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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胎动

1

以雄伟壮丽著称的工学部校舍,瞬间变为了废墟。

灼热的建筑材料飞溅而来,砸碎了玻璃窗,接着撞破了其后的门。

莱科宁对四处乱飞的碎片毫不在意,只管把盛有红茶的茶杯送到了嘴边。

这里是学院长的办公室。莱科宁站在窗边,眺望着升起的黑烟。

“真是优雅呀,欣赏着惨案喝下午茶吗?”

背后传来满含厌恶的话,屋外站着的是秘书官艾薇儿,

“没有敲门真是抱歉,可是现在也没有可敲的门。有新学院长的电话!”

她磨磨蹭蹭地拖来了电话线,又把电话机重重地拍到了桌子上。全身都是敌意,真是个不聪明的女人。莱科宁不作计较,拿起话筒贴上了耳朵:

“哟。进展如何,魔王君?”

莱科宁不由叹气。虽然早就料到了……

“低调点,这个线路肯定有人窃听,你也稍微要有点自觉。”

“我有自觉啊,我充满了身为大白痴的自觉。婆婆大人开始活动没啊?”

“啊,就在刚才工学部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真是国家的损失呀!明明是最棒的演出啊,可我却在这令人烦燥的办公室里干文书工作——然后呢,新学院长打算怎么办呐?”

“废话。当然是杀尽贼人,拯救学院!”

“了不起!”

“但是,也要避免误伤和误抓。所以要稳扎稳打地探清状况。”

话筒的另一端,爱德蒙德漏出了笑声,

“这才是我看好的男人啊。话说回来,那个人偶能到手吗?”

“我会尽力的。你想要哪台机体?”

“随便哪个都行,硬要说的话呢,就是那个粉红色头发的少女啦。那张脸我最中意啦!”

莱科宁回想着资料的照片,是脸前的丝巾上写了“火”字的那台机体吗。

“明白了。你给我安分点呆在那儿,最好呆上半个世纪。”

“我会尽力的。期待着你的捷报,魔王君!”

通话中断了。莱科宁放下话筒,轻轻地抬起手。

地板的一部分隆了起来,仅数秒后就变成了人的姿态。艾薇儿迅速反应,握住了腰间的佩剑——当然,她最终放弃了拔剑。

从地上出现的是名年轻的军人。他利落地敬了个标准的礼。

“在下是狄拉克大尉。是您叫我吗,阁下?”

“报告状况。”

“Yes,sir。已确认有六队魔法师,编制是五人一队,每个魔法师带着一至二台自动人偶。”

“‘五芒编制’吗,看来就是那群家伙吧?”

“他们穿了‘荆棘’的外套。”

他谨慎地回答道。是个聪明人,莱科宁如是想道。

“敌人的三队人马已经占领了大礼堂。剩下的三队在周边摆出了迎击的架势。”

“既没占保险柜又没占公馆而是占领了大讲堂——你怎么看?”

“侵入很容易,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他们大概已经抓到了足够的人质。在下觉得他们大概快要发表声明了。”

“分析的很好。”

“不胜惶恐。”

“若是那样,学院的头号人物——卢瑟福先生就让人担心了。很不幸,查问是在大讲堂进行的。接下来,该去确认他是否安好了。”

“明白了——你们两人,过来。保护阁下。”

狄拉克朝屋外喊话,叫来了两个魔法师。有着雅致装饰的魔像、雕刻精细的女性型机械人偶伴随在他们身旁。哪个都不是按规格批量生产的。

狄拉克自己从地板里拉出了漆黑的机械马。

是物质变形呢,还是空间操作呢。不管是哪个都是高等级的魔术回路。

莱科宁对部下的武装和技术感到满意,丢下艾薇儿离开了办公室。

在前方等着的,已经不是和平的学院,而是战场了。

学院到处都有爆炸发生。焦味的空气扑鼻而来,学生们四处逃窜,警备队也接连的被突破了。

莱科宁走出公馆的最重要区域,来到主干道。路过图书馆后的树林时,却见带领着五台少女型机巧人偶的银假面男学生等在那里。

“你是‘伟大之人’……对吗?”

“学校里的人是这么称呼我的。”

男学生殷勤地施了一礼,莱科宁没表情的,稍微缓和了语气开口道:

“那,来谈谈将来吧。来谈谈‘梦’和‘希望’吧。”

2

仅仅就在十几分钟前,雷真和马格纳斯正在战斗着。

身旁是搭档夜夜,而对面是和当初在重要机巧保管设施“保险柜”地下战斗时一样的阵容:火垂,镰切,玉虫三台正严阵以待。

(在这个急的要死的节骨眼上,偏偏遇上天全!……)

学院里有事发生,有让人产生破灭的预感的事件正在发生。明明分秒必争想和伙伴们汇合,偏偏日本军下达了麻烦的命令,又遇到了马格纳斯的阻碍。

不过,在这里打倒马格纳斯的话——雷真的目的就达成了!

“要上咯,夜夜,光焰四十八冲!”

“是!”

夜夜像被撞针撞到一样,朝火垂直直冲去。

火垂的身影好似泡泡一样消失,一眨眼,突然从雷真的后背扑来。

采用镰切的转移魔法的奇袭——是她擅长的攻击模式。

火垂两手拿着不知何时取得的小刀,往雷真的脖子削去。

尽管用金刚力也能挡下,但雷真没有勉强,而是回避过去。夜夜迅速回身,替换雷真和火垂卷入了肉搏战。

攻防的进退十分激烈。两人的力气基本相当。夜夜的袖摆和火垂的裙子画着弧线,看上去就像盛开了两朵鲜花。

雷真一边给夜夜传送魔力,一边用天眼探测四周。

(——不知何时,镰切不见了!)

躲起来了?还是,移动了呢?

正当雷真对此分散注意力的瞬间,玉虫前来为火垂助阵,以二对一攻向了夜夜。

(玉虫的魔术回路应该是——魔力夺取(drain)!)

被接触了就完了,夜夜的魔力会被夺走。不能让她碰到!雷真展开红翼阵,用五根线拉回夜夜。

但是雷真的脖子,已经被镰切的大镰瞄上了!

已经完完全全在镰刀的轨迹范围内了。不愧是马格纳斯,精彩的奇袭。事到如今回避是不可能了,可雷真却不慌不忙,用左手停住了刀刃。

雷真抓住刀柄,连镰刀带镰切一并抡了起来。镰切撞到了玉虫,两人一起飞向了空中。

“吹鸣绝冲——‘楸木太刀影’!”

接到雷真的命令,夜夜解放了力量,用闪光般的速度向空中的玉虫跳去。

这样一来吸收什么的是别想了。玉虫会被贯穿而死——

没有!——褐色肌肤的少女保护了玉虫,在空中挡住了夜夜。

是第四个战队成员吗,遮住脸的丝绢上有个“蜻”字。

(是叫蜻蛉……的家伙吗?她居然悬浮着!)

令人吃惊的是,敌人阻止了夜夜的跳跃。明明在空中该是无法用力的,她却纹丝未动。

“漂亮。让我出动了第四台呢。”

马格纳斯嘲讽的声音传到了耳朵里。那声音已然充满了对胜利的确信。

“——天险!坚持住,夜夜!”

雷真将所有的魔力交给搭档。紧接着,看不见的力场袭击了夜夜。

冲击降临在夜夜上方,将娇小的身躯按到了地上。土裂岩崩,地基下沉。即便如此冲击依然没有停止,夜夜被压垮了,忍不住吐血。

这景象就仿佛对敌人施加的冲击,被反弹回来了似的。

“夜夜!没事吧?!”

“没……没事……的……”

夜夜逞强地回应道。可是,她没能站起来。全身的骨头都被压碎了。

——不可能继续战斗了。雷真改换思路,用天眼寻找退路。

从结论而言,这唤来了幸运。马格纳斯的魔力流向镰切,空间转移魔法启动的瞬间,被雷真察觉到了。

时间仿佛停止了。感到有十秒之久的那一刹那,雷真把握到了敌人的动向、魔法的性质和自己应该采取的行动。

镰切正想移动火垂。这是打算用火垂结果夜夜。

决不能让她转移。雷真右手手指猛然指向了镰切。

指尖放射出收束的魔力线,注入了镰切的体内。

被灌入了雷真和马格纳斯两人份的魔力,镰切的魔术回路失控了。

落叶,沙土,树木,都像破碎了似的,消失了。

转移魔法暴走了——理解到这点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雷真也被卷入了空间的破缺之中,不知被扔向了何处。

3

夜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雷真的身体破碎,然后消失。

“雷真……雷真——!”

她吐着血地叫喊。无法动弹的手脚甚是可恨!

镰切向前倒去。支撑住她的是玉虫和蜻蛉,但却不见火垂的身影。和雷真相同,火垂好像也被卷进了转移魔法。

看来是原本的施法对象和试图干涉的人一起消失了。

到底,消失去哪里了呢。雷真究竟是否平安呢。她不会断手断脚,或是被释放到了岩石之中吧。担心得快要发疯了!

虽然想即刻去找,但夜夜站都站不起来。

镰切也是精疲力尽,断断续续的向主人小声说道:

“真是对不起……主人。回路烧了……好像是……失去控制了。”

“不是你的责任。你中了‘缚绳血锁’。”

“主人,探测不到火垂的反应。”

蜻蛉手搭在耳朵上,环顾四周。他们好像也找不到伙伴了。

“我有个提议,主人。先结果掉这家伙您觉得怎么样?”

玉虫握着剑,剑尖指向夜夜。就在那时,夜夜的体内有什么东西像是要觉醒了。本应耗尽的魔力涌了上来,不停地集中到眉间。

“不行……戒要……”(译注:“戒”原文“戒め”,目前其所指并不明确,不敢乱译,暂取较简的译本。)

夜夜用骨折的手臂按住额头,想要压制住力量。

但同时也感受到了诱惑。使用这个力量的话能赢——不!

不用的话,就要在这儿被打倒了,一切都会结束。

“不成!这样的话雷真又会……雷真的生命又会……”

看着苦闷的夜夜,马格纳斯停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怎么办。

“主人!”“请决断,主人!”

战队的少女们紧逼不放。马格纳斯正要表明决意,正在这时——

嗖,冰冷的寒风吹来,有什么在他们的眼前隆起了。

是冰柱。犹如日本刀刀刃一般,锋利的冰棱割开了土地。

缠绕着峻烈的寒气,银发少女在夜夜身前飘落。

“令人憎恶的肉身人偶啊。敢踏上那冰霜一寸试试!”

那声音就像冻结在绝对零度之下,伊吕利用夜夜都为之畏缩的声音说道,

“我的寒冰尖笋必定穿透你们。就算,那身躯是钢铁也一样!”

——这并不是在说能力。伊吕利在表明意志。

如果谁敢继续伤害夜夜,我就算死也要消灭他!

纯白的冰霜在干枯的大地上扩展开来。看到姐姐骇人的攻击力,夜夜似乎安心了。意识远去,夜夜毫无反抗地闭上了眼睛。

醒来的时候,伊吕利的脸就在旁边。

被紧紧的抱着。一想起自己满身是血,夜夜就想要离开:

“不行,姐姐大人……和服会弄脏的……”

“别说傻话!笨蛋!”

伊吕利雪原一般的脸颊上滑下了大颗的泪珠。

看到闪亮着珍珠光辉的泪珠,夜夜感觉第一次读懂了姐姐的心。

姐姐一直很疼爱小紫。一直对她担心,照顾,报以笑容。

她对夜夜总是唠叨。要这样做要那样做,不许做这不许做那。太松懈啦没自觉啦,老是欺负我。

“伊吕利她也很珍惜你的。”

是什么时候呢,雷真说过这样的话。是那样吗……虽然一直都在这样想,但就在此刻之前,夜夜都没得到过确实的证据。

姐姐大人,一定是看夜夜不顺眼。

不知不觉,就开始这样想了——

但是在此刻,伊吕利强忍呜咽抱着夜夜。

姐姐的心情传达过来了,夜夜的眼睛也被眼泪润湿了。

“对不起……姐姐大人……让你担心了……”

伊吕利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味地抱紧夜夜。

从脸贴脸的姐妹上方,小紫小心翼翼地探头问道:

“状态如何?夜夜姐姐大人?伤势姑且被硝子治好了……”

就那样被伊吕利搂着,夜夜开始检查身体。手脚已经被修复了。不过,内部相当不妙。内脏机能低下,肌肉现在仍像快断了似的。

比正常状态差得远。好想快点和雷真汇合,专心回复——

“对了雷真他!而且现在,还在战斗中……”

“放心吧。小鬼的哥哥的话,已经回去了哟。”

眼前的岩石上,是正在吞云吐雾的硝子,

“现在去找咱家那熊孩子吧。”

“知……知道了。夜夜也……”

“傻瓜!你呆在主人身旁!雷真大人由我和小紫去找!”

伊吕利回到了平时的状态,严厉地责备道。夜夜突然想到了什么:

“难不成姐姐大人……想趁这个机会和雷真生米煮成熟饭?!……”

“别别别说昏话。现现现在不是那种场合。”

“结巴了姐姐大人!结巴的很厉害——!”

“主人!”

伊吕利求助似的看向硝子。硝子忽地露出了微笑,温柔地说道:

“这是命令,夜夜。”

“……是。”

夜夜无精打采地垂下了头。伊吕利振作表情,转向小紫:

“走吧,小紫。靠你的眼和耳了。”

“交给我!再——见,夜夜姐姐大人好好休养吧!”

姐妹俩奔跑而去。或许是硝子早就推断出了位置,两人好像对雷真的所在地有点眉目。虽然只是一点点,夜夜的不安减轻了。

但是,情况没有任何好转,而且,战斗的声音从未断绝。

硝子站了起来,懒洋洋地说道:

“我可不想被殃及池鱼,去个清净点的地方吧。”

“很不巧,学院里已经没有那种去处了。”

这话音突然响起。夜夜忙摆出架势,侧腹也随之疼痛了起来。

不知是从何时起就在那儿的,金伯莉正靠着树站着。

透过银色的眼镜,锐利的视线直直刺中了硝子:

“真是了不起的觉悟啊,花柳斋大人。把他们撵到了绝路上,自己却打算一个人跑到安全的地方去吗?”

这语调中充满了侮蔑。夜夜慌忙袒护硝子道:

“不是的老师!硝子让雷真去地下,是为了让他远离战斗——”

“夜夜!”

硝子将夜夜的话厉声打断,夜夜吓了一跳,闭上了嘴。

虽然硝子想要离开,金伯莉却提高音量,继续说道:

“那样的话就更不应该了,那地方可不适合郊游啊,这你早已经是知道了吧?斯皮肯泽塔的研究已到最终阶段,‘居内什’已经培养的很充分了。现在要击卫士队去防卫学院了,已经没人压制地下的亡灵们了。”

“小子是我的东西哟,要怎么用是我的自由。”

“他会死的!”

“死了的话,说明他就是那点程度的孩子。我制造的孩子们也是一样。”

两人暂时对峙着,但金伯莉很快察觉到了那个。

硝子手指尖已经失去血色,膝盖则在微微颤动。

感觉到了金伯莉的视线,硝子将手藏到了袖子里。金伯莉露出坏笑。

“你也相当,笨拙啊。”

“是么,我自认为是很灵活的哦,能利用的我什么都利用呢。哪怕是一族都被杀害了的可怜的小子也不例外哦。我最珍惜我自己了。”

“那为什么你留下无法战斗的夜夜在身边,让雪和花的人偶离开了啊?如果我没记错,就在不久前,有人盯上了你的性命了吧?”

“……小子身携军队的密令,我只是优先了任务。”

“先前阻挡马格纳斯也是,为了任务吗?”

“……对,没错。”

“弄得站都站不稳,也要把魔力输给夜夜也是?”

“……”

硝子不爽地移开了视线。

夜夜怀疑着自己的眼睛。那个硝子居然输在了斗嘴上!

“虽然小子受了你不少关照,但是我,讨厌你。”

“这真可惜啊。我倒是渐渐喜欢上你了。”

这次真的是想离去的硝子被金伯莉又一次叫住了。

“学院正遭到匪徒的袭击。他们号称受过和灰十字的战士同样的训练。我想你和我一起比较安全。”

“我没打算帮魔术师协会的忙呐。请不用担心,我的护卫很快就到。可能今天就到哦。”

“——夏天结束的时候,从日本出发的他吗?”(伏笔啊,有木有)

是指谁呀?虽然夜夜感到疑惑,但不知道是不是能问。

“夜夜,不想了解雷真的状况吗?和我一起的话,马上就知道咯?”

夜夜不禁停下了脚步,抓着硝子的袖子,轻轻地拽着:

“硝子……”

硝子叹了口气,自暴自弃似地说道:

“想跟老师走就走吧。反正你暂时起不了作用。可是,不允许有任何战斗行为——能保证吗?”

“是……是的。”

“你还真是够讨厌我的啊。撇开私情,利用下协会如何呀?”

“很不巧啊。撇开私情的话,就不能靠近你啦。”

是察觉到什么了吗,金伯莉的眉毛略微一动:

“……刚才夜夜说你是为了让那家伙远离战斗,才派他去地下的呢。你知道今天会在学院发生的事情?为什么?!”

硝子从袖子里伸出手,将某样东西用手指一弹。

“回答这问题的舌头我可没有哦。”

那是一枚在空中骨碌碌翻滚的金色戒指。

上面刻着的浮雕摹画的是蔷薇。那是——

结社的戒指!夜夜和金伯莉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硝子把戒指藏到手里,恶作剧似地微笑着:

“这样就变得讨厌我了吧?”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学者。在真相大白之前,我持保留态度。”

硝子留下挑衅的笑容,踩响木屐离去了。

夜夜的心脏在噗通噗通地乱跳着。她感到自己窥见了自己不曾知晓的主人的秘密。

但是,不安好心的命运连让人平静下来的时间也不给。

学院的中央,主干道的中段,突然出现了巨大的火柱。

压倒性的火力——有谁在用疯狂的出力行使着火焰魔法!

是谁干的,夜夜无法判别。但是,金伯莉好像推测到了:

“……被揍的是泽尔达呢。我去救援吧。”

迷宫之魔王被压制住了?!——

“夜夜也去!”

“忘记花柳斋大人的叮嘱了吗?你赶紧去理学部。同胞会领你去避难所。待会儿汇合!”(译注:“花柳斋”原文是“花柳际”,应该是打印错误。)

才说完,金伯莉就已经冲出去了。

被独自留下的夜夜,茫然失措地呆站了一会儿。

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正在发生。有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

夜夜一边为雷真祈福,一边照金伯莉的嘱咐跑向了理学部。

4

恢复意识的时候,雷真正身处黑暗之中。

我究竟是怎么了?我记得夜夜的绝招被挡下了——夜夜?!

“夜夜!你在哪!”

是眼睛被压坏了吗,什么都看不见。雷真一瞬间产生了恐慌,但格丽泽尔达的指导没有白费,现在的雷真拥有灵视和天眼技能。

“这里是……地下……吗?”

确认到的地形是没有光源的巨大空洞。雷真对这寂静、宽阔、飘荡着的湿气有印象。虽说没有证据,但看样子这儿是……学院的地下空洞吗。

“夜夜——!回答我,夜夜——!”

即便大声叫喊,应答的也只有些许回声。

雷真恨得咬牙切齿。我又让夜夜身负重伤了。

“漂亮。让我出动了第四台呢。”

马格纳斯的台词在耳边回响,雷真忍不住捶打地面:

“还只是四台!……我这家伙真不长进!”

快被逼疯了。夜会已经到了终盘,等打倒了阿修罗、索涅奇卡和洛基,就该和马格纳斯最终决战了。犹豫的时间基本没有,可是战队居然还有两台没有出动。

刚才,敌人挡下了夜夜的全力一击,又原原本本地反弹了回来——看起来是这样的。

(把冲击吸收了……再反射?有这样的魔术么?)

雷真不禁打了个冷颤。如果存在这种魔术的话,那就没有希望了。今后,就算雷真提升实力,掌握了必杀的一击,如果会被反射那就没有意义了!

雷真正在苦恼,针扎似的杀气却刺上了他的眉心。

紧接着,铁拳也突然挥了过来。

雷真反射性地躲过,抓住对方的手扔了出去。

很精彩的一记背投。但是,对手在空中调整姿势,漂亮地用脚落地了。

双方都拉开了距离,就算是黑暗之中,现在的雷真也能看到对手的轮廓。

“……果然是火垂吗。你也被传到这里来了啊?”

火垂没有回答,而是启动了魔术回路。她的肌肤带上了热度,空气也变炽热了。

火垂瞬间缩短了距离,抓住了雷真的脖子,敲向地面。

本想一鼓作气把颈骨弄碎,但是——

“……你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

火垂正要下杀手,动作却被阻止了。从雷真的指尖伸出的魔力“线”注入了火垂体内。火垂的魔力循环系统随即被打乱,身体也不能动了。

魔力之光照亮了双方的脸。两人对瞪了一会儿。

“……喂,我有个提议。”

“你要求饶么?”

“你真是善解人意。暂时休战怎么样?”

“别开玩笑了!”

“我可是认真的,我现在可是很着急。我很忙。我想尽快完成任务,好去确认伙伴的安危。而且你是禁忌人偶,很快要没魔力了哦?”

“……在那之前,我的姐妹可能赶得上哦?”

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雷真将感觉敏化,把魔力投向远方。

“——这,喂!现在真不是做这个的时候了!”

“哈?你在说什么鬼话?”

“没感觉到吗!这附近有谁——有什么东西在!”

气息突然变强烈了。它是那么突然的,出现在了火垂的背后。

“这……到底是什么?!……”

简单的说,是怪物。

有手,有脚,身形酷似人类,但是,大小有人的两倍左右。躯干走了形,像个大胖子,又像是孕妇。体表则密密麻麻满布着黑色的、如烈火般蹿动着的眼球。

无数的眼球一齐一眨,将视线投向了雷真和火垂。

眼球的周围咔吧一声出现了很多裂缝,里面露出了惨白的牙齿。

这东西能让人产生脑髓被烧一般的生理性的厌恶。雷真立刻找起武器来,因为最近老是依靠魔术,闪光手雷、炸药都没有带。只有一把四用小刀、提灯、火柴、障眼烟幕……对手不是能用这些东西打倒的。

怪物挥下手来,雷真立刻离开火垂,翻滚着逃开了。

雷真一边翻滚,一边踢出一脚想扫敌人的腿。这是个让人痛心的判断失误。

(——拔不出来?!)

脚埋进去了,动不了。不切断的话,会死!

是要舍弃腿,还是要舍弃性命?就算是习惯了绝地的雷真,也难以决断。

雷真正迟疑间,火垂把手掌对向怪物,运起了魔力。

“喂!你想干什么!”

“下三滥就闭上嘴好好看着。”

火垂的身体闪闪发光——

只听轰隆的一声爆炸声,怪物被打飞了。

是之前雷真中过的招式。明明没有接触,有什么却发挥了威力。黑色的肉片飞散,像焦油一样融化、渗进沙里消失了。

火垂一脸得意地面向雷真,哼哼地笑了:

“怎么样?这就是主人创造的魔术回路的力量,见识了吧?”

“笨蛋,不要松懈!还有啊!”

火垂被黑影笼罩,不是刚才那只。

它挥舞着长长的手臂,袭向火垂。火垂敏捷地躲开,将手掌对向怪物。

咝咔一声轻响,魔术没有发动。

……魔力用完了。火垂简简单单的就被抓住,让长长的手臂给抱了过去。

怪物的张开了身体,露出了牙齿。牙齿压入了火垂的肌肤——的瞬间,之前的“轰隆”声再次爆发了。

怪物被蒸发,面巾被热气撕裂吹走,惊讶的火垂回头看去。

那一瞬间,雷真放出了魔力,分给了火垂。

“……愚蠢的家伙。”

两人紧张地对峙着。

“想要利用我苟延残喘,所以把魔力分给我了么?”

“……别着急,刚才也说过了,暂时先合作吧?”

“真是可悲的家伙,还在说这种胡话。”

“等等,要是杀了我,你要怎么回去?”

一瞬间,火垂的杀气和缓了,像是犹豫起来了。

“主人马上就会来接我的。”

“我可不是这么想的。”

“主人的事你懂什么!”

“如果他立刻就来接你了,那他早该出现了。依我所想,他们要么是不清楚我们的位置——要么是还动不了,不对么?”

镰切的魔术暴走了,回路可能受了损伤。

火垂没回话。就是现在!雷真乘胜追击道:

“那样的怪物在周围游荡,你还想一个人回去?”

“……你以为我会珍惜自己的性命?”

“不,但是,总不能暴尸荒野,对吧?”

她们是为马格纳斯而存在的,随随便便的白白死去,她想来不会乐意。被戳到了痛处所以窝火了吗,火垂眼里充满了杀气。

雷真笑了:

“表情别那么吓人嘛,好好相处吧。”

“……哼,你捡回一条命了呢,不过我看你也就多活几小时而已。”

“你也一样。”

“赶快去找出口。你真是慢到极点了呢,你是毛毛虫么?”

“别全叫我干!还有不要骂我!”

雷真拿出提灯,擦着火柴点亮了。有点靠不住的光扩散开来,照亮了满布沙和石头的地面。

“那么,该往哪走呢——话说,我该怎么叫你,火垂行吗?”

“……”

“好歹你也回个话啊。”

雷真用手指戳了下她那板着的脸。火垂反应过剩地冲着雷真的脸用拳头招呼了过去。

但是,在打碎鼻梁骨前停住了……红翼阵能赶上,真是太好了。

“看来你真的很想死呢,竟然向我发动攻击。”

“只是小戳了一下不用杀我吧?!你的脸是起爆按钮什么的吗!”

总之,肯定像爆炸物一样危险。

“我的话,你爱怎么叫都可以。火垂大人火垂阁下火垂大明神都可以。”

“别向我要求夸张的敬称,话说……噗。”

雷真不禁发笑,铁拳再度飞来,头盖骨差点就碎掉了。

“有什么可笑的?”

“你沸点也太低了吧!多吃点小鱼啊!(译注:小鱼含钙高,缺钙的人易怒。)我只是觉得你意外的像人类,和那家伙一起的时候,你们看起来都像机械一样。”

“我们是为了主人的宏愿而存在的,是机械正好,个性根本不需要。”

火垂自顾自的大步走去——就这样,前进方向决定了下来。

追着快步走去的火垂,雷真心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感慨。

(这,就好像……)

雷真想起了两国的烟花大会,想起了在激荡的人潮之中,和妹妹一同走着的那个夜晚。

……心如刀锉。

雷真心怀感伤地走着,渐渐的地形有了变化,突然,地面没有了。

路就在此断开、下陷,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极远之处,浮现着白色的圆顶,仿佛朦胧的月亮似的。

“是‘愚者的圣堂’……呢。”

果然,这是学校底下的大空洞。

火垂向天望去,傲慢地催促道:

“如果是学校地下的话就好说了,我要打穿天顶,快把魔力给我。”

“不行,等打穿了天顶,你就该把我丢下了吧。”

这里有迷一样的怪物在徘徊,被留下的话可不好过。

现在,雷真能做的是——

“我刚好有些杂事,得去那个房子一趟。”

“真是巧呢,我也得排除接近那里的人。”

“这么说,我们能结伴同行到那儿的附近了对吧?”

“什——为什么会有这个结论!”

“好好想想,如果现在杀了我的话,你就没了魔力供给源,也对付不了入侵者和怪物了。当然,让我一个人去那儿也一样。”

“唔……”

“这里是学校的地下,只要忍耐一下,同伴们就会来了。到时候,在显眼的地方不是比较好吗。最显眼的地方就是那里了哦?”

火垂绷着个脸,看来她没法反驳。

“……也好,但是,你要想入侵圣堂我就杀了你。”

“如果在这之前不被怪物杀掉的话。看,下面密密麻麻的都是。”

“说什么蠢话,那种程度的魔法生物,主人的战队会输?”

两人无畏地对视了一眼,便一起跳下悬崖,滑着斜坡下去了。

5

这天的正午——

夏儿顶着帽子上的西格蒙德,走在主干道上。

因为想邀雷真和日轮吃午饭,便让风之精灵找了一找。新得到的能力很便利。雷真在野战演习场训练的情况很快就把握到了。

正想向那儿走去,自己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你的感觉真是迟钝得让人无力呢。』

——不,那不是夏儿。是镜中的自己,萝忒。

虽然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了,但她好歹算是夏儿的守护精灵,是夏儿精灵感应力的具象化,和夏儿是不可分割的。

『感觉不到么?风很吵闹……感觉好讨厌。』

被萝忒这么一说,夏儿看向四周。的确,精灵们都很吵闹。不止如此,学生们也在主干道上乱哄哄地跑着,好像是在向旧交战场聚集。

“大伙儿好匆忙呢,好像有过奇怪的广播,是出事了吗?”

思索着的夏儿的背后,有谁撞了过来。

“喔,对不起——啊,比劳同学?!”

撞过来的男学生睁大了眼睛。和“暴龙”大人近距离遭遇,更何况还撞到了身体。大概会被吓软了腰吧……正当夏儿这么想的时候。

“前段时间的比试,太厉害了。你赢了金色的奥尔嘉呢!

男子满脸笑容地说完,便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跑掉了。

这反应和从前完全不同。不但没被害怕,还被称赞了!

夏儿心情激动地看向头顶的西格蒙德:

“究、究竟怎么回事呀,突然之间?”

“看来大家都对你甘败下风了哪。”

“他们应该一直都在我的下风吧。我可是‘十三人’之一。”

『你傻呀,夏儿,之前别人只是和你‘保持距离’呀。』

“呜……什么嘛你们两个!”(译注:原文的对比在字面上还更强烈些:“甘败下风”是“一目置く”,而“保持距离”是“距离を置く”。)

但是,没法反驳。夏儿也是有自觉的。

西格蒙德眯起眼,用沉稳的声音说道:

“知道吗,夏儿。你的‘暴龙(T Rex)’——也就是Tyrant Rex这外号,最近都流行改叫Valiant Rex了。”

“勇敢(valiant)?”

Rex 是“王”的意思,总之就是“英雄王”吗。

那是足以让人害羞的,光荣的外号。

“我好自豪。全部,都是你的功劳啊。谢谢你,西格蒙德。”

『率直过头的你真可怕呀,我不是雷真也害怕了。』

“这位小姐,太没礼貌了吧!人家可是在老实地道谢啊!”

“信赖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得到的,日常的行为有很大的影响。在漫长岁月中奠定的恶评,只有靠岁月来瓦解了。”

“不要在这里使用‘奠定’这种词啊!但是,对呢,今后我会努力的。”

“唔……的确很可怕呢。”

“真是的!再这样欺负人的话,午饭的鸡肉就会变成甜玉米了哦!”

“对对,这才是你啊。”

西格蒙德开心地笑着,注视着这样的西格蒙德,夏儿自己也觉得想笑了。

但是,当然——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总觉得有股腐臭的味道,夏儿和萝忒一齐捂住了嘴巴。

“怎么了,这空气……?!风精灵都在害怕……饱含着敌意……!”

『我不是说了嘛!这事非同小可!』

自林子的深处,肉眼可见的瘴气涌了过来。

那是浓密的魔力和妖气的集合体,已经不祥到了露骨的地步。

这种瘴气给人的感觉,夏儿有印象。

“这种感觉……我知道。和以前中过的诅咒,有相同的气息!……”

“和诅咒相同?那,这阵瘴气的主人是——塞特的魔女!”

西格蒙德抓住夏儿的帽子,萝忒像是预感到了危险,想是紧抱着夏儿一样盖在了她的身上:

『是强敌!快使用我的特性!』

夏儿照她所说的接受了加护。就在这以防万一的特别魔术完成的瞬间,林子里的鸟一起飞了起来,路上出现了一个金发少女。

绑在左右两边的头发随风起舞,样子就好像狮子的鬃毛。样子很年轻,和夏儿没多大区别,看起来还小一点。金色的眼睛有着强烈的光辉。她好像毫无遮掩的意思,穿着露出度很高的衣服,大腿、胸前、肚脐都秀了出来。

她一边散发着瘴气,一边悠然地走着。跟在她身后的,是狮子模样的自动人偶。身大如熊,全身各处都覆着装甲版。

和加姆犬的设计理念很接近。但是,搭载在里面的东西完全不一样。压倒性的魔力,深藏的魔性,明显到一眼就看去就知道是禁忌人偶。

“闻名遐尔的瓦尔普吉斯学院——亲眼见到这还是第一次。”

少女用高亢透彻的声音嘟囔着。只是听到她的声音,夏儿就腿软了。

夏儿感觉到了等级的差距。这个少女无疑是个怪物!

“慢慢开工吧——动手。”

只听少女随随便便的一声宣告,林子里便接连着跳出了魔术师。

他们全都套着黑色外套。虽然和魔术师协会“灰十字”的服装很相似,但他们的衣服有着荆棘模样的刺绣,漆黑的面料上盛开着大朵的蔷薇。

魔术师的数量有十人……二十人以上。全员都带着黑豹型的自动人偶,行动像机械一样统一。他们跑上主干道,分散到了学校的各个地方。

附近的黑豹张大了口,放出了紫色的等离子体。

等离子体打中了哥特式的壮丽建筑,工学部的教学楼。接着墙壁闪出了火花,石头变得火红,就像被烤着的面包似的膨胀了——炸裂了!

是融合爆裂魔术。比火球术和热桩术还要高上几级。拥有百年历史的机巧魔术殿堂,一击就变成了废墟。

半毁的教学楼里的学生们都跑了出来,落荒而逃。

“去吧去吧,如果谁能杀了莱科宁,空着的蔷薇之位就给他了。”

魔术师们都目露喜色,更加卖力地投入了破坏之中。

面对着火的庭院小道,夏儿和西格蒙德呆呆地看着。

这是什么情况,完全无法理解。

但是,该做什么却很明白。

“住……住……住手!”

夏儿扔下了决死的一言。少女缓缓回过头来,目光停在了西格蒙德身上。

“呵,魔剑之龙——是比劳家的女儿吗。这还真是因果报应啊。”

一个黑外套发觉了这边的情况,靠近了少女的身旁。

“阿斯特丽德大人……要这么处置?”

“我想要‘魔剑’。”

“但是,要是杀了学生,之后……”

“一个两个的话也没问题吧?这个人——”

这话的后半段,从紧贴着夏儿身后的地方传来了,

“由我来杀吧。”

“?!——”

白色的手腕从背后穿刺了夏儿平平的胸口冒了出来。

是什么时候绕到后面的,完全不明白。

没有感觉到空间转移,也没感觉到高速移动的风压。

但是现实是,夏儿心脏所在的位置,被少女的指甲贯穿了。

口里冒出鲜血,全身失去了力量。滋溜一声,手臂拔了出去。身体毫无反抗地倒下了,睁大的双眼失去了光辉。

“夏儿……喔————!”

西格蒙德非常激动。但是,现在使用者死了,活动等级也骤然下降。小龙还没来得及飞起,就被狮子的大口咬住,动弹不得。

“哼哼,真是个好兆头,‘魔剑’竟然这么容易就到手了。”

魔女将魔力绝缘线像鞭子一样挥舞着,缚住了西格蒙德。旁边的魔术师也很懂事地打开封魔袋,把西格蒙德包了进去。

少女舔了下满是鲜血的手指,很满足地看向周围。

“接着就是去处理掉叛徒了。随我来,‘完全之兽’。”

她带着狮子,走了起来。

悲鸣和怒号四起,天空已被点燃,教学楼正被焚烧。在这转眼已变为人间地狱的主干道上,少女依旧悠然,就好像走在无人的旷野中一般,逐渐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