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革命 exodus-章节
“终于要动真格的了?”
视线并未离开手机屏幕,嘘界对放在桌子上的平板终端说。那是使用私人卫星线路的特殊通讯器。
“是的。”回话的是嘘界自己的情报员。嘘界在很多地方都安插了这样的情报员,其中当然也有五角大楼的相关人士。大约八成的情报员都发回了同样的消息。
那就是,这场由ANTIBODIES发动的政变即将被肃清。
杨少将死后,美国没有派来新的高官,而是直接将临时指挥权交给了茎道修一郎,这到底是什么缘故?虽说只是临时的,但“第一任日本总统”这种重要职位,怎么会让茎道这个根本就不是政治家,地位也不够高的军队文官担任呢?另外,对于美国通过设置日本总统这个职位进一步控制日本的举措,中国、俄罗斯等周边国家为什么没有提出抗议?虽然日本国民并不怎么质疑这些咄咄怪事,但答案其实非常简单。
全部,都是谎言。
通过大范围地屏蔽互联网、散播假消息,茎道修一郎蒙蔽了所有日本国民及驻日美军。
在当今的国际社会里,这是可能的吗?这个问题是愚蠢的。因为日本实际上正处于锁国状态。为了防止天启病毒这种未知病原体的扩散,日本十年以来几乎全面禁止人员进出,物资也基本都是由联合国委派美军提供。这十年来,除了偷渡以外,没有一个日本人能走出国门。
而驻日美军在“失落的要塞”事件后,就再没有收到过来自本国的指令。一切都是绕过“24区”[译注:指驻日美军总部]传递下来的假消息。
当然,茎道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能只手遮天、控制一切——他花了十年时间步步为营,才做到了这一点。因此,茎道早在十年前就预见到了如今的局面。更准确地说,他花了十年把局势引向了如今的局面。
等到时机成熟,茎道就华丽地反客为主了。嘘界抱着看戏的心情欣赏了这场表演。
(他是打算征服世界吗……)
嘘界对这种事情毫无兴趣。因为世界早已在他的掌握之中。在嘘界看来,世界就是知识,就是情报。从这个意义上说,那种名为“虚空”的存在对他来说才是未知,才是尚未征服的处女地。
所以他才会这样兴趣盎然。
“……总统签署了《日本消灭计划》,也征得了‘SUNSC’的同意。”[译注:这是情报员的话,“总统”指美国总统。]
“哦?”
SUNSC——Shadow United Nations Security Council(影子联合国安理会)是一个躲在幕后掌控世界的组织。他们以经济为主要着眼点,为了控制世界而进行暗中或公开的游说活动。其影响力之大,已到了忽略他们就无法成事的地步。现在他们似乎认定日本只是一个大病灶,没有存在下去的意义了。
邮箱弹出了提示,嘘界打开新来的邮件,看见附件正是那份计划书。
“第七舰队正从关岛出发。似乎打算封锁海面,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安德森空军基地的B系轰炸机已做好出击准备。阿普拉港的弗吉尼亚级核潜艇也在准备出航。”
战略轰炸机加攻击型核潜艇——这是真想把日本烧成焦土啊,嘘界微笑着想。
“还请您尽早脱身。路线已经安排好了。”
“我要多留一段时间,看看后续的发展。”
“但是——”
“这样的大场面,不在特等席上看怎么行?如果我失联超过48小时,之后的事就按章程办。”
“……明白。”
挂掉电话,嘘界轻触平板终端,打开了附件里的计划书。
果然,美国似乎不打算使用核武器。核武器虽然能高效快速地毁灭日本,但存在放射能残留问题。考虑到对周边国家的影响,不能轻易动用。
恐怕军队会使用GOAB——这种绰号为“Grandmother Of All Bombs”(炸弹祖母)的炸弹能产生威力超强的冲击波,是一种极具威慑力的武器。[译注:“炸弹祖母”是作者编的,原型是美军的GBU-43/B大型空爆炸弹(Massive Ordnance Air Blast bomb,简称MOAB),绰号“Mother Of All Bombs”(炸弹之母)]
首要目标正是这里——东京。虽说处于美国的实质占领之下,但日本各界的首脑人物都汇聚在东京,这一点是不会变的。大概是打算先爆掉脑袋,再处理四肢吧。
“……那么,茎道总统打算怎样渡过难关呢?毕竟他连死人都能复活啊。”
看着平板终端一角里打开的小窗,嘘界眯起眼睛,从喉咙深处发出低笑。
*
注意到学生会办公室里透出的灯光,谷寻推开了门。是集。集站在电子白板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的作战图。
“还没睡呢?”
谷寻打了声招呼,但集没有回头。祈坐在通往二层的楼梯上,双手托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谷寻觉得她的表情有点古怪。怎么说呢。就像是有人披着祈的皮,伪装成了祈的样子。
“……睡不着。离‘出埃及’(Exodus)只有一个星期了。”
的确如此。
几天前,那艘船终于修好了。虽说发生了触礁,但损坏并不严重,只是因为“失落的要塞”带来的混乱而被抛弃了。幸运的是,现在的船舶几乎都有电脑控制的自动驾驶系统,外行人按照操作手册也能开动。
白天可能被GHQ发现,所以修理工作只能在夜间进行。这项工作主要由B级以下学生承担,因为A级和S级要准备战斗。说起来,A级和S级总共只有不到30人。其中10人构成了集的亲卫队,充当着集的耳目,执行着集的命令。
“你还是去睡吧。要是累坏了,可没人能替你哦?”
“涯在作战前的这种时候是不会休息的。”
“涯?是指葬仪社的首领恙神涯?——那么,这位涯会用恐吓的手段让下属听话吗?”
集终于回过头来。
“你什么意思?”
“学生中的不满情绪越来越多了。你制定的纪律太严格了。”
“不满?那又怎么样?大家也想早点逃出去吧?祭那时候,也是因为纪律不严才出事的。”
谷寻叹了口气:
“……前几天,飒太被人打了。他们觉得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飒太,所以惩罚了他。”
“飒太……?!”
集的眼里出现了动摇。但这种情绪很快就消失了。
“这样啊……不过,这也是事实。”
“的确,如果飒太不乱来,也许就不会出事——但要是这样说起来,你也一样,集。”
“我也一样?”
“是啊。你为什么把祭带过去?是你把她带过去的吧。”
集怒目圆睁,眉间出现了深深的皱纹:
“你想说,这事怪我?”
谷寻摇了摇头:
“不是。我只是想说,这样追究起来的话,一切都有错。如果没有天启病毒的话,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但是你也不会去怪天启病毒,对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原谅飒太吧。只要你表现出这种态度,私自处刑的事就不会再发生了。擅自制裁那些施暴者的行为也会消失。纪律当然很重要。所以对违反纪律的人要一视同仁。”[译注:这里谷寻说的很含蓄,实际上是飒太被人揍了,而施暴者又被另外的人揍了。谷寻猜测施暴者是集派人揍的,所以拐弯抹角地探集的口风。]
“你觉得是我让他们做的?”
“难道不是吗?”
“……不知道。我没有那种闲工夫。如果是亲卫队做的,你就觉得是我的意思?对飒太私自处刑,就是对现状不满。而亲卫队的工作就是消除这种不满。不过,这又怎么样呢?少一点任性妄为的人,难道不是好事吗?谷寻你也说过吧,如果现行体制崩溃掉,所有人都会死。”
“是啊,我说过。但是,过犹不及啊。”
“那你就别唠叨什么‘不满’了。我忙得很,正在考虑作战计划。别总拿这种小事来烦我。”
集恶狠狠地说,然后转过身去,继续苦苦寻找适合登陆的岛屿。谷寻意识到,集变成现在这样,自己也有责任。因为,正是自己提出了等级制,还隐瞒了虚空与死亡的因果关系。
感觉到背后的视线,谷寻回过头,看见祈正望着自己这边。他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也许是光线的缘故,祈的瞳孔呈现出血一样的赤红色。
而且,她在笑。
就像看到了特别滑稽的事情一样,楪祈静静盯着谷寻,无声地发出讥笑。
亚里沙望向宿舍窗外那条昏暗的小巷,看见树丛里躺着一个人。应该又是被人用来泄愤了。有些高等级的学生,会对低等级的学生私自处刑。最近这种事好像越来越多了。
原因在于樱满集。
正是他确立了这种基于虚空力量的强弱,把人划入不同等级的制度。把人分成了虚空有用和虚空没用的人。他默许了强者对弱者的歧视。
他这样做,是因为校条祭的死——恐怕这就是他性情大变的原因。
亚里沙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
因为亚里沙发觉自己也变了。她曾一厢情愿地期待某个人能将她从供奉院的诅咒中解放出来,但是那个人死了。这也让她一度心灰意冷。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和意志开始复苏,还是听集说阿尔戈要来救她的时候。
一听说是外祖父派人过来救自己,她就猜到了事情背后的目的——绝不是出于对外孙女的牵挂。从只想救出她一个人这件事上也能猜到。虽然阿尔戈最终没有来,但即使他来了,亚里沙也不会跟他走。与其被外祖父利用,还不如留在这里被“除染”。
这样回答集的询问之后,亚里沙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自由的。假如可以,她根本不想参与什么“出埃及”计划。一旦回到“墙”外,她的人生将再次被外祖父操控。
但是,她的虚空对于抵御GHQ的攻击是必需的。她不愿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让同学出现伤亡。但是,如果参与的话——思路像往常一样陷入了死循环,亚里沙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希望有人能给她答案,但是并没有。
就在这时,窗台上的通讯终端突然震动起来,把亚里沙吓了一跳。不是信息,而是电话。这很奇怪。电话应该是打不通的啊。这可能是陷阱,亚里沙犹豫着要不要接。也可能是那个叫阿尔戈的葬仪社成员打过来的。
踌躇片刻,亚里沙还是接起了电话。
“……喂?”
“好久不见,亚里沙。”
这声音让亚里沙感到一股电流从头顶直通到脚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眼泪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这是梦吗?还是上帝垂怜,把电话接到了另一个世界?
叫她“亚里沙”的声音,无疑是“那个人”。但这是不可能的。他已经死了。
“……你是不是听说我死了?”
对方似乎感觉有点好笑,
“那是假的。我还活得好好的。你被骗了,亚里沙。”
“被、骗了……?”
“是的。集好像到处跟人说我死了。他就那么想上位吗。抢了别人的位子还装模作样,真是可笑。”
他笑了起来。
那声音,那语调,绝对是亚里沙认识的“那个人”。
“真的……真的是你吗,恙神涯?”
“对。”这句话让亚里沙直接双腿一软,跌坐在地。眼泪流个不停。他还活着。她还没有失去这唯一的希望。
“现在——现在你在哪儿?”
“这个还不能说。不过,集不只在关于我的事上撒了谎,还有虚空的事。”
“什么意思……?”
就像在回应她的询问,通讯终端的屏幕上弹出了一个小窗,开始播放一个亚里沙不认识的女生化为结晶、彻底碎裂的样子。
“有人看见她被基因武器打中吗?”
“没,没有……”
“当然了。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再看这个。”
影像切换,是集从那个女生体内抽出回旋镖的情景。接下来的画面中,集和谷寻出现在那个结晶化的女生身边,开始争吵。他们对话的内容让亚里沙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的。虚空毁坏,人就会死。”
涯说,
“集知道这一点。但他瞒着你们,继续使用你们的虚空。你们只是集的工具。用不上的工具就会被丢掉。亚里沙,你的虚空确实很强。可你也看到了吧?虚空是会损坏的。你的盾再怎么坚固,那也是人心。无论看起来多么强韧,只要是人心,就一定会损坏。会折断。会破碎。之后你就会结晶化而死。你从生下来就被外祖父利用,现在又要被集利用而死,你甘心吗?”
不甘心。这样自始至终被人利用的一生,她绝对不甘心。
“——亚里沙。”
涯的声音仿佛在填补她心中的裂痕,
“我想拿回被集夺走的东西。为此,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该怎么做?”
“大致计划稍后会发给你。我们控制了学校内网,开辟了一个集他们进不去的区域。好好利用它。”
“……好的。”
她没有觉得不可思议,也没有心存怀疑。本能告诉她,这个人真的是涯,是恙神涯。
“——你在跟谁说话?”
这声音把亚里沙吓了一跳。她猛然回头,看见难波大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玄关处。亚里沙立刻挂断了电话,把通讯终端藏到身后。但这是个错误。她躲闪的样子让难波的怀疑变成了确信。
“你不想说也可以。”
难波推了推眼镜,走进房间,抓住亚里沙的胳膊把她强拽起来。他粗暴的动作让亚里沙的吊带衫略微滑落,未穿胸罩的酥胸露出了半边。
亚里沙慌忙用手捂住了胸。但还是走光了。她想把吊带衫拉好,但在一只手被难波抓着的情况下很难办到。她抬起头,无可避免地看见难波正盯着她丰满的胸部,眼神色迷迷的。
咕噜,难波咽了一口口水。
“你和谁打电话,只要看通话记录就知道了。不过……我也不是什么魔鬼。要是你能给出补偿,我也不是不能考虑。这件事我要不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看你做到什么程度咯?”
她痛苦地领悟了难波的暗示。迄今为止,她已无数次感受到这样的视线。穿着暴露的晚礼服参加外祖父举办的聚会时,她就感受到了这样的视线。
你的身体就是武器,外祖父说。是最强的武器,用好它,就能随心所欲地操纵对方。你要学会使用它的技巧。
虽然只是纸上谈兵,缺乏实践,但亚里沙确实学过。它叫做——供奉闺房术。
然而,亚里沙仍在止不住地发抖。这意味着玷污自己的身体。明知道恙神涯还活着,却要让自己的清白之身堕入泥淖。
可是,难波如果发现涯还活着,一定会告诉集的。现在的集已经变了。如果集为了夺权就欺骗大家说涯死了,一旦发现涯还活着,真不知道集会做出什么事来。也许真的会用虚空的力量把涯杀死。
(我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亚里沙暗下决心,一定要守护这个秘密。即使玷污身体,也是她自己作出的决定,她决不后悔。这至少比毫无自主能力地随便失身于人要好得多。一定是这样的。
——拿起你的武器。
亚里沙像念咒语一样在心里拼命默念。没什么好担心的。这只不过是肉体。仅此而已。灵魂是绝对不会被玷污的。
“……我知道了。”
亚里沙努力回想着自己学过的内容,开始用目光慢慢“舔舐”难波的身体。仅仅这样他就支起了帐篷,真是可笑。
“那么,你能帮我拿出来吗……?我的虚空。”
*
谷寻感觉气氛似乎有点奇怪。
到处都能看见学生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但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自己一靠近,他们就不说了。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不满情绪似乎减少了。学生们安安静静地忙着干活,暴力事件也少了很多。但是,有什么事正在酝酿——这种预感一直在谷寻脑中挥之不去。
网上也看不出什么。虽然校内论坛还开着,但在知道帖子会被学生会审查的状况下,几乎没有人发帖。虽说如此,论坛的访问量却在最近几天急剧增加。但以谷寻的知识水平,根本找不出地下论坛之类的东西。
能做到这种事的人谷寻只知道一个,就是原先在葬仪社负责情报战的鸫。
谷寻来到鸫被关押的隔离病房,开门见山地问:“网上的事是你做的?”
但鸫的反应是:
“哈?我根本不知道。不过都无所谓了。不管集那个笨蛋在搞什么,我都不想知道。他把我们关在这里不闻不问,只在需要用虚空的时候才过来,也不管我们的心情,想抽就抽,还有比这更差劲的吗?”
“这是为了尽量让更多人活下来。”
“你以为这样说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吗?那你就尽管说吧。但是,我们不会再提供任何帮助。网上不对劲?有地下论坛?在意的话,你们自己想办法啊。要是以为能抽取虚空就能剥夺我们心灵的自由,那就大错特错了。再说我们本来就和这所学校没有一毛钱关系。别开玩笑了。”
“你们不想帮也得帮。至少在提供虚空方面。”
谷寻说。鸫回以一个大大的鬼脸。
在网络方面得不到鸫的帮助,实在让人难受。谷寻也对集说了,浪费她的才能实在是一大损失。但是集不听。鸫被关进隔离病房后,对此表示抗议的绫濑也被关进了同一栋楼。
结果,集身边只剩下一群对他唯命是从的人。包括谷寻自己。谷寻其实也提过意见,但至今还没有被关起来。
这算是对我的认可吗?谷寻又想了一下,觉得并不是。只是因为实际事务都在由我处理吧。但是“出埃及”计划就要开始了。等到万事俱备、只等出发时,也许自己也会被送进隔离病房。
“——寒川副会长。”
谷寻刚走出病房楼,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喊住了他。是缘川雅火,那个拥有巨大的镰刀状虚空、因战斗力强而被选入亲卫队的一年级学生。
在“失落的要塞”事件发生前,她在所有方面都平平无奇,似乎还受过霸凌。也许正因如此,她才对能激发虚空之力、把她从黑暗的学校生活中拯救出来的集由衷地感谢。即使现在气氛异常,她也从不和其他亲卫队员交头接耳,仍然只忠于集一个人。
“怎么了?”
“对魂馆飒太用私刑的那些人里,有一个恢复了意识,说出了肃清他们的人是谁。”
“真的?!是谁?!”
缘川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但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来:
“……楪祈。”
*
枕在祈的腿上,集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最近,学生会办公室几乎无人造访。也就是谷寻还会来。其他人都被自己赶走了。鸫和绫濑进了隔离病房。飒太在F级学生的收容所里。花音似乎很害怕集,根本不敢靠近。
“为什么啊,集!”
绫濑带着哭腔的声音仿佛还在集耳边回响。
然而,当着大家的面,集不能对唱反调的人放任不管。如果允许唱反调,自己的统治就会崩溃。那样一来,就会再次有人任性妄为,再次有人像祭一样死去。
不过——
“……总有一天,我会遭报应的。”
集喃喃地说。
“报应?”
祈困惑地问。
“践踏人心的报应……”
听到这句话,祈的表情也变得沉重:
“那样的话,我也是……”
集不安地坐了起来,看着祈的正脸,这才发觉她的脸色有些发青,嘴唇也毫无血色。
“祈,你怎么了——”
“集……那些学生的伤,也许,是我……是我做的。”
集吃了一惊。
“你、你在说什么啊?”
集希望她不是认真的。但是,祈垂下了眼帘:
“我觉得,他们让集为难了……我就有点,心烦意乱……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我不记得了……可是,一次又一次,我发现自己手上沾着血……我,我害怕自己……害怕自己这个怪物……”
“怪物”——那是集曾经对祈脱口而出的话。虽然他不是对祈说的,但话一旦说出口,影响就再难以消除。这句话至今仍然梗在祈的心里。
“祈……”
集抱住了祈。少女的身体纤细而冰冷,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折断。自己居然说这样的祈是怪物!集的心头涌起一阵悔意。
“没事的……放心吧。在这个学校里,我就是王。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绝对不会。”
“集……”
在他的怀抱中,祈似乎稍稍安心了一些,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就在这时——
“集!我知道袭击那些学生的犯人是谁了!”
谷寻一边说一边走进学生会办公室。看见集和祈静静相拥的样子,谷寻皱起了眉。
“哦……是谁?”
集站起来,把祈护在身后。看到他的动作,谷寻眉间的皱痕又加深了。
“是楪祈——我们取得了目击者的证词。她必须得到惩罚。”
集发觉祈在自己身后微微发抖。你怎么敢!集忍不住怒火上涌。自己好不容易才让祈安心一点,谷寻居然敢这样说!
“……不行。”
“不要包庇她了,集!如果允许纪律的维护者去破坏纪律——”
“闭嘴!”
谷寻呼吸一滞。
“你有资格指责别人吗!你自己不也对我隐瞒了‘虚空坏了人就会死’这件事吗!这样我们就扯平了吧!”
“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你不明白吗?!我是为了救更多人——”
“别说漂亮话了!你就是在利用我、把我当傻子吧?!”
“不是!”
谷寻摇着头说,
“因为润的事,我才明白这一点……人总会犯错。而纠正错误需要力量。所以我必须跟你合作。”
“说得倒好听!你觉得我会信吗?!反正你早晚有一天还是会出卖我吧?Sugar(糖)!”
祈轻呼了一声“集”,抓住了集的胳膊。但是这没能阻止他。根本阻止不了。那些话从集嘴里冒出来,像拳头一样砸向谷寻。谷寻就像真的被砸疼了似的,露出痛苦的表情,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也许,这听起来确实像假话。这也是我咎由自取吧……”
“事到如今……”
是啊,事到如今。一切已无可挽回。
“——亲卫队!”
集大声喊道。数藤和宝田立刻进来了。
“把寒川谷寻抓起来,送进隔离病房。他对我撒了谎,想要动摇整个体制。他是叛徒。”
“是!”
“明白!”
两人举起各自的虚空武器逼近谷寻,把他的双手反绑了起来。
“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友谊。是不是,谷寻?”
“……是啊,没错。”
集转过脸,不愿看到谷寻说这句话的表情。这样一来,自己身边就一个人也没有了。
不,不对。自己还有祈。只有祈还愿意留在他身边。
“集……”
祈仍然抓着集的胳膊。集静静地把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上,久久地凝视着那扇关上的门。
*
“寒川也进了隔离病房。”
难波一边说,一边恋恋不舍地穿上衣服。亚里沙全身上下只裹了一条毛巾,就这样春光无限地听着他说话。
“这就叫自作自受。还有这个。你要的‘出埃及’日期和所有学生的虚空信息都在里面。”
亚里沙伸手抓住了难波扔过来的存储器。
“你要这个干什么?”
亚里沙对坐在床上对她动手动脚的难波妩媚一笑:
“政变。”
探向她大腿深处的手猛地一哆嗦。她啪地在那只手上打了一下。难波讪讪地把手缩了进去。
她的身体是真正的武器。难波已经对她言听计从了。为了和供奉院亚里沙上床,为了得到这具肉体给予的快感,他连杀人都愿意。
(就为了这具肮脏的肉体。)
面带淡淡的讥笑,亚里沙屈起膝盖,缓缓分开了双腿。她不知道这种事有什么好的,但难波就是被迷得神魂颠倒。
“接下来,让我们把一丝不挂的王子殿下赶下王座吧。”[译注:还是《皇帝的新装》那个典故。]
*
“东京塔?为什么要去那里?”
亚里沙突然和难波一起过来找集,提议去东京塔。集猜不出她的用意。想找人商量,但谷寻已经不在这里了。
“当然是为了生存。”
亚里沙把自己的终端拿给集看。打开的文件上简明地解释了敌军的控制系统。
根据这份文件,随着红线一起推进的EndRave部队采用了名为“鬼魂系统”(Ghost System)的无人操作系统,因此能够整齐划一地行动。虽然面对紧急情况时存在反应迟缓的问题,但排除了人工操作带来的不稳定性。
说起来,鸫也说过那些EndRave不太对劲。原来是这个缘故吗。
“外祖父联系了我。但我拒绝了自己一个人逃走。因为我觉得帮你带领大家一起逃走会更好。”
真的吗?集有点怀疑,但感觉也有可能。阿尔戈救出亚里沙的行动确实失败了。她的外祖父等得不耐烦,直接联系她也不足为奇。一周之内,红线就会到达学校。但是——
“但是,破坏位于东京塔的鬼魂系统,和我们‘出埃及’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要走海路,又不是要冲击红线。”
“外祖父说,可以拿其他市民当诱饵。”
亚里沙微笑着,但那笑容让集浑身不舒服。
“如果看守那面‘墙’的EndRave不动了,幸存者肯定会冲出红线,不是吗?那样的话GHQ就得派兵围堵。就没工夫只盯着我们了。”
“就算不管东京塔,走海路也没问题啊,只要有你的虚空。”
“是吗?”
亚里沙歪着头问,
“就算由你使用,我的‘盾’也不能覆盖所有角度吧?如果同时遭受来自空中和海里的攻击呢?”
“这……可是,拿别人当诱饵什么的……”
“如果你想救更多人,我觉得你应该按照我外祖父说的做。”
更多人——集一时语塞。最近经常听到这句话。为了大善可以舍弃小善。这似乎是很现实的做法。可是——
“……这种话不像你会说的,亚里沙学姐。”
“也许吧。但‘诱饵’只是一种说法而已。暂且不提我外祖父的想法,为了救出更多人,破坏东京塔的系统也是有意义的。我们逃出去之后,红线还会继续推进,不是吗?但是如果破坏了‘鬼魂系统’,不仅我们自己能得救,还能救出很多其他人。”
“这……”
这确实是有可能的。而如果放着不管,那些或许能够得救的人都会死掉。
“樱满君,”亚里沙说,“你觉得,只要我们自己得救就好了,是吗?但是你原来的上司恙神涯,可是以拯救日本为己任的啊?你穿着他的衣服,却要对明明有能力拯救的人弃之不顾吗?”
突然听到涯的名字,集感觉有些气闷。
如果是涯——也许的确会那样做。虽说是为了拯救真名顺势而为,但涯确实救了很多人。
正如亚里沙所说,穿着涯的衣服,自己不能做得太不像样了。仿佛在鼓励他一样,祈的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肩膀。
“……我知道了。如果有可能救出更多人,如果能让大家更容易得救……那我就试试。”
亚里沙露出真正喜悦的微笑,“啪”地收起了终端。
“这才是王者应有的气度。”
*
终于到了“出埃及”的日子。
集把全体学生分成了两组,一组是前往东京塔的S级和A级学生,另一组是在战斗中派不上用场的B级以下学生。
在A级以上者前去关闭“鬼魂系统”时,B以下者将乘坐事先在街上找好的巴士和卡车前往港口,登上游船。其中当然也包括被关进隔离病房的学生。
之后,第一组人将向东京塔周边的居民播放录音,宣告EndRave已停止活动,然后立即撤退,乘船离开东京。
这就是大致的计划。
在被关进隔离病房的人中,鸫和绫濑会和集一起去东京塔。她们的虚空很有用。还要带上飒太。他的虚空可以解除那里可能存在的防护措施。
但是,集打算让谷寻带着第二组人去船上。
万一——万一第一组全军覆没,谷寻也有能力带着剩下的人逃走。这就是集的想法。但他肯定不会说出来。面对谷寻,集只是说:“我有祈的剑,根本不需要你的剪刀。”就这样把他排除在外了。
自己都说了这种话,如果第一组人到了约定时间还没有登船,谷寻就不会再等了吧。甚至还有可能提前把船开走。不过那也没办法。虽然很难想象提出“为了救更多人”的谷寻会这样做,但A级以上的学生都有一定战斗力,只要能关掉鬼魂系统,闯过红线应该不难。
凭借集右手的“王之力”,做到这一点还是没问题的。
(说到底,我还是信任谷寻的……)
不过现在意识到这一点也晚了,集苦笑着想。虽然两人之间没有友谊,但自己还是愿意信任他。就算再愤怒,集也不得不承认,谷寻的做法是符合实际的。如果告诉他们用虚空战斗会有生命危险,还有几个人愿意追随自己,愿意把性命托付给自己?
前往东京塔的途中,集坐在不断颠簸的卡车货厢里,望着黎明前微微泛紫的天空,忽然小声询问旁边的亲卫队员:
“难波……你们大家,是怎么看我的呢?”
难波脸上闪过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又像平时一样挂上了冷冷的笑容:
“当然是把您当作解放我们的领袖,对您心怀感激啊。”
集知道他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是吗。”
听不到真心话也是理所当然。因为自己一直在欺骗他们,把他们当成工具。因为自己隐瞒了关于虚空的事实,亲手把他们送到了退无可退的生死场上。
自己的孤独也是理所当然。
因为身份不对等,因为自己没有把他们当做平等的人来对待。承受这种孤独是王者的义务。
(但是……)
集看向祈。祈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望着天空,似乎在和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对话。
(我还有祈……只有祈,是永远不会离开我的……)
*
“学生们开始行动了。”
在“白骨圣诞树”里的EndRave指挥部,罗温对屏幕上的茎道修一郎报告说。学生们的动向被卫星拍得一清二楚。茎道身后站着嘘界和樱满春夏博士,后者似乎在十分热心地操作着平板终端。
“和泄露出来的情报一样。”
茎道淡淡地说。
“是的。”罗温回答,“按照这个进度,我们将在樱田路遭遇对方。”
针对东京塔的袭击,是从学校里传出来的信息。达利鲁因为身份暴露仓皇而逃时,嘘界让潜入校园的幻影部队也全部撤了出来。罗温询问原因时——
“因为玩腻了。”
嘘界说。
事实上,后来的指令大多是从茎道那边直接下达的,而不是通过嘘界。这次的作战也是如此。不知嘘界是如何看待茎道绕过他直接发号施令这件事的。罗温猜测,嘘界也许在忙别的事。
“大尉。那些学生是变异型天启病毒的感染者。绝对不能让他们出来。否则不单是日本,整个世界都会面临危机。在ANTIBODIES的新局长到场前,请原地待命。”
“诶?”罗温脱口而出。
“你没告诉他吗?嘘界长官。”
茎道转头对嘘界说。
嘘界露出了坏心眼的微笑:“不好意思,我忙着交接工作,不小心忘了。不过,罗温大尉,我是你的上司这一点并没有变。以后也请多关照了。”
嘘界在茎道背后对罗温挤了挤眼。
罗温只能回答:“是。”上司——难道嘘界接替了之前由茎道兼任的GHQ司令官一职吗?但在当前的情况下,这相当于明升暗降。因为实际上是ANTIBODIES在背后操控GHQ。
但这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事。无论上司是谁,军人都必须服从命令。决不能让变异病毒扩散出去。为了保护全人类而牺牲少数人,这也是壮士断腕,不得不为。毕竟这关系到整个物种的存续。
“大尉。开始作战吧。”
“是!”
罗温并拢脚跟,对着屏幕严肃敬礼,直到上面的影像消失。
“——什么新局长啊?”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罗温放松姿势,转过身来。是达利鲁,他正在喝一种由各种维生素和提高同步率的药剂混合而成的饮料。
罗温眼镜后面的双眸带上了笑意。许久不见,感觉达利鲁的个子好像长高了。表情似乎也柔和和了不少。这种生气勃勃的样子,和他开枪打死身为上司的父亲及其情妇时简直判若两人。罗温几乎有了回到过去的感觉——那时EndRave的研究项目刚刚开始,达利鲁还是个小娃娃。
虽说只是执行任务,但和同龄的少男少女一起度过的时光似乎真的对达利鲁有好处。罗温不由得对那些孩子心生感激。
“欢迎回来,达利鲁少尉。”
达利鲁惊讶地眨了眨眼,然后目光游移,颇不自在地答道:
“我、我回来了……”
达利鲁的脸有点红。看到他为了掩饰脸红而端起饮料开始喝,罗温用拳头遮住了自己翘起的嘴角。[译注:“欢迎回来”和“我回来了”是颇有家庭氛围的招呼用语。]
“啊……检查结果怎么样?”
“没事。我没感染变异病毒。”
“是吗。太好了。”
达利鲁喝完饮料,轻轻咳嗽了一声:
“……所以呢?我也要出战吧?”
他的表情一下就变了,从孩子变成了军人。
罗温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是的,拜托了。新型机的调试还没有完成,所以还是用Gautier出战。但对方只是一群学生,压制起来应该没有问题。”
“是吗?‘无脸人’也在吧?那就没那么简单了。那些家伙简直不是人啊。”
“不,不会的。除了集·樱满之外,使用虚空不会带来身体能力的变化。”
“这是哪来的情报?”
“赛斐拉基因组研究所(Sephirah Genomics)。”
“哼……”
达利鲁双手叉腰,微微噘嘴。
罗温接着说:
“但即使在最坏的情况下,你们也不用和集·樱满以外的人战斗。”
“什么意思?”
“茎道总统和他们做了交易。只要交出集·樱满,就会饶他们不死。”
“他们居然相信?”
罗温明白达利鲁的意思。那些学生之前已经被骗过一次了。要想让他们重蹈覆辙,校园里肯定得发生点什么变故。不过,这或许也在茎道的计划之中。
这次的确不打算杀他们,但是也不会放他们走。他们将在GHQ的管理下,成为研究变异病毒的人体实验对象。这是拯救世界的第一步。
“无所谓了。”达利鲁说。恐怕他还没有意识到那些学生未来的悲惨命运。
“如果不用战斗就能解决,我还乐得轻松呢。”
这次轮到罗温吃了一惊。
居然说出这种话——达利鲁是真的变了。
“……这样一来,就万事俱备,可以让真正的‘王’降临了。”
听着茎道喜不自胜的声音,春夏感觉自己就像在被一刀刀切成碎片。一想到接下来的事,她就痛苦得快要疯了。
但是,只有这样才能拯救集。
她拼命地想了又想,还是想不出其他办法。没有其他办法了。
“……天王洲的基因组共鸣达到了最大值。指数的变体有二百八十一种。还真是……收集了不少呢。”
在材质不明的黑色石碑状物体投下的阴影中,春夏听见那个粗眉毛的少年说。
茎道把他叫做“佑”。
春夏只知道他是那个名为“达特”的组织派来的使者。关于那个组织,春夏只知道他们拥有远超当前的科技水平,对世界发挥着巨大的影响力。
“你也这样想吧?”
佑向同样站在石碑阴影里的青年发问,但没有得到回答。人如其名地从水中复活的他,也承担了残酷的使命。[译注:日语里“涯”有“水边”的意思]
(我真是个既傲慢又残忍的女人。)
但是,自己只能这样做。没有其他办法了。
佑微笑着伸出了手。
在佑的眼前,遗传物质在青年的胸口展开为银色的螺旋。佑也拥有“王之力”。被制作出来的“虚空基因组”共有三管,使用了第一管的就是佑吗?春夏对这方面的事毫不知情。
佑把手伸进他的身体,慢慢地将虚空抽了出来。那是一把黑亮的大口径手枪。如果这就是他的心,那么这颗心该是多么黑暗啊。
然而,现在只能依靠这片黑暗了。
(对不起。)
春夏一边在心里道歉,一边着手为之后的行动做准备。
*
“我再把计划讲一遍!”
站在陨石坑般的巨大坑洞边缘,集环视着大家说。初升的太阳光芒耀眼。在逆光之下,他看不清大家的脸,但能看到每个人手上的虚空。
“鬼魂部队的控制中心就在东京塔里。我将使用虚空向东京塔通入高压电流。只要破坏了控制系统,鬼魂部队就会失去战斗力。请大家帮我打通这条路。根据先行侦察队的缘川等人汇报,敌人在东京塔周围布置了防卫用的机械昆虫。把它们压制住。如果成功,我们就能越过隔墙了。——加油!”
集向着清晨的天空举起拳头。但是——
“……我不去。”
他听到难波回答。
“诶?”集呆愣愣地问。现在怎么会有人反对?
难波摇了摇头:
“我没开玩笑。虚空坏了,人就会死,不是吗?为什么我们要为B级C级之类的家伙拼命啊?”
“难波,你胡说什么——”
“辛苦了,会长大人。你的任务结束了。”
“你什么意思!”
集恼火地喊道。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就是字面意思。”
“刷”的一声,学生们立正站好,亚里沙从他们中间缓步而出,抬头看向集,唇上浮起轻蔑的微笑。
“亚里沙?!这都是你——?!”
“我有必要回答吗?”
她手中的球体升上天空,展开成一面大大的盾。看起来既像一把伞,又像一朵花。
就在这时,一台又一台EndRave从大楼之间出现,将他们完全包围了。
“这是,什么——”
“这次把你交出去,就真的能得救了。”
难波笑着说。
“这种话你也信,难波!”
“事实上,得救的是我们。你看。EndRave并没有攻击我们。我们已经掌握了证据,樱满集。第一次与GHQ的‘交易’是你自己散播的谣言。是你自编自演的一出戏。实际上根本没和GHQ打过招呼,所以越过红线当然会被射杀。仅此而已。但你却让我们相信那是GHQ背信弃义的表现!就是为了你自己能在那个小得可怜的世界里当上‘王’!”
“不、不对……”
集彻底懵了。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样的阴谋,他之前一点也没有发觉。
“哪里不对了!你一直在骗我们吧!在虚空这件事上!你这个骗子!”
集和谷寻在校舍后面的对话录音被播放出来,响彻四周。
“都这样了,你还抵赖?!”
“不是……我没打算骗你们……”
集说,但他的声音被同学们的怒吼声淹没了。他们拿着虚空,凶神恶煞地朝他逼近。
“居然把我们当工具!”
“偷窥别人的内心!”
“人渣!”
“不可原谅!去死啊!你去死啊!”
“开什么玩笑!混账东西!”
指责谩骂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不对,不是那样的……”集只能喃喃自语。救救我,他的心在悲鸣。谁来救救我!
“——集!”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祈的声音。集抬起头,想寻找她的身影。
(啊——)
砰的一声,集被撞倒,失去了平衡。
从大坑边缘跌落的瞬间,集看见了半张脸已覆满结晶的飒太。众人一哄而散。“会传染的!”他们边喊边跑。集在土坡上翻滚而下时,隐约瞥见飒太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集!”
已经掉到坑底的集抬起头,看见祈从大坑边缘飞身跃下。集向她伸出手去。就在集觉得自己能接住她时,枪声响起,空中的祈突然身体后仰。
一把“剑”——她的虚空——从她胸口冒了出来。集什么都没有做,但祈的虚空冒了出来。
“这、是……”
连带着胸口的虚空,祈跌落在地。
能强制抽取他人虚空的虚空——茎道曾经说过的话在集脑中疯狂回响。
(这……不可能……)
集头晕目眩地望向大坑边缘。
绫濑听到拖车外面传来几声沉闷的痛哼。本来坐在床上发呆的鸫一跃而起。
就在这时,车门打开了。看到外面的人,绫濑松了口气。
是阿尔戈。
绫濑听鸫说过,阿尔戈为营救亚里沙而潜入了学校。虽然后来听说他营救失败,不知所踪,但绫濑相信他肯定会平安无事。他的对手虽然拥有虚空,但毕竟只是一群学生。只要不被祈抓住,阿尔戈是不会吃亏的。
“危险,快逃!”
察觉到异常,绫濑皱起了眉:
“怎么了?”
“不知道。但是出了变故。供奉院亚里沙把集出卖给了GHQ。GHQ的EndRave部队已经包围了这里。”
“什么!集?!祈干什么去了?!”
“绫姐!你还担心那家伙干嘛?!他只把我们当成工具!”
“但是——”
就在这时,枪声响起,绫濑猛然抬起头。她正担心集有没有中弹时,身体忽然自己动了起来,几乎连人带轮椅一起扑出了车厢。
“小心!”
要不是被阿尔戈扶住,她肯定会从拖车上掉下来。但她浑然不觉,因为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惊人。那简直是一个不可能的世界。
“假、假的吧……”
背后的鸫声音颤抖。阿尔戈的语气也很困惑:
“集那小子,真的骗了我们……?”
难以置信。不愿相信。集怎么会做出那种事。但是,无论他们多想否认,事实就摆在眼前。
“——好久不见了,集。”
站在坑洞边缘,面对在坑底目瞪口呆的集,凛然微笑着的人是——
“涯,你……?”
看着从高处俯视自己的昔日友人,集的头脑一片混乱。真的是他。外表可以伪装,但心灵的形状无法复制。那人手里拿的,的的确确是涯的虚空——那把能将人的内心暴露在阳光之下的“枪”。
涯松开手,那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手枪就化作粒子钻回了他的胸口。他的半边脸被略带潮湿感的黯淡金发遮住,之前常穿的黑衣换成了一身纯白,但无论怎么看,这就是恙神涯本人。
涯从大坑边缘一跃而起,衣裾飘扬,像白鹭一样轻盈地降落在集面前。
“真的是你吗,涯……?”
“嗯。”
涯有些残忍地微笑着,俯下身,把手伸向倒在旁边的祈,握住了她的虚空。
“我今天过来,是要向你讨回某样东西。”
“讨回?什么东——”
突然,集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扯动了自己的右手。那种感觉,就像有人想强行把他拽起来一样。
集震惊地转过头,看见了奇怪的景象。
一只手——一只手,在空中飞旋。
看到那只手背面熟悉的刻印时,集整个人如坠深渊。
(我的,手……?)
与此同时,鲜血喷涌而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剧痛贯穿全身。
“唏——噫!!”
他喉咙里挤出了奇怪的声音。或许是生存本能使然,他的身体自动作出反应,用左手死死抓住了从肘部以下断掉的右臂,尽可能止血。那只血淋淋的断手掉落在地,流溢出银色的光辉。
涯高高举起右手,仿佛在夸耀胜利一般。银色的光化作螺旋,缠绕在他的右臂上,爆裂开来。他手背上浮现出一枚伤痕般的纹章——王之纹章。
“我、我的……”
集崩溃般跪倒在地,抬头看向涯。涯的眼睛冷得令人难以置信。
“我的、‘王之力’……”
“你的?你忘了吗?那是你抢走的。无论‘王之力’,还是王位本身。”
涯挥动手中的虚空之“剑”——那是祈的“心”——甩掉了剑刃上沾着的集的鲜血。
集全身脱力,向侧面倒了下去。
涯没有扶他起来,只是俯视着他,就像在看一件工具。
“……从最开始,‘王’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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