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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过去与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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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校:朱月

吉斯塔特王国内有七个公国。

其中一个公国——奥尔米兹位于吉斯塔特南部。

即使是拥有「白雪与森林之国」的别名,在这个冬季比其他国家还长的吉斯塔特,南部的领土也有许多气候温暖的地区。不过,境内有许多丘陵和山脉的奥尔米兹则不在此列。从白雪霭霭的山上吹拂而下的刺骨冷风,让野兽也忍不住寒毛直竖,伏倒在地。

统治奥尔米兹的领主名为琉德米拉·露利叶,是吉斯塔特引以为傲的战姬之一,今年十七岁。她拥有「冻涟的雪姬」、「枪之舞姬」等别名,与她熟识的人都以米拉来呼唤她。

在严寒冬季的某一天,她接待了来自莱德梅里兹的使者。

「在这个时期来到这里,旅途应该不太好受吧?」

米拉开口慰劳年纪比自己上大超过一倍的使者,请他在椅子上坐下。

使者所在的接待室有个红砖砌成的大暖炉,里面熊熊燃烧的火焰温暖了室内的空气,地上则铺着羊毛织成的毛毯。装饰在墙上的是以鲜艳的色彩来呈现秋收情景的壁毯。

米拉留着一头长度齐肩的蓝发,娇小的身体穿着以同样染成蓝色的绢布制成的衣服。虽然拥有一张可爱的脸孔,但她的行为举止确实具备了统治者应有的威严。而她的龙具——冻涟拉斐亚斯就放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使者向她行了一礼之后,便小心翼翼地把抱在怀里的袋子放在地上,然后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室内的光线算不上明亮,因为房内的照明只有放在桌上的烛台火光和暖炉的火焰而已,窗户旁的厚重窗帘也为了保暖而拉上,不过,因为已经是日落时分了,所以就算拉开窗帘也没什么意义吧。

米拉伸手拿起桌上装满热水的铁茶壶,开始冲泡两人份的红茶。其中一杯是给使者的。

这种事情原本是由侍从或侍女负责的。不过,要是对方让她觉得应该这么做,她就会亲自替对方冲泡红茶。

她把冒着热气的白瓷茶杯轻轻地放在使者面前。茶杯旁的小盘子里则装着草莓果酱。

「谢谢您的款待。」

使者一边擦拭着脸上因为室内温暖的空气和紧张情绪而流下的汗水,一边诚惶诚恐地拿起茶杯,先喝了一口之后,再加入少许果酱搅拌均匀。

「感谢您在百忙之中特地抽空接见在下。对了,听说在在下前来这里的路上,南方国境附近的墨吉涅军已经撤退了……」

「这是真的,我的部下也已经确认过了。」

米拉一边以自己的红茶冒出的热气轻拂下巴,一边语带不悦地回答。

「他们这一个多月来就只是驻扎在国境上而已,连一点小冲突都没发生过。不只是我这边的领地,连其他贵族也是看到一样的情况。你就这么告诉你的主人吧。」

她口中的「你的主人」,指的是莱德梅里兹的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使者把白瓷茶杯放在桌上,向米拉道谢。

米拉一边优雅地品尝着红茶,一边等待使者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应该不可能只是为了打听墨吉涅军的消息就特地顶着寒风来到这里,而且米拉也很好奇他放在脚边的袋子里装了什么。侍从应该已经检查过内容物,所以不太可能是危险物品。

使者一脸严肃地看着米拉,然后开口说道:

「今日在下前来拜访战姬大人,是为了通知您有关暂居于我们莱德梅里兹的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伯爵的消息。」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米拉的蓝眼浮现惊讶的神色。她差点就脱口而出「堤格尔」这个昵称,幸好最后即时改口瞒混了过去。无论是身为一名战姬还是一名少女,她对堤格尔都抱持着好感。

要是那名年轻人陷入困境的话,米拉应该会尽可能地帮助他吧,虽然因为顾及战姬的立场,她从没在公开场合表态过。

「他怎么了吗?」

米拉故作镇定地问道。不过,她冷静的态度却随着使者的叙述而逐渐瓦解。使者虽然察觉到她的表情变化,却还是继续往下说。

在夏季即将结束的时候,堤格尔接受吉斯塔特国王维克特的要求,前往了位于西方、与吉斯塔特隔海相望的亚斯瓦尔王国。

当时亚斯瓦尔有两名王子和一名公主在争夺王位,吉斯塔特决定协助其中一位名叫杰梅因的王子。堤格尔的任务正是以使者的身分前去拜见那位杰梅因王子。

后来,杰梅因在一连串的混乱之中死亡,堤格尔便改为协助一位名叫塔拉多·格拉墨的年轻将军,最后辅佐了桂妮薇亚公主,在内战中获得了胜利。桂妮薇亚很乐意和吉斯塔特维持友好关系,就结果来说,堤格尔算是完成了他的任务。

但是后来却发生了问题。

堤格尔搭乘的船,在返回吉斯塔特的途中遭到了不明人士的袭击。

「根据搭乘同一艘船的战姬苏菲亚·欧贝达斯大人所说,袭击他们的好像是一头与船一样巨大的海龙。」

海龙破坏了他们搭乘的船,船上有许多人都掉进了夜晚的海中。

而其中也包括了堤格尔。

「苏菲亚大人虽然拼命地搜索冯伦伯爵的下落,但最后还是没有找到他。」

「——这样啊。」

米拉只轻声说了一句话,便把白瓷茶杯放在桌上。因为她的手有些颤抖,所以发出的声响比想像中还大。

使者将视线自蓝发战姬身上移开,小心翼翼地拿起放在脚边的袋子。然后从里面拿出了某个以丝绢包起来的东西,放在桌上。

把外面丝绢拆开后,露出了四个小巧的陶瓶。瓶身是圆筒形,瓶盖的形状和颜色各不相同。使者看着瓶子,以不带私人情感的口气说道:

「这似乎是冯伦从亚斯瓦尔买回来的东西,说是要送给战姬大人的礼物。」

「送给我……?」

米拉拿起其中一个瓶子,打开瓶盖。一股让人心情平静的独特香气便钻进了她的鼻腔。她立刻明白里面装的是红茶茶叶。

「那我就心怀感谢地收下了。」

米拉笑着说道,但使者却仍旧盯着桌子,没有抬起头来。蓝发战姬并未责怪他,而是改变了话题。

「对了,你知道国王陛下在堤格尔维尔穆德卿遇到意外后是否有说些什么吗?」

「不,在下不知道。」

——国王究竟想怎么做呢?

米拉在心里感到有些疑惑。发生了这么严重的意外,是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的。虽然布琉努的国力因为之前发生的内乱而减弱,但他们应该不会对这件事默不吭声。

——一定会有人必须承担这项责任。虽然我不认为国王会怪到艾蕾欧诺拉身上,不过……

后来米拉又针对吉斯塔特的情势打听了几件事,也回答了使者的问题,然后就唤来侍从,吩咐对方带使者前往客房。使者起身恭敬地道谢后,便离开了接待室。

米拉在只剩下自己一人的房间里看着摆在桌上的瓶子。然后拿起了其中一个,像是要把它抱在怀里般紧紧握住。

「虽然我不认为你已经死了——但是……」

她颤抖的双唇吐出混杂着愤慨和悲伤的低语。只要离开这间接待室,她就必须表现出奥尔米兹之主——琉德米拉·露利叶的风范,所以她在这仅有的短暂独处时间里让所有的情感宣泄而出。

「要送礼物的话就亲自拿来啊,笨蛋……」

接着,米拉想到了某位远在莱德梅里兹的战姬。

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她现在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或者是比自己更觉得痛苦和难过呢?

在安静的接待室里,只听得见暖炉中焚烧柴薪的劈啪声。



片片雪花无声无息地自灰白混浊的天空飘落。

这些雪一碰到地面就会立刻融化消失,但士兵们还是意志消沉地叹着气。因为雪让吹到脸上的风变得更寒冷,甚至能冻结吐出的气息,而且这些士兵还必须在这里就地扎营。

他们只能一边搓着手一边和战友们互相发牢骚,并向众神祈祷这场雪不会愈下愈大。

这里是位于吉斯塔特王国中央稍微偏南的拉多姆平原。在这片面积不算太辽阔的平原上,目前聚集了大约两千名士兵。

他们分别是莱德梅里兹的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所率领的约一千名士兵,以及同样是大约一千人的路伯修的战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所率领的士兵。士兵们一边竖起黑龙旗及自己公国的军旗,一边忙着设置营帐。

数天前,吉斯塔特国内的上流贵族——比多格修公爵伊尔达因为某个理由而出兵,意图攻打帕耳图伯爵尤金。

两位战姬收到阻止伊尔达的王旨后,便各自率领士兵从自己的领地出发。然后为了交换情报而在拉多姆平原这个地方会合。

不过,这两位战姬现在却狠狠地瞪着对方,眼里充满了明显的战意。两个人都已经拿出自己的龙具,现场的气氛正是一触即发。就连缓缓飘下的雪花也完全没被双方放在眼里。

和艾蕾欧诺拉熟识的人都会以艾莲这个昵称来称呼她。虽然她年仅十七岁,是个及腰银发让人为之一亮的美丽少女,但同时也是拥有「银闪的风姬」、「剑之舞姬」等别名的优秀战士和指挥官。

艾莲身穿蓝色军装,手上握着长剑,红色的双眼因为足以将和她对视的人轰飞的怒气而充满斗志。

而和艾莲对峙的伊莉莎维塔也同样拥有令人屏息的美貌。

不过,让看到她的人觉得印象最强烈的,并不是她鲜艳的红发或穿在其丰满身体上的紫色礼服,而是那对颜色相异的双眼——「异彩虹瞳」吧。

蕴含着锐气的金色右眼和带着斗志的蓝色左眼,都让人联想到只要加热就会激起细小雷光的电气石(碧玺)。

伊莉莎维塔的手里握着黑色的长鞭。和艾莲的长剑一样,这根黑鞭正是她的龙具,名为雷涡。

虽然这两个人之间有过不少恩怨,可以说是交恶的状态,但也不会随便掀起争端。所以她们之所以像这样充满敌意地对峙是有原因的——而原因就是坐在伊莉莎维塔身旁的马匹背上的年轻人。

这名年轻人身材中等,充满英气的脸上还留有几分纯朴气息。他穿着毛皮上衣,背着弓,腰间则挂着箭筒。

年轻人名叫乌鲁斯。但这应该不是他的本名。因为他失去了记忆。

大约在一个月前,乌鲁斯被人发现他倒在吉斯塔特西部的海岸上。虽然被路过的村民救起,但他醒来后却完全想不起和自己有关的事。

乌鲁斯这个名字是村民们在不断询问他是否能想起什么之后,才终于说出口的单字。

后来经过几番波折,乌鲁斯被伊莉莎维塔看中,成为了她的部下。既然让乌鲁斯以随从的身分跟在身旁,代表伊莉莎维塔相当欣赏他。

而乌鲁斯也不讨厌伊莉莎维塔。

——虽然有时候会做出令人头痛的事,但似乎并不是个坏人。

伊莉莎维塔让他有这种印象,而且也收留了无处可去的自己,是他的恩人。所以他原本想在自己恢复记忆之前都一直为她效命。

但是艾莲却以不一样的名字称呼乌鲁斯。

她说,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才是你真正的名字。

她身旁的光头骑士也涨着秀气的脸,以不逊于其主人的激动语气喊着「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当乌鲁斯正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而愣住时,伊莉莎维塔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似地挡在双方之间,并大喊乌鲁斯是自己的部下,她根本不认识什么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然后就演变成目前的情况了。

艾莲和伊莉莎维塔都没有要退让的意思,笔直地注视着对方。艾莲手上的长剑吹起阵阵微风,伊莉莎维塔握着的黑鞭也闪烁着些许雷光。

看来两人之间的激战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了。两位战姬调整呼吸,计算距离,寻找能抢先攻击眼前的敌人的机会。

然而,有人却比她们还要早采取行动。是乌鲁斯。他以极其自然的态度挡在两人之间。

「堤格尔……」

银发战姬稍稍放松了因为紧张而绷起的脸部线条。相较之下,红发战姬则是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双手紧紧地握着黑鞭。

乌鲁斯向艾莲行了一礼之后,便以平静到甚至让人觉得冷漠的声音告诉她:

「很抱歉,我想不起任何和你们有关的事情。」

漫天飞舞的白雪仿佛让时间也为之冻结了。

艾莲惊讶地瞪大双眼,哑口无言,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光头骑士也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年轻人对这两个人深深地低下头。

「不过,我想拜托你们一件事。请你们不要欺负我的主人。」

乌鲁斯说完后便抬起头,掉转马头回到伊莉莎维塔身旁。

现场顿时陷入沉默。除了乌鲁斯以外的三个人都因为过于震惊而脸色铁青。就连身为乌鲁斯主人的伊莉莎维塔也不例外。

最后是银发战姬以冷静的嗓音打破了持续长达十秒的死寂。

「——抱歉,伊莉莎维塔。」

艾莲将长剑收进剑鞘,翻身下马。然后对着红发战姬深深地低下头,行动之谦卑和方才的乌鲁斯相比毫不逊色。

「看来是我太武断轻率了。针对自己刚才失礼的态度,我在此向你道歉。」

艾莲的双拳握得死紧,声音也有些颤抖。她正在压抑心中随时都会溃堤的庞大情感。

伊莉莎维塔沉默地低头看着她被银发覆盖的头。这并没有什么用意,只是一时说不出话来罢了。乌鲁斯的行为和艾莲的话都出乎她意料之外。

「……你能够明白真是太好了,艾蕾欧诺拉。」

她放松握着黑鞭的力道,一边叹着气一边缓缓地说道。明明天气寒冷到正下着雪,她的额头上却浮现一粒粒汗珠。

她也把黑鞭卷起来挂回腰上,以表示自己没有要继续交手的意思。

「我也不打算在这里进行不必要的战斗。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谢谢你,伊莉莎维塔。」

艾莲抬起头来。虽然她的脸上并未浮现愤怒或感慨的表情,已经冷静了下来,但她的声音却显得缺乏活力。

「话说回来,军事会议可以在半刻后正式开始吗?」

「也好,我没有意见。」

伊莉莎维塔点点头。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是有些尴尬。她们需要一点时间让彼此冷静下来。

「那我会在这里设置营帐。毕竟半刻后太阳可能已经下山了。」

「需要我们提供烛台或桌子吗?」

「如果因为分摊准备而少了什么东西的话会很麻烦,还是由我们来准备吧——那就半刻后见了。」

艾莲跨上马背,向两人行了一礼。光头骑士虽然以感觉有话想说的视线看着乌鲁斯,但银发战姬掉转马头后,他也跟着离去了。

等到这对莱德梅里兹的主仆渐行渐远之后,伊莉莎维塔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接着她转头看向乌鲁斯,露出了像是小孩子在赌气的表情。

「我才没有被欺负呢。」

她一开口就以有些强硬的语气对眼前的侍从这么说。乌鲁斯眨了几次眼睛后,才迟钝地「喔」了一声。虽然这种反应原本是非常不敬的,但伊莉莎维塔也没有特别纠正他,就掉转马头离去了。乌鲁斯急忙跟了上去。

伊莉莎维塔在骑马前往自己军队的营地时,呼唤了乌鲁斯的名字。

「我必须感谢你刚才的担心——谢谢你。」

因为她背对着乌鲁斯,所以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战姬乘着冬天的寒风传来的声音里混合了喜悦和害羞的情绪。

当两人回到营地时,雪已经停了。

一回到莱德梅里兹军的阵营,踏进总帅用的营帐,光头骑士便忍不住对艾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战姬大人,您为何那么做呢?那名年轻人毫无疑问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啊。」

「冷静一点,卢里克。」

艾莲语气平稳地制止了他。名为卢里克的骑士虽然一脸无法接受的样子,还是先搬来椅子让主人坐下。那是一张不用的时候可以折叠收纳的简便椅子,会先垫上软垫再坐下。

「有劳了。」

艾莲开口感谢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上面隐约渗出血丝。那是指甲刺进肉里的伤痕。要是她不那么用力地握紧拳头,就无法抑制自己激昂的情感。

「『请不要欺负她』吗……真是令人难以忍受的一句话啊。在他眼里看来,我的行为像是在欺负伊莉莎维塔吗?」

「那句话应该只是为了避免纷争而采取的权宜之计吧。」

卢里克把点了火的烛台放在艾莲旁边,并开口安慰她。他并不是一个能言善道的男人,必须绞尽脑汁才说得出这句话。艾莲虽然点了点头,但这并不代表她认同他的说法,而是体谅到部下的担心才会如此。

营帐内笼罩着沉重的气氛。

就在这个时候,封闭的营帐里吹起了一阵风。

微风轻抚过艾莲的脸颊,烛台的火焰也跟着摇曳晃动。吹起微风的是她腰上的长剑。名为银闪的龙具拥有操控风的力量。

「艾利菲尔……」

艾莲双眼圆睁地惊呼长剑的名字,并轻笑了起来。红眼里充满神采,恢复了活力。她轻敲了一下长剑的剑鞘,感谢它鼓励了自己。

——没错,现在不是沮丧的时候。

打起精神的艾莲抱着胳臂抬头看向卢里克。

「卢里克,我也和你抱持相同意见。我认为那家伙就是堤格尔。」

「既然如此,为什么……」

「很简单,我们没有证据。」

艾莲不假思索地答道。

「就算那个说自己叫乌鲁斯的家伙真的是堤格尔,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点。更何况,他现在还失去了记忆。」

「但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确实对我们说的话有反应。如果能和他说更多事情的话,一定……!」

「就算我们要求和他说话,伊莉莎维塔也不会答应吧。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似乎很袒护堤格尔。如果我强硬地逼迫她的话,这次她真的会和我互相厮杀。」

「要不要向王宫报告这件事呢?」

卢里克的表情像是想到了什么妙计似地明亮了起来。连他那没有毛发的头也因为反射烛台的火光而泛着光泽。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是布琉努王国借给我们的贵客,这起事件应该会让王宫陷入大骚动才对。如果我们向王宫报告这件事,就可以让局势变得对我们有利了不是吗?」

「我也有想过这个方法,但是——」

艾莲一脸严肃地说出她最不乐见的预测。

「万一……万一他恢复记忆之后,证实是我们搞错了,他真的不是堤格尔的话,该怎么办?」

卢里克本想一笑置之地说这是不可能的,但他办不到。就算他试图说些什么,不安的情绪也让他觉得胃仿佛被紧紧勒住,说不出话来。

艾莲同情地看了目光游移的光头骑士一眼,继续说道:

「有人曾说过这样的话:世界上可能存在着两、三个长相完全一样的人。说不定只是他的脸和身材刚好和堤格尔一样罢了。之所以对我们说的话有反应,也可能只是对某个无关紧要的单字有些在意而已。或许我们是因为听到他失去记忆,才会下意识地对他产生了某种期待。」

这样的猜测并非完全不可能。毕竟堤格尔是在冬天的深夜时掉进海中,无论怎么拼命搜索都找不到他。会觉得他还活着反而才是不合常理。

「如果那家伙真的不是堤格尔的话,伊莉莎维塔这次绝对不会原谅我吧。莱德梅里兹和路伯修的关系会恶化到极点,甚至有开战的可能。要是没有处理好,还会波及到莱格尼察。」

莱格尼察的地理位置,正好是在吉斯塔特东南方的德梅里兹和东北方的路伯修之间。也是战姬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之前所治理的领土。

别名「煌炎的胧姬」的她因病过世后,目前还没有出现接替她的新战姬。要是在这种情况下掀起纷争的话,莱格尼察在战争中受到的损失应该难以估计吧。

「王宫那里大概也正为了如何给布琉努一个交待而苦恼不已吧。因为我们向邻国借来的客人,竟然在执行国王要求的任务时死了啊。」

艾莲的声音在一瞬间流露出愤怒的情绪。她以短暂的沉默抑制自己激昂的情感之后,脸上又浮现了嘲讽的笑容。

「如果我们把他带到那种地方,结果发现他不是堤格尔的话,可没办法只说一句『我们搞错人了』就了事。布琉努大概会以为我们是找人冒名顶替堤格尔来欺骗他们吧。」

卢里克忍不住发出低吟。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很可能和布琉努爆发战争。

艾莲敛住了怒意,转而露出温柔的笑容,并以冷静的语调说道:

「待会儿就要召开军事会议了,还是先忘了堤格尔的事,专心处理比多格修公爵的问题吧。虽然我当时比你还激动,说这种话没什么说服力就是了。」

「没……」

卢里克原本想说「没这回事」,但他重新思考了一下,一脸正经地改口说道:

「我明白了,那我先去外面吹吹风,让头脑冷静一下。」

「我允许你可以喝一杯葡萄酒驱寒。外面那么冷,伊莉莎维塔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艾莲如此回答他之后,卢里克便向她行礼,然后离开了营帐。

现在营帐里只剩下艾莲一个人。

「银闪的风姬」一直抱着胳臂,一脸严肃地注视着眼前什么也没有的空间。



而在路伯修军的营地,则是担任战姬亲信的骑士那姆在总帅的营帐里迎接伊莉莎维塔和乌鲁斯的归来。

他的年纪大约三十五岁,但头上的黑发里却夹杂了许多白发,胡子剃得很干净的脸上刻着感觉历经风霜的深邃皱纹。

那姆愿意以友善的态度对待来历不明的乌鲁斯,这在伊莉莎维塔的阵营里算是少数派。

伊莉莎维塔在进入营帐之前一直维持高傲的态度,但是等到只有乌鲁斯和那姆看着自己的时候,她脸上就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愉快笑容。

「乌鲁斯,在军事会议开始之前,你先休息一下吧。」

「……让我同行不会有问题吗?」

乌鲁斯有些迟疑地问道。因为自己显然就是差点造成两位战姬起冲突的原因。伊莉莎维塔一脸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要是带其他人去的话反而很奇怪,你只要以我的侍从的身分堂堂正正地跟在我身边就行了。」

「谢谢您。」

乌鲁斯一边为她准备椅子,一边有些困惑地表示谢意。替烛台点火的那姆则对红发战姬问道:

「需要为您送些果汁(克瓦斯)过来吗?」

「不必了,反正我待会儿休息一下之后又要再出去。」

「明白了。那么,我就在外面待命,若有任何要求请您尽管吩咐。」

那姆朝乌鲁斯使了个眼色后便离开了营帐。

「那我也稍微离开一下子吧。」

乌鲁斯原本也想跟着那姆离开营帐,但是当他转身背对主人时,伊莉莎维塔却突然叫住了他。他转过头,发现异彩虹瞳的战姬正一脸难为情地看着自己。现在她的身上已经感觉不到那种接连对士兵下令的指挥官威严了。

「不许告诉别人我们和艾蕾欧诺拉说了什么喔。」

乌鲁斯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笑容。因为那姆大概就是想询问自己这件事吧。但他看到主人那近似恳求的眼神时,觉得对方虽然是在命令他,却显得有点可怜,所以实在是无法拒绝。

「我只说明大致内容,但是关于我们交谈的内容等细节绝对不会透漏,这样子可以吗?」

「就这样吧。」

虽然伊莉莎维塔露出了有些不满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那么不悦。她好像总算想到要维持自己的威严了。乌鲁斯忍着苦笑行了一礼,总算是离开了营帐。

他一踏出营帐,就有一阵寒风猛然吹过他的身体。他一边发抖一边抬头看向天空,只见天色已经变得有些昏暗,月亮和星星的光芒也变得愈来愈明显。

营地各处都点着营火,士兵们正开始准备晚餐。他们把锅子放在用土堆起的炉灶上,锅子里冒出的白色热气和夜色融为一体。

有些士兵围在锅子四周,把双手靠近炉灶的火来取暖,有些士兵则以分配给众人的伏特加酒擦拭手脚,让身体暖和起来。还有士兵看到之后感叹这么做太浪费了。

——我记得今晚的晚餐是鱼汤吧。

这是在锅子里装满水,再把切成块的鱼肉和蔬菜放进去炖煮的料理,是吉斯塔特的家常菜之一。今天的鱼汤使用的材料是盐渍的鳕鱼、洋葱、马铃薯和胡萝卜。虽然只靠用来腌鳕鱼的盐调味,但是因为盐渍鳕鱼本来就很咸,所以也不需要再另外调味了吧。

乌鲁斯出神地眺望着他们,直到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才回过头。只见那姆用双手抱着装果汁的瓶子和两个大黑麦面包,就站在他眼前。

「军事会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虽然都不是热食,还是先吃一些吧。」

「谢谢你。」

乌鲁斯收下了面包。因为他确实饿了,所以很感谢对方替他准备食物。

「话说回来,真的挺冷的,我们边走边说吧。」

「不守在主人身旁没问题吗?」

「反正有士兵负责看守,只离开一下子没关系的。而且距离军事会议开始也没多少时间了。」

两人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并肩往前走。

「虽然我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事了,但还是请你告诉我吧。为什么军事会议会延到半刻钟之后才开始呢?」

乌鲁斯简单扼要地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艾莲和卢里克称呼自己为堤格尔、伊莉莎维塔否认他们说的话,并和他们争吵起来,以及乌鲁斯出面劝和,说自己是伊莉莎维塔的侍从等事情。

「——所以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就向主人谢罪,并要求军事会议重新开始。」

乌鲁斯一脸愧疚地抬头看向可能比自己年长超过十岁的骑士。因为他在叙述的时候,那姆一直维持严肃的表情,脸上的皱纹也变得愈来愈深。原本就不少的白发说不定又要变多了。

那姆听完事情经过之后,一边用手指抚摸着脸上的皱纹,一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啊。不,你做得很好。至少你避免了最糟糕的情况发生。」

当伊莉莎维塔说要带乌鲁斯一起参加军事会议的时候,那姆费尽唇舌地表示反对。因为他最恐惧的就是两名战姬有可能正面冲突这件事。

「那姆先生,我想问你一件事。」

乌鲁斯吞下面包,接过装果汁的瓶子润润喉之后,便以严肃的表情看向那姆。那姆因为嘴里正塞满了面包,所以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真的长得很像那个叫堤格尔维尔穆德的人吗?」

「……我不知道。」

终于吞下面包的那姆擦着嘴回答。

「我和战姬大人都没有见过那个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人。但我们曾听说过他的事迹。既然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都那么说了,至少可以确定你和他非常相像吧。」

那姆对乌鲁斯说了一些与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有关的事迹。他不仅成功地平定了去年发生在布琉努王国的内乱,还以仅仅两千人的军队,击退了侵略布琉努的墨吉涅两万大军。

「最特别的是,我听说他拥有超乎常人的弓箭技巧,只要是被他盯上的猎物,不管距离多远都能够一箭击杀。还有人谣传他射死了龙。」

「这好像不是我能办到的事呢。」

乌鲁斯苦笑着耸了耸肩。连他也知道龙鳞是极为坚硬之物,就是以钢铁制造的利剑劈砍,也无法伤其一分一毫。那姆也笑了一下,但马上就恢复严肃的表情。

「说不定你只是忘记了而已。」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那姆以平稳的口气说道: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等这次的事情结束后,要不要和莱德梅里兹交涉一下呢?你可以去他们那里,调查一下你的身分来历。莱德梅里兹就在吉斯塔特和布琉努王国的国境线旁,应该会比路伯修知道更多那个国家的消息才对。」

乌鲁斯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低头陷入沉思。

「虽然我还有其他事情想问你,不过,我可以请你先告诉我一件事吗?」

那姆一边接过果汁的瓶子一边点点头。乌鲁斯的黑眼里浮现纯粹的好奇,开口问道:

「主人为什么会这么欣赏我呢?」

之前他询问那姆的时候,那姆告诉他是因为伊莉莎维塔很欣赏他出色的弓箭技巧,还有他是伊莉莎维塔自己挑选的第一位部下。

不过,伊莉莎维塔在和艾莲争论的时候,却如此叫道:

「我的乌鲁斯。」

就算她当时情绪相当激动,也不太可能说出那种话吧?这让乌鲁斯觉得很不可思议。更别说他在路伯修的公宫工作的时间说不定还不满一个月。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那姆惊讶地瞪大双眼,哑口无言地看着乌鲁斯。他的问题有那么奇怪吗?乌鲁斯不禁在心里感到疑惑。

那姆一脸为难地摇摇头,先是摸着脸上的皱纹,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又叹了一口气。

「有人曾经跟你说你很迟钝吗?」

「迟钝……?」

「你很迟钝,迟钝透了。不过,就当作是因为你失去了记忆才会这样吧。」

乌鲁斯愣了一下,呆站在原地,那姆不断地强调他很迟钝,然后无奈地笑了笑。

「因为很欣赏你的弓箭技巧,还有你是战姬大人自己挑选的第一位部下。这两个原因我以前跟你说过吧?」

乌鲁斯点点头。这时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位少女的身影。

是不久前才见过面的银发战姬。她露出即使是第一次见面也会觉得她很亲切的开朗笑容,开口说道。

——你是我的俘虏。这么说来,你是我第一次抓到的俘虏呢。

——我对你的弓箭技巧一见钟情。

「……乌鲁斯?」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年轻人回过神来。那姆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了?我看你一直在发呆。」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主人时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乌鲁斯觉得自己不该在此时说出艾莲的名字,所以在情急之下随便找了个理由。那姆听到之后苦笑了一下。

「哦,那次还真惨啊。」

乌鲁斯第一次见到伊莉莎维塔的时候,正好在海边和村民们受到海盗的袭击。海盗人数很多,若非出来散心的伊莉莎维塔碰巧经过,他们恐怕就没命了吧。

话虽如此,但遇到伊莉莎维塔也很难说是件幸运的事。伊莉莎维塔挥舞着龙具击垮海盗之后,为了追赶逃走的海盗而命令乌鲁斯等人提供小船,还要求他们负责划桨。对当时跟在伊莉莎维塔身边的那姆而言,这是一段让他想起来就感到胃痛的回忆。

「乌鲁斯,你第一次见到战姬大人的时候,她曾经问你对她的眼睛有什么看法对吧?你还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吗?」

爱操心的骑士收起笑意,指着自己的眼睛问道。乌鲁斯眨了几次眼睛,回想一下后点点头。

「我应该是回答『像猫一样』。」

当时他还因为这个回答而被搭乘同一艘小船的村民推下海。再加上之前和之后所发生的事,让乌鲁斯难以遗忘这段经历。

那姆露出有些苦涩的笑容,视线离开乌鲁斯身上,转而看向远处围在锅边的士兵。他们愉快的说话声连这里也听得到。

「就算去问在这里的士兵们……不,就算是问遍在公宫里工作的所有人,也不会有人说出和你一样的回答吧。」

那姆看向远方,喝了一口果汁。

「战姬大人的那种眼睛叫异彩虹瞳,在路伯修是一种吉兆,备受尊敬——但是在战姬大人出生长大的地方却是完全相反。」

骑士的话说到一半,语气里便出现了痛苦和愤怒的情绪。

「是不吉利且会招来灾祸的象征。那个地区似乎到现在仍拥有这个观念……听说那位大人原本是某个贵族的私生女,却因为那对与生俱来的眼睛,而被当成是不知道双亲是谁的弃婴,在某个贫寒的小村子被抚养长大。」

这代表伊莉莎维塔被自己的父母抛弃了吗?乌鲁斯不禁倒抽一口气,五官因愤怒而扭曲。头发斑白的骑士继续说道:

「只不过是因为双眼的颜色不同,就遭到旁人轻蔑、辱骂和殴打。无论是老人、成年人还是小孩,都没有人愿意替她说话。那位大人在十岁之前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虽然那位大人没有对我们说过当时发生的事,但那肯定是一段让她不愿对别人提起的艰苦日子吧。」

「既然主人没有告诉过你们,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那是我调查到的。」

那姆不假思索地答道。他看到年轻人带着责备之意的眼神后无力地笑了笑。

「别露出那种表情。我刚才也说了,那位大人是某个贵族的私生女。身为一个在路伯修的公宫任职,并为她效命的人,我不可能不去调查这些事。」

「……你说得对,抱歉。」

乌鲁斯立刻改变想法,向神情疲倦的骑士道歉。虽然他只在路伯修工作了将近一个月,还是能明白这么做的必要性。那姆并没有表现出很介意的样子,拿起装果汁的瓶子喝了一口。

「当然了,我们不可能对战姬大人说『我们已经调查过了』。而是表面上装成不知道详情的样子。你也在那位大人面前维持这种态度吧。」

「我明白了。对了,那个村子的人知道主人的身分来历吗?」

乌鲁斯一开口询问,那姆便像是要藏起表情似地伸手遮住自己的脸。

「你的直觉还真准……村长和村里的重要人士都知道那位大人是贵族的女儿。所以还是有多加留意,避免让她丧命的样子。虽然这会让人想问『那揍她就没关系吗?』,但如何判断这方面的轻重程度只有当事人才会知道。」

乌鲁斯感觉自己的后背一阵发凉。这应该不是天色昏暗和寒风所造成的。

「我们回归正题吧——那位大人在十岁的时候被自己的父亲接了回去。」

——应该不是基于什么令人愉快的理由吧。

看到那姆的侧脸,乌鲁斯这么想,但他并未说出口,而是选择默默地聆听。

「听说是因为原本预定要继承爵位的儿子因病去世,与战姬大人的父亲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就只剩下她了。而且也有一些地区像路伯修那样视异彩虹瞳为吉兆。战姬大人的父亲大概是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件事吧。」

——不想要就抛弃,需要的时候又捡回来吗?

听见这段自私到了极点的叙述,乌鲁斯忍不住感到愤怒,甚至觉得头脑一阵发热,连晚风也没有那么寒冷了。那姆似乎看出他的心情,便沉默了一阵子。过了整整十秒之后才继续往下说。

「她被父亲接回去之后,好像并未受到很好的待遇。这也难怪,她父亲本身还是无法接受异彩虹瞳嘛。然后在三年前,也就是那位大人十五岁的时候,她成为了战姬。」

「三年前……?」

乌鲁斯惊讶地转头看向那姆,他脸色凝重地点点头。

「那位大人第一次出现在路伯修的时候,无论是谁都看得出来她非常彷徨无措。尤其是在知道大家都很高兴她拥有异彩虹瞳的时候,更是惊讶得不得了。」

这对颜色相异的眼睛是不吉利的,是导致自己的遭遇如此悲惨的可恨东西。她一直是抱持着这种想法生活,现在却突然改变了。对伊莉莎维塔而言,这肯定是足以颠覆世界的巨大冲击。

「等到她已经习惯在公宫的生活后,便经常询问我们一个问题。」

你对我的眼睛有什么想法?把你心里想的直接说出来就好。

「——当时我的回答是『像宝石般美丽』。」

那姆一边摇晃装果汁的瓶子,确认是否喝完了,一边扯着嘴角说道。

「虽然我想不出太多词汇来形容,但我认为自己回答得还算诚实,不过,我的确是考虑到身为臣子的立场才会那么回答的。不只是我,凡是被问到的人都是如此。战姬大人应该也明白这一点吧,她每次听到答案的时候都会露出觉得很无趣的表情。不过——」

那姆突然一改先前的表情,露出了仿佛很高兴的笑容看着乌鲁斯。但他的眼神仍旧相当正经。

「你出现了。老实说,你的回答让人吓了一大跳,但我从没看过战姬大人露出那种笑容。我想那应该就是她真正想听到的答案吧。」

即使看到那对异彩虹瞳,也不会联想到吉凶。

不会特别在意一看就知道身分高贵的伊莉莎维塔的感受,以坦然自若的态度毫不忌惮地说出自己的感想。

正因为乌鲁斯失去记忆,所以不知道伊莉莎维塔的来历,不会被多余的知识和偏见影响,也不需要顾虑她的立场,才能说出如此直接的回答。

那姆伸手抓住乌鲁斯的肩膀,笔直地盯着吓了一跳的乌鲁斯。

「刚才我问你要不要去莱德梅里兹对吧?我不打算收回这个提议。如果你真的想去的话,我会用尽办法帮助你,也会设法说服战姬大人。不过,如果你问我的真正想法,我会希望你继续留在路伯修替战姬大人效命。虽然我很清楚这是个自私的要求……」

那姆像是要把储存在肺里的空气全部吐出来似地,一口气讲了许多话。乌鲁斯不仅是肩膀被抓,那姆用尽全力请托的眼神也让他倍感压迫,无法闪避这位骑士的注视。

「——但是,那位大人很需要你。」

那姆抓着年轻人肩膀的手加重了力道。乌鲁斯忍不住皱眉呻吟。那姆听到他的声音才猛然回过神来,慌张地松开手,并低声说了句抱歉。

乌鲁斯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之后,便低头看向地面,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会听到这么惊人的内幕……

他没有要责怪那姆的意思,这原本就是乌鲁斯自己想打听的事情。多亏了那姆的说明,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伊莉莎维塔会对自己这样的人如此执着了。

不过,他怎么样也没料到这竟然牵涉到如此严重的问题。

——现在该怎么办呢?

他并不讨厌伊莉莎维塔,而且伊莉莎维塔也是收留了自己的恩人。如果她没有在一个月前要求他追随自己的话,乌鲁斯现在应该还待在那个渔村里,靠着替村民做些杂务,一点一滴地赚取旅行的费用吧。

——可是……

他脑中浮现了银发少女与她身旁的光头骑士的身影。他们呼唤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拼命而殷切,可以感受到他们内心的真挚情感。

——我记得主人是以「艾蕾欧诺拉」这个名字来称呼她。

乌鲁斯试着低声呼唤了这个名字好几次。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的发音听起来很舒服,而且直达他的内心。如果有人说他们曾经和自己关系匪浅,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吧。

乌鲁斯正在烦恼犹豫的时候,那姆一动也不动地默默站在一旁。他在昏暗的夜色中静静地等待年轻人的答覆。

片刻之后,乌鲁斯抬起头,以愧疚的表情向他道歉。

「对不起。」

那姆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而是过了大约五秒之后才垂下双肩,叹了一口气。

「不,没关系,反而是我要跟你道歉,说了让你觉得困扰的话。」

「没这回事,我很高兴你愿意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那姆听到乌鲁斯的话后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他以眼神示意年轻人往下说。

「你能够帮我调查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个人吗?我想知道他的为人和他所处的身分立场。主人说他坠海身亡了,那是事实吗?那个人……真的是我吗?」

乌鲁斯像是在细细琢磨每个字似地说出自己的要求,最后以这番话作为结论:

「在弄清楚这些事之前,或者是我恢复记忆之前,我会继续追随主人。我不想因为主人而随便许下承诺。」

那姆瞪大双眼,一脸呆滞地低头看着年轻人。过了大约一秒钟之后,他回过神来,带着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问道:

「这样好吗?我刚才已经告诉你我的想法了。就算查到了什么,我说不定也不会告诉你。不对,或许我根本就不会帮你调查。」

「没关系。」

乌鲁斯轻笑着回答。那姆刚才也因为相信自己而跟他说了伊莉莎维塔的过去。所以他决定也相信那姆。

那姆看了他好一会儿,露出了放弃般的笑容。

「那今后就请你多多指教了,我会尽可能地帮助你的。」

「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

这两位男人在闪烁着星光的夜空下紧紧地握住彼此的手。乌鲁斯一边用另一只手不好意思地抓着脸颊,一边说道:

「对了,我可以再请你告诉我另一件事吗?」

「什么事?」

那姆一边松手一边反问。乌鲁斯皱起眉头,以仿佛在烦恼该怎么出下一步棋的表情问道:

「我们的主人和莱德梅里兹的艾蕾欧诺拉大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我看到主人和艾蕾欧诺拉大人交谈的时候,忍不住有这种感觉……」

乌鲁斯抓着深红色的头发,支支吾吾地说道,但他看到那姆立即回问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的推测应该没错。

这个推测并不是偶然想到的。在出发前往参加军事会议的时候,他觉得伊莉莎维塔的侧脸看起来没有平常那么从容。艾莲的态度也很古怪。只因为看到了乌鲁斯,就让她情绪变得那么激动吗?

「……也好,在军事会议开始之前,有必要让你先知道一些和对方有关的事情。」

那姆仰起头,将瓶子倒过来,饮尽最后一滴果汁之后,便再次看向年轻人。他的眼里充满了幽暗的神色,让人觉得仿佛看见了一片沼泽。

「正如你所推测的,这两人之间确实有些恩怨。在大约两年前的秋天,王室直辖的领地内的某个村子爆发了瘟疫。那个村子就在路伯修的边境附近。战姬大人下令将那个村子连同病死的人一起烧毁,并将没有染病的村民暂时隔离起来。」

乌鲁斯一脸严肃地点点头。乍看之下,伊莉莎维塔的做法似乎相当残忍,但他认为这么做是正确的。如果换成是自己,为了防止疾病蔓延,他应该也会采取同样的行动吧。

「那个村子对莱德梅里兹的战姬而言似乎是块充满回忆的土地。所以她便提出要求,表示想帮忙照顾那些被隔离的村民。」

「那不是一件美谈吗?」

「但是,我们的战姬大人却拒绝了。她的理由是『王室直辖的领地内的村落不适合复数战姬同时介入干预』。实际上,王室似乎也对我们战姬所采取的各种政策感到不满,认为战姬大人并不信任国王陛下。」

那姆语带讽刺地笑着说道,乌鲁斯则是哑口无言。

处理瘟疫其实就是在跟时间赛跑。速度愈慢,损害就会愈大。当时只是由能够最快展开行动的人负责处理这件事罢了,和是否信任国王毫无关系。

「战姬大人并未对那些被隔离的村民见死不救。她准备了各种物资和粮食,并安排医师诊治,让那些村民能撑过严冬,也承诺会帮助重建村落。别忘了,那可不是她自己的领地,而是王室直辖领地内的村子。但是,那些村民几乎都没有撑过那年的冬天。」

乌鲁斯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紧咬双唇。光是想像当时伊莉莎维塔和艾莲的心情,就觉得苦闷的声音快要从齿缝间钻出。

「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对我们的战姬大人很不谅解。这也难怪,虽然已经尽了全力,但我们先前拒绝对方的协助,后来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这就是她们之间的第一个恩怨。」

听到那姆的最后一句话,乌鲁斯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

「……还发生过其他事情吗?」

「没错,而且还是几乎在同时期发生的。」

那姆露出疲惫的笑容,开始往前走。他们差不多该回去营帐了。乌鲁斯也跟在他身旁。

「我刚才说过,战姬大人的父亲是一位贵族。这位名叫罗吉翁·阿伯特的贵族惹了一些麻烦。他侵吞了人民缴交的税金,并向王都提出造假的报告,谎称那一年作物歉收,或是为了修桥耗费了不少经费等等。不仅如此,还伙同领地内的盗贼,对邻近诸侯的村落城镇发动袭击。」

那姆说到这里就暂时停了下来。两人看着彼此,脸上写满了不快。没想到伊莉莎维塔的父亲竟然是这种人。那姆一脸不悦地继续说道:

「而这位罗吉翁卿的领地正好就在莱德梅里兹附近。国王陛下想也不想就命令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前往讨伐,但我们的战姬大人却表示希望让自己负责这件事,说会想办法说服罗吉翁卿,让他赎罪。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也接受了这项要求——」

「那后来怎么样了呢?」

「罗吉翁卿根本没有前往事先约好要谈判的地方,而是直接逃跑。所以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就出兵讨伐他了。」

因为事情的发展实在是太过荒唐,乌鲁斯顿时哑口无言。

「后来,我们的战姬大人便向对方提出决斗的要求,结果她输了,而且是惨败。」

那姆之所以语气平淡,是因为他正压抑着内心的情感吧。而乌鲁斯则是痛苦得想抱住自己的头。这已经不是能用恩怨两个字来形容的关系了。

乌鲁斯为了平复心情,便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所以阿伯特家最后是由主人继承吗?」

他记得好像有一位战姬名叫凡伦蒂娜,因为她出生于贵族家庭,所以拥有两个姓氏。伊莉莎维塔应该也是那样吧?

「阿伯特家因为违反国王命令等原因而被取消了爵位。战姬大人也没有要替阿伯特家求情的意思。我可以明白她的心情。接下来是去年秋天发生的事——」

更恐怖的是,那姆的话还没有说完。乌鲁斯露出像是在说「怎么还有啊?」的表情看着他,但头发斑白的骑士却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下去。

「你应该知道路伯修的南方有个叫莱格尼察的公国吧?治理那里的战姬亚莉莎德拉大人好像和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是好友……而我们的战姬大人在去年秋天出兵攻打了莱格尼察。」

虽然乌鲁斯在心里哀叹着「快放过我吧」,但是都已经说到这里了,他也无法阻止对方,只能在有些发软的脚上施力,让自己能在冰冷的地面站稳一点。

「当时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人在布琉努,但她后来以惊人的速度赶回国内,并代替卧病在床的亚莉莎德拉大人阻挡我们进军。」

「主人为什么要攻打莱格尼察呢?」

「是基于政治上的考量。想知道详细原因的话可以找机会去问战姬大人。」

那姆给了一个避重就轻的回答。他不是不知道原因,只是说出来后又需要进一步说明,怎么想都觉得时间不够用。

「我们的主人和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大人的恩怨大概就是这些了吧。总算是在军事会议之前说明完毕了呢。」

「那个,可以请你代替我出席军事会议吗?」

乌鲁斯以无比认真的表情恳求道。就算伊莉莎维塔很赏识他,但是去参加这两人一起出席的军事会议,根本就和抽到下下签没两样。乌鲁斯心想,真佩服这两个人刚才没有当场打起来。

骑士和年轻人停下了脚步。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那姆一边摇晃着已经喝光的果汁瓶子,一边夸张地耸了耸肩。

「抱歉,乌鲁斯,我也很想代替你出席,但是我完全想不到能说服战姬大人的理由。」

「呃,刚才你不是说会尽可能帮助我吗?」

「所以我才说是『尽可能』啊。这件事有点超出我能力范围。」

「但是你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挺从容的啊。」

正如乌鲁斯所言,那姆的语气直到刚才都还有种令人觉得喘不过气来的严肃感,现在却像是如释重负般地沉稳平静。

「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必须累积经验。祝你好运。」

「我总觉得已经预见会有起争执的场面,这更需要经验丰富的老手出面吧?」

「就算你逃过了这次,以后应该还是会被赋予重任喔。而且这次的情况怎么想,我都觉得你是最适合的人选。你已经填饱肚子,养足精气了吧?放心,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我要跟主人说我吃了那姆先生给的面包,结果肚子痛喔。」

两人就这样互相瞪着对方,但是过了不久就不约而同地苦笑起来。虽然觉得很傻眼,不过乌鲁斯并不讨厌那姆这种顽固的个性。

那姆把手放在乌鲁斯的肩膀上,弓着背对他深深地低下头。

「拜托你了,就接下这个任务吧。军事会议可以说是让战姬大人一个人大显身手的舞台,她不会向亲信征求意见,要让你说些什么话的时候,也会事先给你指示。你只要像战姬大人说的安静站在一旁就行了。」

「可是,如果主人和对方的战姬大人起冲突的话该怎么办呢?」

「那你就想办法安抚战姬大人吧。真的没办法的话,要把她当成无理取闹的小孩子,训斥她几句也没关系。一切由我负责。」

「……请你替我向神明祈祷,让事情不会演变成那样。」

乌鲁斯忍不住想像起伊莉莎维塔被训斥之后跟小孩一样垂头丧气的样子,好不容易才一脸疲惫地挤出这句话。



艾莲在两军阵营的正中间设置了一顶营帐。

目前这顶营帐里有四名男女正隔着一张老旧的桌子面对着彼此。烛台的火光照亮了四人的脸庞以及好几张摊开在桌上的地图。

路伯修阵营由伊莉莎维塔和乌鲁斯、莱德梅里兹阵营则由艾莲和卢里克出席军事会议。

「——再重新自我介绍一次,我是路伯修的战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

「我是莱德梅里兹的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

两位战姬都表情冷若冰霜地紧闭着嘴,挺直背脊,抱着胳臂,以充满敌意的眼神眼神看着对方。丰满的胸部也挑衅似地向前挺起。

——简直就跟蜂窝一样。

站在伊莉莎维塔身旁的乌鲁斯紧张地绷紧身子,在心里如此低语。待在旁边很危险,可是伸手去碰的话更危险。

站在艾莲身旁的卢里克好像也有一样的感觉,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安,表情也很僵硬。乌鲁斯忍不住担心起他来。

在主人自我介绍之后,乌鲁斯和卢里克也各自报上名字并互相打招呼。乌鲁斯直到这时才知道卢里克的名字。听到这个名字时,乌鲁斯觉得脑中的某个角落好像起了令人在意的反应,但是因为军事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他只能先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件事上面。

军事会议进行得相当顺利,乌鲁斯的担心简直就是多余的。

伊莉莎维塔和艾莲把她们各自带来的地图摊开来放在桌上,用木制的小棋子说明自己至今为止的行军路线和侦察的情况。两人都不愧是身经百战的指挥官,不需要详细说明就能立刻明白对方的想法。

「如果骑马从比多格修沿着主要街道前往帕耳图的话,大概要花费十天左右的时间吧。」

「不过,比多格修公爵很明显地是远离主要街道前进的。所以实际上还要再多花几天才会抵达帕耳图吧。」

艾莲从叠在桌上的好几张地图中抬起头来,看向红发战姬。

「伊莉莎维塔,你认为比多格修公爵率领的士兵大约有多少人呢?先假设他募集了一两天内所能募集到的士兵人数吧。」

「一千五百到三千人吧。而且全都是骑兵。不过我当然会以他募集了三千人的情况来做打算。」

「三千吗……不愧是公爵呢。」

「就算我们双方的军队加在一起也只有两千人,很吃力呢。」

卢里克一脸苦恼地低吟道。不过他的主人却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

「虽然不该大意,但只差了一千兵力的话,我和伊莉莎维塔两个人还能够想办法弥补。」

「帕耳图伯爵有多少兵力呢?」

「应该只能凑出大约一千兵力吧。不过,我不太想让尤金大人——帕耳图伯爵的士兵参与战斗。」

「为什么?这是比多格修公爵和帕耳图伯爵之间的问题吧?」

伊莉莎维塔不太谅解地皱起眉头,艾莲便以有些冷淡的语气回答:

「正如你所言,应该让伯爵的士兵参战才是合情合理。不过,老实说,伯爵的士兵战力并不强,伯爵本人也不擅长战斗。要是他们输了,会让我方士气下降,而比多格修公爵的军队则士气大增,这样子就麻烦了。」

虽然艾莲说的是事实,但伊莉莎维塔并未因此改变自己的看法。

「就算是这样,帕耳图还是应该出兵。不过,如果伯爵不介意自己的名誉受损,就算被说是『不肯自己派兵保护领土,只会依赖他人军队的男人』也无所谓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伊莉莎维塔的话也有一番道理。虽然不知道这件事会如何收场,但是邻近的贵族肯定会以此嘲笑、羞辱尤金。

艾莲也明白这件事,但她打算在比多格修公爵进入帕耳图之前让事情结束,所以并未要求伯爵派兵协助。

如果在帕耳图以外的地区开战的话,尤金就没有理由出兵了。因为这件事最后会以「艾莲和伊莉莎维塔奉国王的命令,阻止了比多格修公爵引起的骚动」来划下句点。

艾莲以严肃的眼神看向桌上的地图。她和伊莉莎维塔到现在都还没掌握比多格修军的行踪。所以她也不得不先设想最糟糕的情况——也就是会在帕耳图境内开战的可能性了吧。

艾莲叹了一口气之后,便以无奈的表情回答:

「我知道了,不过,我有个条件。我只会请伯爵提供三十名骑兵,而这些骑兵会加入我的部队。伯爵则在自己的领地里等待消息。就这样。」

「你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我和你的军队都是骑兵组成的,加入只有步兵的部队反而会碍手碍脚。话虽如此,要求伯爵立刻准备大规模的骑兵部队也是强人所难,所以三十人应该是刚刚好吧。而且,我的军队很熟悉伯爵的士兵的习性,你的军队却并非如此。」

「那为什么不让伯爵自己指挥这三十名骑兵呢?」

听到伊莉莎维塔的询问,艾莲诧异地笑了起来。

「我刚才说过了,伯爵不擅长战斗。而且,要是战场上同时存在着你、我和伯爵的军队的话,就必须找人负责指挥协调。我先声明,我不想负责这件事。伊莉莎维塔,你愿意当总帅吗?」

「……我知道了,就让伯爵在帕耳图等待消息吧。」

伊莉莎维塔也不想连弱小的部队都要自己来指挥,因为可能会让自己的军队陷入不利的局势。交给艾莲负责才是比较聪明的做法。

「不过,如果公爵的军队多达三千人的话,我和你的侦察队应该会发现他们的行踪才对。但他们也不可能还在北方游荡吧。」

艾莲看着地图说道,伊莉莎维塔也歪了歪头。

「他说不定把部队分成好几个小队,分别沿着不同街道前进了。毕竟公爵是个很擅长打仗的人。」

「你和公爵很熟吗?」

艾莲的红眼中流露出讶异的神情,看着伊莉莎维塔问道。异彩虹瞳的战姬则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公爵在王国北部拥有很大的影响力,在北方拥有领地的贵族应该都和公爵有来往吧。」

「原来如此……那王都以南的地区呢?」

伊莉莎维塔摇摇头。

「公爵拥有王位继承权,应该不至于没有熟识的贵族……」

听到王位继承权这个单字,艾莲皱起眉头。她记得尤金也拥有王位继承权。

「当初知道他去了王都的时候,就应该联想到这点了吗……」

艾莲忍不住喃喃自语了起来,伊莉莎维塔听见之后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希望你没有什么事情瞒着不告诉我。」

艾莲以一副嫌麻烦的表情看了伊莉莎维塔一眼,然后才无奈地开口说道:

「比多格修公爵想攻打的帕耳图伯爵也拥有王位继承权。所以我只是在猜测这会不会就是起因罢了。」

艾莲的意思是拥有王位继承权的贵族互相争斗,但这番话似乎引起了伊莉莎维塔的反感,她不悦地眯起了眼睛。

「我没记错的话,这件事的起因应该是帕耳图伯爵送给比多格修公爵的伏特加才对吧。」

帕耳图伯爵赠送的伏特加有毒,害死了伊尔达的侍从。那是伊尔达出兵的理由。

「伏特加里放了毒,只是比多格修公爵的片面之词而已。」

艾莲立刻开口反驳。帕耳图伯爵尤金是教导银发战姬礼仪规矩的老师。她很清楚其为人,所以不可能对伊莉莎维塔的指控默不吭声。

「两位,这些事情还是之后再讨论吧。」

乌鲁斯敏感地察觉到气氛开始变得有些紧张,便急忙介入两位战姬之间。卢里克也大声地对乌鲁斯表示赞同。

「一点也没错,现在找到比多格修军的下落才是最优先的。对了,请问侍从先生是否有什么好点子呢?」

卢里克的问题只是为了拉回正题,并不是真的想要知道答案。乌鲁斯虽然明白这一点,但若是回答「我没有任何想法」的话,又会害伊莉莎维塔颜面无光。为了争取时间,他只好这么说道:

「不好意思,能不能告诉我一些有关比多格修公爵的事情呢?」

「说得也是,我也不太了解公爵是个什么样的人,希望你能够说明一下。」

艾莲同意之后便不再与伊莉莎维塔互瞪,并朝乌鲁斯瞥了一眼。乌鲁斯和她四目相对时,不自觉吓了一跳,心脏也用力地跳了一下。

自从进入这顶营帐之后,艾莲就没有正眼看过乌鲁斯。甚至连乌鲁斯报上名字的时候也是看都不看一眼。至于卢里克则是担心地看了他好几次。

不过,艾莲仿佛没有察觉到乌鲁斯的慌张,随即将视线转回伊莉莎维塔身上。红发战姬也冷静下来,开始说明。

「公爵是一个作风相当正派耿直的人。虽然他曾经说过,与其坐在办公桌前工作,率领士兵在原野上奔驰还比较符合他的个性,但他并不是凡事都会诉诸武力的人。」

艾莲好像深感佩服地「哦」了一声,似乎对这番话颇有同感。伊莉莎维塔继续说明下去。

「公爵很擅长用兵,但他自己也是一位优秀的战士。无论是剑术或马术,在王国北部应该都没有人能赢过公爵吧。」

「这样的男人想必很受到士兵们爱戴吧。他最近有什么实绩吗?」

「他在大约两个月前奉陛下的命令讨伐了一直在北方作乱的蛮族,应该有不少贵族对此相当感激吧。」

盗贼和蛮族永远都是拥有领地的贵族的共同烦恼。

就算铲除了领地内的盗贼,还是会有其他盗贼从领地外潜入。犯了重罪而被村庄或城镇放逐的人,以及无以为生的佣兵,都有可能沦落为盗贼。就算派遣士兵驱逐他们,还是会在风头过了之后又回来袭击村落或城镇。

对那些兵力不足或战力不够强大的贵族而言,拥有许多精锐士兵,本身也是一名优秀指挥官的伊尔达是非常可靠的存在。

「所以公爵也有可能借由穿越和自己关系良好的贵族的领地来躲过我们的侦察,并朝着帕耳图前进吗?」

「虽然我无法否定,但这个方法不会太冒险了吗?」

伊莉莎维塔歪了歪头。艾莲和伊莉莎维塔都曾经派出士兵向领土位于主要街道旁的贵族打招呼,顺便探听消息。如果有人稍微透漏了一些伊尔达的消息,他马上就会被发现吧。

艾莲似乎没有要坚持己见的意思,在听到伊莉莎维塔的质疑后就干脆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没错。既然如此,他究竟在哪里呢……」

「是否能让我说说自己的意见呢?」

乌鲁斯看着伊莉莎维塔和艾莲这么说道。在两位战姬交谈时,他一直看着地图在思考,结果发现了一件事。

确认两位战姬都点头之后,乌鲁斯伸出手指指向了地图上的某一点。

接着他的手指一步步地往地图上的南方移动。

「我在想,比多格修公爵会不会是沿着这个路径南下的呢?」

乌鲁斯的手指指的是由北至南零星分布的山脉和丘陵。他的手指沿着那些地方画出了一条从比多格修通往帕耳图的线。

这当然不是直线,而是一条蛇行的路径,但是只要照着这条路走,就能够避开艾莲或伊莉莎维塔的军队,也不太可能被她们派出的侦察队发现。因为她们两人几乎没有派侦察队去调查那些山脉或丘陵。

「这个想法真有趣。」

艾莲的红眼兴奋地闪动着,愉快地笑了。

「不过,要在这个季节穿越山脉或丘陵可是很困难的喔?我和伊莉莎维塔之所以没有派侦察队前往那里,也是因为这个理由。」

在平地会马上融化的雪,在山上或丘陵却会残留下来。这些雪一点一滴地累积起来,覆盖住地面,使人与马难以行走。因为雪而变得冰冷的空气也会夺走士兵的体温,而且还会遮住重要的路标,并让人产生错觉,误以为有路可走。

像吉斯塔特这样的严寒国家,精锐部队在冬季时入山后集体遇难的事情可说是不胜枚举。擅长打仗的伊尔达不可能不明白这点,所以艾莲和伊莉莎维塔都不认为他会冒这种险。

「就算尽量选择较低矮的山,沿着积雪较少的地方前进,士兵还是会感到疲倦。行军速度也会减慢吧。」

「乌鲁斯,比多格修公爵应该是打算迅速行动,一气呵成地分出胜负喔。否则他只要正大光明地沿着主要街道前进就行了。」

伊莉莎维塔以谆谆善诱的口气对乌鲁斯说道。她并没有想要斥责他胡乱说话的意思,她那对颜色相异的双眼正充满了一心想安慰这位失去记忆的侍从的情感。但是乌鲁斯却摇了摇头。

「只要使用雪橇就没问题了吧?」

银发战姬惊讶地瞪大双眼,红发战姬也忍不住低头看向地图。在一旁默默看着三人交谈的卢里克则发出了感叹的低吟。

「如果是比多格修公爵的话,应该可以马上准备一、两千架雪橇吧。」

「是啊。如果把武器、粮食和柴薪放在雪橇上,刻意走雪路的话……」

两位战姬看着地图交谈起来。

即使使用雪橇,在山地或丘陵行军还是辛苦又危险。不过,前进的速度会和一般的行军差很多吧。乌鲁斯说道:

「就算是在平地上,只要没有遮蔽物,就能够看见远处的火堆或炊烟。在山丘上的话视野应该会更好吧。特别是在现在这个季节。」

现在是冬天,为了不让士兵冻僵,无论如何都需要生火。生火不只能提供照明,还让士兵取暖。在伙食方面,如果不能提供温热的汤或炖菜的话,士气也会明显下降。

「相反地,在平地上就很难看见山里的情况。而且对方还可能为了不让我们发现而藏在树林里,并选择在山的背侧生火,这样子就更难发现他们了。」

艾莲和伊莉莎维塔听完乌鲁斯的话后面面相觑。原以为是很荒唐的想法,现在却觉得可行性很高。

「还确实是个盲点。不过,真亏你想得到可以使用雪橇。」

艾莲脸上浮现像是在说他做得很好的笑容,坦率地称赞了乌鲁斯。他则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暗红色的头发。

「因为我不久前还在当马夫,所以除了马铠和马鞍等马具之外,还要负责保养雪橇——」

「马夫!?」

打断乌鲁斯的话的两道惊呼声完美地重合了。那是艾莲和卢里克的声音。银发战姬哑口无言地看着伊莉莎维塔。异彩虹瞳的战姬虽然态度有些畏缩,但还是噘着嘴说道:

「你、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也没有什么意见啦……」

艾莲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来回看着这对路伯修的主从的脸。

「但你这样是不是拔擢过头了?士兵们不会感到不安吗?」

「……没问题的。」

伊莉莎维塔挺起胸膛这么回答,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却不怎么有自信。

「算了,我没有对别人的人事安排插嘴的兴趣。」

艾莲并未继续追问,转而讨论起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我……我赞成刚才的意见。我想以比多格修军利用雪橇穿越山地为前提来继续思考策略。」

听到艾莲的语气有些迟疑,伊莉莎维塔登时眯了眯眼睛。不过因为银发战姬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说,所以她便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接下来会派出侦察队前往山区,同时朝帕耳图前进。这是为了向伯爵借兵。你呢?」

「我也会南下,不过我会选择其他道路。为了找到比多格修公爵的军队,这么做应该会比集体行动来得有效率吧。而且——」

伊莉莎维塔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道:

「如果我先找到比多格修公爵的军队的话,我想说服公爵收兵。」

伊莉莎维塔和伊尔达有私交,而且王宫的命令是阻止公爵。所以她的要求很理所当然。

「……我明白了。如果真的找到他的话,就交给你处理。」

后来两人又讨论了联络方式等细节,顺利地结束了这场军事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