绫姐。……不过,你要小心。集和以前不一样了。疏忽大意是要栽跟头的。”

就凭他?

虽然半信半疑,但阿尔戈还是说:“知道了。”

Fyu-neru的双眼像硬盘指示灯一样闪烁起来,房门的电子锁被解开,阿尔戈悄无声息地溜了出来。

*

“他们肯定觉得,我这个人既霸道,又专横吧……”

在学生会办公室的二层平台上,集枕着祈的腿,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难受吗……?”

祈用冰凉的手轻抚他的脸。

难受?怎么说呢。被阿尔戈质问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无论被人怎样责难,那些话都像是从胸口的空洞直接穿了过去。

“……我不是为了讨人喜欢才这样做的。就算难受,也是为了让大家都平安逃出红线,所以我不会停手。不然的话,祭……祭的死就没有意义了。”

祭死了——这必须要有意义。

迄今为止,已经死了很多人。葬仪社也好,GHQ也好,还有其他人。

集亲眼目睹了那些死亡。

但是,他不想让祭的死仅仅成为其中之一。祭的死必须要有意义。他想要相信,那具在自己怀中逐渐变冷的身体最终化为结晶、破碎消失,其中必然有某种意义。

若非如此——他真的接受不了。

“我没事的。就算不被理解,就算大家都恨我,只要有祈在就好了……只要有祈在。”

“……我也,可以吗?”

集猛地坐起身,差点跳了起来。一瞬间,真名的身影在心中浮现。这明明是不可能的,但祈刚刚说话的方式确实有种异样的违和感。

“集?”

然而,面前的人确实是祈。她一脸茫然,疑惑地歪着头。

集呼出一口气。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也许是因为穿着涯的大衣,模仿着涯的举止,才会出现这种错觉吧。但是,他不想脱掉这件大衣。穿上它,感觉就像被涯拥抱着、支持着一样。

衣兜里的通讯终端忽然响了起来。集拿出终端,看见是来自缘川的呼叫,就接了起来。

“——抱、抱歉,会长!”焦急的声音传入集耳中,“被捕的葬仪社成员逃走了!”

*

“寒川呼叫亲卫队。有反叛者逃走。立即实施抓捕。重复一遍——”

在暮色笼罩的校舍后面,集和祈一边奔跑,一边听着谷寻在通讯终端中发布命令。他的应对相当沉着。在绫濑和鸫不肯听话的情况下,能依靠的只有谷寻了。不愧是曾顶着“Sugar”(糖)之名涉足暗黑交易的人。

即便如此,这件事也不能全靠他。对方是在葬仪社里担任战斗组组长的阿尔戈。无论谷寻多么擅长扮演狠角色,他也不可能在战斗中打败阿尔戈。虽然己方有虚空,但那和战斗能力是两码事。

到达谷寻指定的地点后,集对祈说:

“祈,你去找供奉院学姐。阿尔戈可能会去接触她。不能把她交出去。她的虚空对我们出逃是绝对必要的。”

“嗯。”

祈点点头,嗖的一下跳到了二层楼的高度,翻进阳台消失了。

之后不久,又来了三个女生。中间的是草间花音,另外两个A级女生夹在她两边,似乎在防止她逃跑。

“樱、樱满君……怎么回事,到底……?”

花音畏缩地问。

“违抗我的葬仪社成员逃走了。要用你的虚空找到他。”

“等、等一下……我还没有心理准备……”

“不需要。你只要让我使用就好了。这是A级的义务。你们,抓住她。”

两名女生从左右两边按住花音,让她挺起胸膛。

“不、不要——”

但集径直将手臂探进了花音的胸口。纤细的身体微微后仰。“嗞”的一声,他抽出了花音的虚空——面罩式的“双筒望远镜”——将其戴在头上,开始搜索阿尔戈的位置。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只要不超出一公里范围,无论对方在哪都能找到。

“有了。”

阿尔戈似乎要去原天王洲大学的礼堂。那个礼堂顶棚上的钢架已经年久失修,里面也没有人。原天王洲大学的宿舍就在礼堂后面。看来他还是想要带走亚里沙。

集抬起面罩,看了看另外那两个女生。他记得那个长发女生的虚空应该是一只巨大的回旋镖。旁边那个绑着双马尾、发饰很像啦啦队用的花球的女生,虚空应该是某种弩枪。

集对那个长发女生说:

“我想借你的虚空用一下。那边那位,等下跟我一起过去。好吗?”

两个女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拉开制服的前襟,恭恭敬敬地迎向前让集抽取。

礼堂中,阿尔戈正从观众席的一排排座椅间穿过,忽然感觉有人靠近。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到此为止了,阿尔戈。”

像是早就等在那里似的,集从黑暗中走出来。他头上戴着某种面罩似的东西,手里拎着大约一米长的巨大回旋镖。而且他还带了帮手。如果是祈就糟了,阿尔戈想。幸好那不是祈,只是一个普通学生。她手里拿着巨大的枪状武器,大概是她的虚空。

“诶?我说你怎么敢大摇大摆地出场,果然是靠虚空壮胆啊。”

阿尔戈挑衅地讥笑道,捡起了一根掉在地上的铁棒。他好不容易带进来的武器都在进隔离室之前被收走了。

“你以为只要披上涯的衣服,就能变成涯吗?哈!你还差得远呢,狗屁王子!这场扮国王玩的闹剧,现在也该结束了!”

阿尔戈“当”地在椅子上敲了一下,猛地冲向集。根本没管那个女生。不出所料,她一下子慌了神,连举起虚空都做不到。

集把回旋镖从下往上甩了出来。阿尔戈瞄准回旋镖的中段,双手握紧铁棒,手腕用力一挑,把它打得向上飞出。沉重的回旋镖呼啸着飞起,插在了屋顶的横梁上。

集的脚下有奇异的光芒展开。是叫虚空什么来着?

(想得美!)

阿尔戈一跃而起,把集合身扑倒,按在了地上。

“咕呃!”

集发出痛哼,阿尔戈把铁棒压在了他脖子上。

“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德行啊?原先那个敢打敢拼的傻小子,我还挺中意的呢!”

“你、你又知道什么!”

集一边挣扎一边叫道,

“有本事你来试试看啊!现在这种情况下,你告诉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保护大家?!就算是涯,也会这样做的!”

听到他说出涯的名字,阿尔戈瞬间热血上冲:

“你说涯也会这样做?你小子又知道涯的什么了?涯会弄出这么难看的‘王国’来吗!别说梦话了!”

阿尔戈握着铁棒的手加大力度时,黑暗中忽然传来了手枪上膛的声音。

“——放开集。”

“……是你小子啊。”

谷寻悄然现身,拿着一把手枪。那是我的枪吧?阿尔戈立刻意识到。

“这可不是小孩子的玩具哦。”

“我没有集那么天真。缴械投降。马上!”

“你敢开枪吗?”

“不要把我和那些普通学生混为一谈。”

阿尔戈轻轻啧了一声。谷寻并不是在虚张声势。他用双手稳稳地握着枪把,姿势已经登堂入室。

怎么办?放开集的话,一旦集展开那种虚空效果,自己就没戏唱了。要把集当作人质吗?这也许是最有效的。虽然在集起身时自己可能会被攻击,但总强过听天由命。

“那位同学,”谷寻对那个抱着虚空惊慌失措的女生说,“铐住他。你是A级,身上应该有带手铐吧?”

“是、是的!”

那个女生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慢慢磨蹭过来。阿尔戈正在想,要不要把她也扣作人质——

房梁突然塌了!

一瞬间,阿尔戈犹豫着是否要救那个女生,不自觉地放松了手上的力量。然后他就被集撞倒了。集要趁机翻盘吗?阿尔戈想。但是并没有。集没管阿尔戈,径直扑过去护住了那个女生,以免她被倒塌的横梁砸中。

让人牙齿发酸的巨响包围了他们。

那个女生安然无恙,但是横梁把她的枪状虚空和之前插在梁上的回旋镖状虚空都压坏了。就像受到病毒侵袭一样,两件虚空迅速化为结晶,崩裂开来。

正当阿尔戈松了一口气时——

“不、不要啊啊啊啊!”

那个女生突然发出惨叫。她的样子让阿尔戈倒吸了一口凉气。

(结晶化?!)

女生的身体一转眼就被紫色的结晶覆盖了。不对。不是表面被覆盖,而是身体组织完全化为了结晶——那个女生的小臂齐肘断掉时,看到断面的阿尔戈明白了这一点。

(怎么回事!)

女生看着自己的胳膊,拼命摇头:

“假、假的吧……怎么会……我在做梦吧……”

她惨笑着看向集,

“这不是真的吧……?因为这种事……这种……不……不要啊!我还不想死!像这样死掉,太——”

女生的整个身体全部化为结晶,旋即随着“啪”的一声脆响,碎掉了。集呆呆地盯着它。面前只是一堆金属片状的碎块,但他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它。

阿尔戈闪到集身后,避开了谷寻的射击角度。然后,就像融化在黑暗里一样,他悄然离开了礼堂。

*

“我是寒川。全体亲卫队员注意。包围体育馆。对半径30米以内的所有人予以抓捕,不分等级。另外,从现在开始,原天王洲大学礼堂将完全封锁。”

看着面前成堆的金属片状物质,集愣愣地听着谷寻下达指令的冷静声音。似乎有点过于冷静了。

谷寻终于呼出一口气,收起了通讯终端,走到集身边。集开口了:

“……那女生并没有受伤,但是她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谷寻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叫阿尔戈的人做的?他可能带着某种虚空武器。毕竟他是从外面来的。说不定是被GHQ策反的间谍。”

真是这样吗?

阿尔戈是奉供奉院之命来到这里的,这一点应该没错。因为GHQ不可能让他只救出亚里沙一个人。

集重新放下花音提供的虚空面罩,开始搜寻阿尔戈的位置。但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难道虚空的性能下降了?是因为花音不再信赖我了吗?

“……谷寻……她的死,不会是因为虚空损坏了吧……?”

“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因为——”

集忽然一惊。是啊。那只回旋镖的主人——去看看她就知道了。

集转身跑了出去。“喂!”谷寻在后面大喊。但是集没有停步。他冲出礼堂,跑进抽取她们虚空的那处校舍后面。

“!”

集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利爪攫住了。在校舍后面——只有昏倒的花音一个人。在花音身边,还有一堆略呈人形的紫色金属片状物质。

“怎么……”

“集!”

谷寻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顺着集的目光看去,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错……虚空损坏,就会这样死掉……祭的死也是因为虚空损坏……”

“集——”

“你早就知道了吧!”

集回过头,怒视着谷寻,

“你骗我!说什么祭的死是因为基因组武器……那现在怎么办!整个制度都以虚空为中心……不是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吗!”

谷寻突然眉毛倒竖:

“但是已经这样了!”

他暴怒的吼声让集呼吸一滞。

“生命危险?!这是理所当然的吧!不管有没有虚空,我们每天都有生命危险!对方是GHQ啊!除了虚空,我们没有别的武器!虚空损坏就会死?也许吧!但是不用虚空就不会死吗?!你也证明给大家看了吧,集!无论是否交出葬仪社成员,GHQ都不会给我们活路!”

集无言以对。是啊。是自己证明给大家看的。GHQ不可能放过我们。为了生存,只有抗争这一条路可走。

谷寻叹了口气:

“……已经无法回头了,集。我刚发现这件事时就在想,这会让你犹豫要不要使用虚空。所以我才没有跟你说。没时间犹豫了。现行制度如果崩溃,所有人都会死。只能继续往前走。”

集没有说话。他感觉自己胸口那个因为祭的死而出现的空洞又扩大了不少。谷寻的话从空洞中直接穿了过去。

“所以要把这件事隐瞒到底。好吗?为了救出更多的人。好吗?”

无所谓了。说到底,还是因为谷寻认为我就是那种程度的人。认为我不值得信赖。

集摘下自己头上的面罩,默默注视着它。这是花音的虚空。这不是单纯的“心灵”,而是“生命”本身。如果自己现在把它砸碎在地上,花音就会结晶化而死。人的生命,就是这么微不足道。

到底为什么呢。他大笑起来。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集,你……?”

集笑得弯下了腰。笑得停不下来。就这样大笑着——也哭泣着。

*

“终于……”

茎道低声说。和他一起站在幽光朦胧的水池前,春夏心中升起了一股恐惧。

的确——终于完成了。

春夏平时是不会考虑有没有神这种问题的。但不知为什么,她内心深处似乎还是对这类存在抱有相信和敬畏,总觉得自己在做不被容许、无法原谅的事。

而且,无法原谅她的也许不仅仅是神。

更亲近——更重要的人必定也会怨恨她,不肯原谅她。

然而,她只能这样做。

无论怎样被怨恨、被憎恶,要想救那个人,就只能这样做。

“……对不起,集……”

春夏喃喃自语时,一个年轻人慢悠悠地从闪着幽光的水池里站了起来。水珠从他暗金近灰的长发上缓缓滴落。他肌肉结实、线条优美的躯体完全赤裸,只有颈间垂下的一只十字架在轻轻摇晃。

“欢迎回来。”

茎道修一郎露出心醉神迷的表情,像要拥抱世界一样张开了双臂。在一旁看着的春夏拼命忍住恶心的感觉。

“我的儿子——我的亚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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