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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太阳祭

所谓太阳祭,即是吉斯塔特王国自古以来流传的庆典。

每当冬末春初之时,为了庆祝新的一年,王都席雷吉亚的民众都会配给到抹了蜂蜜的面包和火酒伏特加,以及足量的蜡烛。

“面包消解饥饿——伏特加化解乾渴——蜡烛驱走黑暗——”

王都的公仆如同歌唱般哼著古老传承的辞句,同时为众人分配面包和伏特加——附带一提,不喝酒的人可以领到被称为克瓦斯的果汁。

太阳祭虽然只举行三天,但这段期间,王都人口将增加为平时的两倍以上。有许多来自偏乡城镇的居民、国内外的商人、旅行艺人、舞者等等,都会专程前来参与庆典。

大街小巷都可以看到吟游诗人和小丑的表演。他们彼此互不相让地载歌载舞,展示著独门伎俩,引来满街的掌声喝采,银币铜币也随之在空中飞舞。

在这里回荡的不只有吉斯塔特语,还有布琉努语,以及邻近诸国的语言。更有来自远方国度的雅法语。

褐色肌肤的墨吉涅人口操腔调颇重的吉斯塔特语;红发碧眼的萨克斯坦人同时使用著几种拙劣的异国语言。随处可见有人一言不合地吵了起来,也有人光是比手画脚,就意气相投地凑在一块儿变成朋友。

此时的席雷吉亚,摊贩比起平时来得多上许多。四处飘著鸟肉鱼肉的串烧炭香,铺在地上的地毯摆著五花八门的小型商品及各类工艺。这里有摊贩摆出西洋棋盘,以下注对奕的方式换得摊上商品—亦有桌上摆了水晶球的占卜师铁口直断。

王宫前庭正举行著比武大会,分项别类以剑、枪、弓箭、马术较劲,吸引了各式各样的参赛者。举凡闻名遐迩的骑士、老练的士兵、旅行的佣兵,甚至一般市民都慕名前来。

骑士们为了不在士兵和佣兵面前败下阵来而努力奋战;士兵们为了闯出名号而英勇抗敌;佣兵们则为了丰厚的奖金以及一举成名的机会而狠咬著其他对手。

王都的人们纷纷为场上拚斗的战士们献上喝彩。一部分人甚至参与了赌局助兴,让这场比武大会显得更热闹非凡。

王宫内聚集了国内的贵族、骑士及其家眷、侍从,还有知名的学者专家,以及邻国的大使等等。有人在宾客休息室里休息,等待宴会开始。也有人在又宽又长的走廊上谈天,或者忙著到处交际。

“这真是让人安不下心啊……”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站在走廊底端凝望著大厅,内心一阵坐立难安的感受怎么也挥之不去。要不是有约在先,他早就离开这里了。

与这位青年熟识的人都称他为堤格尔。新的一年到来之后,他也将满十八岁。

现在的他穿著一身黑色的礼服,一头暗红色的头发整理得非常整齐。只要适度展露风范,看来肯定像个端庄高雅的贵族青年。

然而,此时的他显露出茫然窘迫的表情凝望著大厅,让他看起来就只是个平凡的乡下贵族。

事实上,两年前的他的确就只是个乡下贵族。当时的堤格尔具有布琉努王国的伯爵身分,统领著亚尔萨斯这个边境领地。

两年前的布琉努王国发生一场内乱,代表布琉努王国的两大贵族——泰纳帝公爵与嘉奴隆公爵企图杀害国王法隆,从其手中夺权,但他们的企图却遭到堤格尔阻挠。

堤格尔得到吉斯塔特王国七战姬的其中之一,艾蕾欧诺拉.维尔塔莉亚的协助,击溃了泰纳帝公爵的军势,收容守护了失踪的布琉努王国公主蕾琪,为布琉努王国取回了和平。

在布琉努王国与吉斯塔特王国的交涉之下,堤格尔需以客将的身分在吉斯塔特王国滞留三年。于是,他暂时来到艾莲统治的莱德梅里兹公国生活。

然而,他作为客将的身分只维持了半年。他受到吉斯塔特国王维克特王的请托,以吉斯塔特王国使者的身分远赴亚斯瓦尔王国。

造访亚斯瓦尔王国的堤格尔,被卷入该国王子争夺王位的纷乱之中。在错综复杂的事态发展之下,堤格尔得到一位名为塔拉多.格拉墨的年轻将军协助,终结了该国的内乱。于是,他得以带著伙伴们一起返回吉斯塔特。

想不到,他们所搭乘的船只居然遭受魔物袭击,堤格尔在夜晚的汪洋之中从船上坠海。尽管他得到超乎常理的神秘力量协助捡回一命,从海上漂流回到了吉斯塔特王国,却因此失去记忆……

直到最近,他才取回记忆并与艾莲重逢。

然而,堤格尔只是吉斯塔特王国的客将,并非吉斯塔特国王的臣子,若国王以使者的身分令他出使他国,却因而身故的话,问题将非同小可。因此,身为布琉努王国贵族的马斯哈.罗达特为了质问此事而求见维克特王。

对此,维克特王承认他在联系布琉努王国方面有疏失,没有提供堤格尔充分的协助,并向马斯哈道歉。除了提供赔偿金之外,也答应堤格尔毋须等待约定的三年期限即可返回布琉努王国。这已是吉斯塔特王国展现十足诚意的赔偿方式。

然而,维克特王在此提出了一个建议:

“冯伦伯爵返国一事,不妨延到太阳祭结束之后如何?朕希望诸位能够享受这个庆典,也希望在太阳祭期间能有机会与伯爵聊聊。”

马斯哈接受了这个提议。毕竟现在布琉努王国仍有其他必须警戒的对手,若是在此让吉斯塔特王国赔了颜面,转而致使两国关系交恶,那就是最糟糕的处境了。

堤格尔对此没有异议。因为他正好也必须留在吉斯塔特王国处理一些事情。

于是,在目送马斯哈先行归国之后,堤格尔也协同艾莲、艾莲的副官莉姆亚莉夏,以及堤格尔的侍女蒂塔,一起来到了王都。也许是堤格尔表现得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让几名贵族青年与千金数次找上他攀谈。但他都只是简短地寒暄几句,带著亲切的笑容回应,便看著他们离开。

当他来到这里,在心里数了约一千的时间后,他等待的人才终于出现。

从远方忽然传来一阵吵杂的谈话声,随后一个女孩拨开人群朝他走了过来。她凝望著堤格尔,展露了灿烂的笑容开口:

“久等了,堤格尔。”

堤格尔见状,只能呆愣地“喔”上一声。因为眼前这个女孩的模样让他看傻了眼,根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事实上,就连在场的男女贵族们都忍不住发出赞叹。

这个女孩将她一头及腰的银色长发端整地盘了起来,美丽的脸蛋上化了一点淡妆,艳丽的嘴唇散发出女性特有的性感。一对有如红宝石般的眼眸显得神采奕奕,更进一步烘托出了她美丽的模样。

她穿著一身以蓝色作为基调的丝绢露肩洋装;尽管衣著的剪裁设计让她露出了些许的乳沟,但由于胸前挂著一条形状如同鹏鸟展翅般的首饰,因此仍给人一种气质恬静的印象。

她没有戴手套,左手上有一只刻了猎人浮雕的手环闪闪发光。她的手臂尽管锻炼得相当结实,看来却不粗壮,反而还带有一种柔软而高雅的氛围。这件宫廷礼服的三层裙用了大量的荷叶边点缀,裙长贴地。腰部还系著一条银色的皮带,皮带延伸出两条蓝色的吊带,挂著一把收在鞘里的长剑。

基本上,在这样的场合里,除了负责担任王宫警备工作的骑士和士兵之外,其他人是不可以配戴武器的。就只有她和腰上的这把长剑例外。银闪艾利菲尔——这把又称为龙具的长剑,代表了这个女孩拥有吉斯塔特王国引以为傲的战姬身分。

她的名字叫做艾蕾欧诺拉.维尔塔莉亚,昵称艾莲。她的年纪与堤格尔一样,随著新的一年到来而变为十八岁。她目前正值持续成长的年纪——无论是战士的技艺或是女性的魅力皆然。

“没有啦……我没等很久。”

堤格尔这才回神开了口,吐出这般毫无情调的回应。这时,他发现艾莲左手戴的手环,是他去亚斯瓦尔王国时买给艾莲的土产。

“谢谢你。”

堤格尔下意识地开了口。艾莲似乎从他的视线中察觉了他为何这么说,因而红著脸,显露出有些羞赧的笑容。

“这时你应该要说:‘你戴起来很好看喔——’才对。第一次参加太阳祭的感想如何呀?”

堤格尔没有参加去年的太阳祭。

他原本受到维克特王的邀请准备出席,但由于他必须整顿长时间滞留在莱德梅里兹生活的各项准备工作,因此比艾莲和莉姆晚一天出发,加上通往王都的街道被大雪阻断交通,让他不得不死了心。

“我现在还说不出什么感想,不过比起留在王宫里面,我其实对城镇里的活动比较感兴趣。”

在进入王宫之前,王都充满活力的模样被收入堤格尔的眼底,让他受到相当大的震撼。由于王宫里的宴会从没给他什么好印象,这让他觉得,自己应该更适合街上摆满了摊贩、有许多街头杂耍,还有成群享受庆典的人们烘托出来的节庆氛围。

“虽然今天恐怕没办法,不过明天或是后天,我会带你到城镇里面去逛逛——好了。”

艾莲走向堤格尔,拉住了他的手。

“我们走吧,堤格尔。”

“走?去哪里?”

听到艾莲这么说,堤格尔颇为疑惑地凝视著身旁这位银发战姬。他原以为在宴会开始之前要一直待在这里呢。而艾莲拉著他的手边走边说:

“那边有几间提供宾客休息的房间,莉姆跟蒂塔都在那里等我们。”

堤格尔理解他们这是要去接那两个女生,因而点了点头。

莉姆全名莉姆亚莉夏,是艾莲的挚友,也是艾莲的副官。对堤格尔来说,她不仅是政治和军事方面相关知识的老师,除此之外莉姆也教导他许多东西。他和莉姆并肩作战的机会很多,是个在他心里几乎和艾莲同等重要的女孩。

至于蒂塔,她是长年侍奉堤格尔的侍女。在堤格尔必须以客将身分来到莱德梅里兹生活时,她也自告奋勇地表示要跟在堤格尔身边。这个女孩对堤格尔来说同样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堤格尔和艾莲走在又宽又长的走廊上,来到一间房门前停了下来。在艾莲的视线催促之下,堤格尔轻轻敲了敲门。门内随即传来蒂塔的回应。

他打开门,看到莉姆和蒂塔都在这个宽广而摆了许多家具和饰品的房间之中。

莉姆今年二十一岁,一头浅金色头发在左侧绑了个马尾。平时总是带著一张冷冰冰的表情,但堤格尔知道,她是一个外表看起来严肃,内心却相当温柔的女性。

她的个头颇高,穿著一身以蓝色为基调的礼服。衣著形式不同于艾莲的宫廷礼服,而是偏向堤格尔的礼服形式。这件衣服的胸口绷得有些紧,而她之选择裤装而非裙装,大概是因为这样比较方便行动。

蒂塔今年十七岁,平时那一头栗色的双马尾今天扎成了单马尾,搭配一件艳黄色的洋装。这件洋装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胸口袖口绑了靛青色锻带的蝴蝶结,但却反而更能衬出她朴实可爱的气质。

“今天的打扮很适合你们。”

蒂塔听到堤格尔的赞赏,羞赧地红著脸低下头。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蒂塔就算了,你面对我的时候该说的不是这个吧?”

莉姆开口的反应听来就像是老师在教训一个犯错的学生似的。她倒不是觉得堤格尔说的话让她心里不舒服,而是提醒堤格尔说话时应该挑选一下适当的形容方式。

堤格尔摇摇头,“如果是其他人,我会小心挑选该说的话。不过我真的觉得你穿这样很好看。我想,你应该是那种穿什么都会很好看的类型吧。”

听到这样的回话,莉姆默默地对眼前这位青年行了礼。对此,艾莲则是扬起一张恶作剧的笑容说:

“莉姆,你都听到人家称赞了,如果觉得开心,是不是应该要直接说出来呀?”

这位金发副官听了抬起头,瞪了消遣她的主子一眼。但其实艾莲说的没错。莉姆想了想之后淡淡地开了口: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的打扮也很好看。”

“啊、人家也觉得堤格尔少爷今天很帅!”

此时受到堤格尔称赞而沉醉在幸福气息之中的蒂塔,也赶紧回神高喊了一声。

“谢谢你们。”

堤格尔展露了笑容回应。想想,能听到这两个女孩这么说,今天做出这么拘谨的打扮也不全然是坏事了。这时候,艾莲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询问道……

“话说,莉姆,苏菲她们来了吗?”

“我刚刚已经跟苏菲亚殿下还有琉德米拉殿下碰过面了。”

“什么?琉德米拉也来了?”

——苏菲亚,欧贝达斯和琉德米拉.露利叶,两人同与艾莲一样,都是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堤格尔称苏菲亚为苏菲,称琉德米拉为米拉。对他来说,这两人也是他非常重要的战友。

然而,艾莲与米拉水火不容,银闪的风姬是绝不会这么亲昵的方式称呼对方的。对米拉来说也是一样。

艾莲回过头望向堤格尔,带著戏谑的笑容询问:

“堤格尔,你想先去跟谁打招呼呀?”

自从堤格尔取回记忆返回到莱德梅里兹公国之后,他已经先写信告知了米拉等友人自己平安无事的消息。不过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机会与这些朋友们碰面。

—如果问谁该被摆在前面,那么被摆在后面的人很可能会因此觉得不开心……堤格尔察觉艾莲的意图,苦笑著开了口:

“从距离我们比较近的人那边先去拜访吧。”

“如果是房间距离我们最近的,应该是琉德米拉大人了。”

莉姆回了话。而艾莲听了尽管嘟起嘴表示不悦,但也即刻收起了情绪。

“没办法了。毕竟也不能不去嘛。我们还是赶快去打完招呼就算了吧。”

于是,在莉姆和蒂塔同行之下,四人动身朝著米拉的宾客休息室走去。



米拉使用的宾客休息室在莉姆等人的隔壁算来第三间。说是隔三间,但每间休息室都相当宽广,因此也有一段距离。

堤格尔敲了敲门,报上自己的名字之后,传来一声冰冷的声音回应:

“进来吧。”

堤格尔推开门,看到有三人处在屋内——是站在休息室深处镜子前的蓝发女孩米拉,以及她身边的两名女官。这面全身镜旁立著米拉的枪型龙具。冻涟拉斐亚斯。

堤格尔站在门前,忍不住看傻了眼。米拉也和艾莲同样穿著宫廷礼服,这美丽的模样让堤格尔望得出神。

米拉盘起了一头蓝发,头上戴著红白相间的花冠;由水蓝和纯白两色构成的宫廷礼服大胆露出了肩膀,但比起艳丽的印象,却更有一种纯洁无垢的气质。而身上各处戴满红与金色的饰品,也进一步突显出礼服洁白的印象。

她戴了一副长及手肘的白色手套,袖口镶著金边;裙长及地的两层裙摆也是采用水蓝和白色两色相间的搭配设计。礼服的腰部缠了一条白色粗腰带,直叫人联想到一对白色羽毛翅膀。

“好像童话故事里面出现的雪妖精喔……”

蒂塔站在堤格尔身后忍不住嘟哝了一声。堤格尔也有同感,但却觉得有些困惑。

——此时的米拉脸上带著有些不悦的表情凝视著他。然而,他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让米拉不高兴的事。毕竟过去的半年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堤格尔走向米拉,而艾莲等三人也跟在他的身后。

“好久不见。”

堤格尔边说边展露了一张亲切的笑脸。但米拉没有回话,而是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著他。大约隔了数到三的时间之后,她微微点点头。

“看你连手臂都没少一只,原来没受什么重伤呀。”

——原来如此……堤格尔这才了解是怎么回事。

“嗯,一如你看到的,我四肢健全,身体健康……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才没有为你担心呢。”

米拉刻意表现出冷淡的语气,别过头去接著说:

“我很清楚,你这个人不会么轻易死掉的。只是觉得有点在意而已。”

“什么嘛,我还以为这人会大哭大叫地跑过来缠著堤格尔不放呢。”

艾莲站在后面看著堤格尔和米拉的反应,刻意放大了音量说。这让米拉随即满脸通红地瞪向银发战姬。

“有、有人在的时候,怎么可能做出这么丢脸的事!”

“你这人的缺点就是会觉得这种事情丢脸……不对,等一下,你是说,要是没有人在的话,你就会哭著跑上来抱住堤格尔了吗?”

艾莲忽然皱起眉头,紧咬住米拉的其中一个词汇质问。对此,米拉则瞪大了眼睛察觉不妙,赶紧闭上嘴巴,视线犹疑著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她和一旁的堤格尔目光对上,反射性地赶紧改变话题。

“——红茶!”

对于米拉不明究理地红起了一张脸,堤格尔觉得疑惑地盯著她瞧,这让她颇为不满地嘟起嘴。

“我是说,你从亚斯瓦尔买回来的礼物啦。那个还挺好喝的,不过若有下次,还是希望你能亲自把礼物交给我。”

堤格尔前往亚斯瓦尔王国的期间,特地买了一些礼物要给他的朋友们。但由于他后来坠海失踪,因此这些礼物最后是由苏菲和艾莲转交的。对此,堤格尔尽管觉得米拉这番话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但心里仍觉得开心。

“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会亲自拿给你。很高兴你能喜欢。”

“嗯,下次你来我们奥尔米兹公国的时候,我再泡茶招待你。”

此时米拉似乎终于恢复原本的模样,而莉姆和蒂塔也趁著这个机会向眼前这位蓝发战姬打了招呼。米拉对莉姆以平常的方式回应,但却对另一位栗色头发的女孩表现出了有些异样的反应。

“话说,堤格尔的信上提到……你到路伯修去把堤格尔接回来啦?”

听到米拉这么问,蒂塔显露出一脸疑惑的反应点点头。

蒂塔和米拉是在布琉努王国内乱的时候认识的。但这位蓝发战姬从没有如此亲密地对她说过话,毕竟战姬与侍女的身分不同,而米拉也因为这层顾虑,没有特别留意蒂塔的存在。这点蒂塔也能明白。

然而,现在米拉却带著慰劳般的笑容称赞了她。

“这么一趟就连成年人都觉得严苛的冬季旅行,你竟然成功完成了,真了不起。”

“谢、谢谢您!——不过,这是因为有马斯哈卿跟莉姆亚莉夏小姐陪在我身边的关系,不然我一个人……”

蒂塔尽管羞赧地满脸通红,但仍坦率地展露了笑容,低头向米拉的赞扬道谢。如此温馨的场面让堤格尔也忍不住扬起了微笑。他对于米拉能够认可蒂塔这件事戚到非常开心。

接著,艾莲也跟米拉打了招呼。她的招呼礼数讲究,但不只莉姆,就连米拉身边的女宫们也都忍不住对于这般徒具形式的问候方式皱起眉头。

“招呼打完了。那们我们去苏菲那边吧。”

艾莲说完回过头望向堤格尔、莉姆和蒂塔,但原本巴望著艾莲赶快离开的米拉,听到艾莲说的话却有所反应。

“苏菲也来了吗?那我也要去。”

艾莲与米拉虽然彼此交恶,但却拥有苏菲这位共同的朋友。这句话让艾莲显露出一副有苦说不出的表情,不过她没有拒绝。

米拉取起了立在墙边的拉斐亚斯,让身旁的两名女宫休息,随后便跟著堤格尔等人一同离开了这间客房。

据莉姆所说,苏菲使用的宾客休息室在米拉的隔壁两间。短暂的移动时间之中,一下子增加到多达五个人的阵容,让堤格尔感觉到他们成了众多视线的焦点。因为身边的战姬一下子变成两人,受瞩目的程度也因而提升。

莉姆跟蒂塔从穿著打扮,就可以辨认出她们分别是侍从和侍女的身分,但这么一来,大家便理所当然会产生一个疑问——那位跟两名战姬走在一起的男子是谁?

“我们要不要乾脆挽著手走呀?”

走在堤格尔身边的艾莲开了一个玩笑。而这时候米拉也稀奇地答了腔:

“这个主意不错。毕竟你看起来就是一副需要人家紧紧抓住的样子。”

“你们饶了我吧。这样我会担心踩到你们的礼服裙摆,根本一步都不敢动了。”

就在他们如此闲聊的过程中,一行人已经来到苏菲的房门前。

——我和苏菲也很久没见了呢……

堤格尔与苏菲曾经一起行动,直到从亚斯瓦尔王国返回吉斯塔特的航程为止。与他们两人一同乘船的还有另一位战姬奥尔嘉.塔姆,以及莱格尼察公国的前水手马特维。那是去年秋末的事了。

当时那艘船遭受魔物袭击,堤格尔因而坠海,就此失去记忆。

取回记忆的堤格尔非常在意同船的三人是否平安。而当他从艾莲口中听到苏菲没事后,心里登时卸下了一块沉重的大石。

另外,他则是在之前返回莱德梅里兹公国的路上,在莱格尼察和马特维见上一面。马特维看到堤格尔后,那张长相凶恶的脸庞扭曲出愉悦的笑容。是夜,两人痛快地聊了个通宵。

堤格尔在苏菲的客房前敲了敲门,同时报上自己的名字。这和拜访米拉时一样,都是出自艾莲的提议。因为艾莲认为,堤格尔应该先报上姓名,让这些友人安心才对。

“门没有锁,大家请进。”

门内传来了苏菲的回话,堤格尔于是开了门。

这间客房飘著一股恬适的氛围。墙边立著苏菲的锡杖型龙具,光华萨德。置在房间中央的一张椅子上,坐著一名美丽的女性——她就是苏菲亚.欧贝达斯。

苏菲将一头金色长发编成了单边麻花辫,头上戴了一顶以树叶形饰品编织而成的头冠。一对如同宝石祖母绿般的绿眸,显露出了惊讶及喜悦的神情。

这位拥有‘光华的耀姬’别名的她,和其他两位战姬同样穿著一身宫廷礼服。礼服以绿色为基调,在胸口处开了衩,背部大片面积裸露。同样长及地面的裙子,在深绿和纯白两色交叠之下,直叫人联想到覆盖在白雪之中的森林景象。

她戴了一副长及手肘的蕾丝手套,白皙的颈子上挂著一条锡杖形的金色项链坠熠熠生辉。

此时她从椅子上起身,缓缓走向来访的几位宾客。她在堤格尔面前停下脚步,带著一对湿润的眼眸凝望著堤格尔,随后便伸手将他紧紧抱住。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堤格尔吓得整个人愣在原地。艾莲、米拉,以及蒂塔也都呆愣地看著他们。五人之中站在最后面的莉姆赶紧将蒂塔推入房门内,在自己也进门之后,即刻把房门关上。

从堤格尔和苏菲所站的位置来看,若没有人刻意窥探休息室内的景象的话,应该是没有人看得到他们才对。不过现在走廊上聚集了许多人,不得不慎。

苏菲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其他女性的视线,自顾自地将堤格尔紧紧搂在怀里。

“——太好了。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苏菲的心绪连同呜咽的声音一起传入了堤格尔耳中,让他即使显得有些狼狈,却也感受到心里涌出一股热意。他衷心地觉得,当初能救出苏菲真的是太好了。

然而,此时他的胸口不断受到苏菲宫廷礼服底下一对丰满的酥胸挤压,他觉得当下怎么说都不是沉醉在感动气息之中的好时机。苏菲一头金色的头发搔弄著他的脸颊,金发女子身上甜甜的香气伴随著淡淡的脂粉气息,挑逗著堤格尔的嗅觉。

他开始觉得身上的某个部位逐渐发热,但仍佯装冷静的模样。他试著委婉地将苏菲拉开。然而,这位看来纤细高雅的女子,抱紧他的力道却太得出奇,只是轻轻推动根本拉不开她。

——我是不是只能缓缓移动一下身体,等她冷静下来让她松手……?

就在堤格尔这么想的时候……

“——苏菲,你也差不多抱够了吧?”

米拉带著一副冷澈的语气开了口。她走向堤格尔,拉住了他的左手臂将他往后用力一拉。感受到怀里的男子一阵踉跄,这才让苏菲恍然抬头。这位金发战姬仍不放手地搂著堤格尔,不太高兴地眯细了眼睛瞪著米拉。

“好不容易才跟堤格尔再见面,米拉,你就不能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吗?”

“你所谓的一点时间是多久?”

“这个嘛,就一个晚上好了。虽然我其实是希望整个太阳祭都可以跟堤格尔在一起呢。”

听到苏菲的回话,米拉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她很清楚,苏菲这么说不是开玩笑,而是认真的。随后,这位金发战姬带著沉静的语调接著说:

“米拉,我被堤格尔救了好几次。不只是性命,就连我的尊严也都被他给救了。可是,我却从没有机会帮助他。当时我看到他坠海,在海上消失不见的时候,我甚至想就这么跟著他一起跳进海里算了。”

苏菲仿佛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表情蒙上了一层阴霾。还好,她下一刻便随即恢复成原本认真的表情,将堤格尔的脸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所以,当我看到堤格尔写给我的信的时候,真的觉得很惊讶,开心得几乎要喜极而泣了。所以,我想借此传递我感谢的心情——”

苏菲吐露出这番话时的眼神,流露出真挚的心绪。不过米拉的反应却显得颇为冷淡。这位蓝发战姬搂住了堤格尔的左手臂说:

“你的想法我是可以体会,不过堤格尔好像不太喜欢这样呢!”

“是吗?”

苏菲那一对祖母绿般的眼眸投射到了堤格尔身上。这位暗红色头发的青年被这一对眼眸直视著,犹豫著不知道该如何回话。而这时候米拉开口道……

“苏菲,你这种要人家配合你回话的问法,实在是很糟糕耶! ”

“我可是在跟堤格尔说话喔,米拉。”

两名战姬的视线将堤格尔夹在中间隔空交火,让这位红发青年一脸困扰地抬头仰望天花板。

虽然他很感谢苏菲的心意,不过也不能让苏菲这么继续抱下去……况且,身旁还有艾莲等人。除此之外,再这样抱下去,会让他想起之前在亚斯瓦尔一座大澡堂内发生的事。因此他稍微深呼吸了一下,平复自己的心绪之后,伸出右手搭住了苏菲的手臂。

“苏菲,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看到这位金发战姬瞪大了眼睛发愣的反应,堤格尔则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他说什么也不可能跟苏菲拥抱她一样,将苏菲拥入怀里。因此他觉得自己应该一字一句好好地对苏菲说话。

“对不起,让你难过了。谢谢你之前尽全力帮助我,很高兴我们能面带笑容地站在彼此面前。我也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不过我现在还得先去跟其他人打招呼才行。”

堤格尔诚恳地说完这番话后,苏菲从他身上抽回了手,对著眼前这位红发青年微微一笑。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没办法坚持什么了。那就期待我们找个时间好好聊聊啰。”

她微微歪著头,带著些许撒娇的模样对堤格尔说著。这位金发女子带著笑容的请托,总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异样魔力。堤格尔被这么一瞧,登时有些害羞,忍不住将目光挪开,并回答:“我会尽量空出时间。”

趁著莉姆和蒂塔迅速地帮堤格尔整理头发和服装之际,艾莲和米拉也向苏菲打了招呼。艾莲拚命忍住笑意,而米拉则是显露出一脸失落的表情。

当蒂塔表现出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对抗意识向苏菲低头行礼时,苏菲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让她瞬间丧失斗志。苏菲比蒂塔年长五岁,对他来说,蒂塔就像自己的妹妹一样。

莉姆慎重地行了礼,用若无其事的口吻问道:

“苏菲亚卿,您没有带女官或侍女同行吗?”

“当然有喽。在你们来之前,我刚好请她们去休息了。”

要是女官在的话,苏菲应该就不会这样大胆地拥抱堤格尔了吧?莉姆想到这里,忽然又觉得,这位金发战姬说不定就是为此才要女官们休息,因而抬起头来窥探了一下苏菲。

然而苏菲只是露出微笑,莉姆看不出来她心里的想法。

堤格尔也称赞了苏菲这身宫廷礼服装扮,让她开心地在堤格尔面前转了一圈。

“你待会要跟我一起跳支舞吗?”

这可是战姬的邀请,一般不会有人拒绝。然而堤格尔搔了搔他那一头暗红色头发,颇不好意思地婉拒了邀请。

“对不起,我不擅长这方面的活动。”

堤格尔过去几乎从没有离开过他的故乡亚尔萨斯,也因此跟宫廷舞蹈之类的场合无缘。他既没有机会学习,也没特别想学三个过,苏菲却面带微笑地牵起了这位红发青年的手。

“现在学就好啦,毕竟你以后搞不好非会不可呢——而且,如果舞伴是你,我就算一起跟你被笑,也不会放在心上喔。”

“也、也对,我考虑一下。话说,奥尔嘉有来吗?”

堤格尔赶紧改变话题,否则再顺著苏菲的话题聊下去,他搞不好就真的得答应苏菲的舞约了。

“喔?你说要去打招呼的对象是奥尔嘉呀?我听说她刚刚进王宫……我也想去找她,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吗?”

堤格尔没有马上回话,因为他想起了之前亚斯瓦尔王国一行的过程中,苏菲与奥尔嘉之间的互动——奥尔嘉面对苏菲的态度说不上敌意,但也明显地并不友善。

堤格尔随后又想,也许他不在的这段期间,两人之间的关系有正面的进展吧……毕竟苏菲跟艾莲与米拉不同,是少数能够理解奥尔嘉想法的人。

“也对,那我们就一起去吧。”



阵容扩增为六人的堤格尔一行人,朝著奥尔嘉使用的宾客休息室移动。走廊上谈笑风生的贵族、骑士,以及巡逻的士兵们看到这个大阵仗时,纷纷显露出惊叹的眼神。

这个阵容之中,光是代表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就有三人;每个人都穿戴著华丽的衣饰,美丽的模样令人屏息。另外,尽管身为侍从与侍女的打扮不如三名战姬来得华贵,但莉姆和蒂塔也是相当标致的美人。堤格尔在这五位女性的簇拥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存在,其实在吉斯塔特王国的贵族和诸侯之中并不算出名,就连与布琉努和亚斯瓦尔王国有来往的上流贵族,大概也都只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却从没有人见过他的长相。

虽说是英雄,堤格尔终究是布琉努王国的人,吉斯塔特王国的贵族诸侯不会直接与这个人接触。

走在这位红发青年身边的三名战姬似乎都与他打成一片,脸上自然而然显现著笑容。堤格尔也没显得见外,就这么跟这三位战姬闲聊著。

“你还是稍微习惯一下该怎么跟女生相处比较好……不对,这样的话就不有趣了。”

“你要觉得什么情况有趣我是无所谓,不过拜托你多少帮我一点忙嘛。”

“你要是不能试著让自己脱身,就一辈子不能自救了吧?不过刚刚那情况还真是让我见识到了。苏菲居然会带著那样的眼神瞪著米拉,那情况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呢。”

“所以你才没有插手呀?”

艾莲回想起刚才的情况而笑了出来,这样的反应让堤格尔看傻了眼。

“苏菲很少这么强烈表示自己的意见呢。就我所知,之前大概也就只有要抢路尼耶的时候会露出这种眼神。”

路尼耶是莱德梅里兹公国饲养的一头幼龙。它的大小就像只吃胖的猫,因为放养的关系,它可以任意在公宫中走动,偶尔也会到处飞。

在所有公宫里服勤的人员之中,路尼耶最黏蒂塔。堤格尔之前去打猎时,也曾让它同行过。苏菲非常喜欢路尼耶,但由于她的情感表现有些过度,让这头幼龙频频避著她……

此时,堤格尔忽然停下脚步。他发现走廊彼方有一名女性正朝著他们走来。艾莲等人看到她也纷纷驻足。

“——好久……好像也没有这么久不见嘛,艾蕾欧诺拉。”

这名女性有著一头红发,一对各自呈现金、蓝两色的眼眸——她是‘雷涡的闪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

今天的她,身穿一袭露出整个肩膀和大半胸口的紫色宫廷礼服。左肩上的肩带延伸向右侧腰际,以一只蝴蝶形的饰品收束。一条黑鞭捆起来挂在左侧腰上。这是她的龙具,雷涡沃利兹夫。

她的裙长及地,右侧开了很深的衩,大胆露出整只右脚。靴子上别了一个小巧的十字型装饰。华丽的打扮非常有她的个人风格。

“之前谢谢你帮忙了,伊莉莎维塔。”

艾莲看到她,尽管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但还是礼貌性地回了话。她们彼此之间似乎都显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方。

这两位战姬日前才一起并肩作战,而当时的经历确实让她们对彼此有较深入的了解。然而,那次经验却没有拉近她们彼此之间的距离。因为她们两人之间还有些化不开的心结。

米拉与苏菲倒是颇为意外地凝视著艾莲和伊莉莎维塔。她们很清楚这两位战姬死不相让的硬脾气,要是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太糟糕,她们便会将艾莲与伊莉莎维塔拉开。

“伊莉莎维塔大人,很高兴能再见到您。”

对于艾莲与伊莉莎维塔两人僵硬的互动,莉姆实在看不下去,于是她向前跨出一步站了出来,向这位红发战姬行了礼。蒂塔也跟著仿效了一递。这位拥有一对异彩虹瞳的战姬带著她一贯傲然的姿态点头回应。

在莉姆和蒂塔问候完之后,堤格尔也站了出来。

“真高兴看到你这么有精神。那个,你的右手……”

当他开口慰问伊莉莎维塔时,伊莉莎维塔也苦笑著走上前来,对著堤格尔伸出右手。

“你摸摸看。”

听到伊莉莎维塔这么说,堤格尔摸了摸她的手。伊莉莎维塔也回握住堤格尔的手。感觉到她的手掌用力到已经泛白,堤格尔却只从她的手掌中感觉到和小孩子没两样的握力。

这位红发战姬的右手一度遭受魔物的诅咒。在那头魔物死后,这个诅咒也随之解除了。然而她的手也因此完全使不上力气,和当时的状况相比,现在她的右手应该算是恢复得相当好了。

一会儿之后,伊莉莎维塔抽回了手。她轻叹了一声,对堤格尔展露微笑。

“差不多就是你感觉到的这个程度。已经可以提笔写字,拿汤匙、叉子吃饭了。不过也只有这样了。”

“不要这么说嘛,能恢复真的是太好了。”

堤格尔回话的同时摇摇头,他伸出双手温柔地握住伊莉莎维塔的手。这位红发战姬随即露出腼腆的笑容。

两人这般互动,让米拉和苏菲觉得非常惊讶。在伊莉莎维塔和莉姆与蒂塔交谈的时候,米拉碰了碰堤格尔的袖子,语气尖锐地质问他:

“堤格尔,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之前在路伯修公国受她的庇护,不过你们之间的互动也太亲密了吧?”

“这么说起来,我还没跟你还有苏菲提起过这件事。”堤格尔说。

由于之前写信的时候,若是提到他待在路伯修的事,内容将会变得冗长,而且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内容要写进信里面,因此关于伊莉莎维塔的事,就几乎全都被他省略了。他原本就打算等到了太阳祭再详聊此事。

“我丧失记忆的那段时间,受了伊莉莎维塔的照顾。大概有四、五十天吧。”

苏菲听了,惊讶地“哎呀”一声,而米拉则是狐疑地蹙起眉头,跟著苏菲一同将目光挪到伊莉莎维塔身上。她们这样的反应让这位异彩虹瞳的战姬疑惑地耸了耸肩,但她也有在意的事情想问。

“我说,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这位红发战姬将脸凑到堤格尔的耳边,小小声说:

“你怎么都直接用昵称称呼她们?然后她们也是……”

对此,堤格尔似乎没搞懂伊莉莎维塔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他短暂地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即刻反应过来,敲了一下手心。

“我跟她们说过,请她们直接叫我堤格尔就好。而她们也要我直呼她们的昵称呀。”

堤格尔这番话,让眼前这位异彩虹瞳的战姬顿时显露出惊讶的表情,来回看了看堤格尔、米拉以及苏菲等人。这情况令她觉得难以置信。

艾莲让堤格尔以‘艾莲’这样的昵称称呼她,这是因为她的行事作风本就不拘小节,而苏菲也是一样。但她实在不敢相信琉德米拉.露利叶这么一个自尊心强的战姬,竟然容许堤格尔这个外国人以昵称称呼她,而她居然也同样以昵称称呼对方……

“怎么了吗?”

堤格尔的询问,让愣在原地的伊莉莎维塔恍然回神。对方还带著一脸担心的表情凝视著她。

“你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

“我、我没事。”

伊莉莎维塔带著一张红通通的脸颊轻啐一声,并伸出左手掐紧堤格尔的手臂。她确认艾莲等人没有站在身边后,用只有堤格尔才听得见的音量小小声说: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她开口的同时,紧紧盯著堤格尔不放。那一对彼此眸色回异的眼眸中流露出了紧张的神色,掐住堤格尔的左手接著又更进一步加强了力道。

“你可以让我也直呼你堤格尔吗?还、还有……我希望你也直呼我莉莎。”

这是她头一次做出这样的请托,堤格尔对此感到惊讶。他看著伊莉莎维塔,随即展露笑容点点头。

“我知道了,以后在适当的场合,我会用莉莎来叫你的。”

听到堤格尔这么说,伊莉莎维塔——莉莎的脸瞬间笑开。也许是心情变得愉悦的关系,她接著用比刚才更为亲密的语气,对堤格尔开口询问:

“你们要去哪里?这个方向不是往大厅去吧?”

“我们要去找奥尔嘉,你也要一起来吗,莉莎?”

堤格尔之所以这么问,其实是为了奥尔嘉著想。奥尔嘉三年前当上战姬之后,一直都在各国流浪,因此和其他战姬不熟。堤格尔想藉著这个机会,让奥尔嘉能与其他几位战姬碰面。

莉莎听到奥尔嘉的名字,忽然显露出锐利的眼神,脸上的表情也沉了下来。她不知道奥尔嘉是为何离开自己必须治理的布列斯特公国,但就莉莎的角度来看,奥尔嘉这样的行为形同拋弃她身为战姬的义务。

“——嗯,我也要去跟她打个招呼。”

她以充满针对性的语气回应。

堤格尔等人的阵容一下子变成七人,为了避免打扰到其他宾客,他们排成队伍在走廊上移动,但宾客问的议论声却比刚才更大。走在队伍最前端的依旧是堤格尔跟艾莲。

“居然有四名战姬。大概就算面对敌人的十万大军也可以轻松击退吧。”

“艾莲,你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啊……”

“我可不是在说笑喔。不过,基本上也没有机会让这么多战姬一起战斗啦。”

“我也觉得战姬没有联手作战的必要性。”

吉斯塔特王国的这七位战姬都拥有一骑当千的实力。不过她们不只是骁勇的战士,同时也是部队的指挥官,也是各公国的领主。

因此若不是面对敌人压倒性的军势,或是龙群、魔物这等特殊情况,多位战姬聚集在同一个区域协力作战是很没有效率的事。

然而,艾莲之所以这么说的原因倒不止如此,她扬起嘴角,笑著对堤格尔开口询问:

“你觉得是为什么?”

堤格尔提起目光飘向走廊的墙壁和天花板,在思索了一会儿之后说:

“是因为各公国的位置问题吗?”

“没错。比方说,我所治理的莱德梅里兹位在吉斯塔特王国的西南方,若是面对来自西方或南方的威胁也就罢了,但若是面临来自东方或北方的侵略,距离就太远了。另外,西方的敌人若是来自海上,我也没办法应对呢。”

莱德梅里兹公国并不面海,因此没有海军。若要在境内的湖泊或河川航行,若非自行制造小船,就是得从其他地方借调船只。

“再说,我们国家也不可能所有战事都派战姬出战。因为若是不给其他贵族在战场上有活跃的机会,他们会心生不满的。”艾莲说。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不打仗是好事。任何一个国家,都有渴望率兵打仗,以期立功晋爵的贵族。他们可以藉著战场上的活跃谋得与其他贵族交流的机会,更有可能因此获得国王的注目。

“而且,最重要的是没有人可以统率我们。你想,就算一支军队之中有四名战姬,但这四个人却都各自为政,那就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吧?”

“不过要是真的实现的话,那光景一定很可观吧。”堤格尔说。

就在他们闲聊著的时候,一行人已经来到奥尔嘉的房门前。堤格尔叩门报上自己的身分之后得到了回应,于是打开房门。

这间屋内有两名侍女和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孩,她们身上穿著布琉努王国从没有见过,甚至连莱德梅里兹公国也看不到的奇装异服——其中那位身形娇小的女孩就是奥尔嘉.塔姆。而一把立在墙边、雕饰精美的战斧即是她的龙具,罗轰姆玛。

奥尔嘉身上穿著一袭以粉红色为基调的礼服,其设计强调了可爱的特质,一对大蓬袖加上包裹了整只手臂的手套,圆莲蓬的裙子上刺了颇具匠心的花朵刺绣。

头顶上白色的发饰与那一头粉红色短发搭配起来相得益彰。肩膀和腰部则缠了印有异样纹饰的锻带。

她是善于骑马,以狩猎和游牧为生的骑马之民。那身洋装与女官们衣著上绘制的彩绘,应该就是骑马之民特有的绘画风格吧。

“——堤格尔。”

这位即将届满十五岁的女孩见到堤格尔,随即开口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呆愣著站在原地。她有如黑珍珠般的眼眸中流露出惊讶和喜悦的神色。

堤格尔走向前,稍微蹲低了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奥尔嘉平齐。

“好久不见。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听到堤格尔这么说,奥尔嘉没有回话,而是一把扑上来,紧紧抱住堤格尔的腰部。堤格尔也张开双手回抱著她,轻轻抚摸著她的背部。而他之所以没有摸奥尔嘉的头,是因为奥尔嘉那一头浅粉红色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还戴了发饰,要是弄乱就糟了。

另外六个女孩目睹了这一幕,不知道是谁开口嘟哝了一声“好羡慕”。但那声音实在太小,无法辨认说话的人是谁。

过了约莫数了二十的时间后,奥尔嘉还是没打算放开堤格尔,这让艾莲等人开始觉得焦躁。于是艾莲领头走了出来,米拉也跟在她的身后。

“堤格尔,我是可以理解你想沉浸在重逢的感动气氛的心情,不过你差不多也该向我们介绍一下奥尔嘉了吧?”

“是啊,毕竟在场的人很多是第一次跟她见面嘛。”

听到这两人说话带刺的语调,堤格尔终究还是忍不住尴尬,赶紧将手从奥尔嘉身上抽回来。奥尔嘉也从堤格尔身边离开,面对著几名战姬开了口:

“抱歉,初次见面。在此问候各位——我是布列斯特公国的领主,战姬奥尔嘉.塔姆。”

那一句“初次见面”是针对艾莲和苏菲以外的几个女孩。她几年前跟艾莲见过一次面,不过由于她们双方都不是这么有兴趣了解对方,因此两人对彼此的印象都不怎么深刻。

奥尔嘉脸上的表情显得冷淡,说话时的语气也缺乏抑扬顿挫,让米拉蹙起了眉头,伊莉莎维塔也以眼神徵求著堤格尔的意见。

这位红发青年为了让艾莲安心而对她点点头。奥尔嘉并非因为面对几位年长的战姬前辈而感到紧张,也不是刻意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子,而是她平常就是这个个性。

“我们几年前见过一次,你记得吗?我是艾蕾欧诺拉.维尔塔莉亚,莱德梅里兹公国的战姬。”

艾莲向前跨出一步,带著昂然的姿态向奥尔嘉报上自己的名字。随后,米拉和莉莎尽管稍有犹豫,但也跟著眼前这位银发战姬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接著苏菲、莉姆,和蒂塔三人也先后向奥尔嘉打了招呼。听到苏菲面带微笑地开口:“好久不见。”奥尔嘉冰冷的脸庞微微扬起了嘴角。

礼貌性的寒喧结束,米拉随即吐出了冷淡的语气询问:

“我听说这两年,你一直丢著你应该治理的布列斯特公国不管到处流浪……可以请问一下你都在做什么吗?”

“我想知道何谓理想的王,因而周游各国。”

奥尔嘉毫不掩饰地回了话。对此,不仅是米拉,就连艾莲、莉莎,还有莉姆也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么说起来,之前好像有听她提起过这件事。

堤格尔想起他和奥尔嘉在亚斯瓦尔王国行之中的谈话,登时涌上一股怀念之情,而苏菲脸上也跟著扬起了微笑。至于蒂塔则是瞪大了眼睛,一脸困惑地凝视著在场的几名战姬。

米拉半是好奇,半是调侃地又问了一句:

“真是有趣的理由……结果你想了解的问题得到答案了吗?”

奥尔嘉听了点点头,同时拉起身边堤格尔的手。

“我认为,堤格尔就是理想的王。”

这话语惊四座,一阵沉默登时弥漫著整间休息室。在场除了奥尔嘉之外,所有战姬——以及莉姆——全都将目光集中到堤格尔身上,就连苏菲也是愣愣地凝视著身旁这位红发青年。在场只有奥尔嘉和负责侍奉她的女官们显得泰然自若。至于蒂塔则是歪著头显露出不解的反应。

“堤格尔少爷……是理想的王……?”

被点名的堤格尔,面带苦笑地低头看著奥尔嘉。他已经很习惯这个女孩直来直往的说话方式了。若是莱格尼察公国的马特维也在场,他肯定也会同意堤格尔这样的想法,豪放地大笑出声。

然而,奥尔嘉的下一句话,终于让堤格尔彻底哑口无言了。这位粉红色头发的战姬抬头凝望著堤格尔,开了口:

“堤格尔,我想要你的孩子。”

“咦!”

这让蒂塔忍不住惊呼一声。

“堤、堤格尔少爷的——孩、孩孩、孩子……?”

蒂塔大受惊吓,一头栗色头发的马尾剧烈一晃,她本人差点就要瘫坐到地上,幸好莉姆即时搀住了她。堤格尔像是在强忍头痛般,苦著脸低头看著奥尔嘉。

“你给我等一下!你这个小鬼——不对,奥尔嘉.塔姆!”

艾莲带著满身怒火,大步走向奥尔嘉。米拉和莉莎尽管没有表示,但脸上的表情也明显表露出不悦。苏菲则是叹了一口气,默默注视著眼前的事态发展。

“你说你想要堤格尔的孩子,这是什么意思?”

尽管面对这位年长的战姬带著慑人威势质问,奥尔嘉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惧色。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堤格尔是布琉努王国的亚尔萨斯伯爵,虽然现在是我莱德梅里兹公国的客将,但迟早会回到他的故乡。而你也不可能离开布列斯特公国……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所以我才说我想要他的孩子。不然的话,我就会要他跟我结婚了。”

“——结婚!?”

蒂塔和莉姆同时喊道。艾莲忍不住握紧拳头;米拉嘴角抽动;而莉莎则是气得肩膀发抖。倒是苏菲显露出颇为欣赏的表情,看来她还打算继续维持著旁观者的立场,没想要介入制止。

堤格尔对此极为困扰。他想不出适当的方式向身边这三位气得发抖的战姬解释,只好站出来挡在艾莲等人的面前,背对著她们蹲低了身子,极力以平静的语气对奥尔嘉开口询问:

“奥尔嘉,可以请你说清楚一点吗?不然你光是这么说我听不懂呀。”

无论在布琉努还是吉斯塔特,于十五岁的年纪结婚不是令人惊讶的事。就算生小孩算是稍微早了点,倒也不怎么稀奇。

只是奥尔嘉这番话实在过于突然。这位粉红色头发战姬脸上的一对黑眸显得有些困惑,但随即点点头。

“一如艾蕾欧诺拉卿所说,我跟你彼此都受限于自身的身分地位,不可能结婚。而我们也不打算舍弃自己的身分。”

对于奥尔嘉这番话,堤格尔点头表示同意。奥尔嘉接著继续说:

“我们骑马之民,相当重视结婚双方的门第关系,有一句古谚提到,‘家族的牵绊更胜一万只羊’。但我们族人也鼓励引入拥有优秀技能的血缘;举凡同一个部落的人、旅行者,或是佣兵都可以。”

——原来如此。

堤格尔这才理解为何奥尔嘉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以前曾经听父亲还有马斯哈等人提过,虽然亚尔萨斯没有这类风俗,但布琉努王国某些地区的民族确实拥有这样的文化习惯。

堤格尔大概可以想像,奥尔嘉回到布列斯特公国之后,应该是将他的事告知部落的人,并提及了他卓越的射箭技巧,才会导出这样的结论。

“不过,这样一来,孩子不就没有父亲了吗?就你刚刚说的话来看,那些孩子的父亲,应该不会全部都滞留居住在部落之中吧?”

“当然,以这种方式生下来的孩子不会拥有父亲。不过他会被家族郑重养大,由祖父、祖母、叔叔、婶婶拉拔,也不会因为没有父亲而受到鄙夷的眼光。”

在回答堤格尔的疑问后,奥尔嘉接著更进一步解释:

“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想要你的血缘,不光只是因为你拥有超凡的技术。”

她带著有些羞赧的红润脸颊,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才又继续开口……

“我刚刚说过,我们族人非常重结婚的双方是否门当户对,因此相爱的人不能结合是常有的事。因此,有些女孩会以承继优秀男性血缘的名目,为自己的爱人生下子嗣……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话没说完,奥尔嘉已经满脸通红地别过头去。堤格尔听完后整个人吓傻了。艾莲等人也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

这是堤格尔头一次听到如此坦率的告白。然而,这个对他告白的对象大有问题。若奥尔嘉只是一介骑马之民的女孩也就罢了,但她可是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这可不妙。

堤格尔看了看奥尔嘉的两名女官。她们尽管表现出一副泰然处之的反应,却也显露出锐利的眼神打量著堤格尔。

沉默再次笼照著整个休息室,但这次的沉默比起前一次更显得尴尬。堤格尔凝视著奥尔嘉,试著整理一下思绪。大约过了数到十的时间之后,他默默地呼了一口气。

“奥尔嘉,这番话你还有跟其他人说过吗?”

奥尔嘉点点头,随后点出了布列斯特公国公宫中服勤的两位文官,以及两名骑马之民的居民。这些都是她所信赖的人。

“部落里的人都为我高兴。不过公宫里的两名文官,则是要我尽可能在非公开场合中跟你好好谈谈。”

堤格尔听了,打从心底感谢这两位文官。这情况令他捏了把冷汗,但仔细听完奥尔嘉所说的话,堤格尔觉得这很像是她的作风。这位红发青年面带苦笑地将手放到奥尔嘉肩膀上。

“奥尔嘉,听你这么说我很开心。不过我不能接受你的请托。”

若两人都同属于骑马之民也就算了,但对吉斯塔特王国来说,若是负责统领一个公国的战姬未婚怀孕,这可是非常骇人听闻的消息。要是被查出孩子的父亲是身为外国人的堤格尔,那这两人恐怕都不会好过。

“说什么都不行吗?”

奥尔嘉眯细了眼睛,显露出一脸困惑。堤格尔看到她露出这样表情,实在很难说服自己脱口说出‘没办法’这样的答案。他知道这个女孩只是欠缺人生经验,毕竟她直到十二岁之前都只跟著部落过著骑马之民的生活。

“那,你可以等我五年吗?”

听到堤格尔这样说,奥尔嘉歪著头。

“如果五年之后你的想法没有改变,到时候我们再好好针对这件事情谈一次。”

堤格尔的提议是非常可耻的逃避行为。除了拖延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他认为,这是现在最好的办法。毕竟有这五年时间,奥尔嘉一定能以布列斯特公国的领主身分学到很多事,也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邂逅,为她的生理和心理带来成长,让她改变想法。

不过,堤格尔处心积虑的提议没有让奥尔嘉点头。

“三年的话我可以等。”

“……我觉得三年有点太短了。”

“那,四年。”

再继续这个话题,就会变成在讨价还价,于是堤格尔答应了。他深深期望未来四年内能够出现让奥尔嘉改变想法的契机。而在他身后,有好几个人也因为听到这样的答案而松了一口气,按著自己的胸口。



阵容扩增为八人的堤格尔一行人开始朝著大厅移动。再过不久,维克特国王便会来到大厅,开始太阳祭的庆祝午宴。

一进入大厅,厅堂内王宫贵族们喧噪的声音和人潮带来的热气全都朝著堤格尔等人涌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大厅的天花板很高,窗子很小,天花板上垂坠著好几盏雕饰华丽的吊灯,以无数支蜡烛照亮了整个空间。

许多人围成一圈相谈甚欢,也有人向贵妇和贵族千金搭话,以求共舞一曲。大厅角落摆了伏特加、葡萄酒,还有蜂蜜酒等酒瓶,也有人已经显得有点醉了。

这些宾客们看到堤格尔一行人,全都不约而同地放下手边的动作,将目光凝聚到了同一个地方。这让堤格尔有些困扰地露出苦笑,但也不能转身就走,因此他试著以眼神向艾莲求助。

“你大方一点好不好?你可是其中一位主宾耶。”

艾莲以别人看不见的角度轻轻拍了一下身旁这位红发青年的背。堤格尔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在布琉努的宫廷中从没有承受过这么多人的眼光。

“你最好赶快习惯喔。毕竟之后你可是会经常碰到这样的场合嘛。”

米拉站在与艾莲相对的另一侧笑著对堤格尔说。她在众人的瞩目之下仍显得泰然自若,看来已经习惯了。

这时候,堤格尔不经意地望向大厅深处,看到墙上挂著八面旗帜——是代表吉斯塔特王国的黑龙旗,以及七位战姬统领的公国军旗。

这是吉斯塔特王国建国神话的象徵。

一名自称黑龙化身的男子,得到七个民族的协助,驱逐其他民族建立起这个国家。而这位吉斯塔特王国的开国之君遂敕封了这七个民族,赋予其公国地位。

艾莲望向莱格尼察公国的军旗。那一对红宝石般的眼眸显露出了些许忧郁的神色。莱格尼察公国的战姬,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去年因病辞世。她是艾莲的挚友,而艾莲也陪在她身边,看著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至今,继任的莱格尼察战姬还没有现身。

堤格尔看著她,心里想著该如何安慰她……这时候,一名男子从在场的诸侯贵族之中走了出来。堤格尔认得这名男子——他是比多格修公爵,伊尔达.克鲁堤斯。

“好久不见,艾蕾欧诺拉卿、伊莉莎维塔卿。”

伊尔达开口就对著艾莲与莉莎打了招呼。这是因为在场的几位战姬之中,他只认得艾莲与莉莎。莉莎扬起了嘴角,微微笑著对他行了礼。而艾莲也即刻收拾好了情绪,正面回覆了伊尔达的招呼。随后这位公爵将目光挪到堤格尔身上。

“我现在应该称呼你为冯伦伯爵没错吧?”

伊尔达过去曾见过堤格尔一次。当时的堤格尔丧失记忆,自称乌鲁斯,侍奉著莉莎;之后艾莲与莉莎率领了部队挡下了伊尔达的大军,激战之中,就是堤格尔一箭将他射下马的。

此时的伊尔达表现出来的态度爽朗,看起来没把那场败战放在心上,于是堤格尔也面带微笑地向他打了招呼。

“是的,比多格修公爵。”

“谢谢你。话说,你的弓术真的是相当了得呀。在我们比多格修里头,绝对没有人射箭能像你这么精准。如果将来有机会,还请你传授几招。”

伊尔达这番话让堤格尔觉得惊讶,同时也对他产生了好感。因为他很清楚地感觉到,这番话不是装出来的,而是源自于他的真心。艾莲与莉莎接著也向伊尔达介绍了另外三位战姬,而这位公爵也以严谨的礼仪应对。

此时,又有一位女性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想不到诸位都众在一起呢。”

这名女性的声音听来温柔而沉稳,尽管与苏菲有著类似的印象,却又带著明显的差异性。

她有著一头艳丽的黑发,是吉斯塔特王国的其中一位战姬,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这位战姬满不在乎地扛著一把大镰刀,这镰刀带有鲜艳而耀眼的红色,与深沉浓烈的黑色

——当然,这把名为虚影艾萨帝斯的镰刀未必有外表看来那么沉重,因为它是凡伦蒂娜的龙具。

这位战姬穿著一身纯白色的宫廷礼服。礼服的剪裁和艾莲与米拉相似,都露出了整个肩膀和大片胸口。此外,她身上还披著一片精工刺绣的薄纱。

她将那一头黑发盘在后头。除了头上一朵白色的玫瑰之外,胸口和腰际也各别了一朵红色和蓝色的玫瑰。裙子左右两侧长及脚踝,正面的裙摆以打折的方式上提,露出了小腿。另外,她的鞋子上也别了一朵红玫瑰花。

她的美貌丝毫不逊于其他几位战姬,甚至还带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妖艳气质。真要说的话,她就好像一抹能够吞噬各种光芒的黑色漩涡一般。

而那把杀气腾腾的巨型镰刀,在扛上她的肩后,却神奇地与她这身宫廷礼服装扮融为一体,看起来丝毫不显突兀。

“好久不见了,凡伦蒂娜,你今天身体状况还好吗?”

艾莲以有些疏远的语气回了话。她只见过凡伦蒂娜一、两次,对这位黑发战姬的认识差不多就只是名字跟长相对得起来的程度。毕竟她跟米拉和莉莎不同,跟凡伦蒂娜之间不曾有过事务上的接触。

莱德梅里兹公国在吉斯塔特的西南方,而凡伦蒂娜统治的奥斯特罗德公国则位在东北,两国之间根本没有交流。

“是的,毕竟是难得的太阳祭,就算得勉强身子,我也应该参加才是。幸好今天早上,我觉得自己身体状况还不错。”

“那真是太好了。”

回话的人是苏菲。她尽管面带微笑,但一双有如祖母绿一般的眼眸却显露出了警戒的眼神。凡伦蒂娜不知道是没有察觉,抑或是佯装不知,依旧维持著脸上的微笑对著苏菲点点头,随后,凡伦蒂娜便把目光移到堤格尔身上。

“您就是冯伦伯爵呀?我的名字叫做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今后请多指教。”

她说完便伸出右手,堤格尔也点点头,回握了她的手。

“您为布琉努王国拯救了蕾琪公主,讨伐了泰纳帝公爵,是布琉努王国的英雄。向来不谙传闻的我也得知了您活跃的事迹,一直想亲眼目睹您的英姿,现在终于如愿了。”

“不敢当。”

堤格尔看到她微微倾著头展露微笑,尽管觉得有些不自在,但也还是以笑容回应。这不是第一次有人当面称赞堤格尔了,但他就是无法习惯这样的场面。况且,现在赞扬他的还是像凡伦蒂娜这样的美女,他就觉得更难以自处了。

这位黑发战姬温柔地握著堤格尔的手,微微挺出了身子,带著只有堤格尔才听得见的音量轻声说道:

“其实,这是我们第二次见到喔——”

这句话让堤格尔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惊讶地凝视著她,心里为他们何时见过面而大感不解。话又说回来,两人若曾经见过面,又为何要用这种悄悄话的方式告知?

就在堤格尔想详细询问这件事的时候,一名男子来到大厅最里侧的一座讲台上。这人约莫四十五岁,有著一张细瘦的脸庞,下颚生著灰色的长胡须。

“尤金卿……”

艾莲看到那名男子,不自觉地轻声说道,而堤格尔也惊讶地抬头。

—那人就是尤金·舍巴林吗?

对艾莲和莉姆来说,尤金是教导她们宫廷礼仪的老师。她们非常尊敬尤金。

站在堤格尔身边的伊尔达看到尤金的瞬间,脸上闪过了一丝复杂的表情,但很快就恢复成原本庄重的模样。

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来说,尤金伯爵是维克特国王相当信赖的地方领主。不过伊尔达、堤格尔、艾莲、莉莎、莉姆,以及凡伦蒂娜等六人知道——

这位帕耳图伯爵尤金。舍巴林,将会成为下一位吉斯塔特国王。

“请大家安静,不久维克特国王陛下就要驾临了。”

听到伯爵这番喊话,在场的交谈声即刻沉寂了下来。台上两旁抱著乐器的乐师们开始奏出优雅的音乐。随后,一位身著豪华斗蓬的老人现身台上——他即是吉斯塔特国王,维克特王。

尤金退到台边,让出讲台中央的位置给维克特王。同时,两侧乐队的演奏也停了下来。

这位国王一头灰发和胡须梳理得整齐,装饰得雍容华贵的外袍中伸出一双满布著黑斑的手臂,看起来相当消瘦。也许是因为新年即将到来的气氛提振了他的精神吧,他那一对蓝色眼眸流露出些许轩昂的气息。

“——诸卿,有劳各位今天远道而来。”

这位年迈国王居高临下地望著在场的王宫贵族,他没有特别放开嗓门,但声音却传递到了大厅的每个角落。

尤金从侍从长手中接过一只黄金杯,单脚屈膝跪到维克特王身边,恭敬地呈上金杯。杯里盛满了水——那是流经王都北方的河流,维塔大河的河水。

维克特王接过金杯高高举起。

“诸位神灵——天上神佩尔克纳斯、名誉之神洛吉加司特、畜牧之神沃罗斯,以及多位天上诸神灵和剿灭敌人安定大地的黑龙,请您们一如往常,继续在新的一年为我吉斯塔特王国带来荣耀与繁盛、胜利与丰收!”

这一声祷颂之下,在场的贵族与诸侯也齐声唱和。此时艾莲等人尽管看维克特王不顺眼,但也跟著这位国君一同念诵这句祈祷。等待宾客覆颂完毕,维克特王便将金杯贴到嘴边喝了半杯,并将另外半杯洒了出去。

黄金杯象徵著太阳,而此举则代表了太阳带来的恩惠一半由吉斯塔特国王代表国家领受,另一半则洒向大地。这即是太阳祭的主要仪式。

仪式结束之后,众人高呼著新年的祝福。然而众人的呼喊却被维克特王举手制止。

“抱歉,打断一下诸位喜庆的心情。朕有件事情要在此向大家宣布。”

这位年迈的国君说完,原本站在身后尤金随即向前跨出一步,来到维克特王的身边。维克特王看了他一眼,随后向在场的宾客们开口:

“朕在此宣布——帕耳图伯爵,尤金。舍巴林成为吉斯塔特王国的新任王储。请诸卿为此作证。”

整个大厅顿时沉寂了下来。在场所有宾客全都难掩惊讶地望向维克特王及尤金伯爵。其中有几个人倒是显得颇为镇定。而另外也有部分人士听到此事后松了口气。

维克特王有一个儿子,其名为卢斯兰。若没有特殊原因,他应该要继承维克特成为继任的吉斯塔特国王……但他罹患了心病。

其后,维克特王没有废黜嫡子,也没有另立王储。这点让诸多吉斯塔特的王宫贵族相当介意。

此时,不知道由谁开始先拍了手,有几个人随之跟进,接著又有更多的人响应。一阵宏亮的掌声有如洪水般涌入整个大厅。对此,尤金仅仅行礼回应。

随后,维克特王等待掌声结束补上一句:

“那么就请各位尽情享受这场午宴吧。”

说完,维克特王便在尤金伯爵的陪同下离开了大厅。

不久,大厅内嘈杂的谈笑声又再次响起。乐师们也为了不打扰大家的兴致,静静地窝在角落演奏。大厅角落有一排并排的圆桌,侍从接连端出许多珍肴置于桌上——

有以多种香料调味的烤乳猪、以香菇丁和马钤薯为馅的炸面包、整锅飘著袅袅热气的红甜菜牛肉汤、有成人手臂大小的蒸明虾、包了肉乾和起司的煎蛋卷,以及醋渍鲑鱼块冷盘等等,每样都让人食指大动。

此时,堤格尔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站在远处的凡伦蒂娜。

当维克特王宣布尤金伯爵成为新任王储时,最先给予掌声的即是这位战姬……不知为何,这点让堤格尔印象深刻。

一直到日落之前,堤格尔都在享受这场午宴。

他和几位战姬品尝著宴会上的料理,对此赞不绝口。他们一起跳舞,谈天。每当艾莲和米拉起了摩擦,苏菲和莉姆即会出面协调。而堤格尔询问莉莎路伯修的近况时,也积极地把无法融入大家的蒂塔和奥尔嘉拉了进来。

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奥尔嘉和蒂塔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似乎是蒂塔身为堤格尔家侍女的身分,让奥尔嘉觉得自己不用那么拘谨。而对蒂塔来说,奥尔嘉虽是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怎么说也是小她两岁的女孩,让她不会觉得这么紧张。

总之,两人打开了话匣子,甚至谈论起双方的家乡。当苏菲加入对话后,奥尔嘉虽然即刻燃起了敌对意识出言挑衅,但全数被苏菲轻松化解掉了。

米拉和莉莎过去鲜少有机会说话,彼此都想藉著这个机会多聊聊,因而打开了话题。然而,她们之间却没有萌生友情。虽然彼此一直都有话题聊,但她们在对话中,感觉到彼此的思维模式简直是天差地远。

两人领地的地理环境原本就南辕北辙——米拉统治的奥尔米兹公国位在吉斯塔特王国的南方,境内山多。与布琉努王国和墨吉涅王国之间多有交流。

另一方面,莉莎所统治的路伯修公国则位在吉斯塔特王国西部,境内多为平地且面海,多以海路与布琉努王国和亚斯瓦尔王国往来。

米拉出生在奥尔米兹公国。她的母亲是战姬,父亲则是在公宫任职的文官。母亲因病过世之后,米拉继承了战姬的身分。父亲则离开公宫,在城外镇开了一间旅馆——这是他顾虑自己的立场可能会为米拉带来一些负面影响所做的决定。

至于莉莎,她并非出生于路伯修公国,不清楚母亲的身世,而父亲更是背叛了国家的贵族……莉莎还是在十岁才得知这件事。在此之前,她都一直都是个在穷苦村落中长大的孤儿。如此一来,两人之间当然是搭不上话了。

另外,一谈到堤格尔,她们彼此心理也产生了异样的感触——

这两位战姬为了刺探对方与堤格尔之间的亲疏关系,提起了这个话题。她们彼此都对堤格尔的个性、弓术,以及黑弓的事非常清楚……至于其他战姬对这些事情知道多少,对米拉和莉莎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事。

“我跟堤格尔曾经一起偷溜出路伯修公宫,在公都里面散步。”

“是吗?我也跟堤格尔一起吃过麦片粥,也请他喝过好几次红茶。”

到这里都还是无关紧要的闲聊。

“我可是跟堤格尔并肩作战过呢——我说的不是乌鲁斯,而是堤格尔喔。”

“我虽然没有跟他并肩作战过,不过我有为了保护他而战,还曾经被他救过。他现在也还记得的。”

“堤格尔送我的红茶很好喝呢。”

“我之前偷偷溜出公宫的时候,变装用的衣服是堤格尔帮我准备的呢。”

“听说你把堤格尔当成马夫使唤呀?虽说当时他丧失记忆,不过你也见识过他使弓的技术了吧?这样的决定真令人难以置信。”

“你好像也曾因为不打算和堤格尔深交,就对他冷嘲热讽吧?虽说别人家的事情我是不应该管太多,不过应该还有其他的应对方式吧?”

这两位战姬显露出了凶恶的笑容瞪视著彼此。她们不是真的生气,也不是讨厌对方。她们还是可以一起吃饭一起闲聊,不过此时这两人也同时确信,彼此是不可能成为无话不聊、不用顾忌对方的挚友了。

于此同时,她们却也同时感觉到,两人在某方面的思考模式是相当接近的。

比方说,她们现在都已经了解奥尔嘉拋下领地外出流浪的原因,但她们也部觉得这不是作为一名战姬该有的行为。而她们在面对苏菲时,也同样都没办法表现出强硬的态度。

而且一提到堤格尔,两人的话匣子就打开了。这点也是无法否认的默契。

附带一提,在这阵对话中,米拉刻意避开了艾莲不提。因为她才稍稍说了句那位银发战姬的坏话,莉莎便明显流露出不悦的神色。然而,这位拥有异彩虹瞳的战姬尽管表现出这样的反应,却也没有开口为艾莲说话。

话说回来,堤格尔和几位战姬其实也不是一直在吃喝玩闹,因为每隔一会儿,他们就得应付吉斯塔特的贵族前来问候。

对这些王宫贵族来说,掌管国内几个公国的几位战姬说什么都得寒暄一下。而堤格尔与几位战姬都有相当深厚的交情,这些贵族们自然也不能失礼。

此外,他们对堤格尔这个人非常感兴趣。毕竟整个吉斯塔特王国找不出一个人能与这么多的战姬结为至交——比方说,领地位在王国南方的贵族,的确可能会与艾莲、米拉和苏菲打上交道;但由于距离和莱格尼察,以及奥尔嘉的布列斯特相对距离较远,和这两位战姬自然也没有交流的机会。莉莎的路伯修和奥斯特罗德更是形同另一个国度,光是来回一趟都堪称是一次苦行。连国内首屈一指的贵族伊尔达,也只与莉莎和凡伦蒂娜有所往来。

然而,堤格尔身为他国之人,身边却有五位战姬与他相谈甚欢。

对此,艾莲等人也觉得颇为有趣。每当有人前来问候,这几位战姬便会拉著堤格尔一起加入对话。此举就连方才和堤格尔初次打了照面的凡伦蒂娜也仿效著。尽管是第一次见面,但堤格尔是客将,实在是不方便拒绝。而艾莲等人则因为自己就是这么做,也不好表示反对。因此只能站在一旁观看。

“不过话说回来,堤格尔真受欢迎呀。”

艾莲远远看著堤格尔被凡伦蒂娜拉著与几位诸侯贵族们谈话的情景,语带赞叹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此时苏菲走了过来。

“艾莲,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不行。”

艾莲将一杯盛满葡萄酒的银质酒杯贴到嘴边啜了一口,冷冷地回绝了。

“我什么都还没说耶。”

“我猜得到。你是要我在堤格尔回布琉努之前,把他借给你对吧。”

“答对了——”

苏菲笑著将头靠到了艾莲屑上。那一对祖母绿般的眼眸夹带著微微的热意,投射向站在远方的堤格尔。

“好嘛——不过就是多绕一点路呀——他救了我,可是我却还没有回报他呢。”

“回报?你是想干嘛?”

艾莲语带警戒地开口质问。苏菲的为人值得信赖,但她对于偏爱的人事物总是有过度关照的倾向。艾莲饲养的幼龙路尼耶就是受害者之一,她与堤格尔重逢时毫不避讳地紧紧抱著对方不放的举止,也同样让人怀疑。

“我只是要招待他到我的公宫,请他吃饭而已呀。”

“如果只是要请他吃饭,不用进你的公宫去也行吧。”

“我想让我们公宫的人见见他呀。因为大家都想亲口跟他道谢呢。再说,我有些话想跟他私下说,仅仅一、两个晚上的时间是说不完的。”

苏菲这番话让艾莲听了不太高兴,因而瞪了身旁这位金发战姬一眼。

“苏菲,你少跟我开这种玩笑。之前你已经叫我把堤格尔借给你一次了……”

那是约两年前,苏菲头一次见到堤格尔时的事。对此,苏菲微微笑耸了耸肩膀说:

“真令人怀念呀。我那时候确实是开玩笑的,不过我如果说——我这次是认真的呢?”

“那我要把之前对奥尔嘉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送给你——堤格尔是布琉努王国的贵族,而你可是我们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呀。”

“是啦。不过他是男人,而我是女人。我没打算轻匆我身为战姬的身分,但也不想过度隐藏自己的想法,伪装自己呀。”

这句话让艾莲又叹了一口气。



在结束了面对诸多贵族们的寒喧之后,堤格尔觉得相当疲惫。尽管他拥有一副在狩猎和战争中锻炼起来的体魄,但这种疲惫却是精神上而非肉体上的。

在莉姆和蒂塔的搀扶之下,堤格尔喝了一杯葡萄酒,总算是平静下来。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艾莲等人也不得不好好反省一下。

“我们做得好像有点太过分了些呢。”

“不过对贵族而言,跟其他贵族见面交流是很重要的事呀。”

米拉提出异议,但莉莎也忍不住歪著头开了口:

“就算是这样,今天的交际也太多了吧?再说,堤格尔是布琉努王国的人,把交际的对象限定在王宫任职和领地在我国西部的人,是不是比较好呀?”

对此,苏菲摇摇头说:

“不能这么说。毕竟堤格尔今后造访波利西亚公国的机会也不小呢。”

听到这位金发战姬这么说,一旁的奥尔嘉也默默地用力点头附和。奥尔嘉统领的布列斯特公国位在吉斯塔特王国的东部。

堤格尔一边听著这几位战姬的谈话,一边漫不经心地思考起自己的未来。

——我今后会面临什么样的生活啊。

这时候,一名男子忽然朝著堤格尔走了过来。

“抱歉,请问您是哪位?”

蒂塔像是在守护堤格尔般,向前跨出一步站了出来。对此,那名男子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字,而是这么开口回了话:

“冯伦伯爵,维克特国王陛下有请。”

堤格尔听了点点头。维克特王之前曾向他提起,在傍晚的时候有事想跟他单独谈谈。

“你可以吗?我陪你走一段路过去吧?”

艾莲颇为担心地开了口。而且不只她,还有蒂塔、莉姆、米拉、苏菲、莉莎,以及奥尔嘉全都对他投以关切的眼神。但堤格尔只是笑笑地摇了摇头。

“我跟维克特国王陛下不是要说什么太严肃的事,马上就回来了。”

堤格尔为了让蒂塔安心而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然后随著该名男子走出了大厅。

“您真受欢迎呀。”

男子笑说。堤格尔也伸手搔了搔自己暗红色头发,苦笑著回应:

“我自己是不这么觉得啦。不过好像我一离开,她们就会觉得我会陷入危险的样子。”

“国王陛下很同情您的境遇呢。”

堤格尔听到眼前的男子这么说,愣愣地看著他——这是开玩笑吗?还是那位老迈的国王陛下真的这么说?

对于堤格尔的反应,眼前的男子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继续向前走。 他们来到一间房门前。男子在这里驻足,以手势请堤格尔入内。堤格尔敲敲门之后,将房门推开走了进去。

这是间非常宽敞的房间。屋内摆设相当豪华,就连嵌在墙上的暖炉都装饰得极为华美。

房间中央有一张大椅子,维克特王就坐在椅子上。他身上穿的仍是方才在大厅时看到的那一袭华丽长袍,但头顶上没有配戴王冠。

维克特王的面前摆了一张同样的椅子,中间则是隔著一张小桌。

“坐吧。”

在维克特王的邀请之下,堤格尔行了礼,依言坐到这位年迈国王的对面。这张椅子软得出奇,将堤格尔的重量整个吞了进去,让他差点慌了手脚。

为堤格尔领路的男子端出了两只银质酒杯,斟满了葡萄酒摆到小桌上,随后对两人行了礼,便离开了房间。房门关上的声音从堤格尔的身后传来。

屋里弥漫著一股紧张的气息。

“关于你之前前往亚斯瓦尔王国一事——”

维克特王没有多花时间寒喧,直接切入了正题。堤格尔慌张地生咽了一口气,竖耳倾听这位年迈的国王要说什么。

“朕是希望你担任我吉斯塔特王国的使者没错,但可不记得有强迫你答应。毕竟你不是我国的国民,怎么能强迫你接受呢?至于你在亚斯瓦尔王国被卷入战端,那是你自己的决定。而你在归程时遭遇沉船意外,更是朕无法预知的事……”

这番话让堤格尔听了忍不住眨了好几次眼睛,愣愣地凝视著维克特王。这位年迈国王所言属实,但怎么听都是挑衅的语气,马斯哈或蕾琪公主听了肯定会为之震怒。

就在堤格尔正思索著该如何回话的同时,眼前这位年迈的国王面不改色,进一步又开了口:

“——朕大可这么说,不过这样的说词似有不妥……你怎么看?”

“……这只怕会招致布琉努王国的不满。”

听到维克特王问得突然,堤格尔难掩惊讶的反应,但也慎重答了话。对此,维克特王摇摇头。

“这么说不对。确切的说法是,朕方才的说词会激怒你身边的人,而你的至交可不只局限在布琉努王国之内。”

这句话让堤格尔脑中不由得浮现出了艾莲等人的模样。同时心想,也许和布琉努王国相比,他在吉斯塔特王国交到的挚友还更多吧。维克特国王看著眼前这位青年的反应,扬起了嘴角说:

“朕当然是不能这么宣示。不过,朕要是这么说,结果应该会很有趣吧。”

说完,他向前挺出了身子,接著对堤格尔深深地低下头。

“所以,朕得跟你道歉。”

这情况让堤格尔忍不住屏息。他看著维克特王低头露出爬满灰发的后脑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堤格尔有听说过,维克特王希望透过马斯哈转达对布琉努王国的歉意,不过都已经这么做了,他实在没想到维克特王作为一国之君,居然会这么对他低头致歉……要是这件事传出去,对他身为国王的威信应该会造成很大的伤害,进而引发一起不小的骚动吧。

一会儿之后,维克特王抬起头,显露出一张不带半分情绪的表情。堤格尔试著说服自己冷静。

坦白说,他对维克特王一点都没有埋怨——的确,他在亚斯瓦尔王国是被卷入了一连串严苛的战争之中。不过他也遇到了奥尔嘉和马特维,亲手拯救了苏菲,还认识了包含塔拉多.格拉墨在内的许多人。

至于坠海,这个部分就跟维克特王所说的一样,只能说是一起意外。毕竟有谁会想到竟然有魔物带领海龙,夜袭他们搭乘的船只呢。

因此,堤格尔开了口:

“亚斯瓦尔王国的国境与我布琉努王国也有接壤。亚斯瓦尔王国的混乱,对我国应该也会造成不良的影响。所以,我是为了我国的和平,以及我国与贵国之间的情谊而去的。”

尽管维克特王已经先向他道了歉,但他还是将事前想好的话吐了出口。只是,维克特王脸上的表情仍旧没有任何改变。堤格尔无法猜出这位年迈的国王心里在想什么。

“你的想法是很重要没错,不过这件事不可能在朕的道歉跟几句赞赏之下就这么了事。毕竟你可是拯救了我国宝贵的战姬性命,还为我国和亚斯瓦尔王国建立了友好的关系。所以,朕要给你一点奖赏。”

——来了……堤格尔听了维克特王的说法,在心里忍不住嘟哝了一声。关于维克特王的赏赐,这点堤格尔事前在与艾莲和莉姆谈论这次会面的情况时,就已经预料到了。

——根据艾莲和莉姆的揣测,维克特王给我的赏赐应该不会是领地,而内容大概不出金币、宝石、名誉的称号,或是别墅之类的……

堤格尔也这么想。不过维克特王接下来脱口说出的话,却完全出乎这位红发青年的意料。

“说吧,你想要什么?”

这句话实在是太过出乎意料,让堤格尔一时之间想不出该如何回应。而眼前这位年迈的国王接著开口:

“说吧。只要是朕可以办到的事,朕就会答应。”

“……什么都可以吗?”

堤格尔说话时的语气是打著颤的。他这么问不是为了确认详情,而是为自己争取拾回冷静的时间。对此,维克特王毫不犹豫地回了话:

“什么都可以。一如朕所说的,只要是朕办得到的事都行。”

堤格尔听了,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而他的背上更是湿成一片。也许是因为这间屋子比较暖和的关系吧。此时紧张和不安的心绪紧紧掐著他的心房。

“您要忽然要我提出要求,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

“那么,王座如何?”

维克特王的提议让堤格尔差点惊叫出声。然而这位年迈的国王脸上的表情却始终如一,连脸上的皱纹和嘴上的胡须都只有开口说话时的抖动,冷静的模样仿佛只是在与人闲聊。

“抱歉,您说……王座是什么意思?”

“朕说的当然是布琉努王国的王座了。”

面对堤格尔的询问,维克特王若无其事地回了话:

“朕已经调查过你的国家内外情势,只要你有那个意思,朕可以将军队和资金借给你。”

这让堤格尔听得瞠目结舌。若是直接解读维克特王这番话的意思,他是要堤格尔回国篡位……抑或者,其实这位年迈国王的意图是要引诱他失言,说出心里的话?

“我觉得,我好像正被怂恿去做一件不符合自己身分地位的事。”

堤格尔笑著意图蒙混,但维克特王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其实你也可以选择不流血的方式达成这个目的。毕竟现在统治布琉努王国的,是位年轻的公主嘛。”

这位年迈国王的眼神有如深不见底的沼泽,让堤格尔几乎产生了要被吞进去的错觉,因而不知道该拒绝还是接受。

他提起置在桌上盛著葡萄酒的银杯贴到嘴边,试图借此压抑内心波涛汹涌的悸动。随后他开了口:

“请容我像陛下您提出一个疑问——您为什么会提到王位的事呢?”

“你与我国的战姬关系相当友好。”

维克特王也提起了银杯,啜了一口葡萄酒说……

“我吉斯塔特王国之内,可没有一个人能像你这么有本事。就连历代国王之中能与多位战姬建立亲密关系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对陛下来说,战姬是您的部下,不过对我来说,她们是我的朋友……难道不是因为这种关系上的差距使然吗?”

“所以朕才劝你坐上布琉努王国的王位。因为要是邻国国王是像你这样的人,不管什么问题,都会变得很好处理了。”

听到维克特王这么说,堤格尔一对黑眸之中流露出的困惑又加深了几分。

“您这么说,是想将我拱成一个傀儡国王吗?”

尽管犹豫,但他还是下定决心吐出这个疑问。他知道这是个危险的问题,但若是不吐出这般犀利的质问,他就无法摸透这位国王的意图。

对此,维克特王微微挑起了眉毛,初次流露出算是反应的反应。

“没这么麻烦。朕所希望的就跟你一样,是我国的和平而已。而拥立一位傀儡国王,就只会带来混乱的局势而已。”

说到这里,这位国王稍稍显露出了愉悦的语气说……

“朕想问你,你可有野心?不说王位,你有没有想扩张领地,站上更高地位的野心?凭你卓越的弓术,战场上辉煌的功勋……你不觉得与这些成就相比,目前的地位实在太微不足道了吗?”

“我……很满足于自己现在的地位。就算回到布琉努王国,回到亚尔萨斯之后,我也不会想追求这样的东西。”

“这是梦话呀。”

维克特王冷冷地笑了一声。而他这句话也像是一把无形的冰刃,戳进了堤格尔的心房。堤格尔惊讶于这位年迈的国王初次显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反应,因而瞪大了眼看了过去。

对此,维克特王别过头,将目光投射到了一旁的壁炉上。

“朕喜欢狩猎。在你这个年纪,朕也经常扛著弓箭骑马,奔驰在由我吉斯塔特王族管理的狩猎场上。朕养了从布琉努王国弄来的老鹰,也养了猎犬。”

他的表情皱了起来,显露出自嘲的反应。

“然而,在朕过了二十岁之后,无论是弓箭或是马匹都被没收了。连老鹰跟猎犬也是。朕被人点了名说:‘从此之后,你就是这个国家的国王了。’身为国君,我是不能亲自携弓带箭的。即使我来到狩猎场,也会跟来一群侍从,身旁也总是有十名以上的护卫。”

堤格尔沉默地听著维克特王的话语。吉斯塔特王的语调实在是过于平淡,让堤格尔分不清他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单纯在呢喃著过去发生的回忆。

“若朕说想要天上的鸟儿,就会由最出色的弓箭手将之射落,并献呈给朕。而朕在看了几眼之后,便会要主厨拿去处理。这,就是国王的狩猎。”

维克特王轻叹了口气,将视线移回堤格尔身上。

“和无条件获得新身分的朕相比,凭著一己之力挣得目前身分的你,或许状况不能相提并论;然而,你应该和朕一样,都无法回归过去的立场了。你应该不是认真觉得,在回到布琉努之后,还能像过去一样当个亚尔萨斯的伯爵度日吧?”

堤格尔连一句话都挤不出来。维克特王的话语,将堤格尔心中的不安雕出了形体。

“你能够平息布琉努王国的内乱,而且还在内乱期间击退了墨吉涅的大军侵略;这次更是协力终结了亚斯瓦尔王国的内乱……”

堤格尔默默凝视著维克特王屈起了如枯枝般的手指,一一列举著他的功绩。

“即便手边拥有充裕的兵员跟资金,这也不是常人能及之事,但你却几乎是一个人独自完成的。话说,在你们布琉努王国,你的弓术应该是得不到认可的。因为一个民族狭隘的偏见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不过你的战功是没有人能够忽视的,也因为有许多人会站在你的身边,所以众人更不可能对你视而不见。”

“感谢陛下抬爱,这是我无上的光荣。”

堤格尔竭尽所能地挤出了声音回话。因为他觉得害怕,害怕要是再不开口说些什么,整个话题将会被带到完全违背他的期望的方向。

“不过我已经对蕾琪公主殿下宣示过我的忠诚了,如果我的国家有任何危难,我会第一时间赶回去。而且对我来说,亚尔萨斯是我的故乡。我只要有这一片领地就够了,不期望更高的地位或更多的领地。”

“你无论如何都不想要国王的位子?”

维克特王开口确认。对此,堤格尔用力地点了点头。这是他发自内心的回应,而若是回到布琉努王国之后,无论蕾琪公主要赐给他什么样的地位跟领地,他都打算回绝掉。

“这样的话……对了,你要不要成为朕的臣子呢?”

话题忽然来个急转弯,堤格尔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眨了两下……这位年迈的国王现在又打算说什么?维克特王凝视著堤格尔脸上的表情,不以为意地开了口:

“既然你不想成为国王,那么朕就必须另外予以奖赏。而如果你愿意成为朕的臣子,凭你立下的功劳,朕可以为你准备应得的地位或是其他赏赐。”

这句话让堤格尔听了觉得困惑。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很清楚地把想法传递出去了。

“那个、我……我打算回亚尔萨斯去……”

“亚尔萨斯现在是由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两国共同管理,所以只要你点头,亚尔萨斯就会成为我国的领土。而领主带著其所掌管的领地一同投效他国,这从来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维克特王这样的说法,让堤格尔再也按捺不住了。

“您是要我当一个叛国之人吗?”

然而,对于他的愤怒,这位年迈的国王却是淡然处之。他默默地凝视著堤格尔,但随后眼神却忽然变得锐利。

“你会死喔。”

这简短的一句话,及时让堤格尔冷静了下来。他一时以为自己方才脱口说出的话过于失礼,但其实没有人能在听到背叛祖国的要求时冷静应对的。他双手置在膝盖上紧握拳头,双眼直视著维克特王,等著对方继续开口。

“你没有野心,又没有欲望,这是你极大的缺点。但你却毫不掩饰地表现出这个部分,让这个问题又更大了一些。因为多数人听了你这么说,是不会相信的。他们会认为你只是佯装出两袖清风的样子,目的是要掩饰你不欲人知的强烈野心跟欲望。”

这番话出乎堤格尔的意料,让他无法开口回话。但此时他紧绷的心绪和愤怒也在这个瞬间烟消云散,他表情困顿地凝视著维克特王。在隔了数到五的沉默之后,他有些畏缩地开口询问:

“没有野心跟欲望是缺点吗?”

“若是没有才能和功绩的人怀抱著野心,绝不会是什么好事,但像你这样的人若没有欲望,也会是一场灾难。朕手下的臣子不清楚你的为人,他们会对朕对你的处置抱持疑惑,认为朕对于你的功绩,无法给予应有的奖赏……虽说,将你无欲无求的这一面拱成一段佳话也是一种处理方式,不过这么一来,就会有另一派人对你投以嫉妒的眼神。再说,你的领民未必都喜欢一个无欲无求的领主。也有人希望自己的领主面临赏赐时,能欢天喜地地收下。”

维克特王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其道理。堤格尔无法反驳,只能默默聆听。

“好了,你想要什么赏赐呢?”

“那么……可以请陛下赐与我与我的功绩相当的金币吗?”

“好,那么朕就准备二十辆马车份的大桶吉斯塔特金币,由四十匹马搬运——当然,不只是金币,马和马车都归你所有。”

“呃!”

堤格尔忍不住惊呼一声。此时他脑中浮现的,是亚尔萨斯的核心都市榭雷斯塔以及他的宅邸……那里肯定装不下这么多金币。

而且,就算金币囤放的问题解决了,还有二十辆马车跟四十匹马……既然是吉斯塔特国王的赏赐,马跟马车是绝对不能随便丢掉的。这么一来,就得建造大型车库跟马厩了。

面对堤格尔惊讶的反应,维克特王似乎朝著另一个方向自行解释。他一派轻松地开口询问:

“不满意吗?如果你想要更多,朕可以加倍给你。”

堤格尔听了,慌忙地赶紧低头,对眼前这位年迈的国王道谢。

这次的面谈结束之后,堤格尔准备离开这间房间。

“这次的对话挺有意义的呢,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在他离开之前,维克特王叫住了他,对他这么说:

“就订在明天好了。在你离开我吉斯塔特王国之前,能否和帕耳图伯爵碰个面呢?朕觉得,这对你而言也不是坏事。”

堤格尔离开了维克特王所在的房间,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同时也涌上了一股沉重的疲惫感,让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甚至想就这么在王宫走廊上倒头睡去。

——国王?要我成为国王……?

他没有说出口,因为这不是可以被其他人听见的事。尽管奥尔嘉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但此次由维克特王脱口说出,两者之间的分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原本打算在这次的面谈结束之后找艾莲和莉姆商量,但现在只能作罢了。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之前在亚斯瓦尔王国认识的塔拉多.格拉墨这名青年。他虽生为一介平民,却在战场上立下无数功勋,因而攀上了将军的位子。之后还向堤格尔说,他要成为该国的国王。

——不,我跟他不一样。

堤格尔摇摇头,独自走在昏暗的走廊上。

今天与维克特王的这次面谈,令他想忘也忘不掉。



夜色攀上了王都席雷吉亚的天空,地上亮起五颜六色的辉煌灯火。民众点亮了政府配给的蜡烛,在入夜后喝酒、唱歌、跳舞。由于每年都有这样的情况,王都的公职人员和卫兵都已经习惯了。只要没有人打架闹事,他们是不会介入的。

再一刻钟时间过后,太阳祭第一天的活动就宣告结束。此时有七名男女——堤格尔和六名战姬聚集在王宫内的一间房间里。

堤格尔仍穿著身上的礼服,艾莲等人也依旧穿著宫廷礼服,他们围坐在宽敞房间中央的一张大圆桌前。堤格尔将黑弓置在身旁,而其他几位战姬也将各自的龙具摆在自己的身边。

艾莲说,这间房是贵族聚集在王宫内谈天时使用的场所。堤格尔进来后的感想是,光这间房间就跟他在亚尔萨斯的家差不多大了。

房间的地板铺了蓝色的地毯,墙边设置砖头堆砌而成的壁炉。壁炉里烧著柴火,烘暖了室内的空气。天花板上垂著一组圆形吊灯,吊灯上插著好几十根蜡烛,火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这间屋里除了堤格尔等人坐的椅子之外,还有几张长椅和矮床,上面堆满了镶有花和动物刺绣的靠垫。

艾莲双手抱胸,上半身靠在椅背上,一双眼睛紧盯著壁炉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她丝毫不介意这个动作会弄皱身上的礼服。坐在她身边的堤格尔从她的侧脸中察觉到些许落寞的神情。

——是因为莎夏的事吗?

莎夏即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这位黑发战姬是艾莲的挚友,持有拥有火焰之力的龙具,巴尔格雷。

平常的艾莲绝不会显露出这样的表情。然而,在这个所有战姬齐聚一堂的时刻,她必然会想起莎夏吧。

“——艾莲。”

堤格尔犹豫了一会儿,用和缓的语气呼唤了身旁这位银发战姬——如果现场只有他和艾莲,他应该会让艾莲一个人好好沉思,不过现在可不是这样的场合。艾莲微微瞠大了眼睛,银发也微微摇曳,但很快就转头对堤格尔报以微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了不习惯的衣服,我好像有点累了。”

“我也很想赶快从这身衣服之中解放啊。”

堤格尔拉了拉礼服的衣摆笑著回话。这番话有一半是认真的。

“如果你可以接受宽松的衣服的话,我倒是可以帮忙呀。”

随著一声快活的嗓音,一副白磁茶杯轻轻地摆在堤格尔的面前。杯里盛满了红茶,袅袅白烟带著清香,撩拨著堤格尔的嗅觉。

米拉坐在堤格尔的另一侧,举著茶壶面露微笑。红茶似乎是她泡的,其他战姬们面前也各摆了一只盛满红茶的白磁茶杯。

“我可以帮你选一套站在我身边也绝不失色的衣服,想穿吗?”

“若真有这种衣服的话,我还真是求之不得。另外,如果你可以顺便帮我整理一下头发的话……”

“等一下,堤格尔,我也可以帮你挑衣服,没必要特地去找米拉。”

艾莲以不悦的口气打断了堤格尔还没说完的话。米拉端著手里的茶壶,睥睨著另一头的银发战姬冷哼了一声,说道:

“在选衣服的品味跟穿搭知识方面,我了解得应该比你更多吧?”

米拉这句话让艾莲稍稍心虚了一下,但艾莲可没打算就这么退出战局。

“我是没你清楚没错,不过,重要的应该是了解堤格尔适合什么样的打扮吧?我认为蓝色为主的衣服最适合他。毕竟蓝色最能凸显出他头发的颜色嘛。”

“别笑死人了。艾蕾欧诺拉啊,堤格尔最适合的颜色是白色好吗?”

米拉耸耸肩,露出嘲弄的笑容望向艾莲。

堤格尔夹在两人中间,一脸困扰地看了看其他几位战姬的反应。苏菲掩著嘴笑著;奥尔嘉兴致勃勃地看著这一幕;莉莎和凡伦蒂娜则带著混合了惊讶和无奈的表情凝望著堤格尔、艾莲和米拉。

“我觉得堤格尔比较适合绿色。那种像大草原般的翠绿色。”

奥尔嘉开了口。艾莲和米拉听见了这番话,同时露出了发现新对手的反应,转头望向桌子另一头的粉色头发的战姬。对此,苏菲微微歪著头,伸出一只手捧著自己的脸颊附议:

“对喔,绿色应该挺适合他的呢。”

“那的确是不难看,但绿色不就是他平常所穿的衣服颜色吗?这样太没新意了。”

“绿色也算挺不错的,但应该还有更适合堤格尔的颜色吧?”

“——你们要争这个争到什么时候?”

直到莉莎一脸无奈地插了嘴,艾莲和米拉这才回过神来,表现出该有的气质。

米拉坐回自己的位子上,伸手端起了桌上盛著红茶的白陶杯啜了一口。她这么做是为了证明红茶没有添加不该加的东西。

尽管堤格尔丝毫没有怀疑她的念头,不过现场可是聚集了王国支柱的六位战姬,就是再谨慎几分也不会显得多礼。

“今天邀请各位齐聚一堂为的不是别的——”

此时,率先开口的人是苏菲。她带著极为严肃的表情凝视著同坐在桌前的众人说:

“我想跟各位讨论一下关于魔物的事。”

“魔物……?”

凡伦蒂娜手里端白陶杯歪著头问:

“苏菲亚,我听你说你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不是吗?”

“虽然听起来很像在开玩笑,不过这是很严肃的事喔,凡伦蒂娜。”

苏菲不带笑容地回了话,她的反应让凡伦蒂娜有些困惑。但不只苏菲,在场的所有人都紧绷著面容没有开口。他们似乎打算先听听苏菲想说什么。

于是,这位金发战姬先将自己所遭过到的情况叙述了一遍——即去年乘船从亚斯瓦尔王国归国时,船只遭遇托尔巴兰这头魔物袭击的事。而当时也搭乘同一艘船的堤格尔和奥尔嘉,在苏菲说完之后也做了补充。

在苏菲叙述这件事的时候,置于她身边的龙具光华不断闪烁著金光,仿佛欲证明其主人句句实书,没有半句假话。

接著奥尔嘉也跟著开口:

“我第一次见到那个托尔巴兰,是在亚斯瓦尔的要塞。他乔装成名为莱斯特的人类。不过根据我在亚斯瓦尔王国听到的各种消息指出,莱斯特这个人已经持续待在那个位子上好几年了;不知道究竟这个托尔巴兰是一开始就是以莱斯特这个人的身分活动的,还是在某个时间点才把伪装的身分转移到这个人身上。”

语毕,置于她脚下的罗轰也轻轻地震荡,让人觉得这把龙具是要保护它这位年幼的主人。

奥尔嘉说完之后,接著开口的人是莉莎:

“我遇到的除了那个托尔巴兰之外,还有另一个名叫芭芭.雅加的魔物。”

此时,堤格尔以挂心的视线望向拥有一对异彩虹瞳的战姬。莉莎察觉到堤格尔的视线,为了让他放心而对他投以微笑。她的神色中带有几分喜悦,但也有几位战姬微微蹙起了眉头。

莉莎先是提到她与已逝的莎夏一同在海上与托尔巴兰交战一事。随后艾莲则补充了她从莎夏口中听到的情况。

接著,莉莎也毫不隐瞒地提起她曾遭受芭芭.雅加诅咒的事,以及因为这个缘故,她的右手至今仍无法恣意使唤的情况。

说完,挂在她腰上的雷涡释放出几道蓝色的电光,仿佛赞许其主人的英勇奋战。

“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芭芭.雅加的尸体,不过我知道它已经死了,也知道我身上的诅咒解除了。另外,我现在可以用左手挥使雷涡,这点没有问题。”

她自始自终都表现出一副昂然的模样。当她说完,艾莲接著便开口。艾莲接话的目的有一部分是为了驱走诅咒一词带来的紧张气息。

“我遭遇的魔物,有伊莉莎维塔提到的芭芭.雅加,还有跟它一起出现的渥加诺伊。关于芭芭.雅加,我所知道的伊莉莎维塔都已经说了。”

艾莲在这里顿了一下,随后一双宛如红宝石般的眼眸忽然眯细而显露出锐利的光芒。

“至于那个渥加诺伊,它外表看起来就跟人类男性一样。乍看年龄约二十五岁左右,体格中等,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过它可以空手接下我的艾利菲尔。”

这句话震惊了在场所有的战姬。艾莲的龙具拥有“降魔之斩辉”之名,别说是铁甲了,就连龙鳞也可以轻易斩断。米拉、苏菲,还有莉莎等人都深知艾利菲尔的剑锋是何等犀利。

然而,那个渥加诺伊的肉体却能挡下艾莲的剑。

“抱歉,容我打个岔……我也碰过那个叫渥加诺伊的魔物。”

米拉带著有些不悦的表情开了口,这让艾莲惊讶地望了过去。米拉接著继续说:

“我听你提起这个名字还有它的外表时,就觉得似乎不是巧合……我遇到它是在两年前,我出面协助解决布琉努王国内乱的时候。当时我的拉斐亚斯也对它起不了作用。”

米拉手边的冻涟忽然冒出了白色的寒气,包围在它的周边。仿佛想起了当时的情况觉得愤怒似的。

“你是怎么击退它的?”

听到艾莲询问,米拉没有即刻回话,而是将目光移到堤格尔身上。随后她再次转头面向艾莲,脸上带著不怀好意的笑容开口:

“你想知道吗?”

“我可要先说,如果是借用堤格尔那把黑弓的力量,我也做过。”

艾莲一派轻松地说完,她手边的银闪随即得意地刮起一道微风,轻轻拨动了艾莲的一头银发和礼服裙摆。

对此,苏菲、奥尔嘉和莉莎也跟著点头。米拉一脸茫然,来回望著在场的几名战姬。

“要是没有堤格尔那把黑弓的力量,我们可能早就败在托尔巴兰手下了。”

听到奥尔嘉面无表情地开了口,莉莎像是要甩开那段回忆似地摇了摇头。

“没有那股力量,我跟堤格尔恐怕也早就被双头龙吃掉了。”

米拉嘟起嘴,瞪了堤格尔一眼,随即耸了耸肩。这时候,苏菲转头望向自始至终保持沉默的凡伦蒂娜,对她开口询问:

“我们说的话你可以理解吗?”

“谢谢你的体贴,苏菲亚。你们可以继续说,不用管我。要是我有听不懂的地方,我会提问的。”

凡伦蒂娜回话时的表情显得相当严肃。看来她是以认真的态度聆听这几段与魔物遭遇的经历,堤格尔相当欣赏她这样的态度,露出了赞赏的眼神。

毕竟对堤格尔来说,若非他拥有遭遇魔物的亲身经历,加上在场这么多的‘证词’,他恐怕是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世上居然会有魔物这种超乎常识所及的物种。

苏菲的反应却和堤格尔不同,凡伦蒂娜这样的反应反而使她更加重了戒心。她对邻座这位黑发战姬开口询问:

“凡伦蒂娜,你呢?你听到我们这些经历,有没有联想到什么类似的情况呢?例如之前在哪里遇到的人可能是魔物之类的……”

凡伦蒂娜一对眼眸不经意地流转了一下,仿佛在探寻脑中的记忆一般,随后缓缓地摇摇头,对苏菲垂首致歉。

“很抱歉,没能帮上诸位的忙。”

“——这样啊。虽然遗憾,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么,堤格尔,可以请你谈谈你所遭遇到的情况吗?”

在苏菲的引言之下,在场几位战姬们的目光随之集中到堤格尔身上。这位暗红色头发的青年搔了搔头发,拾起置于脚边的黑弓说:

“从我懂事,这把黑弓就摆在我家了。家父说,那是我们冯伦家代代相传的传家宝,还告诉我,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使用。”

“你的父亲还提过其他关于那把黑弓的事吗?”

听到艾莲询问,堤格尔摇摇头。

“至少在我的记忆中没有。家父其实不怎么使弓,只教了我基础的射箭技巧。”

“仔细想想,布琉努王国的贵族会将一把弓当成传家宝,真的是很奇妙的事。”

米拉开口说道。基本上,布琉努王国向来对于弓箭抱持成见,认为枪剑才是战士该使用的武器,而弓箭是没有武术才能的人,以及穷人才会使用的工具。虽然他们不是整个国家都摒弃弓箭不用,但使用弓箭在战场上建功是不会受到赞赏的。

“像你这样的人竟然是出自布琉努王国,这让我觉得相当意外呢。”

艾莲也附和著。对此,堤格尔苦笑著说:

“我是乡下长大的嘛。我十岁第一次去王都尼斯的时候,就已经很习惯使用弓箭了。”

“堤格尔,你第一次认识到那把黑弓的力量,是在射下萨安。泰纳帝和他所骑乘的飞龙的时候对吧?”

苏菲确认性地开口询问。堤格尔带著紧绷的脸庞点了头。

“嗯,在那之前,我除了保养之外不会特别去碰它。”

萨安是泰纳帝公爵的儿子。在迪南特之战的几十天后,他在其父的命令之下带著飞龙和地龙,率领三千兵马攻向了亚尔萨斯。最后,他在堤格尔和艾莲率领的莱德梅里兹公国军面前败下阵来。

当时萨安欲乘飞龙逃跑,但堤格尔的意识却也在这时候传来黑弓的呼唤,要他将飞龙射下。他当时搭上黑弓的箭矢更是得到来自艾莲的艾利菲尔授力,夹带著一道旋风。

由黑弓击出的箭矢以惊人之势飞快贯穿了遨翔在高空中的萨安和飞龙,将他们轰飞。当时的冲击之强,堤格尔就是想忘也忘不掉。

“关于那把黑弓传出来的声音,你有概念了吗?”

这次开口的人是米拉。堤格尔隔了一个呼吸之后,慎重地答了话:

“应该是蒂尔.纳.法。”

听到这个名字,在场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布琉努王国和吉斯塔特王国拥有同样的多种信仰,而蒂尔.纳.法在这个信仰中是司掌夜晚、黑暗以及死亡的女神。既是主神佩尔克纳斯的妻子,也是祂的姊姊、妹妹,同时也是祂毕生最大的敌人。

关于蒂尔.纳.法是否该进入十位神只之列,神官们过去曾有相当大的歧见。

有一派认为,司掌黑暗及死亡,同时又是主神佩尔克纳斯生涯最大的敌人的女神,不应该与其他诸神齐名,好几度主张应该将蒂尔.纳.法从这个信仰中排除。然而,另一派则认为,这位女神既是佩尔克纳斯之妻,也是祂的姊姊和妹妹,因此驳回了立场相对的提案。

最后,这个争议以‘黑暗和死亡终会降临’这个标语,以及‘佩尔克纳斯能与祂生涯最大的敌人结为连理,应当给予赞美’的意见作结。

其后,蒂尔.纳.法没有自十位神只之列中除名,并作为这个信仰的一部分延续至今。

“我没有要怀疑你这句话的意思,不过,为什么蒂尔.纳.法会帮助你呢?堤格尔,你的家系之中曾经有人是神官吗?”

米拉蹙著眉头开口询问。她会有这样的疑惑也是当然的。

“就我所知,我的祖先之中没有神官或巫女,而我们冯伦家的第一代当家似乎是个猎人。根据记载,他是因为协助先帝有功,因而受封爵位和领地。”

“令堂呢?”

“家母是在王宫服务的园丁之女。她在失去亲人、无依无靠的时候过上了家父。”

“如果能在王宫当园丁的话,家里应该是有相当程度的身分地位才对……”

“关于家母的事我不太清楚。由于家母在我九岁的时候就已经过世,所以我没有听说太多关于家母的事。”

听到堤格尔的回话,米拉随即低下头说“对不起”。堤格尔一点都不介意地摇摇头。

——妈妈的事啊……

关于母亲,堤格尔有信心可以马上回答——她是个温柔,喜欢说话的母亲。另外,他也知道,他的母亲体弱多病,从没有步出家门。

然而,关于母亲的身世,他却几乎是一知半解。

母亲出生于王都尼斯,但她却从来不提关于王都的事。也从没有提起自己的人生经历,或其他家人的事。

不过,她虽然不提自己的身世,但却非常喜欢讲述童话故事和历史。

她每晚陪在幼时的堤格尔身边讲述各式各样的故事,直到堤格尔睡著为止。所有堤格尔知道的童话及历史故事,有九成都是从母亲和马斯哈那里听来的。

母亲曾经提起弓箭手的故事,也有和魔物奋战的勇者的故事,但却从没有提过关于那把作为传家宝的黑弓的事。

堤格尔想,如果有什么关于母亲的文字记录,应该只在父亲的日记中了,但他没有打开来翻阅。此外,也许可以从父亲的挚友——马斯哈和奥杰等人口中听到一些关于母亲的事。

“关于家母的事,等我回到布琉努之后我会试著了解看看。”

“麻烦你了,不过不要勉强喔。”

苏菲吐露出这般体恤之言后,把话题拉了回来……

“那些魔物以‘杖’或‘斧’之类的方式称呼我们,好像对它们来说,我们只是龙具的附属品一样。”

“另外,那些家伙也称堤格尔为‘弓’。不过对我们跟对堤格尔的态度却有明显的落差。对它们来说,我们战姬只是阻挠它们的存在,但堤格尔却似乎不是如此。”

莉莎等米拉说完之后也开口:

“芭芭.雅加很明显想要把堤格尔掳走。”

“渥加诺伊在跟我交手的时候也是如此。”

在米拉答腔之后,奥尔嘉歪著头说:

“可是托尔巴兰却好像没有这样的打算呀。”

“那些魔物——我们不知道它们的实际数量,不过似乎也不是团结一致的。”

苏菲说完,凡伦蒂娜开口插了话:

“我大概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各位今后打算怎么做呢?”

这位黑发战姬说话时,将目光挪到了堤格尔身上。

“冯伦伯爵之后似乎是打算回到布琉努王国吧?这么一来,您大概也不会频繁前来我吉斯塔特王国了……甚至考虑到之前发生的事件,恐怕是好几年都不会过来了。”

这是很正常的考量。毕竟堤格尔之所以会提早预定归国的时间,原因就是吉斯塔特王国请他作为使者,将他遣使他国,差点造成堤格尔意外身故的结果。因此,就算堤格尔提出请求,恐怕蕾琪公主也不会轻易答应让他随便再踏入吉斯塔特王国的领土了。

而这几位战姬要前往布琉努王国也非易事。毕竟她们都是统治各个公国的公王,若非涉及国家层级的战争或重要交涉,她们是不能离开自己统领的公国的。

“冯伦伯爵,您怎么想呢?您打算找出这些魔物,将之一一消灭吗?”

“我还没有决定。毕竟我们连它们的人数,以及目的都还不清楚。”

堤格尔这番话与其说是针对凡伦蒂娜的回覆,不如说是说给在场几位战姬听的。

“今天请大家聚集在这里,就如同苏菲所说的,我希望大家能够彼此交换跟魔物相关的讯息;我希望人家能够借此把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的情况分享给人家知道,也希望今后若有新的消息都能即时告诉人家。”

说到这里,堤格尔望向凡伦蒂娜。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你可以帮忙,可以拜托你吗?”

“是,如果是我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的事,我很乐意帮忙。”

凡伦蒂娜面带微笑地点点头,这样的反应让艾莲感到相当讶异。

“能听到你这么说,我是很感激啦,不过你也答应得太快了吧?”

“如果只有一、两个人提到魔物的事,那可能还有商确的余地,不过在场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遭遇过这些魔物,也容不得我不相信了吧。毕竟各位怎么说也不会是因为兴趣而聚集起来耍弄我的。”

凡伦蒂娜说完默默起身,将她的大镰刀扛到肩膀上。

“如果这个话题到这里已经结束,就请恕我失陪了。我有点累了。”

“抱歉,谢谢你今天特地拨冗前来。”

堤格尔说完,凡伦蒂娜便摇著她那一头黑发对眼前这位红发青年点头示意,并跟在场的战姬们道别,随后便离开了这间屋子。苏菲默默不语地看著她将房门关上。

“从对话看来,凡伦蒂娜似乎是个好人呀。”

听到堤格尔这声嘟哝,坐在他身边的艾莲随即伸手轻轻拧了一下他的耳朵。

“你对女人的感想真是一点都没有参考价值。你那张肌肉松弛的笑脸从头到尾都没有停过。”

“有吗?我觉得没有呀?”

“竟然还没有自觉,你看你病得多重。看来我得好好教育你一下,免得你被那种女人骗走。”

“艾莲,看来你的嫉妒心也愈来愈重了呀?”

苏菲重新整理好了心情,面带笑容地调侃著艾莲。艾莲一股热气攀上了脸颊,赶忙将手从堤格尔耳朵上抽了回来。米拉和莉莎看了这个场面,轻轻地叹了口气——要是苏菲没有开口,这两位战姬也打算出言修理一下艾莲了。

此时,始终保持沉默的奥尔嘉则面有难色地开了口:

“我跟堤格尔一样,也觉得凡伦蒂娜看起来不像坏人,不过……”

这位粉红色头发的战姬犹豫了一会儿,随后也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接著说:

“她对我们什么话也没问,这点让我觉得有点在意。也许她还是不相信我们所说的话。”

如果凡伦蒂娜真的相信在场的人所说的话,那么她应该会想要询问一些细节才对……这是奥尔嘉怀抱的疑问。

“她会不会是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呢?毕竟她从没有遭遇过魔物嘛。”

听到堤格尔这么说,奥尔嘉点点头,似乎没打算继续纠结在这个话题上。

“至少我们把想说的话都说了,这就是目前的收获了吧。不然要她光凭我们说的这些话就要她相信这个世上有魔物存在,这也太勉强了。”

艾莲以双手抱著后脑勺。而莉莎也耸耸肩予以附和:

“就连我们公国亲眼见过魔物的士兵之中,也有许多人以为那只是一场梦而已呢。就算我们身为战姬,也不能改变这个情况呀。”

“其他我们现在该解决的问题,大概就只剩下堤格尔回到布琉努王国之后,我们该怎么联络这点了。”

米拉说完,在场的六人于是商讨了一下,但也没想出具体的方法,决定在堤格尔启程返回布琉努王国之前再讨论一次。这场会谈也在此结束。



凡伦蒂娜走在王宫的走廊上,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停过。而她也没有开口说话,依旧维持著她悠然的步伐,走回到她的专属休息室中。

“您回来了,战姬殿下。”

室内有两名男女,是凡伦蒂娜从奥斯特罗德公国带来的侍从。这两人是夫妻,年纪都在五十岁左右。原本坐在椅子上聊天的这对侍从夫妻,在看到凡伦蒂娜后随即起身,对著这位黑发战姬恭敬地行了礼。

壁炉烧著柴火,烘暖了室内。床边的桌子上摆了凡伦蒂娜喜爱的瓶装葡萄酒,还有一只倒放的银杯。凡伦蒂娜扫了酒瓶和酒杯一眼后,对著两名侍从微笑。

“今天辛苦你们了。我要休息了,你们也休息吧。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可以以我的名义向王宫提出要求。”

这对侍从夫妇听完,对其年轻主君道了谢之后便离开了这间屋子。他们使用的房间在隔壁。独自留在房间里的凡伦蒂娜坐到床上,将扛在肩上的龙具摆到了被子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今天真是累坏了。”

尽管她这么说,但她自言自语时的脸庞却露出了有些开心的微笑。

今天有许多收获,其中包括和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见了面。

尽管堤格尔在艾莲等人包围之下看起来显得相当不可靠,但在看到他和吉斯塔特的贵族们应对时的场面,便会发现他对谁都是一副从容自在的模样。凡伦蒂娜觉得好玩而跟在他的身边,并相当欣赏他这样的处事方式。

“就连刚刚那个会议的场合中,他不只是听人家说话,也表现出了相当可靠的一面呢。要是能早点见到他就好了。”

凡伦蒂娜不讨厌堤格尔这样的男人。尽管堤格尔缺乏野心,这点对她来说是个缺点,但扣除掉这个部分,这位红发青年可以说是充满吸引人的魅力。

“太阳祭结束之后,他就要回布琉努去了。若要做事的话,还是等他回去了之后再说比较好吧?”

如果可以的话,凡伦蒂娜想试著创造与堤格尔独处的机会,但在堤格尔还留在吉斯塔特王国的期间,这似乎不是容易的事。毕竟艾莲等人跟在他的身边,而莉莎与奥尔嘉也对他抱持著好感,苏菲对凡伦蒂娜也怀有戒心……

“话说回来,没想到那个伊莉莎维塔竟然也有这么娴淑的一面……”

凡伦蒂娜说著,肩膀也随之轻颤,吃吃地窃笑起来。

就她所知,伊莉莎维塔。法米那这名战姬个性强硬,桀傲不驯,是个总是昂首阔步的人。然而,她站在堤格尔面前却表现得像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面对异性显得笨拙的小女生。而她与琉德米拉。露利叶斗嘴斗得互不相让的模样,看来也像个小孩子一样。

凡伦蒂娜不认为,她们之所以有这样的反应,是因为与堤格尔之间的邂逅为她们带来的改变。

“不是改变,而是……”

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是由龙具选定的。这些女孩都是在毫无缘由的情况下,某天忽然就成了战姬。尽管米拉的母亲、祖母、曾祖母都是战姬,而米拉的成长过程中也接受了成为战姬的教育,但事实上没有人能够保证她一定能够成为战姬。

同时,就算当上了战姬,这情况也不会在这些女孩身上忽然就产生改变。就算她们学会作为一个战姬该有的风范,但过去的自己也只是沉潜到表面之下,不显露在外而已,不会因此消失。但堤格尔也许非常善于引导这些身为战姬的女孩,表现出她们原本的面貌。

凡伦蒂娜起身,来到桌边拿起桌上的葡萄酒和银质酒杯,将葡萄酒倒入杯中啜了一口,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转换了一下思绪。现在不思考不行的事还多著呢。

“——没想到大家都遇到了呢。”

渥加诺伊、托尔巴兰、芭芭.雅加,这些所谓魔物的名字都在方才的会面中提起过。这是凡伦蒂娜今晚的第二个收获。

“就方才大家与会时的感觉来看,应该没有人隐瞒了什么,不过……”

她举著葡萄酒瓶和酒杯坐回到了床上,开始思考……

——多勒卡伐克与嘉奴隆公爵的事,是真的没有人知道吗?冯伦伯爵、艾蕾欧诺拉和琉德米拉若是曾经与这两人碰头过,应该也不是什么好奇怪的事呀……

多勒卡伐克是过去曾经侍奉泰纳帝公爵的老人,在泰纳帝败北的同时失去了踪影。而他的真实身分是一只魔物,拥有调教龙的能力。

泰纳帝公爵在布琉努王国的内乱之中曾使唤了好几头龙,这些应该都是多勒卡伐克为他准备的。

野生的龙基本上是鲜少在人类面前拋头露面的。而泰纳帝公爵身为一个人类,竟能坐拥好几头龙能听从人话的龙,能实现这件事的,肯定就只有多勒卡伐克了。

嘉奴隆公爵没有和堤格尔等人正面交锋,同时也避开了与泰纳帝公爵之间的决战,就此走避他乡。他放了火,将他的宅邸和整个亚尔堤西姆城一起烧掉了。从这点来看,若是堤格尔和几名战姬不知道他的真实身分,也许算是合情合理……

——魔物的数量和战姬一样,一共七只。这么一来应该还有另外两只才对……

是这两只魔物还没有现身在任何人面前吗?抑或者它们已经被前一个世代的战姬们消灭掉了?还是已经被嘉奴隆吃掉了呢……

——现在猜想这个问题也无济于事。反正对方迟早会有所行动的,我就等著吧。

那我该如何行动呢?凡伦蒂娜开始思考,若是以作为一名战姬职责来考量,她该协助堤格尔和其他战姬,竭尽所能地帮助他们消灭魔物吗?这倒不是问题,毕竟对她来说,她迟早也是要把那些魔物全部除掉的。

不过,这些魔物身上还有太多未解的谜题,就连所有战姬中最热心调查魔物的苏菲,也尚未查明它们的目的。所以凡伦蒂娜决定,暂时还是先观察其他几位战姬们如何奋战。



黑暗中弥漫著乾冷的空气。

而一名老人与一名年轻人乍然现身,搅乱了这片宁静氛围。

这个没有半点光芒的空间中,他们踩著平缓沉著的脚步,眼睛仿佛理所当然地清楚捕捉了黑暗空间中的一切景物,包含龟裂的墙壁、灰色的地板,还有挑高的天花板。

这里是一处已然化为废墟的神殿。

身形矮小的老人穿著一身连帽黑袍,将帽子深深遮住了大半张脸庞。走在他身边的青年则有著一副中等身材,以绿色布匹包裹著他一头黑色短发。他身上穿著一件厚厚的衣服,领口和袖口部分都嵌著皮草。

老人名为多勒卡伐克,而青年则名唤渥加诺伊。

“你为什么对于雅加婆婆被杀一事袖手旁观啊?”

渥加诺伊带著闲聊般的语气,询问走在一旁的多勒卡伐克。事实上,这对他来说也真的就只是一句闲聊。多勒卡伐克看也不看问话的人,只是简短地回了话:

“是柯契意。”

多勒卡伐克的意思,似乎是杀了芭芭.雅加的是柯契意。这个答案似乎没让渥加诺伊觉得满意,但他也没打算继续追究了。

两人走到神殿内的尽头驻足,抬头仰望眼前耸立的一道灰色墙壁。

墙上有一副骑乘巨龙的女神浮雕。

但事实上,没几个人知道浮雕中的女性其实是一位女神。

这位女神身上穿著一件薄裳,露出左侧乳房,将膝盖放在龙的头上,同时用手抚摸著龙的头侧,看来好像在安抚它——或者也可以解释为这名女神正在抑制这头龙的行动。

然而,这名女神凝视著龙心里在想什么,则是不得而知。

因为这名女神有三张脸,三副表情。中间的脸上带著温柔的笑餍,右边的脸显露出愠怒的模样,左边那张脸则没有任何表情。那三张脸都低头俯视著脚下的龙。

“……是因为‘弓’成长的关系吗?一切进展得很顺利呀。照这么下去,我们期望的日子就离我们不远了。”多勒卡伐克说。

“属于我们的时代会来临吗?黑色太阳和红之月高挂天空,紫色大地和绿色海洋覆盖著整个世界——一个无论人、龙,或者诸神都会成为童话故事般的世界……”

渥加诺伊说完,仿佛他们要确认的事情也确认完了,协同多勒卡伐克一起转身背向壁画,默默地又循著来时的路离开。于是,乾涩的空气再次在这片漆黑的空间中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