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六话：请勿发生情事纠纷

虽说寒假已至，但这并不意味着工作就消失了。

在餐饮行业，这一点便尤为显著。周是自己主动排的班，因此对这方面也没什么怨言。只不过，要在圣诞节的第二天上班，总归是会给人带来疲惫之感的。

毕竟在十二月最忙碌的圣诞节当日放了假，那自然得要在其他的日子里好好工作吧，因此，周便在今天安排了午后的班次。在更衣室中，周遇到了宫本。

「圣诞节过得怎么样？」

宫本一边系着领带，一边随口问道。顺着这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周的思绪飞回了圣诞节的那两天。

「平安夜的话，放学之后就普普通通地和朋友们聚了一下。圣诞节那天就陪了陪女朋友，安稳地过了一天」

「这也太空虚了吧……」

「说是空虚，这也是我们两人一起决定的。我倒是觉得这个圣诞节过得很满足」

像是固有观念中情侣们会有的约会，并非是真昼所期望的。虽说确实一起过了夜，但那也只是一段独属两人的平静时光而已，非常的健全。

对真昼而言，似乎只要能静静地度过一段悠闲的时光便足矣。圣诞当日于她，与平常也并无差别，只要能待在周的身边便好。

不，说是单纯地待在一起，倒也有一同做饭、打游戏，但大体上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宫本前辈过得怎么样呢？」

周记得排班表，宫本已经在圣诞节当天上过班了，今天不休息也没关系吗？周心想着，观察起了宫本，看上去，他的神色中并没有疲惫之意。

不过在他的神情之中，似乎藏着些许的烦恼，周不知道该不该直接问出口。在周委婉地打探了一下后，宫本便露出了很好懂的苦涩的表情。

「……你问我这个？」

「对不起」

「抱歉抱歉，我没有要凶你的意思……哎，就是说，打工回去之后，莉乃跑到我家开了抱怨大会」

「啊……」

在圣诞节开抱怨大会，可见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故事。

宫本和大桥是发小，因此构建了能够随意进出对方住所的关系吧。

「果然不出所料」

「嗯」

「……唉，喝酒可不是啥好事」

「怎么了？是喝酒喝醉了吗？」

为了忘记不愉快而借用酒精的力量，这在大人之间似乎是常有的事。在周看来，喝酒本身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宫本的样子却不太对劲。

自见面时起，周就感觉宫本与平时相比有些异样。随着交谈的进行，可以说，他可疑的举止倒更像是犹豫的具现。

「不，倒也没有喝的烂醉……呃，啊——」

「没有喝醉吗？」

「我不会再喝酒了」

「到底得是有多失态啊……」

既然他能如此坚决地断言要戒酒，多半是做了什么无法言说的过分事情吧。

周的父母都并非嗜酒的人，就算要喝酒，他们也会控制好分寸，完全不会醉倒，因此周对此并没有什么实感。不过看着宫本的样子，周越发意识到了酒精会麻痹大脑的可怕，而看向周的宫本则是皱了皱眉头。

「大概并不是藤宫你所想的那种事」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了我和莉乃的名誉，我就不明说了」

「啊，好的」

「……别在意，真的」

「既然宫本前辈都这么说了的话」

在喝醉之后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的那时，就已经有损名誉了吧，周心想。不过，追问太多的话对自己也不好，于是周便秉持着「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原则，将疑问吞了回去。

毕竟难以判断哪些事可以问，哪些事不该问，若是无法分辨，那还是不要多问为好。

「在这里就收手，真是聪明」

「要是打探别人的恋情，指手画脚的话，会被马踢的吧，我可不想那样」

「咳咳！」

或许是为了冷静一下，宫本坐了下来，拿着瓶装水灌了两口，结果却把自己呛到了。周赶忙从还没有收起来的背包里把纸巾拿了出来，递给了宫本。

嘴角边还漏着水的宫本瞪圆了眼睛，抬头看向了周。

「……唉？什么？原来我看上去是那样的吗？」

「反倒是以为我没看出来吗？那个，其实还是挺好懂的」

看着接过纸巾的宫本老老实实地擦着嘴角，周直白地做出了回答，然后，宫本的脸颊便肉眼可见的泛起了红晕。

「……这件事」

「我想大桥前辈本人应该完全没有察觉，茅野倒是完全看穿了，或者说，是他主动跟我提起的这件事。仔细观察的话，其实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之后我得好好教训一下茅野」

「抱歉啦，茅野，我不是故意要出卖你的……」

总司的排班从早上就开始了，因而他先一步来到了店里。突然把总司牵扯进来，周感到非常抱歉，不过既然都上了同一条船，但愿他还是放弃抵抗吧。

意识到自己的事情被后辈们知道得一清二楚，宫本的眼神变得锐利了起来，对此，周也无计可施。

周只能努力保持冷静，等待宫本那狂风暴雨般的情绪重归平静。宫本暴躁地挠了挠头，深深叹了口气。

「……就算莉乃的样子很不对劲，也不要管她」

「哦、哦……不对劲是说」

「不知道，但她要是真的变得很不对劲，实在抱歉，但你什么都别去问」

「了解了」

「你还真是老实得可怕啊」

「我可不想被卷入情感纠纷」

「你啊」

「好痛，宫本前辈」

周故意使用了露骨的说法，于是，宫本的拳头便抵上了周两侧的太阳穴。

宫本所说的「不对劲」到底是指怎样的状态啊？仍旧一头雾水的周，直接来到了外场。没过多久，周便明白了「不对劲」的含义。

今天来上班的大桥，行为举止都非常的可疑。

平时的话，她会比千岁还要亢奋三成左右，在周的面前总是笑嘻嘻的，接待常客也会表现得非常亲切。然而今天的大桥却很沉稳，她步伐沉重，显得异常安分。

尽管她的笑容不再那么明亮，但也并非是板着一张脸，对待周他们的态度也和平常一样，只不过——她对宫本的态度，甚至要在「怕生」之下。

若是平常，每次宫本一开口，她肯定少不了要捉弄一下，又或是故意找一下碴。但在今天，她却完全没有理会宫本，甚至称得上是在躲着他，从他的身边逃开。

虽然大桥并没有散发出厌恶的情绪，但就是不愿与他对上视线，也不想被他搭话。因此，周会以狐疑的眼神看向宫本，怀疑他是不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这也是没办法的。

每当宫本遭到露骨的回避，他便会露出如同嚼碎苦虫般的表情，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差，以至于连以周为首的店员们都感到很不自在。

那两人之间的气氛是如此的尴尬，就连以往都没有在同一时段上过班的，今天初次见面的前辈，都与周面面相觑地议论起来「感觉不太妙啊」「的确不太妙」

虽说他们自是不会将这种态度带到客人们身上，但和店员关系较好的常客似乎也都察觉到了异状，窃窃私语地交流了起来：「大地和莉乃是不是发生啥了？」「依我猜测，宫本是对莉乃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哎呀，我还是不愿相信会是那样」搞得周和总司大感不妙，冷汗直流。

在中午的客流高峰，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被忙碌所盖过，因此并未酿成祸患。但在客人减少、空缺的座位越来越显眼后，周他们所预想的修罗场便降临了。

那两人之间所弥漫的并非是颇具攻击性的、剑拔弩张的氛围，可谓是唯一值得庆幸的因素，即便如此，周围的人却也完全没法放松。

「这样也没办法工作，要不还是让他们去休息比较好吧……？」

「是啊」

即使是平时淡然冷静的总司也面露难色，可见情况实在糟糕。自己该不该说些什么呢？周犹豫了一会，便下定了决心，向正观察着两人情况、思考着该如何调解的丝卷走去。

「店长，现在客人比较少，人手也很充足，让他们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周能为两人做的事情很少，也轮不到他来出面。要解决的问题的，是他们两人自己，也只能是他们两人自己。

周所能做的，顶多是给他们创造一点时间。

听到周的提议，丝卷那观察的眼神依旧没有变化，只是露出了和蔼的笑容点了点头。

「我想应该也没有问题。藤宫你也已经相当熟悉工作了，这也是个你证明自己的机会，就算没有大前辈在场，你也能处理好工作吧？」

「是的。虽说还比不上二位前辈，但工作的内容我都已经记住了」

「还有我和水濑学姐在，我想应该没问题的」

周本来还担心只有他和总司两人会不会有点危险，不过有身为店长的丝卷在场，以及，那位没怎么交谈过的学姐也在。

这已经完全足以维持现场的运作了，为了换掉这股难以言喻的尴尬气氛，也为了改善两人的关系，周希望宫本和大桥能在私下里好好谈谈。

「事情就是这样，你们赶快去吧」

「喂，你对待前辈的态度会不会有点太随便了！？」

「今天宫本前辈对我的态度也很随便，这算是回敬」

反正宫本应该也不会真的骂人，反倒不如说，这个契机正是他所渴望的，因此就算是有些强硬，也还是推他一把比较好。

周在物理意义上地推了宫本一把，同时在脸上挂起了最近锻炼出来的待客专用笑容。

「连宫本前辈的样子都不太对劲，感觉有点失常，你们是吵架了吗？这样的话，你们还是推心置腹地谈一谈比较好吧」

「吵、吵架吗……啊~明白了。那老板，我们去休息一下，非常感谢」

「嗯，请便」

「莉乃！」

「咦？什、什么？等一下！」

似乎是推波助澜起了作用，宫本抓住处在困惑之中的大桥的手，半强迫地把她拉进了休息区。

那间包厢的隔音效果还可以，即便是稍微争执几句，外面也听不见。可以相信的是，他们既不会动用暴力，也不会恶言相向，接下来，只需静待两人和解便可以了。

「藤宫君也有强硬的一面呢」

目送两人离开后，丝卷向周投去了混杂着佩服与好奇的调皮笑容。而周不打算配合她的捉弄，只是回以温和的微笑。

「算是报答宫本前辈的恩情吧，虽然不知道这算不算报恩就是了」

「要是之后被他骂了怎么办？」

「……店长，到时候还请您帮我求求情」

「嘻嘻，真拿你没办法」

见丝卷开心地笑着，周微微低头致意，然后便走向外场回应铃声的呼唤。

「……我回来了」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宫本便回来了。

「欢迎回来，顺利谈完了吗……宫本前辈，今天剩下的时间，您最好还是把精神集中在后厨的工作上，让脸颊冷静一下吧」

周完全没有料到他们竟能谈得这么激烈，宫本的脸颊甚至还肿了一块，这反倒弄得周有些狼狈起来。

不过，除去宫本本人的脸颊一侧有些红肿以外，都已经恢复了常态，看得出来，他们并没有谈崩。

大桥也从宫本的身后走了出来，匆匆忙忙便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她满脸通红，但看上去并没在生气。

「……你惹她发火了吗？」

「昨天就已经惹她发火了」

「到底是干了啥事啊……」

「错完全在我一人，我喝醉了，但这并不能成为借口」

「我不会问具体做了什么，但你确实惹得她很生气，甚至足以让她打你一巴掌吧」

周的言论没有被反驳，可见，宫本确实也承认了事实并反省了。

「所以，你们是闹翻了吗？」

「没有……不、不是那样的……啊……」

从宫本的语气来看，可以安心的是，两人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出现裂痕。

「要是难以开口的话，我就不问了。不过请至少告诉我们，这件事会不会严重影响到日后打工的往来」

「……多半没问题。我想莉乃她也不会逃避」

「那就好」

要是关系亲近的两位打工的前辈绝交，周会感到非常心痛，在今后打工的时候也会很尴尬吧。

在两人离开之后，周和总司以最糟糕的情形为基础，对今后的打算讨论了一番，但在现在看来，这只是杞人忧天而已，这让周松了口气。

事情暂告一段落，周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然而，先前出现在周他们身上的尴尬表情，此刻却转移到了垂下视线的宫本脸上。

「……抱歉」

「这是在道什么歉啊？」

「没有，就是害你担心，给你添麻烦了」

「宫本前辈平时对我挺照顾的，况且，看到二位闹不愉快的话，我心里也很难受」

「与其说是闹不愉快，其实就只是我单方面不好而已。嗯，总之，谢谢你」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周不得而知，但既然宫本将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那就是这么回事了吧。既然两人已经和解，那周这个局外人也没必要再去多嘴。

点染在大桥脸颊之上的，是生气一类情感以外的，另一类情感。她瞥了周一眼——准确地说是瞥了宫本一眼，然后就又将脸背了过去。

隐约地，周也察觉到了那份情感究竟是何物，但周选择将话语吞了回去，因为他明白，这不该由他来说出口。于是，周将视线转向了大桥身旁的丝卷，轻轻地叹了口气。

总司似乎也注意到了，他靠了过来，悄声对宫本说道：

「那个~宫本前辈」

「什么事，茅野？」

「店长似乎很坐立不安，你最好得做点心理准备」

「……嗯……」

说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在职场上发生这种称不上争执的纠纷，管理人员自然会找当事人问话。

虽说应被不至于被斥责，但问话宫本肯定是逃不了了。周事不关己地对他说了句「请加油」后，便去回收座位上的餐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