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刺眼。

即使闭上双眼，也能够穿透眼皮的强烈光芒，缓缓唤醒了美世的意识。

她感受着触感柔滑的被褥以及四周陌生的香气，慢慢抬起沉重眼皮。朝阳从一旁的窗帘缝隙中透进室内。

从窗户上方打亮这张床的阳光感觉格外灿烂。

（哎呀……？）

平常，美世总会在天刚亮时就起床。

她随即明白，眼前的明亮阳光，代表现在的时刻已经跟自己的起床时间有好一段距离。

「咦！」

她连忙起身，然后环顾四周。

这个房间感觉很陌生。美世一时想不起来这里是哪里、自己又为何会睡在这个地方，因此忍不住有些错乱。

「美世。」

清霞的嗓音从一旁传来。美世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发现清霞正在整理服装仪容。

他肌肉结实、线条优美的上半身，已经套上一袭白色衬衫；尚未扎起的一头浅色长发沐浴在晨光下，透出几乎带着几分神圣的动人光泽。

尽管只是在更衣，画面看起来却如此赏心悦目。还有其他人能造就这样的光景吗？无论目睹几次，美世总是忍不住看得入神。

将衬衫钮扣全数扣起的清霞朝这里走近。

「你醒了吗？早安。」

「早……早安，老爷……」

和清霞彼此打过招呼后，美世刚睡醒的脑袋变得清楚了一些，让她回想起昨晚一连串的事情。

（对喔……）

两人前阵子举行婚礼后，直到昨天，到各处拜访问候的行程才终于告一段落。为了好好消除累积的疲劳，夫妻俩来到久堂家主宅邸暂住。

至于为何要特地到主宅邸来放松，起因在于叶月。

这阵子忙着处理一堆不习惯的事，让美世和清霞身心俱疲。不忍看到两人如此憔悴的叶月，提议他们过来主宅邸住一阵子。虽然正清跟芙由也在，但家里还有许多帮佣。这样一来，就能抛开所有家事彻底休息了。

身为帮佣的由里江会到清霞家中打理家务。不过，把家中的一切交由她独自负责，还是让人有些过意不去，因此美世总是忍不住一起帮忙。

半强制的休息——这便是两人在本宅邸留宿三天两夜的目的。

这个房间原本是清霞年幼时使用的空间，房里也还留着一些过去的家具，这次就让夫妻俩做为卧房使用。

（老实说，这样的安排真的令人很感激呢……）

正式成为美世大姑的叶月，现在比过去更加关照体贴她。

就像留宿这个安排，虽说刻苦耐劳是美世的长处，但就连这样的她，也实在想好好放松一下。为此，她十分感谢叶月主动提议的用心良苦。

不愧是人生的前辈。

不过，现在先不提这件事。

「对……对不起，我完全睡过头了……」

回过神来的美世匆匆准备下床，但被带着柔和笑容的清霞制止。

「不用这么慌张。你想必也很累吧。这三天你可以尽量放松，就算睡过头，也不会有人责怪你。」

说着，清霞有些腼腆地补上「更何况，我今天也比平常晚起了些」这一句。看着这样的他，美世感到内心有种难以言喻的害臊感。

下一刻，清霞的指尖伸向美世胸口，轻轻替她将有些凌乱的睡衣领口弄整齐。

（我……我……）

方才，只要美世的动作大一点，睡衣可能就会整件松脱。她在醒来之后，竟然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状态，对自己衣衫不整一事浑然不觉——

（呀啊！）

她在内心惊声尖叫，然后随即垂下头，以手掩住发烫到几乎要冒烟的脸。连耳朵都变得红通通的她，只觉得好羞耻、好羞耻，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真……真真……真的非常抱歉……」

听到她以像是蚊子叫的细微嗓音结结巴巴地道歉，清霞噗嗤笑出声。

「别在意。」

「我……我会在意。」

「事到如今？」

「什……什……什么……您……您怎么……说这种话呢！」

美世感觉自己的脸愈来愈红。清霞毫无顾忌的发言，让她感到害羞又生气，脑中的不同情绪乱成一团。

既然已经结为夫妻，每晚理所当然会同床共枕，也会让对方看到自己赤裸的肌肤。当然，这些也让美世难为情到心跳几乎停止。

不过，这个和那个是两回事。

努力按捺笑意的清霞，震颤着喉头发出笑声，然后再次道出调侃美世的发言。

「难得可以好好放松，不如就在这个房间里继续『放松』吧。」

「咦？」

「我今天没有排班，所以可以充分『放松』。」

「咦……咦……咦？」

不知为何，清霞特别强调「放松」一词。

不过，现在已经完全天亮了。他接下来打算做什么来放松呢？

美世一脸困惑地坐在床沿时，清霞那张美丽脸蛋缓缓靠近。她吃惊地将上半身往后，结果一个重心不稳，再次整个人倒回床上。

「老……老爷……？」

「美世。」

清霞收起笑意，转而以认真表情将美世压在自己身下，静静凝望着她。

此刻，美世终于能理解他所说的「放松」代表的意思了。

心跳剧烈到几乎隐隐作痛的程度。除了脸颊以外，美世感觉整个身体都开始泛红、变得滚烫而渗出汗水。

清霞柔顺的发丝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让美世有种被关在一道道光芒之中的错觉。明明已经看过无数次，但那双逼近自己的偏蓝眸子、高挺的鼻梁和形状姣好的薄唇，总让她无法移开视线。

她确实从清霞身上感受到炽热的情爱。

（难……难道……？可是，已经是早上了……）

然而，美世完全无力抵抗清霞凝视着自己的真挚眸子。感受到他温柔而深厚的爱情的那个瞬间，甜美而舒适的感觉总会笼罩她。

这甚至让美世觉得，要是两个人能永远融合在一起就好了。

怦通、怦通。美世一边倾听自己的心跳，一边和清霞互望——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

突然传来的敲门声，猛地将她拉回现实。

『两位？你们起床了吗？』

叶月的嗓音传来。同时，清霞也重重叹了一口气，移开原本压在美世上方的身子。

清霞这样的行动，让美世瞬间感到一丝丝落寞。但她连忙摇头否定这一点。

（我在想什么呢。）

不过，想一直跟清霞在一起、一刻都不愿意分离……在结婚之后，她这样的想法也变得愈来愈强烈。

深爱彼此的两人共度的幸福时光。

对美世来说，这是中毒性很强的时光，会让她想要紧紧依附。

美世还在床上埋头跟自身的欲望奋战时，清霞已经快步走到房间门口打开门。

「干嘛？」

他的嗓音冷硬到吓人的程度。听起来跟方才对美世开口的语气截然不同。

「你怎么一大早就摆张臭脸呀。」

站在门外的叶月探头朝房里张望，结果刚好和美世对上视线。

美世此刻仍全身发烫。判断自己的脸一定还很红的她，不知所措又难为情地垂下头。

「哎呀？哎呀哎呀？难不成我打扰到新婚小俩口的幸福时光了？」

「别用这种故意的说法。」

「哎呀，你才是呢。怎么用这种态度跟自己的姊姊说话呀。」

从美世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清霞的背影，叶月也因为被房门挡住，无从确认她脸上的表情。不过，光听两人的对话，就能明白他们正以一触即发的锐利眼神瞪着彼此。

「所以？你有什么事吗？」

「噢，对了对了，我想确认一下。我记得你们有说今天要一起去划船吧？」

「啊！」

美世惊叫出声。

她完全忘了这件事。听说附近公园里的池塘可以划船，难得有时间，她希望能借此转换一下心情。

因为起床后发生的诸多事情，让这件事完全被美世抛诸九霄云外。

「现在的时间与其说是早晨，其实比较接近中午。这样你们还要去吗？」

听到叶月这么问，清霞转头望向美世。

「怎么样，你要去吗？如果没有这个心情，就别勉强……」

「我要去。我想去。」

美世毫不犹豫地回答。

虽说可以尽情休息，但一整天都懒洋洋待在屋子里可不成。这点她刚才已经彻底领悟到了。这样下去不行，她绝对会变成一个废人。

这么下定决心后，美世随即从床沿起身。

「我……我去换衣服！」

然而，清霞制止了打算快步走出房间的她。她抬头望向轻轻拉住自己一只手的他。

「老爷？」

「不对。」

「……清霞先生，那个，请问……？」

美世被拉住的那只手，以及清霞拉住他的那只手，都还残留着方才的温度。前一刻的余韵再次开始在两人之间酝酿。

「就算一整天都在这个房里度过，我也完全不在意。」

「咦……」

「公园随时都能去。就算不是假日，我也能腾出一段去划船的时间。」

「可……可是……」

「你不愿意跟我一直在这个房里养精蓄锐吗——」

美世感觉自己彷佛要被吸入清霞那双澄澈的眸子之中，想外出的决心也因此开始动摇。

她怎么可能不愿意呢。

和清霞两人深入感受彼此爱意的时光，原本就让美世心醉不已。对美世而言，清霞这番话，想必比他自己所想像的更具诱惑力。

可是……可是！

（振作一点，美世。再这样下去，会彻底被牵着鼻子走的。）

美世在内心这么激励自己。

让她的思考堕落至此，清霞真的是个罪孽深重的夫君。

「我……我没有不愿意……可是，我想当个踏实正当的人！」

「噗！」

美世这么呐喊的瞬间，一旁传来噗嗤一笑的声音。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忘了最重要的事。这么说来，这个房间里此刻并非只有她跟清霞两人。

美世缓缓转头，望向听起来像是在拼命压抑、却还是多少泄漏出来的笑声传来的方向。

捧腹笑得有些痛苦的叶月，双肩因为激动而不停颤抖。

或许是察觉到美世的视线了吧，尽管笑个不停，叶月仍气喘吁吁地试着说话。

「没……没关系的……呵呵……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啊哈哈……唉……好好笑，踏实正当的人呀。真……真的好可爱！呵……呵呵呵。清霞，看来你不是踏实正当的人喽？」

「姊……」

「你不……不要生气啦……啊哈哈哈，你们就忘记我的存在……呵！噗噗噗……两人继续尽情晒恩爱也无妨哟。」

即使被清霞投以没好气的鄙夷视线，叶月仍哈哈大笑个不停。

刚回神过来时，美世因为极度羞耻而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但她现在也慢慢恢复冷静了。

「老爷，您的手……」

「放开也无所谓吗？」

「我……我得去换衣服才行！」

听到美世以略微强硬的语气这么要求，清霞才轻柔松开手。会觉得他眼中透出一丝遗憾，想必是自己多心了吧。

他不可能真心想和美世一起度过糜烂的一天，应该……是这样没错。

「真可惜～我原本还想再多看一下你们青涩的交流相处呢。」

「你给我适可而止。」

美世装作没听到身后叶月和清霞的对话，匆匆前往另一个房间更衣。

最后，美世和清霞直到将近正午时分，才终于踏出家门。

时节接近初夏，气候相当宜人。温暖阳光和徐徐微风，都让人感到无比舒适。

今天，美世换上了有别于平日的洋服。

从去年才开始尝试穿洋服的她，在叶月建议下买齐了连身裙、女用衬衫和裙子。

她今天换上的便是其中一套洋服。

这件剪裁偏贴身的青绿色连身裙，有着白色蕾丝领子和大大的褐色木质钮扣，看上去十分可爱。

另一方面，同样选择洋服的清霞，则是一袭白衬衫搭配深褐色长裤的简素打扮。但这样的穿着，反而更能衬托出他锻炼有加的修长身型，让他看起来格外有魅力。

真要说起来，清霞其实穿什么都很适合。

（老爷永远这么迷人呢。）

如此帅气、温柔、无所不能的人，竟然会和自己相恋、结婚。直到现在，美世都还有点不敢相信。

撑着白色蕾丝阳伞走在清霞斜后方的她，此刻感叹万分地这么想。

美世平常不会在白天的这个时段踏入市区，所以总觉得此刻感受到的氛围有些不同。因为时刻接近正午，许许多多在帝都工作的行人，像是在寻找中餐而在街头往来穿梭。

除了西装笔挺的男性以外，穿着和服的男性和女性，或是和美世同样做洋服打扮的女性也不少。

（话说回来……）

虽然差不多已经习惯了，但就在这一刻，清霞仍持续吸引与他擦肩而过的人们的视线。不只女性，有时甚至连男性都盯着他看。

大家的反应都一样。微微睁大双眼，直直盯着从身旁走过的清霞。

这种时候，不用说，没有人会关注走在清霞身后的美世。唯独清霞是特别的存在。

他所散发出来的高洁、凛然而强烈的……氛围？不，或许说是能量也不为过吧。清霞以这样的力量、这样的存在感让人们为他着迷。

「美世，你从刚才就闷不吭声，怎么了吗？」

默默前进片刻后，清霞转动眼球观察美世的样子，体贴地这么问道。

「不……没什么。」

「是吗？」

清霞有些不解地歪过头，朝美世伸出手。

「这样就不会走散了。」

「是。」

美世以空出来的那只手握住清霞伸过来的手。

因为您实在太迷人，我忍不住看得入迷——她不可能这样对清霞坦承。

要是这么做，想必会让清霞无言以对。毕竟，我可以断言，我喜欢您喜欢到一辈子都不会厌倦的程度。

两人在正午的喧嚣街头上慢慢前进。公园就快到了。

整齐并排的翠绿路树及花季到来的玫瑰，替公园染上鲜艳色彩。除了一片大池塘以外，还有看起来很新的西式凉亭。这样的空间，光看就让人倍感兴趣，同时也能好好舒展身心。

与其说是公园，感觉或许比较类似宽广的庭园。

「好美呀……」

美世偏好绿意盎然的场所，尤其更中意有池塘或喷水池等水源的空间。因此，在外出时，她有时会绕来这样的公园散步。

不过，有能够划船的宽广池塘的公园，倒是比较罕见。

「小船在那边。」

一艘有些褪色、散发出陈年感的木制小船，以绳子固定在池畔的水面上。

幸运的是，附近看起来没有其他打算划船的游客。

清霞率先跳到小船上。平衡感很好的他，面不改色地稳稳站在摇了好几下的小船上，朝美世伸出手。

「留意脚下。」

「是。」

美世轻轻握住清霞的手，战战兢兢移动到小船上。小船因她的动作而摇晃，但清霞确实搀扶住美世，两人也因此得以免于小船翻覆的意外。

「谢谢您。」

「嗯，坐下时也小心点。」

待美世慎重地坐好，清霞松开固定小船的绳子，和她面对面坐下，然后握住船桨。

清霞划动两根船桨，小船随即轻快地离开池畔。

「好棒……」

市街的喧嚣声在一瞬间远离，在公园里玩耍的孩子们的笑闹声，此刻也变得十分细微。附近没有其他人的池塘中央十分宁静，只有水声传入耳里。

在四周没有任何遮蔽物的环境下，一阵微风吹来，在水面掀起一道道波纹，美世的发丝也随风扬起。

「如何？你是第一次坐小船吧？」

「是，感觉心情很平静呢。」

这或许就是所谓身心都被疗愈的感觉吧。

坐在随波荡漾的小船上，静静地倾听大自然的声音。因忙碌日常而紧绷疲惫的内心，彷佛正逐渐放松开来。

美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坐在小船上游湖是如此令人心情舒畅的事。

「可是，让您一个人负责划船，总觉得……」

「这不需要花太多力气，所以没问题的。」

然而，忙着划船的话，就无法好好享受这片静谧了。美世收起手上的阳伞。

「我想划划看。」

看到美世干劲十足地这么说，清霞先是露出惊讶表情，接着看似有些困扰地蹙眉。

「还是不要比较好，对你来说可能太难了。」

「让我试一次就好。」

「如果只是划几下的话……」

清霞不太情愿地点头同意后，两人便起身交换位置。

美世握住上头还残留着清霞体温的船桨，有样学样地划起来——说得正确一点，应该是试着划。

（好……好重呀！）

前一刻，清霞才说不需要太大力气。实际上，跟能够轻松操控两根船桨的他相比，美世确实没什么力气。尽管如此，美世原先仍以为自己至少能够代劳片刻。

虽然勉强能划动船桨，但就算美世耗尽全身上下的力气，船桨的动作依旧很迟缓，小船也几乎完全没有前进。

「呜……呜呜……呼……」

感觉双臂开始使不上力气的她，忍不住重重吐出一口气。明明才滑了几十秒，她的指尖却已经开始颤抖。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清霞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对你来说太难了。毕竟我们的臂力完全不同。」

「是……对不起。」

原本想让清霞轻松一点的想法，到头来不过是缺乏自知之明。

满心愧疚的美世，失望地起身再次和清霞换位置。

「真遗憾……」

「别这么沮丧——美世。」

听到清霞这么呼唤，美世怯怯地抬起低垂的眼帘。

清霞从裤子口袋里取出某个东西，然后朝美世伸出手。美世摊开双手后，那个东西「咚」地落在她的掌心里。

这个东西很轻，轻而柔软。这是——

「哇啊，好可爱。这是玩偶吗……？」

那是个以小碎花图案的橘色绉布做成的动物玩偶。

生着三角形耳朵，看起来像猫、像狗又像狐狸的神秘小动物，有着以黑线绣成的一双圆眼，模样十分讨人喜爱。

玩偶尺寸大概是美世双手的掌心那么大。或许是身体里头塞了很多棉花，形状圆鼓鼓的，脖子上还系着红色蝴蝶结。

「与其说是玩偶，应该是护身符。」

「护身符？但您已经给过我很多个护身符了……」

看到美世不解的模样，清霞摇摇头。

「我试着制作各种不同的护身符，最近开始对新的造型产生兴趣。这是试作品。」

美世仔细观察手中的玩偶。

上头的缝线整齐又美观，就算当成商品摆在日用品专卖店里也不突兀。但他说试作品，难道——

「这个玩偶也是您缝制的吗？」

「不，那个是买来的……我想……你应该会喜欢这类小玩偶，所以……」

或许是害臊吧，清霞有些尴尬地别过脸这么回答。看着这样的他，美世有种心脏被重击的感觉。

虽说是送给女性的礼物，但不同于饰品，男性要走进店里买这种玩偶，恐怕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而清霞竟然愿意为了美世这么做。

「是，这个很可爱，我真的……真的非常开心。」

小时候，美世便很向往玩偶或娃娃这类东西。听小学里的朋友说自己在家里时，总是跟心爱的娃娃形影不离，会一起看书、一起睡觉等等，总让她好生羡慕。

尽管已经不是会玩玩偶的年纪，她仍十分喜爱可爱的东西。

「这是护身符对吗？我会好好珍惜。」

「嗯。毕竟尺寸有点大，倒没必要随身携带……我想试着制作能用来装饰房间、同时又能发挥守护效果的东西，才完成了这个护身符。你不用想太多，把它放在房里装饰就好。虽然家里已经有结界，所以大概没什么用就是。」

「不会的，这个很可爱呀。回到家后，我马上把它摆在房间里。」

看着这个可爱的玩偶，美世忍不住傻笑起来。

因为太开心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吹太多风对身体不好，差不多回去吧。」

「是。」

清霞朝美世微笑，再次握住船桨开始划船。

随后，两人来到公园的凉亭里吃便当。

顺带一提，便当是久堂家的厨师做的，善解人意的叶月要他们带上。

上头的花朵涂漆图样细致美观的日式三层便当盒，一层是日式料理、一层是西式料理、最后一层则是饭团。诸如红烧菜、凉拌菜、油炸物等各式各样的菜肴，每一样都散发出强烈存在感，让人光看就心情雀跃。

而饭团也分成鲑鱼、昆布和柴鱼等多种口味，光是边吃边谈天，就足够开心了。

「真的非常美味呢。回去可得跟姊姊道谢才行。」

「嗯……今天天气很好，我想散步一下再回去，你觉得呢？」

「好的，就这么做吧。」

两人并肩走在公园的步道上。

耀眼阳光从枝头缝隙间洒落。打在枝头叶片上的光线，让树叶看起来彷佛发出绿色光芒。前进片刻后，美世发现前方有一栋小巧的建筑物。

「那是……」

「规模比较小，但那是一座神庙。」

那座暗褐色的木造神庙，大概只有能让一名孩童勉强钻过去的大小。不过，尽管又小又旧，里头仍确实供奉着鲜花和神酒，看起来是有人用心在打理。

「不会给人不舒服的感觉。里头祭拜的，或许是守护这一带的人和土地的神只吧。」

「也有神庙……会给人不舒服的感觉吗？」

清霞点头肯定了美世的疑问。

「神庙、祠堂，或是塑像，并非全都是良善的东西。不知道是谁在参拜的诡异废弃神社，或是路上不知名的荒废祠堂和塑像，都是相当危险的东西，所以不要轻易靠近比较好。」

「那个……我们先前去别墅时，您双手合十膜拜的地藏菩萨是……」

「那是无害的存在。应该说，他会守护所在的土地，所以反而必须对他展现敬意。」

「原来是这样。」

美世没有见鬼之才，倘若对方真是邪恶的人外之物，她也不会察觉到。以后可得多加注意，即使看见这类神社或塑像，也不能随意膜拜。

「当然，这种地方也有可能躲着不安好心的活人……荒废的神社或塑像，基本上都出现在人迹罕至的偏僻地点，那里有时也会是目无法纪之人聚集的地方。我在工作上就碰过好几次。」

「确实呢……」

美世从未想过这样的可能性。不过……原来如此。所谓的神庙，除了有神只或异形存在以外，同时也是许多人会前往的地方。

美世抬头仰望身旁的清霞，却发现他露出奇妙的苦涩表情。

「老爷？」

「噢，没事。我只是稍微想起不愉快的事。有些图谋不轨的人，并无法从外表判断出来，而本人可能也不见得有自己怀抱恶意，或是正在做坏事的自觉……我纯粹是想到这一点。」

清霞这番发言有些唐突。他是怎么了呢？

尽管一头雾水，但清霞的沉重语气让美世无法鼓起勇气追问更多。两人就这样从神庙旁走过。既然清霞没有主动提起，对美世来说，那想必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美世独自做出这样的结论。

绕了公园一圈后，两人踏上回家的路。

虽然散步消耗了不少体力，但长期以来积累在内心的疲劳、无法缓解的紧绷感等负面感受，此刻彷佛全都被一扫而空。

清霞和美世回到久堂家主宅邸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老爷？」

从玄关踏进室内时，清霞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吵吵闹闹的啊。」

美世当下没能马上明白清霞在说什么，但竖耳倾听之后，她确实听见了似乎在争执什么的人声。

清霞打从内心感到厌烦似地皱起眉头。

「反正一定又是那个人。」

「您是说婆婆吗？」

清霞没有肯定或否定美世的提问，但他的表情其实已经明显提示了答案。

思考片刻后，清霞叹了一口气。

「抱歉，我过去看一下情况。你就……你应该累了吧，看是在房里或客厅休息都好。」

美世确实有些疲倦，但还不至于完全无法行动，更何况，她也很在意发生了什么事。面对清霞的提议，她摇头回应：

「不，我也跟您一起去。」

「……是吗？那就走吧。」

仔细一听，声音似乎是从二楼传来的。美世和清霞朝彼此望了一眼，然后一起拾级而上。

刚走上二楼时——

「唉，真是的！」

两人刚好撞见脸色相当难看，从某个房间气冲冲走出来的叶月。

「姊。」

听到清霞的呼唤声，叶月的表情慢慢变得柔和。

「哎呀，你们回来了？」

「刚刚才到家。一踏进家里，就听到争执声，所以上来看看情况。」

叶月朝美世走近，看起来有些愧疚地将眉毛弯成八字状。

「那还真是抱歉……是妈妈她又来了。」

根据叶月的说明，放在芙由房里的某个瓷偶不知何时被打破了。那是一尊纯白、宛如圣母般美丽的女性瓷偶，而且还是进口货。底座是一个小巧音乐盒的设计。

芙由不在房里时，这尊瓷偶掉到地上摔破了。

那是正清送给芙由的众多礼品之一。伤心哭诉的芙由听不进任何安慰话语，没人拿她有办法。

「与其说是伤心哭诉，乱发脾气或许比较正确呢。」

叶月耸耸肩。

「那个瓷偶并不是特别昂贵或罕见的东西。爸爸也试着这样安慰她，不过……完全没用呢。」

真是令人心碎的事。美世忍不住将清霞今天送给她的玩偶紧紧揣在怀里。

只要是心爱之人送的礼物，就算是便宜又随处可见的东西……无论收到多少个礼物，每个都是承载满满珍贵心意和回忆的宝物。会让人想再三欣赏这些礼物，同时回想收到的当下，然后沉浸在幸福之中。

要是这样的礼物损坏，会伤心到无法保持冷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哎呀……？）

原本以为清霞也为这样的芙由感到不舍，但美世望向他后，却发现清霞露出了有别于美世想像的微妙表情。

要举例的话，大概就像当初听到美世说要一个人去薄刃家见自己的外公和表哥新那时的表情。表面上爽快答应，但内心其实不希望她去……现在清霞脸上的表情，跟那时的感觉有些类似。

「上一代怎么说？」

「你称呼自己的父亲为『上一代』，也太奇怪了吧……爸爸他看起来没有特别生气或难过。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打算调查瓷偶摔坏的原因。」

「他八成不会深究吧。」

「大概吧。所以，就暂时让妈自己静一静好了。马上就要到晚餐时间了，你们如果要换衣服的话，就赶快去喔。」

语毕，叶月便走下一楼。

此刻，芙由房里仍隐隐约约传来感觉悲伤又愤怒的嗓音。的确，就算美世和清霞现在插手，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不过，听了叶月和清霞的对话，有一点让美世颇为在意。

「老爷。」

「怎么？」

「您说公公他不会深究瓷偶摔坏的原因，这是为什么呢？」

「噢……」

「公公十分珍惜婆婆，所以，看到婆婆伤心的模样，他应该会想找出是谁摔坏了瓷偶才是……」

听到美世的疑问，清霞皱眉思考了半晌。

「……这个嘛。或许正因为珍惜，才选择不深究吧。」

「正因为珍惜，才选择不深究？」

「嗯。因为珍惜对方，比起耗费心力去在意礼物，把精神花在自己珍惜的那个人身上，才是更重要的。」

好像懂、又好像不懂的一番道理。美世细细反刍清霞的说明，然后再次反问：

「所以……因为让婆婆的心情平静下来比较重要，公公便选择不追究礼物的事。您是这个意思吗……？」

「简单来说就是如此。」

虽然还是有些让人无法释怀，但毕竟正清和芙由的关系稍微有别于一般夫妻，再加上身为儿子的清霞都这么说了，或许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美世试着让自己接受这样的结论，为了更衣而暂时跟清霞分开，回到她暂住的房间里。

到了晚餐时间，芙由仍没有现身。

独自出现的正清要大家不用等芙由，因此这顿晚餐由美世、清霞、叶月和正清四人一同享用。

这天的晚餐同样是各种精致的西式佳肴。

以色彩丰富的当季蔬菜做成的前菜；汤品则是美世不曾听闻过的名字，使用了章鱼、尝起来带点黏稠感；鱼类餐点和肉类餐点，肉质全都柔软到入口即化，却又具备多重风味相互融合的醇美滋味。尽管量还不少，仍美味得能让人轻松吃光光。

除了美味不在话下之外，完全无法从滋味推敲出作法这点，可以判断厨师的手腕果然相当优秀。

顺带一提，清霞和叶月以葡萄酒搭配这顿晚餐，美世和正清则是喝水。

微醺的叶月负责炒热气氛，正清则是在一旁帮腔。清霞只有在话题带到自己身上，以及附和意见时会开口，美世则是只回答针对自己的提问。

一如往常的用餐时间就这样流逝。

享用完甜点后，晚餐时间宣告结束。

在正清打算步出饭厅时，美世下定决心开口唤住他。

「那个……公公。」

「什么事，美世小姐？」

年龄和外表不成正比的正清，朝美世露出柔和的笑容。对美世来说，态度总是温柔无比的他，是一位非常好的公公。

「请问……婆婆的晚餐……」

「噢，你在替芙由担心啊，谢谢。我现在正打算把晚餐送去她房里呢。」

「咦，您亲自送过去吗？」

美世吃惊地瞪大双眼。

即使已经从当家宝座上退休，正清仍是久堂家的大家长。这样的他，竟然打算自己送餐到爱妻房里。

这恐怕是一般的高阶家系中无法想像的事。无论多么宠溺妻子，会做到这种程度的人可是少之又少。

（公公果然是真心爱着婆婆呢。）

这么说或许很失礼，但美世不禁感到几分敬佩，也有些羡慕被正清如此呵护着的芙由。她总觉得心里暖暖的。

不过，为此感到疗愈的似乎只有美世。在一旁听着两人交谈的清霞面无表情，看起来不是很愉快。

「呵呵，让你们傻眼了吗？我跟芙由一直都是这样相处呢。」

「不，怎么会傻眼呢。我反而……很向往。」

这么回答的美世，为了按捺内心高涨的情绪而以双手覆上脸颊，试着不让自己下意识傻笑。

一直保持沉默的清霞此时开口了。

「向往？……你向往这种感觉？」

「是的。公公和婆婆总是深爱着彼此，这样的关系真的很美好。」

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吗？美世不解地微微歪过头，但清霞只是板着一张脸不说话。

「美世小姐。不嫌弃的话，你要不要一起来芙由的房间？看到你来的话，她或许就会恢复成平常那种感觉了。当然，清霞也一起来。」

「是，请务必——」

「别跟去。」

清霞开口制止不假思索表示同意的美世。正清则是笑眯眯地以「哎呀，有什么关系呢」缓颊。

「清霞，身为儿子，你偶尔也该安慰鼓励一下自己的母亲啊。好啦，既然这么决定，我们就出发吧。」

看到正清转身离开，美世一边观察清霞的反应，一边跟上他的脚步。最后，或许是妥协了吧，清霞也在重重叹了一口气之后跟上。

一行人捧着晚餐，踩着阶梯来到芙由位于二楼的房间。走在最前方的正清伸手轻敲房门两下。

「芙由，我要进去喽。」

没等芙由回应，正清便大剌剌开门走进房里。看到他这样的行为，美世有些愣住，但也马上跟着出声表示「打扰了」，然后战战兢兢入内。

造访别墅时，美世便见识过芙由个人的房间。而她在主宅邸的房间，从天花板到壁纸、铺在地上的地毯、窗帘和其他家具，都一如她性喜高调华丽，却又不至于过度夸张的优秀品味。

芙由坐在椅子上，默默眺望着一片漆黑的窗外。

「芙由，我的宝贝，我替你把晚餐端来喽。多少吃一些好吗？」

「谢谢您……但我现在吞不下任何东西。更何况，现在还有外人在场。」

她所说的「外人」，很明显是指美世。不过，这种程度的发言，对美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因此她也不会想责备这样的芙由。

（婆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没精神呢……看来她真的很沮丧。）

听到芙由的嗓音里少了平时的霸气和活力，美世不禁愈来愈担心。

之后，经过正清一番好说苦劝，芙由终于愿意用餐了。

只是在一旁观看过程的美世等人，此时开始闲得发慌。

虽然自己是希望能鼓舞芙由才过来，但像这样站在她面前时，美世才深深体会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老爷？」

美世不经意望向清霞，发现他正直直盯着某个放在抽屉柜上头的东西。

白色手帕的正中央，放着好些带着瓷器质感的白色碎片。

那或许就是打破的瓷偶的残骸吧。从底座和较大的碎片，可以稍微想像出瓷偶完好时的模样。

「还没摔坏前，这想必是很美丽的一尊瓷偶吧……」

「这我就不清楚了。」

清霞拾起勉强保留住原型的小巧台座，将这个抽屉造型的音乐盒反过来观察底部，再把它放回去。

看着清霞这么做的美世，一瞬间发现台座底部有着自己看不懂的图样。

（刚才那是……什么呢？）

她原本以为那是瓷偶作者的名字，但这样感觉跟瓷偶本身的设计风格不符。真要说的话，比起名字或记号，那看起来……更像是施展术法用的图样。

是自己多心了吗？

（不过，久堂家是异能者之家，就算家里有术法道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如果是不好的东西，公公和老爷一定会率先发现、然后把它处理掉吧。）

至少，应该还轮不到美世来担心才是。

芙由的房间里虽然摆满了各种奢侈品，但全都是相当有品味的东西。花瓶、时钟、动物造型的摆饰、裱框的风景画、甚至连香炉都有。

美世不清楚哪些是来自正清的礼物、哪些又是芙由自己挑选的物品。不过，这些东西全都有着能匹配芙由本人的水准，毕竟她拣选物品的眼光十分精准。美世也想好好向这样的她看齐。

「好啦，芙由。那我们先离开喽，你自己慢慢享用晚餐吧……清霞、美世小姐，我们出去吧。」

待芙由的情绪终于稳定一些之后，正清以温柔语气这么对她说，然后催促美世等人离开。

美世轻轻点头，清霞则是以鼻子哼气，一副「终于啊」的表情。

「你还是老样子呢。」

三人来到走廊上后，看起来心情一直不太好的清霞，终于对着正清的背影这么开口。

「什么意思？」

转过身的正清依旧笑容满面，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尽管这么询问清霞，但正清似乎对他的感想一点都不意外。

「我说的是你的怪癖……就算彼此相爱，我也不认为单方面的支配是美好的事情。」

「咦？」

无法理解清霞发言的美世露出茫然表情。

「说是支配也太难听了吧，这可是我们彼此都同意的事喔。更何况，我也没有支配芙由啊。」

「以礼物为借口，将各式术法道具赠送给妻子，再透过那些道具监视、监听她的私生活。这种有违伦常的行为，我觉得称之为支配也不为过。」

「咦咦！」

慢了一拍才理解对话内容的美世，不禁震惊地以手掩嘴。

意思是，她方才「瓷偶底座的图样是用来施展术法」这样的推测，其实是正确的。

虽然她也有些怀疑能监视、监听对方私生活的术法和道具，是否真正存在。

「您送的礼物……全部都……？」

看到美世愣愣地轻喃，正清笑盈盈地以「嗯」肯定她的猜测。

「其实，芙由房里的东西，基本上都是我送给她的。为了每分每秒守护她，每一个礼物都被我附加了细腻的术法。」

看着正清丝毫不觉得愧疚，反而很开心地向她说明的模样，美世说不出半句话。

这实在是难以置信。然而，继清霞的指摘后，既然连本人都承认了，这想必就是事实。

正清和芙由在美世心中的纯爱关系，开始应声瓦解。

美世原本一直觉得正清的笑容稳重又温柔，但在得知真相的瞬间，她突然觉得那张笑脸看起来极度诡异。

自己的私生活被人无止尽地窥探——光是想像，美世就觉得害怕到脑袋一片空白。

一股寒意窜上她的背脊。

「不过，没想到那尊瓷偶会摔坏啊，真是遗憾。那可是我跟芙由年轻时的回忆呢。」

「真敢说。把瓷偶砸破的人八成就是你吧。」

清霞接二连三道出令人震惊的事实。因为刺激过强，美世甚至连一一做出反应的力气都不剩了。

「哎呀，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家里的帮佣，没有一个会粗心大意到毁损雇主的私人物品。就算真的不小心弄坏，他们也绝不可能闷不吭声。更何况——」

「更何况？」

「你一整天都能够监视那个房间。要是真有帮佣做出这种行为，你想必会马上解雇对方。不是在不在意礼物坏掉的问题，而是因为这攸关久堂家的面子。不过，今天没有任何一名帮佣遭到解雇。」

「原来如此。」

「所以，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被家人打破，或是因为什么意外而自然摔破。从现况来判断，后者的可能性很低。前者的话，那个人不可能自己摔坏你送的礼物，外出中的我和美世也不可能下手，而姊姊原本就不会靠近那个房间。这样一来，可能的人就只剩下你了。」

流畅道出一连串推论的清霞，看起来充满自信又极为可靠。另一方面，正清则像是对清霞的表现赞叹有加那样，带着满脸笑容频频点头。

「不过，清霞。照你这么说，我会摔坏那个瓷偶，究竟纯粹是一场意外？又或是我刻意这么做呢？」

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的正清，唐突地对清霞丢出这个问题。彷佛像是在跟他玩游戏一样。

「这种事谁知道啊。」

清霞一脸不耐烦地轻声啐道，直接放弃回答。

「如果我是刻意这么做，动机又是什么？」

正清像个孩子那样，兴奋到双眼闪闪发光，看起来完全对这个状况乐在其中。因为清霞看样子不打算回答，美世代替他战战兢兢开口：

「那个……呃……是因为现在……不再需要那个瓷偶……之类的吗？」

「哦？为什么不需要它了呢？」

「呃……呃……这个……我不知道……」

美世没想这么多，再说，她的脑袋变得愈来愈混乱。

以礼物之名，在爱妻芙由的房间里摆满随时都能监视、监听她私生活的术法道具，而后又自己将其毁损。

即使重新梳理正清的行为，还是不管怎么看都不正常。

真要说的话，他的举动从一开始到最后都超脱常理，美世压根无法明白他的动机。

在美世独自陷入不知所措时，清霞轻轻将一只手搁在她的肩头。

「别捉弄我的妻子，变态中年人。」

「因为你不回答，美世才会代替你回答啊。还有，变态中年人这种称呼，就算是我，也觉得有点受伤呢。」

清霞的太阳穴浮现青筋。

「你这个变态，渴望听到他人从客观角度指摘自己的异常心理，那我现在就回答你。你之所以会打破那个瓷偶，八成只是想确认自己心中的爱意吧。看到对方因为瓷偶毁损而悲痛不已的模样后，得知自己对她的爱并没有淡去，让你感到心满意足。简直幼稚到不成体统。」

「你还真了解耶。」

「但我压根不想了解。」

正清满足地拍了几下手，然后转身。

「这样不也很好吗？毕竟我跟芙由从以前就是这种关系呢。这就是我们的爱的形式，那无数的礼物，则是爱的证明。」

露出像是打从内心感到欣喜、又像是有些难为情的笑容后，正清便转身离去。

有如怒涛般猛烈袭来的真相，让美世茫然地愣在原地片刻。想像中浪漫不已的爱情表现，现在彻底被粉碎，只留下难以言喻的不适感。

当然，她并不是觉得公公和婆婆之间的关系令人不适——不过是自己难以接受罢了。

像是被迫吞下大块肥肉那样，美世总觉得胸口有股沉重的压迫感。

彷佛摄取了难以消化、会对肠胃造成极大负担的食物那样。

听完正清和清霞的对话后，有一点让美世有些在意。就是正清所说的「这是我们彼此都同意的事」。

从字面上来看，就是正清在彼此都同意的状态下，赠送会侵犯个人私生活的术法道具给芙由。

（婆婆本人也知道那些礼物其实是——？）

美世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觉得自己彷佛见识到了不要知道比较好的骇人事实。

「美世，刚才的对话内容，就算忘记也无妨。不对，忘了它吧。」

看到美世不停打颤的反应，清霞体贴地这么说。不过，无须他嘱咐，美世也已经把这几十分钟内发生的事情封印在大脑深处的角落。

◇◇◇

洗过澡后，美世朝卧房走去。

先行洗完澡的清霞，此刻穿着睡觉用的浴衣坐在床沿。

「老爷，我洗完澡了。」

「嗯。」

原本在阅读文件的清霞，将那些不知是否和工作相关的书面收拾到一旁，然后朝美世招招手。美世乖乖来到他的身边坐下。

「老爷。」

「怎么？」

洗澡时，美世重新思考了很多事。

白天，清霞在公园里所说的令人费解的那番话，说不定指的就是正清一连串的行为。刚才不在场的叶月，是否知道关于礼物的真相……诸如此类的事。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让美世在意的。

「那个，您今天送给我的……那个玩偶……」

才刚这么开口，清霞似乎就马上明白美世想表达的意思。他猛地转身望向她，随即以「不是」回应。

「我绝不是怀抱着那种意图送玩偶给你，也没有对那个玩偶施加奇怪的术法。我可以对天发誓。」

「是……」

这时候，要是叶月在场，或许会毫不在乎地以「这么拼命辩解，感觉反而更可疑呢」驳斥清霞的主张吧。

不过，对美世来说，这么拼命的清霞反而更令她怜爱，让她的脸上不自觉浮现笑意。

「我是说真的。」

「是，我明白的，您不用这样强调。」

看到美世忍不住轻笑出声，清霞像是要延续上午的情境那样将她按倒在床上。同时表情也跟着变得认真。

「不过，我个人其实想过至少要在你身边安放一个这样的术法道具。」

「咦……？」

语毕，清霞将脸埋上美世的粉颈。他呼出来的炽热气息搔着美世的皮肤，转眼间，美世便被清霞的香气所笼罩。

「你太让人不放心了。不这么做的话，总觉得你可能会被人夺走、被人伤害。总是让我坐立难安。」

「老……老爷，请您……不要一直说话……」

每当清霞开口，美世的颈子便会感受到他呼出来的气息，让她几乎要发出奇怪的呻吟。美世按捺住这样的冲动，以双臂环住清霞的头，轻柔地将他揽进怀里。

「老爷。如果真的有必要这么做，请您尽管跟我说吧。」

说穿了，美世或许也跟芙由没什么不同。

自己一整天的行动，可能都被对方看在眼里。自己发出来的声音、制造的声响，或许全都会传入对方耳中。尽管清楚这一切，美世想必还是会接受。

（因为，我已经是您的了。）

如果这么做能证明这一点、能让清霞放心的话，就算有些难为情，美世也愿意让他窥见自己日常生活中的一切。

「你是认真的吗？」

清霞像是在撒娇那样磨蹭美世的颈子，以沙哑的嗓音开口询问。美世轻抚这样的他的发丝。

「是，我是认真的。」

「我可能真的会这么做喔，不是在开玩笑。」

「是，我不在意。」

清霞缓缓抬起头。两人的唇瓣慢慢靠近、贴合，然后是深深一吻。

彼此的爱意交织、融合在一起。

「……清霞先生，我最喜欢您了。」

「我也是。」

具有实际形体的爱的证明，仅是轮廓而已。不过，形形色色的证明，让两人无论身在何处，都能透过这个微小的存在感受到彼此的爱。

美世闭上双眼，将自己交给笼罩全身的这股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