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万物之真相,曰不可解-章节
干燥的风刮起校园里的尘埃,给放学后的空气染上土的色泽。
我坐在教学楼和操场之间的一节短台阶上,一边搓着冻僵的双手,一边注视着运动部部员们青春满满的活动。
有一种意见说,因为女孩子们穿着厚衣服所以冬天很无聊。然而,这种看法既武断又片面。首先我们应该改变一下思路。
全裸的女子高中生正有失体统地穿着衣服跑着呢!
这样去想的话,你看,世界是不是一下子就黑白翻转啦?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吧!日常便会wonderful everyday!啊,恩,我没问题的。今天的药我已经吃了。
从我坐着的台阶这里,可以将整个操场一览无余。
穿着衣服的全裸运动部员们,有的在操场上互相踢球,有的互相击球,有的互相抽球,大家都鼓足了劲欺负球。
在对面远方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悄悄做着台阶练习的田径部员的身影。
马上马拉松大赛就要到了。
沿着寒风凛冽的多磨川旁的跑道一路跑完,名列前茅的会收到奖状和稀稀拉拉的掌声,就是这么个好顶赞的活动。
对田径部而言,拿到部员平均耗时头名是首要的课题。
当然,田径部里有从标枪铅球掷铁盘到跳高跳远三段跳,还有短中距离跑等专业项目,种类丰富多彩,因此并非是个社员就会翘首企盼马拉松大会。
硬要打个比方的话,就算是年轻气盛的男生们,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妄想女生的裸体的。
可是,如此可爱的学妹的衣服底下却是一丝不挂,无论穿着多厚的衣服你和我都是一丝不挂,好啦赶快脱光光吧!正是因为有一部分男生会像这样多管闲事然后吃惩戒之拍的苦头,所以
“反正所有男生都是色狼。看看学长就知道了”
才会产生这种令人伤感的误会。真是让人头疼。烂掉的橘子必须从社会中排除掉不可呢。(注:腐ったミカン,neta自3年B组金八老师第二季第五话的标题【腐ったミカンの方程式】,说的是箱中的橘子只要有一个腐烂了,其它的橘子也会跟着烂掉,所以要赶快把那个烂掉的橘子扔掉。)
总而言之,由于部里的各位都会受到类似“你是田径部的当然要去跑了”的有形无形的压力,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大家都会自然而然地热衷于练习。
……虽然说是热衷。
“啊,又来了……”
追随着在空中绘出的抛物线,我扬起了视线。
高高飞起的硬球越过棒球网,猛然落向地面。
每当有人告知有危险的时候,田径部的练习都会中断。虽然落地点离我这里很远,不过还是得紧急避难一下。
打到田径部活动区域角落里的白球,光是我在看的这段时间就已经超过了双手手指的数目。
硬球慢慢向我坐着的短台阶这里滚来。
“抱歉,谢谢!”
吴克头的棒球部员连忙跑到台阶前回收球。
田径部员们以一副很不愉快的表情看着他。这时,一个人从人群中向我这边走来。
“……喂”
声音听上去像是已经放弃了一般冷淡。摇晃着短短的马尾辫,发育良好的胸部下方抱着胳膊,狐狸似的长脸中迸射出尖锐的目光。
我乃田径部下任部长,舞牧麻衣又名麻衣麻衣!
虽然我可以将她掩藏在运动服里的淫乱身体的一部分描写个淋漓尽致,不过将不特定多数的欢愉和特定个人的友情一同放上天秤之后,还是决定含泪隐瞒详情了。我们是朋友嘛。
舞牧正好变成和差几个台阶的棒球部员面对面的状态,可却连一瞥都不肯给参观学习中的我。
而是瞪着棒球部员,
“给我适可而止,你这弱鸡”
终于发怒了。
虽然无所谓,不过被麻衣麻衣说“弱鸡”之后,不知怎的感觉全身有点酥麻。可以的话,真想让她在映着朝晖的床单上单手托腮,一边整理弄乱的衬衫下摆,一边像猫咪一样眯起眼睛、如絮语般地骂我“你-这-弱-鸡”啊。我们是朋友嘛!
“没完没了地把球到处乱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噢,非常抱歉……”
“为我们这边着下想啊。马拉松大会都快到了我们却根本没法好好练习”
“噢,真的非常抱歉……”
“我已经要忍无可忍了,脐带都要气断了。就算是亲人也到了忍耐的限度。就是这么回事。懂了没”
“哦,非常对不住……”
被勒令捡球的棒球部员,驱使着棒球部语表达友好之意。
凹凸不平的光头不停地叩头道歉。鼻子旁边长着小痘痘,一副中学生一样的相貌。
嘛,一年级的他也打不出什么本垒打吧,太责难他一个人有些可怜啊,我觉得。
“麻衣麻衣,到这个份上就够了”
“……唔?”
我一插嘴,他就惊讶地抬头看向我。他拼命道歉去了,说不定没有注意到观众的存在。
“哼……”
另一边,明显是注意到我的存在却故意无视掉的麻衣麻衣小姐则哼了一声。
虽然做出一副生气的表情,不过眉毛像是找到了落脚的地方一般,总算垂了下来。
“……也就是说。你们给我再努把力!要打的更好!”
“噢,知道了!”
“嘛,知道就好。够了”
冷淡地说完,她把脸转向我这边。
舞牧麻衣,通称傲呆小姐。是个看上去口气粗鲁、实际上却有分外温柔地方的女孩子。
“谢谢你啊麻衣麻衣。你是代替部员们发泄了一番怒火对吧!”
“闭嘴阳阳。光是听到你的声音我都要怀孕了”
“……”
我向她道谢,她看都不看我一眼,就把对话等级直接抛向了异次元方向。
好奇怪诶……明明对棒球部员都能慈爱地说教,为什么偏偏只对我一连串变态词汇说个不停呢?
“……唔?”
光头的粉刺男孩像是在窥探我们之间的关系一样打量着我们。
“哦呀,你好像听说了什么嘛”
“别把可爱的一年级生卷入你的变态发言里!连忍耐都不会吗你这早泄大钻头”
“明显是你更变态好吗!我的发言中哪里有变态要素了?!”
“‘你-这-弱-鸡’这里”
“为,为为为,为什么知道!?”
“谁都懂的。你别以为只要你不说出口我就会原谅你。诶?反正要说出口的话干脆射在棒球部员的嘴里?对男人都会发情吗你这变态……”(注:口に出す和口に射す发音相同写法不同)
“能不能不要随便乱说随便破坏气氛啊!话说你这实在太没礼貌了!你才把人家卷进去了吧!你看,他也很困扰!”
“唔!唔!”
粉刺男孩耸耸肩。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困扰啊。
然后
“——谢了!”
他握紧顺利回收的球,向我叩了个头。像考拉一样深邃溜圆的眼瞳中,浮现出让人惊异的天真笑容。
“哦哦……”
还真是露出了个好表情啊,我这么想已经是之后的事了。
“——太慢了,一年级的蠢货!”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和斥骂声。
登场的是一个拿着球棒、身板很好的男生。他的风范连森林的王者也无法与之媲美,他的胸肌有如西部低地大猩猩般健硕。
考拉眼的粉刺男孩惊得一抖。大猩猩和考拉面对面站着。
“唔!很抱歉!”
“别跟我偷懒!赶快给我回去练习你这蠢驴!”
“唔!我知道了!”
“喂给我跑起来!冲刺一本笨蛋混蛋!”
他说的棒球部语稍微能听懂一些了。很快就要到接替三年级生的时期了,可能对外语言稍微本土化了一些吧。异文化交流是很重要的嘛。
“唔!冲刺冲刺!”
“一本一本,太慢了笨蛋!”
“……唔!”
拼命向前冲的粉刺男孩的屁股被赏了一脚。
就这样,大猩猩学长连招呼也不跟我这边打一声便扬长而去。恐怕他就是本垒打的首谋者吧。
“喂等等。不要擅自把话打住啊”
似乎实在是有些上头了,麻衣麻衣叫住了他。
“啊?”
“你打了那么多球到我们这儿,就什么都不表示一下?”
“啊啊?”
学名gorilla-gorilla-gorilla的大猩猩学长像是要捶胸般挺起了胸肌。(注:西部低地大猩猩的学名就是gorilla*3)
“我是说,给我赶快想点对策出来!”
“xiangdian-duice?***?你在说日语啊蠢蛋”
大猩猩学长嗤鼻一笑。对精通棒球部语和大猩猩语两门语言的人来说,可能把握日语的概念是件极其困难的事吧。
“这世上没有比被笨蛋说蠢蛋,更加屈辱的事情……”
“唧唧歪歪的很吵喂。要是有什么不满的话,你们把练习时间和我们错开不就行了吗!”
“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别让我再说第二遍。我怎么可能会一个一个地去记自己说过的话呢!”
他又做好了捶胸准备。
如果是前凸后翘的精致女郎的话另当别论,为什么我非得悲剧地看着这只混蛋大猩猩秀胸肌不可啊。赶快滚回森林去啊。
“好了好了,田径部就闭上嘴巴乖乖变小搞你的活动去吧蠢蛋!”
“……如此这般压迫我们,什么调调啊……”
麻衣麻衣焦急地咬紧嘴唇。和智慧等级差距甚大的种族交流难免会积聚疲劳吧。她的肩膀正不住地颤抖着。
战争将一触即发吧,我在对岸悠闲地产生了这种想法
我们学校的操场稍微有点小。
虽然不至于说“巴掌大”,但我们操场是不够放学后所有运动社团进行活动的。
当然各部之间有必要调整使用时间和活动范围,可是具体规则并没有明文化,学校也不可能帮忙指定有关规则。
给我用名曰相互谦让的美好的谈判自行解决吧,也就是这么回事。顾问老师出面说话之类的有跟没有差不多。和校外学习——修学旅行的系统一样,这个学校非常重视学生的自主性,无论从好的层面还是坏的层面而言。
问题是,进行谈判的主要是运动部的人,而这些人中的一大半,都是连脑袋里都由肌肉构成。喂别说了,不要再说钢铁小姐的坏话了。
在肌肉界中,和抢活动楼的活动室一样,常常会发生激烈的物理性斗争。、
可是。
我们田径部至今都和这种生存竞争无缘。
这是由于我们有热带的绝对王者君临的缘故。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对上严厉对下也严苛。强者挫之弱者灭之。来者迎之去者追之。打右脸的话左脸也会给一脚。森罗万象皆应拜服于其下——钢铁之王大概就是这么个形象。
我们亲爱的筒隐筑紫从去年夏天开始就变得经常爱笑,展示出可爱的一面。因此虽然田径部部员们都知道她其实是个非常亲切友好的人,但是对其他运动部部员而言,她到底还是个恐怖的大王。
哪怕哪个运动部再怎么不怕死,也绝对不敢对钢铁之王统治的田径部抱怨半句。没有任何争执地,我们可以随意决定操场的使用条件。
在绝对的恐怖之下,才能保证秩序与和平。
那么,当王为了复习考试而不再在社团活动中露面之时。
会发生什么呢?
当然是森林序列的再编成,以及领土问题的纷争化了。
依靠言论解决领土争端问题,自古以来罕有成功之例。
大猩猩前辈和麻衣麻衣狐狸的口水仗,也长久地持续了下去。
“好好看看天空啊田径部!现在是晴天吧!现在该我们练习了!下雨的话球会打滑而且地面也一团糟,根本没法好好练习啊!”
“所以说怎么了?别在那信口开河。这些田径也是一样的。”
“啊啊?田径什么的管它下雨还是下枪都能搞吧!用跑步机不就能跑步了吗!”
“你这么想是你的自由。可是别这么咄咄逼人啊。这和商量好的不一样。我们是按商量好的使用操场的。”
“真啰嗦啊笨蛋混蛋!听——好了!天是蓝的的时候,操场就是我们的领地!”
大猩猩学长大大地扬起双手,向万里碧空宣言道。潜藏在他体内的野性本能说不定觉醒了。
还有,虽然我从之前开始一直在叫他大猩猩学长,但其实我们明显是一个年级的。称呼中没什么深意,就当我是在表达网络语言中“电脑大老师”差不多的意思吧。没啥深意却又恶意喂这称呼。(注:パソコンの大先生,指的是宅、neet、无业者等人群)
“——谁来阻止他啊”“好讨厌好可怕……”“唔,谢谢!”“对不起!好可怕!”“那家伙生气了吶”“他是说‘快闭嘴’吧”“生气,超生气!”“干掉他们!”
回过神来,争执着的两人周围已经形成了一圈人墙。
这人墙大体上由温和的田径部部员和血气方刚的棒球部族们构成,孕育着一触而发的氛围。
话说把我包在人墙中也行啊。为啥就我一个人从人环中被挤了出来?
“……要是部长在的话,这种事情就……”
不知哪个田径部员小声嘀咕了一句。
是的。钢铁之王在的时候,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
副部长刚刚接替部长之位,社团的既得利益就受到他人的觊觎。操场的使用安排也马上要被迫更改,活动范围也被步步向内逼,真是深陷不遇之中。
这样下去,就不光是麻衣麻衣的威信或是其他什么的问题了。不满之情爆棚的部员们很有可能会发起苏联那般的二月革命。嘛,就现状而言,可能在革命之前就会发生田径部部员们遭到大屠杀的血之星期一事件呢。
“噢啦!有意见有种说出来啊蠢蛋!”
追随大猩猩学长的威吓,棒球部族们一起噢噢噢噢噢地雄叫起来。恩……这是海狗的叫声吗?在陆地上跑步的我们和海洋生物的相性肯定很差吧。,
虽天朗气清,然风势强劲,形势并不乐观。不习惯这种情况的田径部部员们更显退缩,甚至有脸色苍白的女生。
然而我还是没有被卷进去。宛如隔岸观火的感觉啊。其实变个风向让火延烧到这边来也可以哦?
“…………哼”
突然,我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
顽固地无视我至今的舞牧副部长,透过人群第一次看向了我。
她的视线从我头顶划过,仅是一瞬间的事。
她很快移开视线,勇敢地与大猩猩学长正面相对。永无止境的口水仗又将开始。
刚才的动作是什么意思呢?
我还没来得及去想
“——麻衣麻衣在困扰哦”
“阿呀!?”
脖子处传来冰凉的手心的触感。
我惊得一跳,发现背后站着和气小姐。
神不知鬼不觉中,她就像贴在我背后一般压了上来。我是什么时候让她接近的?完全没有感觉到她的气息。这里是战场的话我已经死了。
“从放学开始我一直跟在你背后~可是王子同学根本不参加田径部活动,到底在干啥呢~?”
“该说是参观学习呢,还是游览呢……诶,为啥要跟在我后面?”
“哈哈~。今天水泳部休息哦”
“我觉得,放学后没有预定和尾行这两者之间,不一定能划等号吧”
“真是的,这么在意这种无聊的事情是不行的不行的~”
和气小姐轻轻地摇摇头发。
今天的和气微笑也是那么可爱迷人。那困乏得快要合上的眼瞳,令人不禁心生大意。从蓬松的制服里悠然伸出来的指尖,似乎连一条虫子也杀不掉。
她是个外表和气,内心也像极了圆滚滚的狸猫的超热心肠女孩哦!
“一脸怒容的麻衣麻衣也好可爱啊~可是可爱过头了稍微有些可怜呢”
和气小姐一边用掌尖捅我的脖子,一边说道。究竟想对人家的劲动脉做什么啊?
“啊~啊~这附近哪里有能华丽地救公主于水火之中的白马王子啊~什么的~”
“……哦!”
“哦~王子同学干劲满满啊~好帅气~”
和气小姐悠闲地拍着手,过长的袖子晃来晃去。
从被她拿下身后的一刻起,我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白马王子像拉马车的马一样哼哧哼哧卖力,终于让公主得到了幸福,句号。
我缓缓地从小台阶上站了起来。
“——呀呀,你们几个!”
我气沉丹田,从大上段处大声喊道。
“大家看向我这边!”
“唔?”“那个…”“唔!”“啊”“好的!”
我感觉到棒球部族和田径部员们的视线一齐投到了我这边。
“……——”
争论戛然而止,微微的骚乱过后,一片鸦雀无声。
仿佛站在舞台上被操场上的众人仰望一般。从棒球部族那里投来的是诧异的目光,而田径部员的则是求救的视线。
我感觉现在的自己就是降临混沌乱世的superstar。天堂状态!
“那个呢。各位,我想说的是——”
我在清嗓子的时候
“反正又是些变态的话呗”“变态想说什么?”“明明是个变态”“狗变态”“变态王子(笑)”
在连续不断的猛烈援护射击之下,明星陨落了。
出声的是我曾经的朋友,田径部员们。原来那不是“找我帮忙”,而是“谁来帮忙阻止这家伙”的意思啊?
嘛,这是当然的。
在修学旅行中,横寺同学引起的蛮勇传说的流言波及了全校,这一点我之前说过。因为是变态所在的社团,田径部被人以有色眼镜看待,部员们都心怀很多不满。
拜此所赐,我至今都被禁止回归社团。
今天我也不是在玩。因为打扫走廊提升印象作战不怎么顺利,想着起码来参观学习一下社团活动以贴近心与心的距离,才忍辱一试,仅此而已。哎呀,丧失了羞耻的概念真是太好了!
之前摸不着头脑的棒球部族们,总算消化清楚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了。
“部外者快一边呆着去”“是啊!”(注:左边是田径部,右边是棒球部)
“哪远滚哪去”“滚啊!”
“变态去死吧”“死啊!”
“笨——蛋!”“笨啊!”
“傻——瓜”“傻啊!”
“渣——渣!” “渣——渣!” “渣——渣!” “渣——渣!” “渣——渣!渣——渣!” “渣——渣!渣——渣!” “渣——渣!渣——渣!” “渣——渣!”……
以下省略。
他们齐声协力地发起变态排斥运动,国共合作就此达成。
“那么,恕我告退……”
我夹起尾巴垂头丧气地撤退了。
顺利赶走民众的敌人之后,现场暂时就这么不了了之,田径部和棒球部的人都三三两两地回到各自的练习当中。
好,和平下来了。
制造共同的敌人真的非常重要。Public enemy number one!
“于是乎鄙人横寺就此归来,实在惭愧之极!”
“……真的是太没用了呀……”
我像丛林里归来的士兵一样敬礼报告,而和气小姐则悠然地摇摇头。
我感觉她的眼神变得像是在看可燃垃圾回收日时盖子坏掉的垃圾桶中的小虫子背后的霉那般可怕,不过我可是不相信一脸柔和微笑的和气小姐会露出这种表情的哦!
“……”
不相信哦!
“……………………”
说不相信就不相信哦!
“…………你真是个废柴啊~”
“哦,哦哦?”
“王子同学真是个令人没辙的男孩子啊……”
难以置信的东西就该去相信。她真的十分没办法似地安抚着我的头。和气小姐珍贵的杀必死时间,干得好!
“就算是隔岸的火势,为什么不动真格的啊~”
“不啊那是我全力全开的fullpower哟?”
“你这骗人的坏孩子~你只动了咔嚓咔嚓刷拉刷拉这一丁点真格哟”
她用两只手指“咔嚓”地做着剪刀的动作,像是要剪断什么。
我被她拉住刘海,头发被她弄得既庞克又摇滚的女孩子一般乱七八糟。“刷拉”是在说什么呢,是头发吗?跟头发以外的东西毫无关系吧?对吧?(注:ちょきちょき,剪刀咔嚓咔嚓的拟声,ちょっきんちょんぎる、形容不费吹灰之力地切下,这里取拟声。)
“王子同学完全不抵抗啊……”
之前被她悠然地胡乱对待,现在倒是相当治愈人心呢。
“——练习再开。要上了”
远方舞牧发出的声音,乘着风传了过来。
部员们似乎一齐发出了回应,真是个统治有方的社团。
就算发生了那样的争执,如今也丝毫感觉不到推翻政权的革命会发生的气息。为同辈所认可,也为后辈所仰慕。她会成为这样的部长吗。
我有种她正看向我这边的错觉。但是,作为曾经的田径部期待之星,我并不希望别人看向我。
就好比从太空坠落而下的陨石,已经不能和夜空里的繁星相提并论一样。
仔细一想,我这想法还真是离自己的立场十万八千里呢。
离校铃声响起。
今天的社团活动观察时间也到此结束。被和气小姐非常温柔地放走之后,我已经完全成了女生。的发型。
想法设法把头发解开之后,我到后门旁的自行车停车场去取我的车。
那里是校庭的阴面,阳光不会照射到,潮湿的水渍在地面上长居不去。特别是像现在这种冻彻身心的冬天,通过这种地方真的是件麻烦事,不过今天有点不一样。
平常人影稀少的这个空间之中,伫立着一个我认得的女孩。
“……哈呼……”
呼着融入空气的白色吐息的同时,她把通红的鼻尖埋在小碎花围巾中,倚靠在柱子背面。一边盯着脚边,一边像是给脚底传递热量般地拼命跺着脚。
“那个?”
我向她搭话,她哗的一下抬起了头。
“啊,横寺!社团活动结束了吗!”
小豆梓刚一确认眼前的是我,脸上立即绽放出了笑容。想象中的尾巴精神抖擞地摇个不停。
“恩,嘛,结束了,吧?”
“这样啊!那我们一起回去吧!”
她就像一只系在电线杆上的小狗狗一样,连比方都不用打。假设我没来后门的话,她会不会永远在这里重复着跺脚和抬头的动作呢。在这儿立一座忠犬梓公的铜像吧。
然而,我并不是她的主人,大概小豆梓也肯定不是狗狗,我们都是拥有知性的人类。我们有很多事前联络的手段。
“抱歉,会不会是短信没有收到啊”
“哪一条啊?”
“‘今天可能会比较晚所以你就先回去吧’,在很早之前就发过去了呀”
“不啊,这条我看到了。我在图书室做作业,现在刚刚准备回家的。是偶然还是别的什么呢……对,时机很棒对吧!就像观鲸旅行中凑过来的鲸鱼一样!”
她飞快地说着,害羞地笑着走到我的身旁。
不骑自行车上学的人,有什么特地到后门的自行车停车场来的必要呢?
虽说谜团重重,但在此追究并没有多少好处。硬要说的话,也就是能判明客套话背后的东西而已吧。
而且那个我已经知道了。
“——咿!?”
就要出自行车停车场的时候,小豆梓发出了小声的悲鸣。
从校庭阴暗处突然出现了一个奇特的马布偶。小豆梓的悲鸣令它也像跳起来一般摇晃着长长的脑袋。好可怕好恶心。
“这是……”
这不是筒隐家开生日派对时在表演里用过的,儿童福祉俱乐部的服装之一吗。
果然,布偶之中传来听过的声音。
“哈哇哇哇!吓到你们真的很抱歉很抱歉!”
是七人当中的一个。十分遗憾的是,现在个体识别还伴随着很多困难,所以我并不知道她具体是哪一个。
“那个……”
“我在做戏剧的自主练习!很抱歉!”
马布偶小姐脱兔般地逃走了。她似乎也没认出我们来。
“……话说回来,你之前说过有个只由新人出演的早春活动来着”
花了些时间调整呼吸之后,小豆梓点头认可。
好像确实在策划筒隐的派对计划的时候,听部员们提到过这件事。
虽然不能把生日派对上的节目照搬到儿童馆去,不过布偶装说不定还能接着用。马。颇有冲击力。
“很快就要变学年了呢……大家都在成长”
我听到小豆梓无意中的低语,心中感到一丝疼痛。
我尽力不去思考这疼痛的理由,而身旁
“好。我也,恩!”
她握拳小小地鼓了鼓劲。
我一边牵着自行车在放学路上走着,一边等待着她组织好那明朗的声音。
终于,缓缓吸一口气的同时,她向我投来了试探的目光。
“……横寺横寺,你有喜欢的西洋画家吗?”
“恩,没什么特别的。当然Kantoku老师我是非常喜欢的”(心叶:相乐总你真的够了!)
“监督?那个,我在问画家诶……”
“对哦抱歉啦!画家怎么啦?”
“这个嘛,在上野的叫做国立西洋美术馆的地方呢,有印象派的……莫奈?马奈?是哪个来着,用外语写着的我可能看错了……反正就是这个人的特别展”
“诶,我对印象派也不是那么了解”
准确来说,我只对眼睛大大的没有Z轴的那种女孩子的画比较了解。通过电子媒介,我可是日日夜夜鉴赏不倦哦。
到了二十三世纪,这种插图是不是也能在美术馆列个专柜呢?到那个时代,这种艺术毫无疑问会成为高尚的东西。
“太好了,其实我也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呢,爸爸给了我两人份的招待券。就像哲思中的草原印度象一样,偶尔也想探索一下一无所知的世界呢”
“好啊,挺有趣的样子。下周日如何?”
“啊,那天是小月日所以不行,或许吧。”
“恩?你说什么日?”
在十分普通的对话中,突然蹦出了未知的用语。有种危险的气息。
“不,不是的!我是说下下周的周日是我的日子所以那时更好!”
“你的日子?”
看来似乎有两种类型。小月日和小梓日。
关于负责人是谁我大概明白了,可是到底把什么东西根据日期划分开了呢?
“没,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没什么的!”
“你说没什么……”
“这是秘密!我跟小月妹妹的秘密是要像滴水不漏的海狸巢一样好好保护的。分割管理是我好不容易赢下来的宝贵权利嘛!”
“……话说回来,今天早上我在走廊上偶然遇见了筒隐,结果她猛地掉头向反方向跑去了,就像是在避免同我说话一样”
“因为今天是我的日子嘛!不,不是的!不对,不对啊!”
有着自掘坟墓狂人定评的小豆梓拼命地摇头。可是,她这不就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么……
没想到,暗黑魔王和纯白天使直接会谈之后定下来的协定内容,就这么透露给我了。这可能触犯了特定秘密保护法案。新闻里曾提到过一般变态市民遭到肆意用权的女子同盟的逮捕和拘禁的事情。令人心跳不已呢。
“啊,啊呜……小月都说了一定不能说漏嘴的,还说做这种事情会被他讨厌……你全都知道啦?”
小豆梓可怜兮兮地看着我,于是我思忖片刻后,耸了耸肩。
“不啊?我啥都不知道哦”
“啊,什么嘛!太好了,诶嘿嘿……”(心叶:这孩子太好哄了_(:з)∠)_)
小豆梓放下心地双手捂嘴,我也学她一样然后笑了起来。
话题到此为止。我们两人协力终结了它。
追究和被追究客套话的深意这种事,果然毫无意义。
我觉得青春这种东西,就在于妥善地和客套话打交道。
哪怕花了一周,用文库本换算就是7册书左右的时间,却回到了原点。青春乃疾走,迷茫亦青春。(注:此处应是neta一周的朋友)
“那明天学校再见!得跟爸爸道谢啊!他应该会非常高兴吧”
直到在巴士站分别为止,小豆梓一直像摇着尾巴般地笑着。
这份笑容充满了幸福。
这笑容,为我瘪在地上的心充满了氦气,令它如气球般再次飞向高空。
活力百倍,小豆超人进行曲!对了我想起了活下去的欢愉,只有爱和美少女是我的朋友!……这只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而已吧。(心叶注:这里neta的是《面包超人》(アンパンマン))
嘛,总而言之。
我应该是发誓过,绝不让女孩子哭泣的。
所以,我必须好好做我能做到的事。
“去美术馆是下下周的周日,这样的话……”
我再次确认手机里的安排表。
这周一件预定的事都没有。
也就是说,我有的是做我想做之事的时间,有的是非花不可的时间。
空闲是罪过,劳动是雅趣。这就是幸福。幸福是市民的义务。
我的必须努力事项列表之中,最要紧的一项便是钢铁小姐的考试。
到底该如何让那个失去自信的狮子丸重新振作起来。
虽然我明白这已经不是学力问题而是关乎精神层面,可是
“——肯定有哪里搞错了。这说不定是场梦。对啊这只是一场梦啊……”
最关键的本人却是这个样子。
“到了春天我就是闪闪发光的大学生了。起床穿上大学校服,和戴着眼镜的知性同级生一起,求解虚函数的极限值或者议论西山党之乱的历史普遍性。下午就在学生食堂边喝红茶,边像个姐姐样地教妹妹复习考试……”
沉浸于名为现实逃避的败北主义之中,所以我也无能为力。
“听我说姐姐”
我不知多少次地看过,看不下去的筒隐向她搭话的样子。
“这条街上也有所大学哦,似乎还在接收申请书的样子。我最近很崇拜那所大学的大学生。”
“姆?”
“光是看到通过那个校门的人我就心跳不已。如果姐姐有幸能够成为那里的大学生,我说不定会变得奇怪的”
“什,你说什么!说详细点!”
“再说下去就太羞耻了我说不出口的说的说……”
筒隐正在通过利诱的方式锐意努力着。她那说话含糊、绝不给对方留下口证的做法是其精髓。月子妹妹的操纵术已经出神入化。
“这是梦想。说不定是现实……可是学习……梦想……”
拜她所赐,钢铁小姐也开始每天勉勉强强坚持去图书馆的学习区,做着在参考书上画画程度的表面功夫了。
胜负才刚刚开始。
即便清楚会遭遇许多困难,也要逼她去图书馆、希望她讲道理,这就是父母心。不对,后辈心。
我必须做点什么,非我不可。
使用所有可能的手段,活用所有可用的人脉,凭我全心全力的帮助,来做些什么!
在我高举的拳头上方,无论月亮太阳抑或云朵,皆隐去身姿、不见踪影。
星期六,一大早天色就阴沉的很。
给高大的榉树披上一层薄霭的外衣,也润湿了石质的地面。
站在大鸟居的下面之后,露水像是回过神来一般吧嗒吧嗒地往下直滴,所以我再次撑开了收起来的伞。和建筑物的论外play难度颇高呢。
鬼多天神社境内,鸦雀无声。
之前初诣的时候还那么的人声鼎沸,而如今无人的参拜道上仅剩萧索的风儿在呼啸。
“快到了吧……”
确认一下时间,现在12点刚过3分。
我认真一听,鼓膜处传来了意大利产跑车的轰鸣。
很快他就要来了。
这世上奇人怪人列传中的最高最上位,艾米爸爸大人。
我和这位连日固执地给我打电话的人有约。
当然我不是为了请他把艾玛努艾拉小姐嫁给我这桩事才把他叫出来的。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许可。我和艾米已经身心相通,无论是父亲反对还是社会规则,都不过是让恋爱之火更加旺盛的调味剂罢了。
不是这啦
“……我稍微有点事想跟您谈谈”
做好从清水的舞台上纵身一跃的觉悟,我试着找他商量钢铁小姐的事情。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大学教授,应该知晓学界的内幕吧。
一问,果然。
“啊啊,这件事的话我会想办法的”
“真的吗!”
“交给我吧。我有个好点子。”
电话对面的艾米爸爸以两声回应接下了我的请求。
他说会想点办法,具体而言他能做到什么呢。
即使没有说到帮忙走后门的地步,他能不能用诸如体育推荐生等等方法,在不触及法律底线的前提下,帮忙把她弄进去呢?
大学教授的权力很厉害的。有种酒池肉林的味道。话说回来,虽然跟话题完全没啥联系,不过我听说上班时间主要在晚上的私塾讲师界当中,有很多兼职做大学助教的。白天跟女学生做大人的学分交涉而嘟嘟囔囔,晚上对小学生进行大人的社会辅导而嘟嘟囔囔,我想通过这种无敌的二刀流扩展我人生的宽度!
于是乎,我现在在鬼多天神社。
我还以为他会在大学里等候我的,结果他说碰头的地点在这里更好。
兰博基尼狂野的轰鸣停止了一会儿后,连接停车场和参拜道的小道上,出现了艾米爸爸的身影。
“嗨!横寺boy!What’s up,shape up?”
他对我笑着,常穿的毫无特征的外衣随风飘扬。这个人的语言感觉还是让人搞不太懂啊。
在离大鸟居底下还剩两三步的时候
“让你very等久了……Oops!”
“哇?!”
他就像突然被风吹飞一般打了个踉跄,如同踩着大风箱般地压了过来,然后把我按在了大鸟居的柱子上。
“那个,怎么……”
“I’m sorrysorry, 脚滑了脚滑了……”
“……哈”
艾米爸爸把我抱在了怀中。看上去一时半会儿是不愿意放开了,可能是风太强了他一时没法好好动弹吧。
在鼻子和鼻子都能碰上、连彼此的吐息都能感觉到的至近距离,艾米爸爸深深地凝视着我的双眼。
“你好重,而且脸离得太近了……”
“有个电影的标题和你这句话挺像的。你看过吗?”
“我不知道。是恐怖电影吗?”
“是超级可爱的天才童星托马斯-霍恩主演的电影哦。那羞涩的笑容真让人垂涎对吧。哇哦!?我刚刚才注意到,他是不是跟横寺同学有点像啊?”
“诶”(心叶注:这里neta的是托马斯霍恩主演的电影《特别响,非常近》(《Extremely Loudand Incredibly Close》))
这种事怎么都好。
今天我是为了谈钢铁小姐的事才来的,不是电影演员。我对跟谁像不像这种联谊似的话题没有兴趣。
我这样说完之后,艾米爸爸把脸凑到了我的耳边
“那我姑且问一句——你是按照约定一个人来的吗?”
他低语着问道。
……等下。为什么一开始要确认是不是一个人啊。很奇怪吧。
难道他想说我这边是一个人的话,对他而言会有好处吗?我好害怕!
“Alright, 过来吧shy boy”
终于恢复站姿后,他拉住了我的手。我被他带向了大鸟居对面更加人迹罕至的地方。
“那个……”
“好啦好啦”
艾米爸爸的腕力强的惊人。
仿佛在说,好不容易捉到的猎物不会再放手了一般。
……啊神啊,为什么我会去找这个人帮忙呢?
鸭子啊葱啊,还有飞啥扑火之类的被捕食系的单词,在我脑海里忽隐忽现。
为什么身为男孩子我却非得担心这种东西不可啊。世间诸人的兴趣嗜好真是缤纷莫测。
“好啦好啦”
他毫无意义地又说了一遍。握住我手的力量更强了。
我无论看向四周的哪个方向,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更何况,没几个人会好事到在这冷雨忽降忽停的冬日里特地跑到神社境内来玩。唯有那略微模糊的雾霭,静静地笼罩着四周。
也就是说。
接下来我们是二人独处,物理性并且一方性的。
“…………”
“好啦好啦有个挺不错的东西啦”
这是第三次说了。还附加上了多余的活用型。
已经没有片刻可以犹豫了。救救我月子妹妹,保护横寺同学的贞操吧!俗话说以毒攻毒嘛!
哎呀不是哦这只是一种说法而已哦,才不是说筒隐是毒哦。毒虽能解毒,但我体内没有对月子妹妹的抗体嘛!呀!
可是,现在最强的魔王妹妹自然没有登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我为了应对紧急事态,快速地启动了口袋里的手机的录音应用。至今为止女生那边为了抑止我的变态行为,而用这法子记录我的一举一动的情况倒是非常多,可是真没想到会有自己身处录音一方的一天啊,人生真是难以理解。
可是实际成为防守方之后我才第一次明白。
录音机器的活跃已经是事后了!太迟了!麻衣麻衣和艾米她们像那样录音我已经觉得很过分了,可实际上她们并没有真的察觉到自己身处的危险啊!
“……横寺君”
艾米爸爸一边向本殿走去,一边向我投来平和的目光。
“艾米受你照顾了呢。从她那儿听说了你的许多事”
“诶,啊,不用谢——”
“总感觉我被你提防着。我可不是什么怪人哦。就跟你看到的一样,你能理解吗?”
“啊哈哈……”
很遗憾我完全没法理解。
不过嘛,以极限的善意来看,他的声音意外地好听。充满了时髦绅士味的男中音。
与他有些那个的外表不相符,嘛说他外表有些那个可能有点奇怪,不过要说是怎么样的话,我想想——恩?
是什么呢?
想重新描写他一番,却会陷入奇妙的困难之中,他就是这种类型的人。他的说话方式十分古怪所以给人一种冲击感,可实际给人的印象则更贴近于平平常常。
就跟把各种颜料混在一起之后,什么都变成了黑色、弄不清原来模样的绘画一样。
“那接下来就来谈今天最重要的事情吧。”
艾米爸爸踏着石阶,缓缓地停了下来。
“啊,拜托了!关于筒隐筑紫的大学考试,有什么对策……”
“——真的是这样吗?”
“诶?”
“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事情,真的是这个么。你是不是从最重要的东西身上错开了视线呢?”
以鬼多天神社为背景,艾米爸爸故意般地歪歪头。
保持着那平坦到奇怪的举止,
“到底,是不是终有一天,要帮不笑的女孩子取回最重要的东西呢?”
一瞬间。
有什么东西闪回我的脑海。
有种强烈的既视感。就像之前有过相同对话的经验一般,强烈的违和感。(心叶:觉得有点不妙。会不会是之前走了bad end被删了记忆什么的……)
嘴里干的厉害。
“能不能不要这么紧张啊,横寺君。我只是想和你说话而已。在这里。”
“……这里?为了什么?”
“我今天只是为了调查那个才来的。你也知道吧,筒隐家不可思议的力量。你瞧,看得到吗?”
艾米爸爸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拉链袋。
在透明的容器中装有的是——一对木雕的猫形棋子。
这已经不只是见过的程度了。
这是钢铁小姐为了逃避复习考试而雕刻的,游戏用的棋子。
去年修学旅行的时候交给了我和副部长,引发了一场小争执,然后。
……然后,怎么了来着?为什么,会落到这个人手里呢?
“日本是个不可思议的国家呢。这块土地至今还拥有太古的力量,比如一本杉之丘啊,或者神社佛阁啊。当带有这种神秘性的土地与神灵附体的血统相关之物交汇之时,就会引发复杂的现象。”
艾米爸爸一边将棋子放在手里盘转,一边直盯盯地看着我。
“不过——你已经有经验了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猫像的事情……”
“以前,我从猫像那里拿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欠它一个大人情啊。”
艾米爸爸耸了耸肩。
“可是,和这没有关系啊。现在成问题的不是我,而是你。你的目标,行为,以及生活方式有问题。之后说不定还会发生与起源相关的问题。在恰当的时机,你还是弄清楚自己的立场比较好吧?以你自己的思考。”
“……话题不对啊。我不是为了这事来的”
“哪儿都没错呀。我们必须谈一谈,横寺君。谈谈有关不好的家神、作祟的家神、带来不幸的家神的事情。这是你感兴趣的方面吧?”
在一片死寂的氛围当中,只有那作为其唯一特征的低沉声音,在我的鼓膜旁萦绕不散。
我有一种被黏黏的蜘蛛丝捉住的错觉。脚低像是踏入了泥泞般难以动弹。
“和猫像相联系后,你应该也拥有了特别的力量。正如那时——高考那天所确认的一样。”
“你说,高考?”
那天,我笼络猫神,把钢铁小姐的书包传送到了考场。
不过要说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紧急事件,那是因为碰巧有东西忘了拿;要说目送慌张到忘拿东西的她去考场的时候,是谁像侍女一样帮她把书包带过去的话,
“把她的书包放到走廊上走掉的人,当然是我咯。”
无颜怪理所当然地说道。
“别人重要的时刻,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为何要生气呢。那是因为我觉得你解决的了啊。然后从结果来看,没有产生任何问题。这哪里有问题呢?”
“你这人是不是有点奇怪……”
“——Siamo tutti un po’pazzi”
无颜怪说出一口从未听过的语言。
“我们如今都有些奇怪。意大利语中有这么一句话。你能自信满满地说自己不奇怪吗?”(注:那句意大利语原意:我们都有些疯狂(机翻))
我回答不出来。
我无法,主张自己不奇怪。
“万物之真相,曰不可解——听说日本也有这样一句话。这个世界本身就毫无条理,一切都很奇怪。”
“……”
“我现在说的东西,你听上去可能会觉得有些奇妙。但我是依信念而行动。无论是非难还是谴责我都能接受哦。那你呢?你又如何?”
“我又,没什么……”
“我打心底同情你现在陷入迷茫的境地。然而,你不能一直欺骗众人、欺骗自我、逃避下去吧?”
既视感一般的违和感还在持续。
神社、猫的棋子、这场对话。在哪里,进行过。
确实是——修学旅行的时候——和谁来着?
“啊……”
突然,镇守之森的某处传来野良猫的叫声。
同时,猫型木偶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苏醒。
修学旅行目的地,兔隐神社附近有个机关忍者屋。在看得到大鸟居的东屋那里遇到的,操纵木偶的那个男人。
那时仿佛无所不知的木偶师的声音,和艾米爸爸的声音是一样的。
难道木偶师氏和艾米爸爸是一个人吗——不,这不可能。
因为那个时候,在和木偶师氏谈话的东屋的正对面,我是不是看到艾米爸爸和艾米在追逐嬉闹来着?
我已经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我搞不清违和感的体系。现在的我还尚未知晓。
明明搞不清的事情不胜枚举,咽下唾沫的喉咙却还疼得要死。
尽管如此,若是我能记得木偶师氏所说过的话,若是我能预料到这种展开的发生,我说不定就不会简简单单地就想和艾米爸爸接触了。
可是,我没能这样。
我屁颠屁颠地跑来,像这样卷进了无颜怪的谈话当中。
到了这个地步我才感觉,木偶师氏导演的这场既视感之戏全都白费了。
“你想为筒隐筑紫的考试做点什么,是吧?这种事情对你而言,本应只是隔岸之火而已。你该许愿的事情不是这个吧。不只是这个吧。”
无颜怪静静地说道。
“本来,你想跟我商量这个想法本身就很奇怪。你应该无所不能才对。只需对猫像许个愿,一切都能够实现才对。因此你应该发挥你全部的力量才对。是这样吧?”
“……我不会随随便便许愿的。”
“为何?”
“为什么?因为有风险……”
“风险?”
无颜怪歪了歪头。这神态仿佛看到一个在沙漠里谈全球变暖对策的人。
“这该怎么说呢。做什么事情都会带有风险吧?搞不懂机械构造的话,就动手到搞懂为止。世界在变化的话,改变世界就好。人就是这么活下去的吧。”
鬼多天神社境内几乎都被薄雾所笼罩,区分内界和外界的标示无处可寻。筒隐家人工灯的光芒,到底也没法照亮到这里。
这里只有轮廓模糊的,我的身影而已。
“吶,横寺君。你现在最渴望的东西是什么呢”
掌上的猫像一动不动地横卧着。
我抓紧它,摇了摇头。不知多少次地、狠狠地摇头,为了不让涌向嘴边的话随随便便地说出口。
可是,最终。
“……你说,钢铁小姐的考试是对岸的火灾。”
我的嘴仍然动了起来。
要将我的心情。要将无法对任何人诉说的我的心情。
“不过,你是没看过对岸的火灾吧”
我刚一说,无颜怪便歪了歪头。
这个人不可能懂。
既没见过钢铁小姐复习考试的样子,又没遇到过筒隐和小豆梓的猪羊战争,也没因忘掉圣歌队的少女而让她哭泣过,还没仲裁过同棒球部族之间的领土纷争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明白我的心情。
对岸的火灾,是句相当刻薄的话。
对面的众人都在灭着火、分担苦痛、加深羁绊,而自己则只是一个人悠哉地看着这一切,平稳无事地拔着河边的草。只能眼睁睁看着对岸的火灾,怎么说呢——让人坐立不安。
要是能扑灭对岸的火情的话,我就想去扑灭它。我想渡过冰冷深邃的河流,去安慰对面正在哭泣的人。
我想起了一个人住在陈旧大宅中的,穿着刺猬服的女性。筒隐司小姐。陪伴在过去的我身旁的,我的初恋。(心叶:这是目前最让我眼前一亮的一句独白。)
我没能用我的力量好好安慰她。我好希望,自己能够赌上自己全部的存在意义来拯救她啊。
哪怕这样做会改变世界。
哪怕这样做会丧失有关最重要的她的记忆。
所以。
我真正的愿望是,
“……我想成为,能够拯救他人的英雄”
没想到,我极其细微的絮语居然掷地有声。
在神所在的领域里,我的手中有一对猫像。
当招来猫和引渡猫同时存在之时,会发生什么呢。
引渡愿望的是我,招来期望的也是我的话——其结果为。
“啊……”
我产生了地面逐渐溶解,无底之沼泽涌现而出的错觉。
在轮廓模糊不清的鞋底下方,是色泽浓郁的黑影。
它在地面如八尺乌之翼般展开,裹住了我的脚。
失去了本来的领地,获得了不同的定义,确保了形而下的存在的影,终于从二次元的大地中起身,成为了三次元的立体。
诞生出来的,是有着与我一样的视线、和我外形相同的,与我通过地面相连的黑影。
这就是潜伏在深渊中的,在暗部摇动的怪物。
被猫神唤醒的,将某物交出、又将某物招来而生的,我心中的怪物。
“……这样就好。你已成为英雄。能够拯救所有你想救的人的英雄。”
无颜怪愉悦地低语道。
“你首先去解决一下那啥考试的问题就行。对现在的你来说,这应该非常简单吧?”
“恩”
我看着,在我身旁的我的黑影独自应允。
我听着,我的喉咙中同我意志无关地发出了我的声音。
我知道,另一个自我在我体内诞生了。
——这是什么?
在我愕然的时候,无颜怪像是融入黑暗一般消失无踪。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一个人站在神社的石阶前。
手脚还在。脑袋能动。跳跃,深蹲,侧步。顺便把广播体操的第一节到第二节都做了一遍,我动作的利落程度都能集儿童们尊敬的目光和当地人警戒的目光于一身了。
没有任何问题。
没有任何问题,哦?
“哇哈哈,呀咿,笨蛋笨蛋……”
试着喊了几声,不过黑暗当中没有任何回应.当然要是真回来的话我会很困扰的,所以我尽量压低了声音,不过嗓子和嘴唇都还听我的使唤.
刚才那究竟是什么呢.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吗.
神社本来就是有灵性的场所,可能比较容易引发错觉或者暗示之类的吧.我好想之后和小豆梓约会的时候选这种场所,玩玩特殊的散步play啊!
“哦呀”
这时来了一条短信.
是连我的妄想都要审查的魔王妹妹吗?正当我如此确信,孰料这竟是冤罪.
发信人是钢铁小姐.
“我不懂”
只写了这一句话.
她现在应该还在学习.
是搞不懂历年考试题还是搞不清回家路亦或是搞不懂人生呢,我感觉她全都搞不懂,不过知道来找我帮忙还是个好兆头.
我把像残渣一样躺在地上的猫棋子装进口袋,前去帮钢铁小姐一把.
位于车站前面的中央图书馆,向来挤满了人.就算临近闭馆时间,座位也基本上不会有空.
更不用说位于考试季正中的星期六,那情况更甚.
缠头带戴眼镜戴口罩,一副典型考生相貌的少男少女们占据了所有座位.
能听见的只有笔在纸上舞动的声音以及翻书的声音而已.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的寂静席卷四周,如深海般的压抑感笼罩全场.
“……阿嚏”
突然,从一旁经过的老妇人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一瞬间,少男少女们都像弹簧似地抬起了头.毫无表情的视线一齐贯穿异分子之后,很快又一心不乱地奋笔疾书起来.
离国立大学的前期考试日,只剩屈指可数的时间.他们连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吧.
“呜呜……这怎么回事啊……”
吃不消如此剑拔弩张的氛围,老爷爷老奶奶们一个接一个,像爬行般踉踉跄跄地从馆内逃了出去.
本来充满老后安宁的公共设施,如今已然毁灭.这里是地狱的桥头堡.能够存活下来的,只有一流的士兵们.
在化为现代马其诺防线的茫茫无尽的坐席之中,我很快发现了要找的考试士兵.
“姆姆姆……搞不懂…搞不懂!为什么我要不停地求x和y的值不可啊……!”
马尾辫小姐手里紧握着大开的数学参考书,整个身子乱动个不停.旁边的人十分困扰地让出空间来也是没办法的事.
“明明是连所在都尚未定下的身份,你们俩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函数f的教育是怎么搞的……!”
从远处看,她很像在啃带骨肉的狮子.只有那个地方不是现代,而是在展开野生的异种格斗技战斗啊.
“我不懂……为什么英文字母这种东西会存在……为何我们人类的语言会分离开来……巴别塔真的是罪恶的存在吗……?”
然后神学争论开始了.在无可救药的战场中宗教变得必须,历史上常有此事.
“你辛苦了,部长.”
“哦哦,来得好早”
我轻轻拍拍她的肩,她那失去焦点的眼睛便看向了我.
“你看上去相当精神焕发啊.莫非,依照什么恩赦,今年的考试决定中止了?又难道说,神死了……?”
她像是突然领悟到真理一样眨了眨眼.哇,哲学的觉醒.
考虑到会对周围人造成困扰,我们细声细语地对话.
“事实上,我有点事想问你”
“……姆?”
“虽说事到如今了.部长是为了什么而学习的呢?”
“姆姆?”
钢铁小姐擦了擦因睡眠不足而肿胀的眼睛.
她一直直挺挺的背如今因疲劳而驼了下来,所以看上去比我体型小了不少.她抬起低垂的视线看向我,
“为什么要学习么……听你言外之意,是想说我这种人再怎么学习也是没用的吗……?”
“不不”
“难道说,你这话包含着连学习都做不好的我为何还要活下去的意思?”
“不不不!”
“对我明白了.我也不想再这么活着丢人现眼了.介错就拜托了.”
“所以说不是的!这是纯粹的提问!”
“……这种事情,根本没必要问”
钢铁小姐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
“虽然我还有和横寺——说错了,横寺弟弟的约定在,不过最重要的理由是想让可爱的月子安心.我之所以学习,完完全全只是因为这一个理由而已.”
“为何这么说”
“我,就算这样,也是筒隐家的长女啊.”
她就这么低着头说道.
就是说嘛.筒隐筑紫的行动原理,说到底还是姐姐二字啊.
可是——有点奇怪啊.
我是为了接钢铁小姐才来的,不是为了确定这种事而来.
我不是想问这种事情才开的口.
可是,我的舌头却仍在继续编织我想都没想过的语言.
“也就是说,上大学这个行为本身并不是你的目的.你只不过是想让月子小姐安心才将上大学作为了一种手段而已吧.”
“唔姆?嘛,说不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我知道了”
我缓缓地点点头.
不知何时开始,我已经无法凭自己的意志而动了.
黑影从图书馆的地板里浮了上来.
这家伙长着我的脸,发着我的声音,活动着我的身体.既是我又不是我的东西变成了我.
周围的考试士兵们,连一丁点也没察觉.
反正都是一群只看前方活下去的人.谁会去留意影子的暗度和影子的浓度呢.
“部长.不,筒隐筑紫”
“姆?”
黑影用我的喉咙深吸一口气,用我的声音,伸出了我的双臂.
“——我们结婚吧?”
将筒隐筑紫从面前紧紧抱住了.
沉默和硬直.然后,是刺来的诸多视线.
“……………哇?!”
迟了许多拍之后,钢铁小姐像是要把坐着的椅子踢飞般地站了起来.
可是,包括这个动作在内,全都在我的怀中.
“我来让你忘掉我弟弟的事.将来安泰,月子妹妹也能安心.所以,你不用再为学习什么的而受苦了哦.”
“不,你,你,诶……诶!?”
“结婚,变得幸福吧”
“什,等,啊哇哇——!”
“一起生许多孩子吧”
“哈哇,哈,哇,哇,哇哇哇……”
筑紫小姐的嘴唇不住地颤抖,连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
长长的睫毛眨个不停,眼睛紧盯着我,白艳的脖颈忽地涌现出浓浓的朱红色.
一口气浸透的热度宛如水影体温计,从脖子到脸颊,从脸颊到耳根都染上了赤红,最后连凛然的眼梢都崩塌了下来.
她想方设法抿紧嘴唇,却不由自主地朱唇轻启.
似乎在做最起码的抵抗,她低下头从我的视线中逃开.在这里的是一位少女.
“……”
在漫长硬直的最后,她像是尽全力地表意一般
“……还,还请,多多,指教……了……”
纵向地摇摇头.
合意形成.婚约成立.未来确定.
就这样,一位少女从悲惨的考试战争最前线中被安全地救出了.
这正是英雄相助的结晶,正义的御旗在我这方.
恭喜恭喜感谢感谢,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完)
……这怎么可能呢!
我终于回过神来.
纠正,是回到了体内.
此时黑影已经飞快地溜到了地板里,这混蛋一脸无辜地盗用了我的形体.
随随便便用人家的嘴,把人家的手能伸多长就伸了多长,然后还想把用花言巧语骗到手的东西全部推给我吗!
这种事情决不允许,正当我捶胸顿足之时
“……会,会紧张,的啊,这种事情……”
摆脱了黑影之后,我的身体立刻感受到了钢铁小姐的体温.血液流动的温暖触感真真切切在我的怀中.
我还没有蛮勇到,能够将仿佛刚出生的小鸟一般埋在我怀中的女孩子放开.
话说,嘛,那个.
“你也该放开我了吧,那个,什么……这,这个,好,好害羞的,说……”
全身通红,说话支离破碎的钢铁小姐相当有新鲜感.
同这几个月以来被学习搞的团团转时候的样子相比,现在的她看上去无与伦比的幸福.
也就是说,黑影确实解决了悬案,也没有做错什么.
感觉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真的,感觉不坏——我稍稍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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