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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魏兹•罗根』

第三十一卷

第五章『魏兹•罗根』

1

──在拜托奴鲁爷做成「毒药」之后,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确定药效。

原本奴鲁爷就是医学门外汉,不能说是真正的治愈者。而这样的老人家根本就无法调配出昴要求的药物──立刻生效的「剧毒药物」。

奴鲁爷能做的,就只是调配岛上能获取的药物,让服用者全身鲜血直流的「剧毒物质」而已。

吃下去会痛苦无比,而且肯定会致死的剧毒物质──这跟他期望的毒药不同,但从某个角度而言,对昴来说是很方便的东西。

「说到底,我根本就是个懒惰的大笨蛋。」

基于昴的性格,绝对不能使用毫不痛苦就足以致死的毒药。

要是为了一点小事就立刻重来,之后就会开始依赖毒药来采取行动。演变成那样的话,菜月•昴将会慢慢变成怪物。

变成不懂他人痛楚与苦恼、超脱人类的怪物。

「那种事,绝对要避免。」

手脚还很长的记忆与感受已经开始慢慢稀薄。即便如此,以前的经验所形塑出的为人,不容大幅扭曲变动。

这种性质的变化,等同于背叛接纳菜月•昴的众人。

即便可以背叛自己,但不能背叛大家和家人。

即便菜月•昴的事可以延后处理,但菜月•昴的羁绊不能。

因此──

「……说要在『斯巴尔卡』时用在敌人身上,撒这种谎真的很对不起奴鲁爷。」

菜月•昴即便品尝着地狱苦痛,也不会收回伸出去的手。

因为即便处在这个绝境剑奴孤岛,它仍是一根不会弯曲的蕊芯。

2

即使故作强悍──

「嘎、咕、叽咿……!」

咬紧牙根到牙齿要裂开的地步,昴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痛苦。──不对,不是忍耐。可以承受的痛苦,早已留在过去。

死了,回归了,因此造成死亡的原因,那股痛苦已经不在。

但是,灵魂还拖拖拉拉。为此,泪水和鼻水才会狂流不止。

「喂,舒瓦兹……!怎么了,突然就……!」

「没、没素……」

「哪有可能没事……。脸都丑不拉叽了……」

蹲着的昴用各种液体污染颜面,魏兹喝叱他,并毫不犹豫地徒手擦去他的鼻水。这样的态度令人感动。

能够不觉得脏,并擦去脏东西,这种行为十分伟大。

「啊、呜……」

被粗鲁地擦去鼻水和眼泪,昴手扶发呆的脑袋。

一点一点脱离过去的死亡冲击,缓慢接受还活着的现在。这段悠长的意识切换,是每次因「毒药」而死都会做的事。

为了确实会死而准备的王牌「毒药」,意外的是仰赖的机会却不多。

在「斯巴尔卡」场上死于剑斗兽的尖牙利爪的次数,还压倒性地多。

不过如果连这样都死不成,或是在出现牺牲者的情况下试图有所作为时,就轮到这个「毒药」发挥功效了。

这是菜月•昴必须背负的自责苦痛。

毕竟──

「……都怪我搞砸了。」

最能够解决困境的人若是失败,那叫其他人怎么办。

昴有责任。可以想办法解决的可能性,就是最大的责任。

即使不是自己想要而获得的能力,但能够用到如火纯青吧,假如是菜月•昴的话。

因为是那个人,菜月•贤一的儿子。

「──唔!这个晃动!」

「吊桥吗……!」

整座岛被摇晃震动,昴跟魏兹互看彼此。

眼前的人是魏兹,两人在昏暗潮湿的通道上。昴想起自己回归的地方是剑奴孤岛下层区域──正好是吊桥升起之前。

联系外界与孤岛的唯一桥梁将架起的瞬间──

「──来了。」

那个宛如地狱绘卷的光景,以及制造那光景的最恶劣敌人。

如果能够让彼此不再相遇,自己甚至愿意为此向神祈祷的对象──陶德。

「──」

颤栗缠身,昴抱紧自己肩膀。

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浮现整座岛在一瞬间化为尸山血海的惨状。包含眼前的魏兹在内,见过的脸孔个个都七孔流血死不瞑目,可谓最糟糕的记忆。

「那种事,绝不能再让它发生……」

使命感涌现,可是思绪却停在要做什么才能阻止事情发生的阶段。

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想当然耳,是陶德和亚拉基亚干的好事。那两人光是结伴前来就是个恶梦,但现实比恶梦更糟糕。

「假如是梦,醒来就结束了,可是这事没有结束。可恶,不是说什么想回未婚妻那边吗……那个大骗子……!」

因为相当震惊吧,跟陶德相关的记忆相当清晰。

昴跟陶德之间的孽缘,最后一次见面是昴男扮女装时的事了。关系尚友好的时候有聊到他的未婚妻,连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克服陶德这关卡的线索就藏在这里头吗?有必要快点验证。

为此──

「是下个『斯巴尔卡』的祭品吗……」

「不一定。魏兹,可以帮我个忙吗?」

「──。你忘了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脚底感受着晃动,昴这么问。魏兹脸上的刺青扭曲。

在这个时间点,魏兹对自己说过的话。因为「毒药」的劲头使得脑袋陷入恐慌状态,但那句话带来的冲击很大,所以记得非常清楚。

「你会帮忙,对吧。那么,帮我吧。」

「知道就好……。所以,要我做什么……?」

想当然是要去看穿过吊桥而来的下一批剑奴候补。

他本来以为昴会这样提议吧,但双手抱胸的魏兹切换得很快。那种坚守原则以及一旦下定决心就会固执遵守自己规则的态度,真的让人很感激。

自己非常感谢他这样的性格──

「一下下就好,麻烦让马车慢到!不过,要用暴力以外的方法!」

3

魏兹没有多问,如他所说的一口承接昴的乱来请托。

他会坚决履行承诺。拖延过桥马车的抵达时间,哪怕一分一秒,理当能延长大家的大限到来。

「这段期间快想想快想想快想想……!大家都七孔流血而死的原因是什么?毒气?还是这类魔法?」

在下层区域的多人房讨论的时候,貚纱他们接连倒地。所有人的死法都一致,而且几乎是同时。岛上其他剑奴们也是──

「不对……那时候,连看守他们都死光了。」

那个地狱里头无一例外。真的是没有例外。

剑奴、看守、有看过的脸孔、没看过的脸孔,全都死了。没有确认过牢里的剑斗兽的生死,但至少人类无人幸存──

「可是这也不对。──因为我跟陶德就活着。」

在岛上相遇的昴和陶德,是那个地狱的例外。

只不过,昴受到的影响比貚纱他们少,且跟生龙活虎的陶德立场不同。而制造出地狱的主谋,毫无疑问就是陶德。

这么说来,没看见应该跟他一起来的亚拉基亚。

「古斯塔夫先生和瑟希,我也都没见到。」

有看到「合」的同伴、奥森等人以及奴鲁爷死掉,但除去主谋陶德和亚拉基亚外,感觉另外两人掌握着关键。

在那场地狱里,他们身在何处,在做什么?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假如是用毒气或魔法,为什么效果对我比较差?我跟大家有什么──」

「──想事情想得很投入呢,阿泖。」

「呜哇啊!?」

专心思考的时候,背后突然有人说话,吓得昴叫出声来。

连忙回过头,就看到身穿和服的蓝发男孩,觉得反应夸张的昴很好笑而哈哈大笑。

「瑟、瑟希……?」

「嗯,对喔,不过你怎么这反应?彷佛在说遇到我有多惊天动地,可是用不着担心,有那个兴致的话,我随时都会待在可以跟你说话的位置喔。」

「都、都说是有那个兴致了,这称不上是随时吧……」

假瑟希鲁斯就如他所说的,把距离缩短到鼻子快碰在一起的地步,昴则是含糊回答。

万年不变的态度与举止让人困惑,然而他根本不管昴,整个人朝扶手──位在孤岛中层区域中庭处的扶手,把身子探出去。

从这边可以清楚看见,湖面的吊桥刚完成任务,正在下沉。

「听说帝都派来使者,岛上都在谈论这个呢。目的只是来闲聊还是表演呢,不管哪一种,对于想去外头的阿泖来说,这消息都很令人欣喜吧?」

「这样、啊。嗯,是不能否定……」

没料到他会主动贴近自己,昴难以决定要对他采取什么态度。

不觉得他会跟陶德他们一起血染整座岛。但是,岛上最叫人畏惧的剑奴却在那场虐杀中不见踪影,这也是事实。

而且──

「唉呀,阿泖,在担心什么?回答得支支吾吾的。在这种状况下孤零零地待在中庭,要说奇怪真的很奇怪,是不是有什么沉重的秘密?」

连在应付他的期间,逼近的时限都在烧灼昴的心。

而假瑟希鲁斯的蓝色眼珠淡然看穿这点。反正,肯定是只凭直觉和经验。面对这样就能找到正确答案的怪物,策略根本就愚不可及。

现阶段,假瑟希鲁斯是敌或否,只有这两个选项。而且不管是哪一个,他都不是同伴。

既然如此,努力争取他为盟友比较好。

「瑟希,接下来岛上将发生不得了的大事。八成是来自帝都的那些人干的。不过我没法具体说是什么……」

「哦~哦~从你一脸严肃的样子来看,说出口的也会是可怕之事……那个鹿人小姐会被逼入困境。不,感觉该说是死境吧?」

「──!」

「哎呀,你的反应真是令人振奋愉悦!不过,这样啊。终于有预兆了是很开心的事。我都等到筋疲力尽快要死掉了呢!」

假瑟希鲁斯咧开嘴笑,气势汹汹地踏着脚步。

他那欢迎麻烦事的反应让人傻眼,不过昴立刻逼近他。

「瑟希!这不是玩笑话!大家有危险耶!」

「那更好!不是玩笑话的话更好。在这里,如果一切都被说成是虚构妄想的话就太无趣了。来吧,面对危机,面对困境和所有困难!」

「什……」

「或者,是要我无条件当阿泖的伙伴?」

昴痛陈他不懂事情有多危急,假瑟希鲁斯回以危急又怎样,笑容中的目光之锐利痛砍了昴。

让昴错以为自己被砍的他,摊开双手。

「──就是这喔,这里。」

彷佛以剑奴孤岛基奴海布的正中央、可以环视岛与湖的荒废庭园为舞台,假瑟希鲁斯仰天张大嘴巴──

「这里正是分水岭!阿泖用预感引诱我!用期待连结我!用策略逗我笑!然后在关键时刻证明!我该站哪里好呢!」

「──」

「来吧,被剑贯穿之狼!俯瞰这片艰困又残酷的土地的观众们,请留意!究竟是何人,能够吸引我瑟希鲁斯•塞格姆多!」

若不相信天空远处有观众的存在,就没法朝着天空放声高喊。

这种毫无虚伪却让人怀疑精神状况的奇特行径,岛上一定每个人都撇开头不想听他说话,但却让昴莫名相信他。

相信假瑟希鲁斯──不对,他是瑟希鲁斯•塞格姆多本人。

这个货真价实的怪物,是真心相信整个世界在看一场戏。而且假如世界真的有意志,那么关注焦点就会在他身上。

这个小怪物,就是具备了如此强烈的存在感和说服力。

「把你……」

「什么?」

「把你拉来做我的同伴。我决定了,要好好操爆你。」

尽管被气势驳倒,尽管不是那种时候,昴还是手贴胸膛这么说。

紧盯着对方,如此宣告。

「──这种有勇无谋,我不讨厌,倒不如说是喜欢。」

回应的口气虽然含笑,但不是之前那种毫无顾忌的笑容,就只是嘴唇上扬的微笑。

这或许是证明,瑟希鲁斯认可昴是登上舞台的挑战者。

紧接着──

「──呼嗯。」

绷紧原本泛笑的嘴唇,瑟希鲁斯用手指轻抚下腭。

淌着从俊鼻滴出的血的下腭。

「什……!」

看到瑟希鲁斯冒血,昴连忙看向扶手对面。

可以看到整个岛上的状况,建筑物和岛的内部看不见,但现在触目所及的范围内都有好几个剑奴或看守倒地的身影。

开始了。大虐杀开始了。

死神的镰刀挥向岛上众人,无一例外地收割性命。

没错,无一例外──

「哎哟。」

「瑟希!?」

身体离开扶手,感受到有东西刺激鼻子深处,不过昴还是在意坐倒在身旁的瑟希鲁斯。

他背靠扶手的栅栏,当场盘腿坐下。

态度悠哉,但按住的鼻子却不断冒血。

「没、没事吧?」

「哎呀~好像很严重。这次的对手是强敌呢,阿泖。看来我在对手眼中是完美的劲敌呢。」

「现在是讲这个的时候吗!?鼻、鼻血……连眼睛都!」

「呼嗯……我本来很自豪在这儿没流过一滴血的。」

连说话的期间,坐定的瑟希鲁斯的双眼都开始流血。

明明身体状况渐渐严重得让人不忍卒睹,但即使鼻血溢流不止,瑟希鲁斯的语气却丝毫未变,让人觉得恐怖。

可是,他最恐怖的地方不是这方面。

「你不怕死吗……?」

「人都会死啊。」

「──」

他清楚知道逼近眼前之物就是「死亡」,但回答得毫无迷惘。

迷惘、不知所措、恐惧、不安、紧张、后悔之情,一概没有。

他应该不像昴那样,死后还有未来。

然而他却少了生物最畏惧的本能,缺乏对「死亡」的恐惧。

就这样,他始终不曾展现对「死亡」的畏惧──

「──」

放下按住鼻子的手,被血弄脏的袖子卷在手上,整个人就这样靠在栅栏上,一动也不动了。

低着头闭着眼睛,真的一动也不动。

这意味着什么,昴也清楚明白。

然后──

「咳恶!」

贴住咳嗽嘴巴的手染上血,「死亡」也逼近昴身边。

4

「──你,在这种地方干嘛?」

发现站着不动的昴,缠着黑色头巾的死神歪头问。

用「死亡」埋没孤岛的死神──陶德,在自己看似好青年的脸上布上几分警戒,同时灵巧地抽出一把大型匕首。

「我还以为岛上的家伙就跟眼前所见一样,全部死光了……」

轻轻用下巴示意周围,感觉被埋伏的陶德面露诧异。

从他的角度来看,遇见活人根本在预料之外。虽然觉得不寻常,但要是不容许这样的讽刺的话,就不合情理。

──已经确认过,整座岛上的人都死了。

到处走动希望有幸存者,但是连瑟希鲁斯都被撇除在候补之外,结果就是无人可以回应昴残破不堪的期待。

阖上貚纱、「合」的同伴们和熟人冒血的双眼后,昴来到这里。

因为岛上还活着又能说话的对象,只剩下眼前的死神。

「──」

陶德的目光没有丝毫大意,可毫不犹豫的脚步不将昴视为问题。

不是因为昴是小孩,而是因为他快死了。鼻血和血泪没停过,一个濒死的小孩不足以让陶德畏惧。

陶德既狡猾又谨慎,却不胆小。──因此,才是最难缠又危险的敌人。

就算对手是将死的小孩,陶德也不会让他带半点伴手礼前往冥间。既然不能带,那就强取。不过,机会八成、只有一次。

只有一次,仅此一个。那就必须让这一次成为完美一击。

「──」

一步又一步,昴跟陶德的距离逐渐缩短。

在距离变成零之前,在死神的手碰到之前,必须找到最佳答案。

谁干的?这场大虐杀是陶德干的。问了也没用。

谁活下来了?问了是白费力气。没有意义。

亚拉基亚在哪里?想知道,但不认为他会回答。没用。

还没找到的古斯塔夫怎么了?这点跟亚拉基亚一样,都不会被理睬。

那么,再来就是、这场大虐杀的、方法。

「──」

不是毒气。这个选项已经从脑中消失。

跟瑟希鲁斯谈话的中层区域,昴之所以待在那就是为了确认。──假如虐杀的答案是毒气的话,那待在风强的户外或许可以保平安。

可是结果却是昴跟瑟希鲁斯都没能逃过大虐杀。岛上的其他人也倒地的时候,毒气的可能性就降得非常低了。

剩下的可能性就是魔法。如果能确认这点,那下次就能够更扎实地──

『──就是这里啦,这里。』

一瞬间,幻听支配昴的脑内。

那个应该早就不在的明星演员的声音,在昴脆弱的思考中注入热度。

然后,他像是在那股热度的催逼下开口──

「──是咒则!!」

说出早就被删除、理应不存在的可能性,砸向死神。

这声浴血嗓音,化为无从回避的攻击捉住死神。而在听到这叫喊的瞬间,死神──陶德立刻行动。

「去死。」

没有诧异举止,觉得麻烦的情绪消失,那儿只剩下杀意。

只有渴望处分「敌人」的冷酷杀意,处分掉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的「敌人」。

「嗄。」

利刃深入胸膛正中央。

不但准确无误,匕首弯曲的刀刃还把胸腔里重要的东西全都搅拌过才抽出来。即便被溅血脏了脸颊,陶德依旧面无表情。

「──呕啵。」

被刀子刺入再拔起后,身体瘫倒在坚硬地面上。血液从胸腔回流到喉咙,吐出的血液里混杂着「毒药」包。

想咬破毒药包,但失败了。不过,这是不需要「毒药」的伤势。

「藏在嘴里,认真的吗?」

手指捏起染成鲜红的药包,抽动鼻子的陶德低喃。

凭气味判断里头是危险物质吧,或是看东西从嘴巴出来就察觉到了。

不管哪种,都无所谓了。这些都已经无法传达给昴。

只是,假如有什么可以说的,那就是──

「……个。」

「──什么?」

「一、个。」

掌握到一个线索。

他脸色大变,急匆匆地杀害昴,并把这件事视为最优先。

所以,成功、抓住了、关键。抓住了,抓到了,然后,死了。

──杀掉剑奴孤岛基奴海布的,是应该不存在的「咒则」。

5

「陶德的那种反应……答案就是,咒则。」

临死前缺血的脑袋选出的答案,拉出了关键正解。

假如在那边还是没法排除亚拉基亚的魔法这个可能性的话,那就无法抓住这个确信回来。

正因为被说中了,陶德才会在当下决定要杀死昴。

陶德的态度切换与杀意,就是昴确定咒则存在的根据。

「可是假如是因为咒则,为什么古斯塔夫先生会采取那样的态度?」

原先以为咒则不存在,是因为古斯塔夫只拿来威胁人,而没有更进一步使用。他似乎不想让剑奴随便死去,但是昴一个人的性命跟岛上的秩序相比,不使用咒则实在说不过去。

既然没有不使用的理由,那反过来说就是──

「──我挑衅的时候,古斯塔夫想用也不能用。可是后来岛上的人全部被杀害,是因为满足了使用条件?」

既然如此,孤岛管理者古斯塔夫•莫雷洛就是昴的敌人。

既然使用了咒则,那就是他帮助了陶德和亚拉基亚。确认到瑟希鲁斯不是敌人这点也算收获,但不到欢天喜地的地步。

毕竟咒则,是连瑟希鲁斯的性命都能夺去的威胁。

「越来越搞不清楚,为什么只有我最慢死了──」

现阶段,这是个还找不到答案的问题。为了防止大虐杀发生,得先阻止咒则发动。

时间与脑细胞的使用,就该全数投入于此。

「为此就算死多少次,我都一定──」

不想以「死亡回归」为前提,但是战术要把「死亡回归」纳入计算中。

就像把先前的世界当成弃子,用来确认是什么带来「死亡」。即便还要品尝多次那个痛苦──

「舒瓦兹,去看看吧……」

「咦?」

按着胸口蹲下的昴被人呼唤,惊讶地抬起头。

低头朝自己伸出被刺青覆盖的手的人,是魏兹。因为知道死后回来的地方会有他,所以这不是自己惊讶的原因。

自己惊讶的,是其他事。

「……咦?」

胸口没有遗留被刺杀的痛楚。咒则带来的强烈虚脱感也不复存在,现在身体很健康。

可是,很奇怪。就是这份不对劲吓到自己,让自己畏惧。

因为──

「──起始地点,变得比先前更后面了?」

魏兹的反应明显来自于吊桥已经启动。昴表情僵硬,魏兹则是诧异地皱眉看他。

6

──「死亡回归」这个权能出现故障,是很严重的事。

可以想到故障的最可能原因,是一直在折磨自己的「幼儿化」,可是故障本身可说是从来到佛拉基亚帝国后,就不断在发生。

故障的经典案例,就是在卡欧斯弗莱姆红琉璃城上发生的最糟糕十秒钟。

不是为了救自己,而是为了让自己绝望而给予的无限十秒钟。起始地点设定得极度糟糕,而连在剑奴孤岛,故障的问题也没变──不,是正在恶化。

出现了这次的起始地点「往后延」的现象。

起始时间要是往后慢个十几秒,就等于减少了十几秒的犹豫期。

跟至今犹豫期极端少的案例不同,故障只有煽动不安与绝望的效果。

这次是十几秒,但不保证不会变得更短。

要是异常状况持续发生,难保不会出现回到离死亡时间一秒以下的情况。说起来要是无法利用「死亡回归」,自己还能做什么?

说什么,都要避免那种最糟糕的状况发生。

因此,菜月•昴──

×  ×  ×

「──请入内,让本官听听两位的来意。」

厚重门板被推开,严肃嗓音在房内响起。

推门的是两只粗壮如树干的左手,主人回来使房间的空气变得沉重。而被邀请的对象则踏进沉重感增加的办公室。

「亚拉基亚一将,还有这位……」

「陶德。」

开门的巨汉古斯塔夫问道,女性的声音明确回答。而这简短不亲切的答覆惹来苦笑。

「在下是陶德•方克,在本次工作完成前算是上等兵。」

在昴听来像要捏烂自己灵魂的男性声音,说完进入屋内。

陶德和亚拉基亚被带到位在孤岛上层区域的古斯塔夫办公室。就是之前昴也被叫去听取直接警告的工作狂空间。

「以总督的地位来说,实在是相当朴素呢。」

「──。这是办公室。对本官来说备齐了必要的物品。你的目的是来稽核吗?」

「怎么可能。我是用人选材十分挑剔的亚拉基亚一将的唯一侧近。」

「少数精锐。」

讲着听起来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话,陶德他们环视整个房间。

东西不多,大型家具就只有办公桌和书柜,能够理解陶德为何会评论房间朴素,但是希望他不要太仔细地观察四周。

特别是位在房间角落的书柜那边。

「──」

噗通噗通,背后感受着硕大的心跳声,同时打从心底感谢跟自己贴在一起的希艾因勇于与恐惧奋战。

──现在,昴跟希艾因正躲在古斯塔夫的办公室里。

目的是要知道,接下来要与之为敌的古斯塔夫跟陶德他们说了什么。还有就是咒则要用什么方法才能使用。

希艾因的「拟态」可以让自己的鳞片与周围的风景相融合,从而隐身其中。以昴现在的身材大小,他可以抱着昴一同与景色同化。

使用这个能力,来执行大胆的偷听作战。

当然,希艾因非常抗拒帮忙,昴也没打算跟胆小的他坦承布公──

『只要不被发现,就不用担心我们会被怎样。来的就只有「九神将」和目光异常敏锐的副官,可是只要你的拟态没出错就不会有事。而且──』

『而、而且……?』

『──有我陪你。』

在潜入办公室之前,昴牢牢盯着他的双眼这么说。

虽然是手脚短,甚至还没变声的任性小孩,但因为自己和同伴的性命都是他所拯救的,因此希艾因听了进去,也确实发挥效果。

──所以,这次希艾因的拟态,是「头一次」没被看穿。

「亚拉基亚一将,您不坐下吗?」

「……我站着。陶德,麻烦你。」

「明白。总督,这是来自帝都的贝尔斯特兹宰相的命令状。」

被劝坐但拒绝的亚拉基亚,把事情交给陶德去做。

与其说是上司的命令,说话的方式更像是撒娇要求。陶德遵照她的话,从怀中取出一张黑色信封,递给古斯塔夫。

「帝国、宰相……」

听到寄件人的名字,昴仅以默念确认。

记得听讨人厌的亚伯说过,那个坐在宰相位置的人,就是把亚伯赶出帝都的主嫌之一。驱赶性格恶劣的皇帝的邪恶宰相,其亲笔信由恶魔陶德递交给古斯塔夫。

让人预感,跟之后剑奴孤岛上发生大虐杀有关的讨厌信件。

「古斯塔夫•莫雷洛上级伯爵,听闻您会前来这岛上就任总督,是文森•佛拉基亚皇帝陛下的命令。」

「关于这件事,没有需要订正之处。」

「虽说是皇帝陛下钦命,但剑奴孤岛基奴海布总督这种令人嫌恶的工作,不觉得不适合佛拉基亚英雄『八腕』库尔刚的亲属吗?」

彷佛要强化昴的预感,屋内的空气变得紧绷。

原因出在陶德那番直接尖锐的无礼说法。而且从过往的接触中,昴深知什么最能触怒古斯塔夫。

比起自己被人指指点点,古斯塔夫更气──

「──你这说法,是在怀疑我等的皇帝陛下的判断吗?」

更气有人对皇帝陛下不忠,也就是对亚伯=文森•佛拉基亚不忠。

×  ×  ×

「──」

古斯塔夫散发出危险气息,亚拉基亚往前踏出一步。

站在保护陶德的位置,表情让人摸不着她在想什么的亚拉基亚,光用这样的举动就能感受到她要用暴力击溃古斯塔夫的忠诚。

「一将。」只不过,出声制止她的,是被保护的陶德。

「刚刚是我说过头了。总督会生气是很正常的。」

「……不过,不能让你死。你要替朋友报仇,对吧?」

「──。嗯,当然要。我现在就是为此而活。」

规劝亚拉基亚后,陶德降低音调这样回答,听得昴很是不悦。

放着先前很想见到的未婚妻不管,在这个岛上大杀特杀的男子。什么「朋友」还是「报仇」,全都是跟陶德最不相衬的字眼。

「抱歉我说话有欠周详,总督。我和亚拉基亚一将,有点在意外头的事,所以态度不佳,容我谢罪。」

「……本官接受你的谢罪。但是,话说过头会招致祸患。」

「关于这点如雷贯耳。我深深感受到了。」

对古斯塔夫的忠告露出苦涩表情,难得看到陶德真情流露的反应。古斯塔夫不理他,拆开信上的封蜡掏出信纸来看。

来自帝国宰相,要为当前帝国的动荡负责任的人的信──

「──这是……」

「方才礼数欠佳的发言的真正用意,但没有恶意。只是想说若总督厌恶管理孤岛,那这正是个好机会。」

古斯塔夫宛如岩石无动于衷的表情,眉心刻上一条皱纹表达惊讶。

而陶德就像要扩大真正的岩石上头的龟裂般,耸肩道:

「此岛的剑奴有造成内乱的风险,立刻全部处分掉。这是皇帝陛下的期望。」

×  ×  ×

口气平淡得彷佛像在讨论哪天要丢哪种垃圾,陶德要求古斯塔夫处分剑奴孤岛的剑奴──共计数百人。

「──」

昴听了这恶劣发言之所以没出声,在于已经亲眼目睹岛上所有人全被杀害的光景,所以早有心理准备。

而猝不及防听到这番话的希艾因没有惨叫,根本是奇迹。

只是正确来说,是因为太过惊愕而导致理解能力跟不上。

不过,比起庆幸他的拟态没有解除这个侥幸,看到古斯塔夫明确转为敌人的一幕对昴来说比较重要。

应帝都的要求发动咒则,这就是孤岛发生大虐杀的真相。

「有内乱的风险,是指?」

「内乱就是内乱,即是胆敢冒犯皇帝陛下威严的不敬之辈。话虽如此,宰相不认为古斯塔夫总督牵涉其中。因为总督的忠诚是货真价实。」

「──」

「正因如此,很心痛吧。自从总督到此岛赴任以来,听说表演节目中的剑奴品质之高,以前的剑奴根本没得比。」

「──。减少没必要的死亡危险,使之牢记战斗基础,不是要他们超越别人,而是要跟他人并肩作战,如此一来,生存下来的剑奴素质就会提高。」

陶德一方面提醒要处分剑奴,一方面又慰劳古斯塔夫的辛劳。

从表情无法判读古斯塔夫是怎么接受这说法的,但是感觉他最后面的答覆里头有着他本人的哲学,以及孤岛总督的自负。

不把剑奴视为单纯的展示物,而是扎实锻炼培育,为了符合皇帝与帝国臣民的期望,所以重新制定了岛上的规则。

即便是以没有体贴这类柔性情感的总督之身份。

而没有像人类那样的情感的,还有擅长伪装成人类的陶德。

「咒则的事我听说了。由『九神将』葛路比•格姆雷特一将制作的咒具,靠那个就能将剑奴一网打尽。如此方便省功夫,真的大有裨益呢。」

×  ×  ×

「有可能。」

「那就简单了。收拾行李,跟我们一起撤回帝都吧。准备新的剑奴需要时间,因此基奴海布暂时会封锁──」

讲得像是下课后要收拾教材,陶德这番缺乏严肃感的话,妨碍思考仍在停滞的希艾因重新运转。

然而尽管希艾因还没重新启动,决定的时刻却逐渐迫近。

──只要古斯塔夫按照陶德他们带来的命令状发动咒则,那就结束了。

因为知道那是无法预测但不会停止的未来,要加以阻止,昴就只能在这边行动。可是,该怎么行动好呢?

没计画就突然现身,只会在眨眼间被杀死,这点已经瞭然于心。

话虽如此,还有趁古斯塔夫要用咒则时,以他为人质这种方法──

「──我拒绝。」

「……什么?」

古斯塔夫的答覆,连带让拼命运转脑袋的昴也跟希艾因一样停止思考。

撇开隐身的两人不管,听了答覆而眯起眼睛的陶德,散发的氛围变得混浊沉重。跟古斯塔夫被陶德的说法给惹火时不同,不是火热,而是色泽和湿度不同的愤怒。

夹带这氛围,陶德闭上一只眼睛,看着办公桌后的总督。

「是命令状的内容,跟我方的认知有落差吗?」

「没有。信件跟你刚刚告知的内容一致。也有宰相殿下的签名与盖章。」

「那么,您这是何种心情表达呢?」

两手一摊,陶德质问拒绝要求的古斯塔夫。

昴也不能理解发生什么事。古斯塔夫拒绝陶德带来的帝都要求,也就是使用咒则。他拒绝把剑奴孤岛上的剑奴一次清空。

这是为什么──

「──本官奉皇帝陛下亲令,为了预防万一,要培养身心锻炼有素的剑奴。」

「宰相殿下会盖章,就是顺从皇帝陛下的想法。您的意思是因为和先前的命令相左,所以无从判断真伪吗?可命令状是货真价实的喔。」

「本人没有怀疑是伪造,也认为这是宰相的命令状。」

「……这谈不下去了呀?」

陶德皱眉,只有在这件事上,昴也持相同意见。

即便感激古斯塔夫的判断,却完全不解他这决定的真正意图。

而在怀着相同困惑的昴跟陶德面前,古斯塔夫继续阐述。

「皇帝陛下当面亲自下令。」

「所以说,命令状撤回该亲令,要求您服从下一个命令……」

「是就任总督时的亲令。陛下对本官说『──日后即便再有来自余的命令,都不得违背这个最初命令』。」

这是多年前古斯塔夫就任剑奴孤岛总督时承接的命令──亦是古斯塔夫•莫雷洛这位忠臣抗拒帝都命令的理由。

那是看穿古斯塔夫未来会置身在这状况才有的发言,用准备周到根本不足以形容,因为若不能预先知道会发生这种状况,该命令就不会成立。

佛拉基亚皇帝文森──不,是亚伯对未来的布局。

「因为皇帝陛下过去的命令,所以不能听从皇帝陛下现在的命令?」

「还说不需了解细节。本官也有同感。不必确认事实为何,本官该完成的职责没有改变。」

古斯塔夫摇头。他顽固的答覆让陶德轻声吐气。

那不是在烦恼要如何说服古斯塔夫的动作。这也难怪。

因为他根本没理由费尽唇舌去说服不理睬命令的顽固之徒。

「亚拉基亚。──谈判决裂。」

没错,陶德语气平淡地跟亚拉基亚这样说。

顿时,古斯塔夫用健壮手臂抓住办公桌,打算把将近一百公斤重的桌子抛向已非使者,而是敌人的两人──

「噗咻──」

发出毫无干劲的呼喊,亚拉基亚把手中的树枝指向古斯塔夫。

接着树枝尖端喷出惊人水柱,直接喷飞古斯塔夫脖子以上宛如岩石的整张脸,将孤岛的支配者化为亡者。

7

一声重响,瞬间,桌脚被抬起来的桌子落回地面。慢了一下,失去脖子以上部位的身躯才整个倒向桌子。

跟大块头身躯相符的大量鲜血在桌面扩散,然后直接流向地板。扩散开来的殷红,像是要为难以置信的总督之死增添色彩。

「什么多手族,手有几只都一样啦。能增加的话还不如增加脑袋。」

望着死去的古斯塔夫,陶德意兴阑珊地说。接着他回头看亚拉基亚,不解地问正在打量树枝尖端的她。

「怎么了?不会是在讶异自己的力量吧?」

「不是。不过,很讶异。……区区的水,竟然可以那样。」

「哦,那个啊。要广范围干掉大批人的时候用火比较好,但如果对手只有一人,当然就是水啦。下次在对手脑袋里弄出水来吧,只要一杯水的量就可以。」

「知道了。……陶德?」

提出可怕建议的同时,陶德走向尸体,从怀中抽出大型匕首。亚拉基亚不解地呼唤他。

没有搭理她,陶德迳自把刀子插在尸体上。

「──」

像剖鱼般,他灵活且无情地剖开古斯塔夫的背部。那景象让人忍不住要别过脸,昴知道自己在发抖。

至今一直觉得他是个可怕的敌人,但那是针对他毫不留情排除敌对人士的手法与思维,这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猎奇的一面。

莫非以前被他杀害的昴的身体,也被这样子破坏?

一这样想,难以忍受的颤栗与嫌恶就大力摧残自己的心和灵魂──

「──找到了。」

「──?什么?」

支解作业的恶心声响突然中断,陶德和亚拉基亚切换到下一个话题。

就连亚拉基亚也觉得陶德的恶劣兴趣令人不快吧,但当事人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溅血,毫不在乎地回答。

「咒具啦,咒具。反正这类家伙一定是藏在体内。」

「咒具……」

「就是发动咒则所需的……哦,你不用懂没关系。不管怎样──」

他边说边从尸体里拉出一颗满是血污的黑色球体。

差不多仅有高尔夫球那么大的球体,就是陶德口中的咒具。

也就是说,只要没有那个──

「只要有这玩意,他是死是活都没关系,总督也真蠢。可是还真脏耶……亚拉基亚,给我水。把血冲掉后,就把岛上的家伙们──」

想清洗沾血的匕首和手,因此注意力朝向亚拉基亚。

此时,陶德把手中的咒具放在办公桌上,脸面向亚拉基亚。

──本能判断就只有现在。

「啊。」

亚拉基亚张嘴出声,陶德转头,双眼因突然出现在房内且将手伸向咒具的小孩而睁大。

手指碰到咒具、感受到摸到的瞬间,昴张开嘴巴。

「希艾因!连同办公室一起炸掉!!」

不是朝跟地板同化的希艾因,而是朝着办公室入口大叫。

「──!亚拉基亚!」

听到昴急迫的吆喝,陶德立刻要亚拉基亚过来。亚拉基亚一边提防入口一边快速贴向陶德。

即使整个办公室突然被破坏也能应付。不过这样的觉悟──

「──虚张声势吗!」

一秒后什么都没发生,陶德看穿昴的把戏。然而那一秒钟就够昴达成目的了。

「唔哦哦啊啊啊啊!」

声嘶力竭呐喊,希艾因环住抓住咒具的昴的腰,直接冲往入口的反方向──办公室的窗户。

「噗咻──」

撞破窗户逃到外头的两人,被从那有气无力的叫声完全无法想像威力之大的水柱给追击,整个办公室被横扫。

猛烈水压毁掉剑奴孤岛上层,将办公室主人古斯塔夫摆放整齐的书架和备品无情地冲刷殆尽,彻底喷飞。

但是──

「咳啊!」

那不得了的攻击,没能命中掉在中庭的昴与希艾因。

「咕咕、呜呜……」

在坠地的痛楚下呻吟,同时感谢预作保险使得痛楚只到这种程度。

──办公室的窗外垂着床单,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为了让躲在办公室的偷听计画成功,昴事先把所有能出的牌全都打出去。包括为了抵达事实核心而做的「试错」,全都用上了。

拜托魏兹让马车止步,要求貚纱焚烧气味强烈的香草,请伊多拉把人集中到岛的后方,一直进行并堆叠可疑的行动或事物,好提升对方的警戒到极限。

一切都是为了彻底欺瞒陶德与亚拉基亚这对最危险的敌人。

但是──

「兄弟!接下来要做什么!?」

「正在想!」

跟昴相比,受到较少坠地伤害的希艾因问道,昴忍不住吼回去。

因为没有余裕而感到焦急,同时感受手中的触感──确认被血弄脏的黏糊咒具的存在。陶德放下咒具的瞬间,身体就立刻动起来了,但若不那样做的话,就无法停止虐杀。

没有做错。然而,是没有考虑后果的行动。

「总而言之,进入树丛里使用拟态!」

「不、不逃跑吗?」

「胡乱逃窜只会被抓!快点!」

脑子里浮现「逃跑」和「躲藏」两个选项,昴立刻选择躲藏。

已经跟陶德他们敌对了。不管选哪一个都跟「死亡」相比邻,所以要选择比较不容易死的选项。

把大吃一惊的希艾因拉进树丛里,催促慢吞吞的他使用拟态,然后两人就跟草丛景色同化,屏住呼吸忍耐。

怦通!怦通!背部感受到比躲在办公室还要大的心跳声。

害怕到缩起来,但是不得不按捺住。

否则──

「不见了。」

咚的一声轻响,少女轻松突破两人抱着必死决心跳下的高度。

光脚翩然落在中庭的亚拉基亚,手持树枝平静地在中庭来回走动,用看起来很困的双眼开始寻找逃跑的两人。

最终,希艾因的拟态能骗过她搜索的目光吗?

事到如今也没法做些小技俩,不过可不能在这边被她发现。

不是因为获得了可以杀害也能拯救岛上所有人的咒具。

──是因为更现实的理由,菜月•昴不能死。

「喂喂,那是怎样?总督的房间炸开来了耶!」

「没看过的美女哟,客人吗?」「怎么了啊~?发生什么事了~?」

昴的拼命祈祷似乎奏效,在亚拉基亚抵达两人所在的树丛之前,不知中庭发生何事的剑奴们先出现了。

看样子,他们是听到亚拉基亚破坏办公室的声响才跑来,然后很惊讶上方的屋子少了墙壁,以及出现没见过的美少女亚拉基亚。

「嗯嗯……」

亚拉基亚那边也转头看向他们,歪头思索。

以她的角度而言,可能是在怀疑他们跟昴两人有关系。非常欢迎她这样的怀疑。最好是她跟他们说话的期间,两人可以偷偷从这逃走。

并非两人凭己力所准备的人物,这些剑奴简直就像上天垂下来的丝线──

「──听着!!」

「──!」

怎能放弃这意外降临的机会呢。凝神观察亚拉基亚动向的时候,头上半毁的房间传来人声。

是陶德。他站在洞口边缘,环视整座岛并扯开嗓子。

「古斯塔夫•莫雷洛总督被杀了!犯人是黑发小孩和灰色蜥蜴人!不管是剑奴还是看守!一旦发现他们,格杀勿论!!」

「──啊。」

「再次重复!古斯塔夫•莫雷洛总督被杀了!总督的职责由亚拉基亚一将承接!所有人不想因为咒则而死的话,就杀掉那两人!!」

被摆了一道!昴纯粹佩服陶德的做事方式。

这段宣言,是要把古斯塔夫的死嫁祸给昴跟希艾因两人。不单如此,还以咒则威胁,让剑奴和看守成为自己的棋子。

不想被咒则杀死就乖乖听话。──完全符合这座岛的规则。

也就是说──

「──来吧,『斯巴尔卡』开始!!」

剑奴孤岛基奴海布的陋习,剑奴们豁出性命的死斗正式开始。

「亚拉基亚!」

宣告残酷的仪式开始,在听到的人还没有所动作的时候,陶德用没那么大的声音呼唤亚拉基亚。

然后当两人眼神对上后,默默地指向中庭的一角──不是昴那边,而是那些凑热闹跑出来的剑奴们。

『──动手。』

即使音量小到听不见,但光靠嘴唇动作,昴也知道他说了什么。

亚拉基亚的视线缓缓投向男子们。被她未戴眼罩遮住的另一只红色眼睛直盯着看,还在不知所措的剑奴们眨眼不解。

「小姐,你知道什么吗?说什么古斯塔夫死掉……」

「抱歉。我被吩咐──」

「啊?什么──」

剑奴们还搞不清楚青红皂白,亚拉基亚就道歉,然后挥动树枝。

横向划过他们。──就这样的动作。

「噗嘎。」

下一秒,跟她面对面的五名剑奴,头颅全都从内部爆开来。

正确来说,分成从头颅里头爆开,还有头部内容物从眼睛和鼻子被挤出来而死,以及头部膨胀到异常而死的人。虽然死状不同,但结果都相同。

「说,别跟要死的人说话。」

头部被破坏后,剑奴们纷纷倒地。

看着眼前一切的亚拉基亚喃喃自语,昴隔了一下子才意识到她是在回答方才剑奴们的问话。毕竟脑袋忙到没心思去顾及那个。

──八成是用水。

古斯塔夫被杀害后,陶德有给亚拉基亚建议。说在对手脑袋里弄出水来,她八成就是在实践这个。

而被这么做的剑奴们,脑袋就像灌太饱的水球一样破裂。

「谁在那里!有听到吗,刚刚那很大的声音!」

把人当水球的亚拉基亚令昴跟希艾因陷入恐惧而不敢动,期间又有其他人走进中庭。

又是其他剑奴。仰望声响源头的办公室后,明白这里是人最容易集中的地方,因此剑奴接连上到中庭来。

然而这代表──

「喂,你,从哪来的!?总督他……」

「我被吩咐。──别跟要死的人说话。」

转身的亚拉基亚、「食精灵者」造成的牺牲将扩大。

就这样开始了。

──不是透过发动「咒则」,而是用其他方式开始剑奴孤岛的大虐杀。

8

陶德准备的「斯巴尔卡」恶劣到不让人觉得是灵光一闪才想到的。

「可恶!做得真绝!看守们把剑斗兽放出来了!要被攻击了!快逃快逃快逃快逃!!」

「在哪里!赶快滚出来,舒瓦兹!可怕的小鬼!」

「有、有个很危险的女人!戴眼罩的女人!她看到人就杀!」

「喂,舒瓦兹呢!?把那家伙交出去的话……」

「别乱讲!那些家伙根本不会去区分!根本是见人就杀!」

「可、可是,如果舒瓦兹的那个传闻是真的话……!」

陷入混乱的孤岛,处处都不断发出这类怒吼与哀号。

亚拉基亚只要发现剑奴就动手杀害。而看守们听陶德的话放出剑斗兽,无差别地处分所见到的剑奴。

而在超乎想像的威胁中努力逃跑的剑奴们,意见也很分歧。

演变成这地步,即便咒具在手也不得不承认。

──大虐杀发生了。不管多想阻止和死命挣扎,都发生了。

「奴鲁爷!」

冲过化为炼狱的岛,闯进目的地房间。

下层区域的治愈室,是多次关照过昴的奴鲁爷的工作场所。奴鲁爷脚不方便。门被破坏了。十足的讨人厌预感冒出。

「舒瓦兹大人……」

昴气喘吁吁,呼唤他的是蹲坐在房间深处的貚纱。娇小的她身旁倒着长了翅膀的老鼠尸体,八成是她打倒的。

真厉害。她很努力。可是,她也没能赶上。

双眼噙泪的她,脚下躺着头被咬掉的老弱爷爷。

「兄、兄弟……」

一起赶到治愈室的希艾因,看到一样的光景后声音发抖。

亚拉基亚单方面屠杀出现在中庭的剑奴,在她走掉之前,昴之所以一直没被发现,均多亏了拟态到最后都没解除的希艾因。

要是没有他,昴就无法回到这里。

可是不管怎么逃、怎么躲都赢不了。事态无法挽回。

「舒瓦兹,你回来了吗!」

「哼,你也没死啊,蜥蜴家伙……」

在为奴鲁爷的尸体盖上床单时,伊多拉和魏兹也赶来了。帮忙两人躲进办公室的「合」的成员全数到齐。

按照这岛上的状况,能够全员会合简直是奇迹。

那么,还要收集几个奇迹,才能离开这个地狱呢?

「舒瓦兹大人,到处都在传的谣言是真的吗?你杀了古斯塔夫总督?」

「我跟希艾因?哪有可能啊。杀害古斯塔夫先生的,是来自帝都的使者……亚拉基亚啦。不,是利用亚拉基亚的陶德。」

「陶德……?那家伙是谁……」

「比大罪司教还可怕的家伙。」

至少以现在的昴的认知来说,是如此。

记忆中的大罪司教们都不是泛泛之辈,可是跟陶德相比,甚至会让人觉得他们至少还有可爱之处。但不管拿什么来比较,那些人渣都是下三滥。

不过昴的比喻,似乎有将陶德的危险性传达给貚纱他们。

「请不要随便举例。即使知道对方不是,但光是提到大罪司教对心脏就不好。」

「嗯,抱歉,因为是切身发生过的事。毕竟很常遇见。」

「很常遇见大罪司教?那果然……」

「果然什么啊。你知道我什么了?」

「──没有。」

因为烦躁,导致说法像在责备貚纱。

对此昴感到尴尬,垂下目光的貚纱关心的似乎不是被责备的事,而是在那之前昴所说的话。

为何会有这种反应,昴不甚明白。

该不会是昴的体质──每次「死亡回归」就会使得给人坏印象的瘴气变浓厚所导致的?可是在这些人当中应该没人知道这点。

「──」

要是现在的自己跟雷姆相会,她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自己呢?

自从跟她分开后,在卡欧斯弗莱姆以及基奴海布体验过惊人的「死亡」次数。有可能连话都不愿意跟他说了。

即便如此,还是想回去。回到雷姆身边,回到大家那边──

「笨蛋吗我。不对,我就是笨蛋。」

想逃避现实好对眼前的地狱视而不见,昴揪住这样的自己,硬拉回来。

是昴。昴必须做些什么。决定要做什么后,了解一切并挑战。现在可不是诉苦抱怨的时候。

──这些事情,不就是要由菜月•贤一的儿子去做吗。

「亚拉基亚一将和看守们,还有敌视我们的剑奴……至少,要把敌对的人数减少。」

紧闭双眼的昴,身旁的貚纱抖动薄唇幽幽地说。

确实,现状是与岛上所有人为敌,等同于身在死胡同。要是状况能稍微好转的话,至少还能出现不一样的选项──

「……唉、唉,既然如此,用不着隐瞒了吧?」

「──」

「喂,兄弟!就你,我说的就是你啊!」

「……咦?」

突然,忍耐到极限的希艾因大声起来,昴讶异地睁大眼睛。

一方面是他本来在想事情,但这声呼唤更是完全让他摸不着头绪。

用不着隐瞒了吧。不知为何希艾因对自己这么说。

「什么用不着隐瞒……隐瞒什么?」

「你、你差不多一点喔!都这种状况了还藏什么啊!」

「喂,够了,蜥蜴家伙……!」

昴根本毫无头绪,希艾因却身体前倾死咬着不放。魏兹介入他们之间制止,但昴吓到连道谢都没办法。

不过伊多拉看着昴,严肃地说:

「舒瓦兹,说话方式姑且不论,希艾因的心情我了解。差不多可以跟我们说了吧。」

「不是,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你父……令尊的事。」

「……我父亲?」

他态度认真严肃到难以置信的地步,对昴这么说。

可是即便被人认真地这样提醒,也只是扩大昴的混乱。为什么这边会提到自己的父亲?真的是完全搞不懂。

昴的父亲确实是值得尊敬,更是昴的憧憬──

「可是,他就只是普通的上班族啊……?」

「少骗人了!我们早就知道了!你,是皇帝陛下的私生子吧!?」

「──」

试图说明自己的父亲是目前毫无用处的情报,但声音却被希艾因给盖过。被魏兹架住的他不仅大声,还道出了已经不能用夸张来形容的情报,使得昴根本无法理解他到底在想什么。

刚刚,希艾因说了什么?

「……我?是皇帝陛下的、小孩?」

「嗯,对啊!这件事,在岛外早就传开啦!黑发黑眼珠,文森•佛拉基亚皇帝陛下的私生子,就在国内某处!那不就……」

「──是你吧,舒瓦兹。」

伊多拉顺着希艾因的话这么说,眼神和声音都很平静。

希艾因的眼神像在求救,伊多拉是充满信任。在这种状况下,两人不可能讲不好笑的笑话,于是昴看向魏兹。

魏兹扭曲被刺青覆盖的脸。

「我应该说过了……。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不管怎样,我都会帮你……」

要不是这个莫名其妙的状况,这话本来是更能打入心扉的。

那时魏兹在下层区对自己这么说的时候怀了多大的觉悟,事到如今,他已清楚明白那份重量是什么。

包括知道那是完全基于错误想法而来的。

「慢、慢着,等一下……为什么你们会认为我是皇帝的小孩?」

「这种年纪根本不会有的判断力、指挥能力、生存力。在『斯巴尔卡』救了我们跟希艾因伙伴的人可是你,舒瓦兹。」

「那是……」

昴确实使用了自己的能力来对抗命运。

但是没想到却造成伊多拉他们这么不得了的误会,这点确实在预料范围外。

「貚纱,你为什么不跟大家讲清楚……」

「──舒瓦兹大人,我亲眼所见。」

「──啊。」

「舒瓦兹大人,曾跟皇帝陛下在一块。」

她捏着和服衣摆,语气平稳却坚定不移。昴屏息。

貚纱说的是在卡欧斯弗莱姆的事。的确,昴在变小的状态下,曾跟那个戴着蠢面具的亚伯在一起。

「可是,既然你跟奥尔巴特先生联手,应该知道我是……不对。」

貚纱与奥尔巴特共谋,策划了许多事。这是昴的推测。

她八成是为了保护夜鸣才会采取那样的行动,因此昴没打算加以谴责。然而即便是共犯,奥尔巴特也不会掀开自己的底牌吧。

所以貚纱不知道昴是「夏美•舒瓦兹」的缩小版。

「那么,貚纱认为我是……?」

「──。那位黑发女性,和皇帝陛下之间……」

「──」

说不出话。

貚纱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已经知道她想到什么了。知道后,昴无言以对,而且也理解了这事有多难以辩驳。

因为没法提出任何证据。除非自己现在立刻长大成原本的样子。

「……皇帝的私生子,为什么会在外头变成话题?」

「──。听说岛外目前发生了针对皇帝陛下的叛乱。而率领叛乱军的据说是……」

「皇帝的私生子?」

昴问,伊多拉点头。

于是,他们的想法成立的理由连成了一线。皇帝与其子嗣的权力之争。──在岛外,亚伯他们发动的战争是这么对外解释的。

但真相是,正牌皇帝与冒牌皇帝之战。

可是广为人知的说法是正牌皇帝,跟以皇帝之子为首脑的反叛军之战。

是谁、又是如何构建出这种形势的,可以想像。

「那个家伙……!」

昴立刻理解到,是亚伯营造出这种状况,而且刻意散播这种传闻。

并且这不是他故意惹人嫌,而是给予这次的帝国内部纠纷一个正当性,再来就是顺便寻找从卡欧斯弗莱姆消失的昴。

正是认定昴没有死才会实行这个战术。但是就算撕裂嘴巴,他也绝对不会说出他相信昴还活着这种话就是了。

──然后不甘心的是,自己忍不住认为这样的方式可以帮上忙。

「──」

陷入沉默的昴,受到貚纱等四人注目。

连这段时间,治愈室外头──岛内处处都发生战斗,剑奴们陷入危险状态,抑或是正在殒命。

安静下来,冷静面对,花时间去思考什么的,根本没有闲工夫可以让自己这样做。

因此──

「──舒瓦兹大人。」

没时间了。为了告知这件他已心知肚明的事,貚纱出声呼唤。

而这声呼唤中,感觉得出来有点敬畏。昴抬头,环视「合」的成员。

看过后,下定决心。──在现在的状况下,做出可以想到的最佳选择。

9

──感受到风向产生变化,陶德•方克静静地抚摸下腭。

「──讨厌的感觉呢。」

在办公室把那颗讲不听的脑袋除掉后,安插了新的头头上去,但总觉得后面的事态发展很迟钝。

当然,若是要歼灭岛上所有人,那亚拉基亚一个人也游刃有余。

那个没有自我思考能力的「九神将」,跟她空空的脑袋不同,有着莫大的力量。只要有那个意思,甚至可以把整座岛烧了。

但要是那样的话自己会很伤脑筋,所以有告知她不可以那样做。

说起来──

「我明明就不想来这种地方的。」

判断有必要而采取行动,却接连出现反效果。陶德内心充满苦涩情绪。

在城郭都市救出被囚禁的亚拉基亚时,目的是要弥补都市陷落的罪过,再来就是跟着她回帝都,希望她帮忙说情,好能调离前线。

事实上,调职这个目的有达成,只是与期待的方式不同。

陶德被没有部下的亚拉基亚一将录用,成为她唯一的下属。

一切都源自于对她有所图而撒的一个谎。

「贾马尔那家伙,死了都还给人添麻烦。」

虽然是自己的谎言招致了这样的发展,但亚拉基亚真的深信陶德渴望替贾马尔报仇。唯恐触怒她,事到如今也没法否定。

结果就是当了她的部下,成为命令她的帝国宰相贝尔斯特兹•彭达冯的走狗,被送到剑奴孤岛来。

从贝尔斯特兹那儿听取到此行的目的为处分孤岛隐忧,且总督古斯塔夫拥有能达成的手段。他心想这应该是份轻松的差事。

「──嗯,虽然我不信啦。」

扭动脖子的陶德边说,边走在散布尸体的通道上。

倒地死尸全都是衣衫褴褛的剑奴。是起内哄还是遭遇亚拉基亚的暴力,抑或是惨遭剑斗兽毒手,自己都没兴趣。

尸体就是尸体,既然死掉了,就从脑海内删去即可。

「方克上等兵,有必要做到这地步吗……」

「当然要吧。古斯塔夫总督被杀害。剑奴们拉帮结派事先做了准备,意图武装暴动颠覆孤岛。虽然不知道谁有被拉拢,但你分得出来谁是敌人,谁不是吗?」

「呜……」

陶德问道,同行的两名看守无法回嘴。

在宣告「斯巴尔卡」开始后,这两人跟着其他看守一起赶到办公室。虽然因害怕咒则而服从陶德,但却还莫名有着良知道德,所以难以使唤。

明明所有事都是陶德要他们做的,届时把责任全部推给他就好了啊。

「麻烦别再装好人了。首先,在这边当起看守的时间点,是因为你跟隔壁那位的小腿都受伤了吧。除去制服,跟那些人几乎没有不同。」

「──!」

「只有那套制服是安全牌。好好珍惜这个保障吧。」

无视命令或在军队内施暴,无法服从铁律的半吊子就会被流放到剑奴孤岛。这里的看守,全都是只要出一个差错就会沦为剑奴的帝国前士兵。

被咒则套住性命,才终于懂得服从他人,是一群理解力欠佳的家伙。这些半吊子装成人类,这种存在本身就矛盾过头,根本没法理解这么做的意义。

「只要有剑斗兽的话,没有看守还更乐得轻松……」

抢先一步获得剑斗兽,连同看守一并处分掉也不是不行;但就是为了不让这种事发生,才会添加了看守这个阶层吧。

恐怕这也是死去的古斯塔夫所作的安全机制,或是他顽固遵守的皇帝陛下的命令?

「那些渴望开战的家伙,还有那些愿意应战的家伙,全都不正常。拜托不要来扰乱我跟卡楚雅的平稳好吗……」

在城郭都市发生的叛乱预兆,以及后来魔都卡欧斯弗莱姆发生的事,对陶德来说全都不过是吵死人的噪音。

如果能让生活变得更好,那帝国高层换人当也无所谓;但不能的话,麻烦维持现状就好。

不要惊起任何波澜,让自己跟心爱的女人共度的日子平静持续就好。为此──

「──想起讨厌的事了。」

因为想起叛乱,陶德脑中掠过可怕的存在。

是热爱战争,也为战争所爱的「战争之子」。可以的话,希望这种家伙死在战斗中,但现实真的会那么尽如人意吗?

站在反叛军的立场,当灾难扩散,那家伙就会现身。

若那家伙暴动的话,届时就要跟卡楚雅一起离开──

「──陶德•方克!!」

「──」

名字被高声呼喊时,陶德不知为何感到胸口一阵喧嚣。

简直就像浮现脑海的担忧,恰好变得带有真实味。

然后──

「……在想什么呢你?」

转身看到叫自己的人后,陶德困惑得不知该做何感想。

在上层区域的穿廊,连接堡垒建筑物的空桥廊道上,他就这么出现在尽头。那名与岛上一切为敌,并被追杀的男孩。

黑头发,眼神凶恶的小孩。身上处处都被血和泥土脏污,但手脚都还健在,看起来没有少任何一块肉。

也就是说,亚拉基亚和看守们,全都放过了他。

「运气好这种话根本没法表达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不过,为什么刻意来这边露脸?这不合道理吧。」

「──」

「有可靠的同伴所以无敌,似乎也不是这样呢。」

陶德边说边看向男孩周围跟他一块前来的四人。

灰色蜥蜴人、全身刺青的男子。跟那两人相比没啥醒目特征的中等身材男,以及不知为何穿和服的鹿人女孩。

就陶德看来,不觉得这四人有什么特别优异的能力。从气质来看全都是战斗门外汉,只有刺青男的眼神,跟鹿人的站姿要注意。

因为刺青男毫无犹豫,鹿人则是莫名有自信。

然后──

「你的眼神很难判断。是有自信还是没自信呢……」

「陶德,投降吧。然后也让那女人……亚拉基亚也投降。」

「──。可以先问问理由吗?」

突然做出连听都不值得听的乱来要求,陶德皱眉。

总而言之,装作有兴趣的样子催他讲下去,同时无声地用手势朝身旁两名看守下达指令。

两名看守领着的,分别是黑色大鹫和宛如岩块的青蛙剑斗兽。

就这样,与男孩他们对峙的陶德等人身旁,空桥外的空中有大鹫,墙壁上有青蛙,逐步缩短与对手的距离。

剑斗兽收拾掉他们后回收咒具,是最佳方案。

当然,咒具有可能事先被藏在某处,届时会很麻烦。不过,只要在这边收拾掉男孩和蜥蜴人,事情就能更快处理好。

如果亚拉基亚在,就更容易了──

「是在哪被绊住了……?」

难道她对猎杀剑奴产生了兴趣?这不可能吧。

士兵里头是有人会享受杀戮快感,但亚拉基亚不是那类人。她就是个以服侍重要对象为目的的士兵,不会做更多,也不会偷懒。

既然没法完成重要工作,就该想做是有什么在妨碍她。

可是,假如有人可以做出那种事,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所以,要说什么?」

「很简单。──支配孤岛咒则的咒具,现在在我手上。」

「什么……!?」

陶德耸肩问,男孩的答案让两名看守动摇。

他们听从陶德的最大原因就在于咒则,因此有这种反应很正常。

可是,陶德立刻嗤之以鼻。

「虚张声势。无聊的计谋。首先,咒具是?假如有那种东西的话……」

「──就是这个。」

「喂喂。」

都没要求要看,男孩就主动从怀里一掏,递了出来。

虽然经手的时间很短,但那不祥之物自己是不会看错的。

──那确实是古斯塔夫藏在体内的咒具。

假如是自己,一定会藏在岛上某处,然后拿所在地当谈判素材。

可对方没这么做,拿真货现身。到底有何目的?

「就那个肮脏的球?该不会是想说,靠那个就能发动咒则?是的话,就试试看啊。减少碍事的看守看看啊。」

「啥!?住、住手!要是那样的话……」

「就说了,对方是虚张声势啦。还是说,你们不信帝都派来的使者?」

声音盖过慌张的看守并声明立场。看守铁青着脸,陷入沉默。

这反应让陶德有些在意。说是咒具然后给人看黑色的球,怀疑真伪的看守会不安是在所难免,但反应很奇怪。

简直就像是看守们认为那几个人──不,是他们有理由或根据,认为那孩子的话不是单纯虚张声势。

「怎么着?那小孩有什么问题──」

「──庄重聆听,无礼之徒。」

为了寻求在意的答案,打算质问看守时,高亢嗓音先行一步响彻空桥。鹿人女孩把众人的焦点集中到自己身上。

她把和服袖子往上卷在手臂上,用手示意身旁的男孩。

「假如你也是来自岛外,应该已经听说了吧。目前,撼动帝国全土的大战乱,以及在其中流传的诸多传闻。」

女孩的凛然诉说透出勇气,陶德闭上一只眼睛。

身在岛上如何获取情报姑且不论,如她所说,现在处处都有流言蜚语。

就连反叛军里头已经有一名「九神将」投靠,这种说法都出现了。

虽然当中也有更蠢的谣言──

「喂,难道说……」

「──在这儿的这位大人,正是动摇帝国的事件核心。为了端正帝国的错误姿态而奋勇起身,拥有正统资格的尊贵之人。」

慢了一拍才补充的女孩,看向这边。

圆溜溜的眼眸深处,可以窥见扩大了陶德心中担忧的想法──

「──文森•佛拉基亚皇帝陛下的子嗣,菜月•舒瓦兹大人。」

手持咒具,皇帝陛下的私生子。

鹿人女孩以不能再更堂正的姿态,讲述了如此愚蠢可笑的事。

经验丰富的言行举措,简直就像原本便很常出席这种场合,因此伴随着让人怀疑蠢话为真的说服力。

确实,外头的白痴谣言中是有这种说法。

反叛军的首脑是黑发黑眼的皇帝陛下的私生子──当然,有常识的帝国兵都对这种传闻一笑置之,觉得认真搭理根本浪费时间。

假如有,那事情就麻烦了。陶德也曾这样想过。

然而,当事人碰巧就在这孤岛上,这种情况光是去想就很荒谬可笑。

可是──

「──!」

陶德没有看漏看守们脸色大变、倒抽一口气的反应。

他们知道传闻,而且因为知道,而在心中培育出疑惑之芽。然后那疑惑之芽,因古斯塔夫死亡和持有咒具,以及女孩的开场白而成长。

让那名男孩,菜月•舒瓦兹是皇帝私生子的这种幻想成长。

因此──

「好了,诸位看守,请速速──」

女孩接着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在她的要求说完之前,陶德立刻将手绕到自己腰后,拔出斧头使出致命攻击──割断并肩而立的两名看守的脖子,让脑袋分家当场死亡。

成功阻止了他们被无聊传言给摆布动摇,进而支持对方。

然后──

「──上啊!!」

追上看守掉落的头颅,用力往前踢。飞洒鲜血腾上空中的头颅,朝着目瞪口呆的男孩他们那儿飞了过去。

瞄准还没意识到这行为有什么意义的他们攻去──

「唧吱──!!」

下一秒,黑色大鹫的躯体从旁撞进空桥,连同看守飞天的脑袋跟周围的男孩他们一同破坏。

10

──魏兹•罗根不认为自己能够像一般人那样正常活着和死亡。

不知怎地,这个世界总是低估了「一般」这个词汇的意义。

所谓的一般,经常被用来表达普通、平凡和不起眼等意思,然而对于比人类还不如的存在来说,那根本就是高不可攀的标准。

铁血都市「葛拉拉希亚」,是魏兹出生长大的故乡。

生产整个帝国所使用的武器、防具、战斗所需的各种道具,工匠日夜精益求精地打造伤人器具,是一个疯狂锻造钢铁的城市。

有一半的居民都跟制作武器防具有关,魏兹也是如此。

只不过自懂事起就没有亲人,默默地在工匠的工坊勤于打杂的他,对工作没有自豪,更毫无感觉。就只是为了糊口饭罢了。

有人称赞不与人交际、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魏兹为勤奋工作者,但大部分的人只觉得他是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神秘家伙。

魏兹也不在意,没想过要跟谁熟稔。

因为从出生开始就一个人,死的时候当然也是一个人。

这种不跟他人扯上关系、活在当下的生存态度很惹人厌吧。

当经常出入的工坊出现了疑似有人盗卖进货的资材时,首先被怀疑的就是魏兹。

大多数时间都是独自行动,又没有跟他人交好到有人愿意为他说话,因此根本无法替自己洗刷嫌疑。

结果不但没能洗刷冤屈,甚至还因冤罪受罚,成为罪犯。──一开始所刺的纹身,就是为了让人一眼能分出罪犯的刑罚。

由于身在冶炼钢铁、长年为热气笼罩的都市,所以基本上没人会穿长袖衣服,因此双臂手肘以下的刺青总是引人目光。

即便穿上长袖衣服,但因为感到内疚不诚实,也很快就会被揭露。

在被纹上罪人证明的当下,就注定再也无法过上以前的生活。

尽管以前过的也不是多上乘的生活,但放弃了「一般」就是在那个时候。

没法继续在正经营运的工坊工作,为了挣每天的饭钱开始窃盗、非法转售资材,最后成了真正的罪犯。

──总之,罪行在那之后接踵而至。

被怀疑盗卖、无人听信魏兹说法时,魏兹还不是罪人。但是在那之后,就成了货真价实的罪人。

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吧。

「要是我看起来很恐怖,那正好……」

被迫刺青成为罪人,在大众眼中已经脱离「一般」的自己。

只在手上纹身还不够,连肩膀、胸口都不放过,主动扩大罪犯证明。不久,刺青就覆盖上半身,接着是脚,后来连脸跟头颅都有。

手上的刺青是罪人证明,但全身的刺青是别靠近自己的危险证明。

所有人都给我怕到空出一条路来吧。过去曾被大家视而不见,堕落成罪犯的可悲男子早已不在,如今在这里的就只有没东西好失去的麻烦「人下人」而已。

因此──

「──住手,罪人!可别以为会简单了事!」

被都市的卫兵拿着武器直指、团团包围,魏兹爽快投降。

满是鲜血倒在他脚下的,是在以前的工坊──魏兹第一次被诬陷为罪犯的地方担任实习工匠的男子。

耳朵被咬掉,哭天抢地淌着血的这人,正是那天陷害魏兹的犯人。他在酒酣耳热之际说溜嘴,听了传闻后,魏兹前来报复。

吐掉含在口中的耳朵后,魏兹乖乖就逮,被关入监狱。

在铁血都市被贴上标签的魏兹,没有被给予任何救济管道,不久后就决定了对他的处置:作为罪犯奴隶,被送往恶名昭彰的剑奴孤岛。

没有抵抗的力气,就这样接受。没有丝毫顽抗的意志,就这样渡湖。

被送进去以后,在那边跟境遇相同的可怜家伙组队,被迫参加跟世上最可怕的魔兽战斗的仪式。

不管怎样都无所谓。自己可没有赴死的念头。

就算要牺牲某人,就算要陷害别人,都要活下去,然后迟早。

迟早要像「一般」──

「──魏兹!拿剑!靠你了!!」

──他并未被当作「一般」人对待。

11

「保护他……!」

看着被踢飞的看守脑袋边喷血边旋转飞过来的瞬间,魏兹把身旁的舒瓦兹推向貚纱。

身穿和服的女孩跟外表相反,有着强大力量。可是心灵却跟不上,导致她无法善用。──她跟身体弱小但心灵强大的舒瓦兹是个绝妙组合。

因此在这一刻,把他推给身强心弱的貚纱理应是正确作法。

然后这么做的魏兹自己──

「哦、哦哦哦哦……!!」

跑向前,举起手把飞过来的看守脑袋给敲到地上。

一眨眼就割断自己人的脖子还踢过来的行径让人饱受惊讶,也是让魏兹他们停止思考的策略──但是,他不觉得只有这样。

事实上,魏兹以外的四人都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不过魏兹已经行动了。

舒瓦兹那么提防的男人,目的不可能只有这样。

就在魏兹这么想的下一秒。

「──呃!?」

瞪着面前手持斧头走过来的男子,身旁的墙壁突然被黑色怪鸟──剑斗兽给撞坏闯入。

粉碎魏兹后方半步距离内的墙壁后,孤岛上层空桥被横向蹂躏。

瞄准魏兹他们进行攻击的,是御空飞行的剑斗兽──不,不对。虽然确实是剑斗兽,但大鸟的目标不是我方的人。

「唧吱──!!」

撞碎墙壁现身的怪鸟,嘴巴贯穿了掉在地上的看守脑袋。

怪鸟盯上脖子被斩断后飞出去的头颅,不惜整个身子闯进空桥。不明白它为何这么做,可也没空去想。

「干掉你……!」

身后半步的距离发生惊人冲撞,魏兹背部承受着墙壁碎片和剑斗兽锐利翅膀造成的伤,同时咬紧牙根,不让男子离开视线之外。

听到舒瓦兹的身份后,不但没臣服,反而增强杀意的男子──跟魏兹用刺青刻意伪装的危险不同,对方是真正的威胁。

「──」

看着魏兹朝自己前行,男子残酷地眯起眼睛。

什么都不用说,光那眼神就知道对方打算杀了自己。配合男子举起斧头的动作,魏兹抬起自己的左臂。

是第一个被纹身的地方,成为罪人证明的手,将承受男子的攻击──

「咕、噫……!」

毫不留情挥动的斧头,从左方攻向魏兹脑袋。

抬起的手介入挥舞轨道,配合横向砍来的斧刃。被砍中的瞬间,手肘骨碎裂,上臂和肩膀的骨肉整个被打烂。

视野因冲击和痛楚而变得鲜红,左臂被跟刺青完全不同的色彩给渲染。

但是──

「撑住了……!」

不是等着被砍,往前踏出一步进逼,从而稍微削弱了斧头的威力。

这是魏兹脑袋没被粉碎、性命没被了结的最大原因。本来胆量就大到被人形容为异常,不过却没有符合胆量的判断力。

现在胆量和判断力之所以搭上了,是因为遇到了比自己还莽撞的小孩。

因此,这相遇给予了魏兹忍耐的力量──

「没撑住喔。」

废掉左手,想用剩下的右手制伏对方的时候,男子却消失了。

──不,男子不是消失,而是自己看不见他了。

被他进入视野外侧,因此在灰暗朦胧的空间中看不见对方。

发生了类似的情况。但是,好奇怪。非常奇怪。为什么视野的右边看不见,而且看不见的部份还一口气变大了呢?

简直就像右边的视野突然被什么东西给毁掉似的。

「魏兹──!!」

找不到消失的男子,觉得不对劲的时候,有人在呼唤。

他慢慢地往后看,是损毁的空桥和烟尘。还有,消失的男子正用斧头砍断破坏空桥的怪鸟的脖子。

「──」

而在割断怪鸟脖子的男子后方、即将坍塌的空桥上有四个人。

有人退缩,有人坐倒在地,但所有人都没被怪鸟伤到。魏兹对此感到安心,同时也对这么想的自己感到有点惊讶。

惊讶的同时,也想对愕然看着这边的他们说句话。

废掉的左手好痛。不知为何,脸的右边也痛起来了。

用这痛楚把莫名将要远去的意识给拉回来。

「这是第一次……」

「魏兹……!」

「有人、说、相信我……」

喃喃说完,魏兹才理解哽在心头内的东西是什么。

理解了以后,双腿虚脱无力,整个人当场倒下。

「魏兹──!!」

听着自己的名字再次被激动叫喊,他闭上眼睛。

总觉得,心情很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