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欢会

「我们来举办联欢会吧！」

听到五道唐突的提议，清霞狠狠瞪着他。

时值夏日尾声，卧床休养好一阵子的清霞终于重返职场，恢复一如往常的生活——在这样的某天，事情发生了。

「你在说什么啊？」

突然闯进办公室，却不是为了要务而来，最后甚至呐喊出莫名其妙的要求。遗憾的是，清霞可没有能够温柔对待这种部下的慈悲心肠。

尽管如此，五道仍毫不介意上司的冰冷视线，而是以极为正经的表情拍了一下桌子。

「队长！联欢会！」

「吵死了。闲到有空玩乐的话，就多些工作吧！」

「我才不闲呢。而且，这也不是在玩乐啊～是要喝酒啦，喝酒！」

「那就更不需要！快点给我回家。」

将处理完毕的文件整理好之后，清霞准备下班返家。

工作结束了，接下来只要回家就好，他可懒得跟这个缠人的男人周旋。饮酒会这种活动只会让人觉得麻烦而已，他才不干。

你不回去的话，我要回去了。清霞这么说着起身，却被五道挡住去路。

一反刚才的认真神情，五道现在露出让人看了微愠的奸笑表情。

「不可以～今天可不会让您回去喔！」

「烦死了。让开，别挡路。我要回家。」

「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所以——」

「……」

「就邀请特别来宾过来喽～」

清霞吃惊地瞪大双眼望向办公室出入口。他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但不知何时，那里确实出现了一个人影。

（……我竟然没发现。）

能在不被清霞察觉到的状态下行动的人物。说到这样的佼佼者，就只有一人。

「你好，工作辛苦了。」

带着狡黠笑容探出头来的，是可谓清霞天敌的那名人物。些微天然卷的一头褐发、让人倍感亲切的脸蛋、毫无破绽的一举一动。无论见几次面，都让清霞无法大意的他。

鹤木——不，薄刃家的下一任当家薄刃新。

「……五道，让外部人士踏进值勤所，你是觉得就算人生完蛋也无所谓了吗？」

清霞像是迁怒那样恶狠狠瞪着五道。但五道仍是嘻皮笑脸，完全不把他的威胁当一回事。

「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把您拖去喝酒嘛！」

「蠢蛋，你以为我会原谅你吗？」

这可不是能一笑置之的问题。倘若是会客室也就算了，把外部人士带到值勤所办公室的门口，可说是彻底违反军纪的行为，必须接受严厉惩处。

你做好觉悟了吧——看到清霞准备对五道施暴，一旁的外部人士本人出声打圆场。

「好啦好啦，我可是有得到大海渡少将的允许喔。」

「啥？你说阁下批准这么做？这种荒唐的事情？」

「靠我的交涉手腕喽。」

「……不是吧……」

无言到极点的清霞，默默放下原本举高的拳头。

这些人有什么问题啊。光明正大违反军纪的人，以及允许他们这么做的人。虽然他不想说上司的坏话就是了。

「噢，大海渡少将也托我传话给你喔，他说『你偶尔也该跟部下培养一下感情』。」

「……」

勉强将「多管闲事」几个字吞回肚里的清霞，就这样被五道和新带走。

看到新以爽朗笑容理所当然地表示「我已经转告美世我们要去喝酒一事，所以你不用担心喔」，内心涌现些许杀意的清霞，不知为何成了带头者。他领着两人，来到值勤所附近某间自己熟悉的居酒屋。

「我已经订位喽～」

尽管五道在后方得意洋洋地这么说，但清霞已经连吐嘈他的力气都没有。

「说起来，为什么突然要举办联欢会啊？」

「因为队长自从跟美世小姐订婚后，就不太跟我们鬼混了嘛。」

「……」

「开玩笑的啦～我个人有很多事想跟鹤木请教一下呢，反正机会难得，就顺便请您出席喽。」

「什么叫顺便啊。」

在对话同时走到最前头的五道，喊了一声「晚安～」后一把拉开居酒屋大门，三人依序钻过门帘入内。

居酒屋「薪田」位于从值勤所徒步约五分钟之处，是对异特务小队成员们的爱店。店的规模不大，建筑物本身也偏老旧，算不上美观。但也因为这样，这里成了男人们下班的好去处。

个性豪爽的大叔老板，为店内营造出一种舒适的氛围。要喝酒的话，这里基本上是对异特务小队成员的首选。

「很有庶民风味的一间店呢。」

鲜少接触这类小店的新好奇地东张西望。

「就是这样才好啊，这种感觉～……哇咧！」

心情愉悦到几乎要以鼻子哼歌的五道，这么回应新的途中，突然发出诡异的惊呼声，同时停下脚步。

「他怎么会在这……」

「五道？」

「我……我们还是回去吧。」

五道转身，准备步出居酒屋，却被从后方跟上的清霞和新罕见地以默契十足的动作挡下。

清霞以带着几分埋怨的嗓音没好气地开口。

「都进到店里来了，现在才想回去？」

他这么质问，但五道只是支支吾吾地回答「因……因为～」视线也在半空中来回游移。

「喂～别站在那里，过来一起喝酒嘛，五道。」

从店内某个角落传来的嗓音，清霞也很熟悉。原来如此。他能理解五道前一刻诡异的行为举止了。

这两人的关系似乎水火不容。

「……辰石。」

「噢，久堂先生——还有不可以提及名字的大企业第二代。」

「敝姓鹤木。」

辰石家的新当家辰石一志朝这里招手，以开朗笑容依序问候三人。

「好啦好啦，过来这里一起喝吧。这张四人桌还有三个空位喔。」

「我～不～要～！」

今天也将一袭原色系鲜艳和服穿得歪七扭八的这名纨裤子弟，以单手捧着日式酒杯靠近三人，硬是将极度不情愿的五道拖到空位上。

他看起来完全已经喝醉了，这想必不是清霞的错觉。

看着两名部下不成体统的模样，清霞叹了一口气，和新一起入座。

「……那么，联欢会现在开始～……」

待四人就定位之后，联欢会的主办人五道随即这么宣布。但他的表情和心情远比一开始时要来得消沉许多。

相较之下，一志则是开心地眯起双眼，新的脸上也一直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一志加入后，这个集团一口气变得可疑起来。但其他当事人看起来压根没将这样的事实放在心上。

（……这算联欢会吗？）

唯独清霞开始对今天这场聚会存疑。

开胃菜首先被送上桌，是淋上特制酱汁的凉拌豆腐；接着是烧酒、清酒，四人各自点的炖煮当季蔬菜，这也是这间居酒屋的招牌餐点；还有香气十足的肉类餐点。美味佳肴一道道被端上桌。

在餐点逐渐被清空后，四人交谈的频率也比一开始自然许多。

「说起来，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辰石～」

五道一脸忿忿不平地这么抱怨，一志则是乐在其中地斜眼望向他。

「我在这里不可以吗？」

「想花天酒地的话，应该去有漂亮姊姊招待的店吧～」

「我偶尔也想转换一下心情啊。」

清霞啜了一口烧酒，将话题带到眯着双眼的一志身上。

「你应该有认真在处理家中的工作吧？」

「嗯……虽然很提不起劲就是了。因为很麻烦，一个人待在家又很寂寞嘛。」

虽然算得上是挺了不起的事，但当事人一志却只是一派轻松地耸耸肩。

他的家人，全都因为春天时美世和斋森家的那起事件，被下令搬离帝都。前任当家夫妻搬到乡下安分度日，他的弟弟则是在旧都修行。因此，现在那间硕大的宅邸，似乎就只有一志独自住在里头。

因为家中只剩他一人，才会一天到晚四处找乐子吗——清霞原本这么想，但事实并非如此。

清霞听闻，还跟家人住在一起时，这个男人便时常到处玩乐，鲜少返家。也就是说，他原本就过着这种没规矩的生活。

「这么说来，你的家是什么感觉呢，五道先生？我总觉得不太能想像……」

新把话题带到五道身上。

「我家？我家很热闹啊～」

「热闹……是有很多兄弟姊妹吗？」

「我有哥哥和妹妹～」

三个小孩的话，其实不算多。对五道家一无所知的新，好奇地猜测他是否时常跟兄长或妹妹谈天说地。

不过，关于这方面，清霞就很清楚了。五道家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五道本人或他的兄妹——

「感觉最欢乐的，其实是家母才对。」

喝得脸蛋红通通的五道，以「对吧？」向清霞寻求同意。

「为什么问我？」

「因为您应该知道我家的状况啊～」

「……知道是知道啦。」

五道之母是一位兴趣广泛的女性，而且每个兴趣维持的时间都很短。

埋首于音乐或绘画等艺术创作，挑战制作外国的罕见美食或点心，有时甚至会因为热中旅行而离家几个月。

印象中，五道家的宅邸其实很宽广，却因为堆满母亲的收藏品、她本人的作品、以及不同兴趣所需的道具等物品，而给人拥挤狭小的感觉。

至于个性，该说他的母亲比男人还可靠吗？总之跟一般女性不太一样，而且还挺强势的。但并不是坏人。跟清霞的母亲比起来要好太多了。

「我倒觉得她是一位好母亲。也很会照顾人。」

「您说错了，是很会被卷入别人的问题之中～」

或许是酒精已经流窜至全身上下，五道的轻喃开始口齿不清。

「感觉是很有个性的人呢。」

新「唔……」地沉吟一声，结果五道以「是啊～」接着往下说：

「因为家母是那种个性，要是没有家兄，身为异能者的我，恐怕无法过着自由自在的学生生活了吧～」

「哦？你的学生时代过得很逍遥自在吗？」

听到自由一词，一志扬起单边眉毛。没打算插嘴的清霞捧起日式酒杯啜饮。

「很自由啊。自由自在地念书～因为我很认真。」

「啥？念书？」

「我有去留学喔，去英国。大笨钟～」

「啥？」

「啥？」

一志和新同时露出茫然表情。他们或许觉得难以将五道和念书、留学等词汇联想在一起吧。从眼前的状况看来，这也是理所当然。

只有清霞带着怀念的心情独自回想过去。

学生时代，五道曾前往欧洲的岛国留学。

那个国家是西洋魔术的大本营。对于操控异能和术法的异能者来说，能透过留学了解其他国家体系完全不同的术法，会是非常好的经验。不过，即使到了这个时代，愿意积极将孩子送到外国进修的父母仍算少见。

对于大海另一头的诸多国家，日本人多半还是抱持着消极畏惧的想法。

「你去留学过，感觉让人很意外耶～」

「会吗？」

「没想到你原来这么勤奋向学呢。因为工作性质，我也曾多次到海外去，但留学可是另一回事。」

一志罕见地表现出几分敬佩，身为贸易公司第二代的新也跟着附和。

「久堂少尉，你知道这件事吗？」

「嗯，因为他一回国就找我碴。」

「啊～队长，我之前不是说了吗～请你忘了那件事吧～」

「谁管你。」

令人怀念。尽管怀念，却也十分苦涩。

那时的五道，宛如全身都是尖刺的刺猬。他一口咬定清霞有罪，并扬言报仇，要让清霞也尝到相同的痛苦。为此，他不停磨练自己的技术。

现在的五道身上，已经完全不见当年咬牙苦练的气概。话虽如此，那段努力向学的时光并没有白费，身为战士，目前的他也比过去要强大许多，所以应该没问题。

总之，对本人来说，那阵子的事情似乎被分类成羞耻的回忆之一。

「哦～竟然会找久堂先生的碴，你还真有两下子。」

「给我忘掉、现在马上忘掉！」

五道对着露出坏心眼笑容的一志哇哇大叫——遗憾的是，已经太迟了。

「不过，这也很让人意外呢。因为五道先生现在看起来就像久堂少尉的忠犬……咳咳，我是说忠诚的部下。」

「你刚才说忠犬？」

新的疑问可说是相当中肯。

刚回到日本的五道，除了拥有丰富的知识，相关经验也比其他新人多出一大截。那时的清霞也还年轻，尚未当上队长。五道咬牙撑过艰困的重重锻炼，以借此培养出来的自信、复仇心和憎恨向清霞挑战。

因状况所逼，清霞不得不出手击退五道，结果两人不知不觉就变成现在这样的关系。清霞自己也觉得相当不可思议。

「那时的我，真的只有血气方刚能形容啦～我太小看队长了。当年的我认为，就算是在帝国里闯出名堂的异能者，从整个世界的角度来看，也不过是井底之蛙。觉得他们都是没多少实力，却自以为了不起的家伙。我完全看不清楚身边的状况。」

五道以「其中也有些私人的原因就是了」含糊带过。的确，这恐怕不是能在酒酣耳热之际讨论的话题。

那是一段关于清霞无法赎罪的故事。

「血气方刚啊～」

「我的事就说到这里吧～接下来换你啦，辰石。」

「我没什么好说的耶……啊，来聊聊自己喜欢的女性类型如何？」

这还真是老掉牙的话题——清霞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不是联欢会吗？感觉成了垃圾话大会耶。

众人一边闲聊，一边又加点了酒类和餐点。

至此，四人差不多都喝醉到某个程度了。一开始的僵硬气氛已不复见，对话出乎意料地变得热络起来。

「说起来，队长真的很诈耶～！」

「什么很诈啊。」

「我也想结婚～想娶个可爱的太太～」

「我想再单身一阵子呢。」

「我倒也考虑过结婚喔。」

说着，新将视线移到清霞身上。

（……这些口不择言的家伙。）

清霞斜眼回瞪对他露出好战微笑的新，静静将日式酒杯放回桌上。

真要说起来，清霞并不认为结婚是那么美好的事情。

为了生下能继承家业的后代，自己一定得结婚。他很清楚这一点。然而，要是夫妻不睦，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两人会变成只为了尽义务而结成夫妻的关系。

此外，据说帝都中有些能介绍结婚对象的店，上门的客人似乎以男性居多，而且，据说开出一堆条件的人从不曾少过，诸如必须年轻貌美、个性体贴、没有结过婚、厨艺优秀等等。

有够愚蠢。

（不，等等——）

思考至此，清霞才想起现在或许正在家中企盼自己回去的未婚妻。

「久堂先生的未婚妻是美世对吧。我从以前就认识那孩子，她未来想必会是一位大美人喔。」

清霞在内心深深同意一志的看法。

虽然现在还过于消瘦，甚至可能会被一部分的人评断相貌穷酸，但美世其实是个标致的美人。

「毕竟是我的表妹，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啊。我觉得美世的优点，果然还是在于她的个性呢。她既温柔又体贴……然而，在状况紧急时，又能鼓起勇气积极行动。不觉得这样的她很迷人吗？」

关于这点，清霞也完全同意。

因为成长环境的影响，美世很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受或想法，而且会马上将事物往不好的方向思考。

不过，美世并不驽钝。若是能克服这些弱点，个性稳重而温柔的她，只要待在身边，就足以让人心情平静。

（再加上她又很勤劳。）

有时甚至会让清霞担心她是不是努力过头的程度。

看到新以一脸莫名得意的表情道出谜样自信的发言，五道夸张地举手呐喊：「我！我也要说！」

因为他的动作过大，桌上的酒跟着洒出来。

「我觉得美世小姐最棒的地方，还是在于她的好手艺！」

虽然不太想听到其他男人谈论自己的未婚妻，但五道说的也完全没错。

清霞无言地点点头。

美世所做的家常菜十分美味。原本就很擅长下厨的她，最近在由里江的指导之下，学会的餐点种类愈来愈多，厨艺不断大幅成长当中。

今天便当配菜的日式佃煮和芝麻凉拌菜，也让清霞吃得相当满足。

或许是身为未婚夫的偏心，但清霞觉得美世做的炖菜，比他此刻放进口中的居酒屋的炖菜更要美味许多。

「真羡慕队长。有个年轻貌美、温柔、手艺又很好的未婚妻～」

清霞无法否认完全就是这么一回事。

然而，这一刻，清霞突然回神。开出年轻貌美、个性体贴、没有结过婚、厨艺优秀等诸多条件的男人……这听起来似曾相识。

（也就是说，我跟那些开出一堆条件的男人没什么两样吗……）

——不能再继续思考下去了。

「队长～你好歹也说些什么吧～」

清霞挥开过来纠缠自己的五道，从座位上起身。

「我要回去了。」

「啥？」

「咦，你要回去啦，久堂先生？」

五道愣在原地，一志则是好奇地这么问。但清霞只是默默将钱放在桌上，接着便快步离开店里。

要是继续待在这里，感觉自己似乎会察觉到更多不堪的事实。过去那样将女性拒于千里之外，最后却仍是这样的结果，真是丢人现眼。

然而，踏出店内后，新不知为何追了上来。

「久堂少尉，我送你一程吧？」

「不需要。」

「可是，你刚才只是一味听我们说话，就这样埋头喝了不少呢。你应该已经醉了吧？」

清霞确实有种酒精在体内流窜的感觉。然而，这样就让新送自己回家，未免太不中用了。

「我没事。」

「……这样啊。不过，就算美世被大家当成话题，你也犯不着这么生气吧。毕竟只是酒会上的闲聊。」

这么说的新嘴角上扬。真要说的话，他那副像是对自己的优势深信不疑的表情，才更让清霞感到不快。

「我没在生气。」

听到清霞略为不悦地这么反驳，脸上笑意更深的新说了句「那么」，接着往下说：

「你是因为重新体认到美世的好，所以才想赶快回家吗？哇啊，真是下流。」

「吵死了，你快回店里去吧。」

「我会的。我可不想被喝醉的你抽刀劈砍呢。」

都说我没醉了。

感觉继续争执下去，也只会没完没了。因此，清霞将反驳的话语吞回肚里，踏出步伐朝自家前进。

◇◇◇

接近深夜的时刻。

来到玄关迎接返家的清霞时，充斥在家门口的酒味，让美世吃惊得差点双腿一软。

「老爷？」

「……美世，我回来了。」

「是……是，欢迎回来……那个，您还好吗？」

就算仔细观察也没那么容易发现，但清霞感觉确实跟平常有些不同。原本白皙的肤色透着淡淡的红，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酒味相当刺鼻。感觉光是闻这股味道，就足以让美世头晕目眩。

虽然先前有收到清霞会去喝酒的联络，但他到底喝了多少？

「您能自己脱鞋吗？」

「可以。」

「水……您要不要喝水？」

「……」

清霞没有回答。

脱下鞋子后，他垂着头颓然坐在玄关和室内的交界处。

美世完全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做。

「那个……老爷？您真的没事吗？」

美世询问清霞，并将手抚上他宽阔的背，探头望向他的脸。下一刻，她先是吃了一惊，随后感到困惑。

垂着头的清霞瞪大一双眼，就这样一动也不动地坐着。

在眼前的异常状况让美世说不出半句话时，清霞又开始道出奇妙的发言。

「你很善解人意呢，美世。」

「是？」

「我们聊了这样的话题。」

「呃……噢……？」

他没头没脑地说些什么？感觉清霞真的是彻底喝醉了吧。

清霞平常并不多话，但发言也不至于如此片段。现在的他感觉判若两人。

「我很走运。」

「……」

「美世，你似乎是男人们的理想。」

「理想……？没有这回事……」

「有。」

在美世开始为清霞支离破碎的言行担心时，清霞突然猛地抬起头来，将那张过于美丽的脸庞靠近她。

这个突袭带来的震撼，让美世的心跳一口气加速到几乎要爆炸的程度。

「噫！老……老老老老……老爷？」

「你超棒的。」

「咦咦？」

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美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她的脸颊发烫，心跳声也响亮到彷佛近在耳边。就连身体的平衡感都变得不太对劲，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美世……」

美世感受到清霞呼出的气息。至此，她脑中的混乱也达到极限。

「不……不可以！」

美世反射性地对企图更靠近自己的清霞施展了异能。

「啊……」

她的未婚夫就这样瘫倒在玄关地上，在下个瞬间发出安稳的呼吸声。

确认他只是睡着了之后，美世不禁望向自己的手。她的心脏仍持续狂乱跳动。

（啊啊，吓我一跳……原来这个异能能让人睡着啊……）

为了顺利操控这样的能力，之后得认真锻炼才行——美世这么下定决心。

顺带一提。

隔天早上，五道顶着一张苍白的脸现身。

「队长！队长，您还活着吗？」

来访的他这么主张：

「昨天，我打算离开居酒屋时，才发现他的座位附近有一大堆被清空的一升瓶※！短时间内喝下那么多酒，已经到了致死量的程度了！致死量！」

注2：内容量约一千八百毫升的酒瓶。

似乎就是这么一回事。

恍然大悟的同时，美世也为清霞的好酒量吃惊不已。毕竟他昨天烂醉成那样，今天却能在完全没有宿醉的状态下起床。但——

「那个，老爷他没事。很健康。」

「太好了～」

「不过——」

美世话还没说完，做好出门准备的清霞便走了过来。

「……五道。」

「队长！太好了，您还活着！」

「我今天心情奇差无比。你做好觉悟吧。」

「啊，所以您才会一脸凶神恶煞的表情……呃，咦！为什么？」

没错。无论喝得多醉，清霞都不会丧失当下的记忆。因此，他今天起床后第一件做的事情，便是跪地向美世道歉。

之后，在用早餐的时间，他仍陷入强烈的自我厌恶，并因此沮丧不已。

「美世，我去上班了。」

「是，请您慢走。」

「……昨晚真的很抱歉。」

「您……您不需要这么在意！」

看到清霞朝自己深深一鞠躬，美世相当不知所措。

搞不清楚状况的五道，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咦？您做了什么啊，队长？」结果狠狠吃了一记清霞的拳头。

——之后，清霞决定暂时禁酒。

为你意乱情迷

眼前的火焰发出「啪滋」的轻微爆裂声。

感觉指尖快要被寒气冻僵的某个晴朗冬日早晨——美世和由里江蹲在敞开的后门外头，眺望着眼前的炭火炉。

从烤得火红的备长炭散发出来的烟雾，钻过金属网流窜至外头。

金属网上方搁着正在膨胀冒泡、属于冬天的白色食物。

「呵呵，好期待年糕烤好呢。」

美世以冰冷双手掩住嘴角的笑意轻喃。由里江也露出微笑。

「真的很期待呢～因为年糕非常美味呀。」

「是的……非常美味。」

光是在脑中想像，便能让人心跳加速而陶醉不已。

充满弹力却也柔软不已的口感，就算不加调味，也会在口中留下一丝甜味。趁热咬下的话还能拉长延展，这样的特征也很有趣。

当然，最重要的在于它令人心神向往的美味。

对美世来说，这是她还待在老家时偶尔能享受到的人间美味。

两人一边眺望在炭火炉加热下圆鼓鼓地膨胀起来的年糕，一边闲聊。

「——你们蹲在那里不冷吗？」

不知何时出现在厨房门口的清霞，以没好气的嗓音这么询问。

「哎呀，少爷。」

「老爷！」

因为期待，美世不自觉地快步赶到未婚夫身边。

无法按捺亢奋心情的她，尽管感觉自己的冰冷脸颊开始发烫，但这对现在的美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那个，老爷，今天的午餐是烤年糕哟！」

「啊……噢。」

面对兴奋到说话速度加快的美世，清霞有些愣愣地点头。顿了顿之后，他露出嘴角上扬的柔和表情。

「你喜欢年糕吗？」

美世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年糕，但对她来说，这是令人欣喜的美食。

她微微歪过头，思考该怎么回答。看着没能马上回应的美世，清霞将手上的围巾围住她的脖子。

「别只顾着烤年糕而感冒了，只穿着和服外套可会着凉喔。」

「是……」

抛下一句「我很期待午餐」后，清霞便转身离去。望着他的背影，尽管还没尝到年糕的滋味，不知为何，美世口中却有股淡淡的甜味。

她将脸颊埋进围巾里，掩饰脸颊胀红发热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