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话 华佗的后裔-章节
听说狩猎会费时约两个时辰(四小时)。
(好久。)
猫猫闲得发慌。
「啊,来这一步啊。」
水莲「丁」的一声放下围棋棋子。
「确定要下在那儿吗?」
桃美摸摸黑子。
(没兴趣──)
猫猫目光虚无,看着两人下棋。
临时赶搭的帐篷是很奢华,但无事可做。没脏到需要打扫,也没有书籍供她解闷。
他们带了棋戏等物过来,可是猫猫没兴趣,所以只是观棋。
(拜托快点结束吧。)
正做如此想的时候,侍卫从帐篷外面探头进来了。
「何事?」
「有人前来说想见猫猫小姐。」
「是谁?」
「是个名叫天佑的人。」
猫猫看看水莲与桃美。
「有我们在场,让他进来无妨。」
「这样妥当吗?」
「不妨事的。」
「真的妥当吗?」
「你要问几遍?」
猫猫不得已只好让天佑进来。要是两人拒绝,就能省去她应付麻烦同僚的工夫了。
(倒不如说,这家伙待在这里不会出事吗?)
假若他们来到天佑的家乡并非巧合而是算计好的,那么让天佑到处乱跑难道不危险吗?
「叨扰了。」
天佑一进帐篷,眼睛立刻四处打量。
(存心来找乐子的──)
「医官有何贵事?」
「没有啦,因为打到的猎物还没送来,闲得很。」
「那您是不是该回去了?」
反正一定是趁着李医官不注意溜出来的。分明知道晚点要吃拳头,却就是学不乖。
「还有啊,我老家那边好像起火了。」
天佑悠哉地说着,指指外头。
「你不会早讲啊!」
猫猫冲出帐篷。
她放眼四顾,就看到林子另一头在冒烟。
「应该是失火了吧~」
「失火了也不成啊。」
猫猫思考自己该做什么。她很想去天佑的老家看看情形,但不能就她一个人去。
「怎么了?」
听到声音转头一看,是马闪。
「您不是跟着月君去了吗?」
「今天是轮班制,月君也交代我回来向母亲报告狩猎经过。」
马闪一脸的不服,大概是很想一直随行保护壬氏吧。
「马闪。」
桃美走出帐篷。适才壬氏与猫猫的对话,她想必全听进去了。这时又出现了名叫「天佑」的人物,反应敏捷如她,猫猫想做什么她都知道。
「你跟着猫猫姑娘保护她,晚点再来向我报告就好。」
「呃,这是怎么……?」
「别问了,快去!」
马闪脸上依然浮现着问号。
「您能带我前往起火的地点吗?」
「不然我来带路如何?」
天佑自告奋勇。
天佑熟悉走林子,让他带路比较快。
「能拜托你吗?」
「好啊。」
桃美与水莲都没说什么。水莲只是走到猫猫身边,用带子帮她把衣袖捆起来。
「行动灵活点总是好的。」
「谢谢嬷嬷。」
猫猫向水莲道谢。
「猫猫姑娘,还是我代替你去吧?」
「无妨,这事我比桃美夫人更清楚状况。」
猫猫回绝桃美的提议。桃美一眼失明,进了林子这种崎岖难行的地形恐怕行动不便。
「马闪,你听好。一定要把猫猫姑娘保护好,知道吗?」
「儿子明白。」
马闪还没掌握状况,但似乎已经理解情势危急。
「那就上路喽──」
分明是当事人却最没紧张感的天佑带头前进。
(不愧是曾做过猎师的。)
进了林子就很难确认太阳的位置,一不注意可能会迷路。地面积满了落叶,踩起来十分绵软。猫猫险些被绊倒,但勉强继续走。
天佑不停地往前走,猫猫愈来愈被抛在后头。
「你这样太慢了。」
马闪抱住猫猫的肚子。
「喔喔!」
怎么会有这种事?
(这可真是──)
她被马闪当成了整袋米麦似的扛在肩膀上。可说是毫无情调可言的搬运方式。
可是,比猫猫自己走要快多了。多亏他的帮助,这样就不怕跟丢天佑了。
「你为何不用看太阳,就知道怎么走?」
马闪问了猫猫也想过的疑问。
「这片林子里有很多棵数百年的老树,猎师都用它们来认路。家里也教我把这些树的位置记住,免得迷路。」
的确,偶尔可以看到大树的树干。
「就在前面了。」
天佑停下了脚步。黑烟果然是从民房冒出来的。
只消看一眼就知道气氛不对劲。
壬氏猜测过那些年轻人只是想发泄精力,看来他猜对了。
「这怎么回事?」
马闪气愤地说。
眼前上演着让人无法坐视不管的场面。那里有个从穿着看来应为猎师的中年男子,以及几名衣着光鲜亮丽的年轻人。
年轻人不怀好意地笑着,将剑尖对着中年男子。
「啊,那是我阿爹。」
天佑正要上前,被猫猫拦住。
「请先等等!」
「干嘛要等?」
「你过去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这里还是让马侍卫出面吧。」
(虽然坦白讲,那小子做事我也不放心。)
但总比让天佑出面来得好。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马闪迈着大步走去,猫猫从林子里远远观望。
「哎哟,这不是马闪阁下吗?」
拿剑指着中年人的年轻人转过头来。
「你也看到了,我们在讨贼。」
「讨贼?这人是盗贼吗?」
马闪还没把状况弄清楚。
「不,只有当地猎师住在这儿。」
猫猫清楚明白地说了。
「她是这么说的,你们为何要在人家家里放火,还伤害屋主?」
「阁下对这个有何看法?」
年轻人笑着,把一件东西扔到地上。
「这是……」
是掰下的半块翡翠牌。跟女华那块极为相像,只是刮伤的位置不同。
(果然……)
女华的父亲,以前应该是天佑的亲戚。后来出于某种理由,才将翡翠牌掰断赠人。
「这块翡翠牌,属于往日触犯禁忌杀害皇子的凶手,是为罪人的明证。传说中皇子遭人毒杀之后,尸身被大卸八块。如此罪人的后代子孙还能苟活于世,岂不是说不通吗?」
(跟我听到的不太一样。)
猫猫听说到的,是当时的皇帝疼爱有加的皇子病逝后,华佗因解剖其遗体而受罚。
(事实在口耳相传的过程中被扭曲了?)
世人总喜欢夸大传闻。医官之间传述的故事才是真相,也符合壬氏所知道的情况。
现在房子起火,不知从林子里能不能看见这场火灾。照壬氏的性情,一发现事有蹊跷必定会立刻赶来。
年轻人继续说道:
「当时用的就是鸩毒。凶手于宴席之中,让皇子大意饮下泡过毒鸟羽毛的酒将其杀害。岂止如此,甚至为了冒充皇子而将其分尸,企图披其人皮谒见皇帝。此种人间恶煞的子孙必然也是邪魔妖孽,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莫非他们说有鸩鸟……)
说的就是这个?猫猫不禁脸孔抽搐。
(你们或许以为自己很风趣,但一点都不好笑!)
猫猫就像一头准备冲刺的山猪,鞋底在地上又蹭又踹。
相较之下,马闪则是僵在当场,大概是有听没懂吧。说来对不住,猫猫与壬氏都没把事情告诉马闪。他看着猫猫,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啊──这个嘛──」
天佑差点就要出面说明了。
猫猫踢了天佑的小腿一脚,代替他走上前去。
「这位公子说错了。」
猫猫清楚明白地说了,她非说不可。那人拿传说中的毒鸟来作例子,让她实在气不过。
「你是什么东西?」
猫猫记不住人的长相,不知对方是哪家的人。不过之前得知参加者皆为赐字家族子弟,于是她试着套话:
「公子似乎把小女子给忘了,不是在赐字家族盛会上见过一面吗?」
猫猫假惺惺地装出恭敬有礼的态度。
「啊!」
其中一个年轻人似乎认出她了。仔细一瞧,是个偶尔见过几次的武官,也来过药房。不如就直说了,是辰家的情书公子。
(怎么又是这家伙啊?)
真是不学好,猫猫不禁同情起辰家老夫人来。态度多少有些畏缩,想必是因为马闪这头人面熊罴在场的缘故。
「就小女子所知,皇子应是死于疾病而非被人下毒。而且也不是分尸剥皮,而是做了解剖。」
猫猫极力按捺着脾气说了。老实讲,她很想抓起马粪往这些年轻人身上丢,但她姑且忍下来。
「解剖?竟做出这么令人发指的事来?」
马闪大惊失色。生性单纯是他的美德也是短处。
「所以这家人才会以屠宰禽兽这种贱业维生,苟活于世吧。」
「!」
天佑的父亲,一看那外貌就知道是猎师。身穿重视轻便与耐用的衣服,蓄着熊罴般的胡子,皮肤也晒成浅黑。跟天佑一点儿也不像。
「你们这些家伙都没在吃肉就对了。」
猫猫忍不住说出了心声。
「喂,你……」
马闪脸孔抽搐。
「咪咪也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耶。」
天佑不知为何笑嘻嘻的。父亲被人用剑指着趴倒在地上,难道他都无所谓吗?
顺便一提,天佑的父亲似乎也看到了天佑,但佯装镇定不想让那些年轻人发现。然后,他似乎又察觉到了另一个来者,神情镇静地只是低头致敬。
「女人,你有说什么吗?」
「没有,小女子没说什么。」
猫猫一面佯装不知,一面走过去拾起掉在地上的翡翠牌。
(是同一个东西。)
跟女华的玉牌长得一样。掰开的断口经过这些岁月已经磨平了,但一定拼得起来。
「就算曾是罪人好了,原本不也是身分极高的贵人吗?」
「但罪人就是罪人。凶手罪大恶极,后代子孙必然也继承了他那残忍的天性。」
猫猫盯着翡翠牌瞧。这些年轻人似乎不知玉牌的主人曾为皇族。
「只有子孙如此吗?」
猫猫询问做确认。
「哈哈,我看他们的列祖列宗也有劣性吧。」
(这话是你说的。)
猫猫高举翡翠牌。
「他们是这么说的,您觉得呢?」
「这个嘛……」
一阵有如涧水奔泉的美妙嗓音传来。这种略微粉饰表面的声调,猫猫在后宫那段日子不知听过了多少遍。
「那我或许也有劣性了。」
那人刻意用和缓温柔的语气,询问般地说道。发出声音的人,从林子的对面现身了。
「月、月君!」
几个年轻人纷纷低头致敬。
壬氏面露让人想起宦官时期的可疑笑脸。不过,往昔那天女般的容貌已荡然无存。划过右颊的伤疤以及轻视恶少的眼光,让那相貌略变得严峻了些。
「你说这翡翠牌是罪人的证明,是吧?」
「正、正是。」
「传说中的毒鸟,说的则是那罪人的子孙吧?」
「正是,亦即从前毒害尊贵皇子之人的子孙。既然一直偷藏着这种玉牌,谁知道哪日不会动起倾国之念?微臣等人奏请月君及早除害。月君在我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事对您而言自然是易如反掌的了。」
(竟然说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在宫中是绝对说不得的话。壬氏乃是皇弟,皇帝的太子才是国内目前地位仅次于帝王的东宫。
壬氏只扬起嘴角笑笑。
「我国明令禁用私刑。」
「但是,事前摘除恶苗自有它的必要。况且现在只要月君一句话,要砍下此人的脑袋还不容易?微臣此番邀请月君一同游猎,也是为了将此恶人交与月君处置……」
天佑的父亲一味忍耐。
(请你再忍忍。)
猫猫也被盗贼追杀过,很能体会这种心情。当时万般恐惧与紧张几乎让她的心脏破裂,还差点吓到胃穿孔。
「哈哈哈。你的意思是不只子子孙孙,就连历代祖先也都有罪是吧?」
壬氏边走边伸手到怀中。壬氏后面跟着笑咪咪的虎狼与平素那位侍卫,还有几名像是来自其他赐字家族、神色尴尬的年轻子弟。
壬氏从天佑的父亲与他周围闹事的几个年轻人面前走过,站在猫猫的面前,从怀里拿出与猫猫那块翡翠牌一模一样的东西。
「那、那是!」
几个年轻人脸孔无不抽搐。
壬氏拿走猫猫手中的翡翠牌,把断裂的两块合在一起。果不其然,两块刚好吻合。
「你们都看到了,我早已知道昔时有这么一个罪人。但我从未下令责罚,你们可知是为什么?」
犀利的视线如针扎在恣意妄为的年轻人身上。
「此人的祖先已受过刑,没有必要连他的子子孙孙也继续责罚。」
壬氏将两块玉牌合而为一,拿给那些年轻人看。
「而且,你们若要追溯到历代祖先深究罪责,那么我也有罪。」
壬氏用登台演戏般的肢体动作,按住自己的胸膛。
「这个罪人从前也是皇室,与我同祖同宗!」
壬氏斩钉截铁地说个明白,眼中浮现侮蔑之色。
这些年轻人不但动用私刑,甚至以为能借此讨好壬氏。
由此可知他们有多不了解壬氏的为人。
(好吧,其实大家都不了解。)
壬氏的性情没有外貌那般风流潇洒,反而可说有些抑郁寡欢。正因为他自己是认真勤勉的个性配上一副玉貌,所以不会以貌取人。
「我的属下胆大妄为伤了你,我向你赔罪。」
壬氏伸手搀扶一直不敢抬起头来的天佑他爹。
「承蒙大人谬爱。草民一无所求,假若草民的家族会造成危害,那么草民就是最后一人了。还请大人惩罚,让我从这世上消失,借此防范密谋于未然。」
天佑的父亲不肯抬起头来。壬氏的身分也确实是如此尊贵。
「那样我会很伤脑筋耶。」
天佑跑来打岔。
「阿爹你就别说这种话了,这很不像你的性格耶,好嘛。」
「……」
天佑的父亲用眼神向他示意,意思是「你这傻小子,少说两句」。
「月君会惩罚我吗?」
天佑询问道。
「你有理由让我惩罚吗?」
「小人认为没有。」
天佑的态度不卑不亢。
「那么,能请月君答应不取我与家父的性命吗?」
「这是自然。」
「另外还有一事,能否请月君帮我家灭灭火?再这样下去就要延烧到林子了。」
壬氏以视线指示虎狼做事。虎狼欣然一笑,对那些年轻人出声道:
「好了,大家来灭火吧。自己点燃的火种得自己灭才行。」
(听听这家伙说的。)
猫猫一边嗤之以鼻,一边走到天佑的父亲身边。天佑虽是医官,但除了外科技术之外一律兴趣缺缺。让猫猫来诊治伤势比较快。
天佑的父亲暂且安下心来,但依然紧张万分。
「不如回帐篷去吧?」
「就这么做。」
得到了壬氏的答允,猫猫准备动身。不过,在那之前──
「唉,搞了半天,根本就没有什么传说中的毒鸟嘛。」
猫猫几乎要燃烧殆尽,化作死灰了。
「对了,咪咪。」
「怎样啦。」
猫猫已经虚脱到懒得跟天佑这家伙讲礼数了。
「毒鸟我不知道,不过我家好像有本叫什么『华佗』的人留下的书喔。」
「咦!」
猫猫看了看眼前起火的民房。
「咪咪不是一向喜爱那种东西吗?」
猫猫从提水的一个年轻人手中抢来了水桶。
「你、你做什么?」
「借我用用。」
猫猫把整桶水往头上泼,然后拔腿就想冲进燃烧的民房。
「你、你这是做什么!」
壬氏立即拦住猫猫。
「请放开我,那屋里,那屋里有宝贝,有珍宝啊!」
「死心吧!早就烧光了。」
猫猫成了只落汤鸡,流着鼻涕还伸手要去救燃烧的民房。
「那就是汉太尉的女儿……」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即使听到有人如此议论,她也无心否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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