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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回想:逝去之人“宿主”花开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ws02292882

翻译:Kirisame.Marisa

河岸边的地上密布着坚硬的石块,河流在温和的阳光的照耀下静静流淌。

河面上映着天空,从天而降的光投在周围的树丛上,映出缤纷的色彩。

静静流淌的河水无规则地反射着阳光,将水面点缀出片片光斑。凉爽的空气带着炙烤的绿色香气飘荡在河面上,对于酷热中的人而言想必是甘如清泉。

虽然不算是在深山中,但也不是轻易可以到达的地方。小孩子不适合只身来到这里。迷路很危险,而且还有可能遇到狼。然而在这样的一个河岸边,今天却有两个小孩子。

“呐,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此时的鲁卡是十岁,这个年龄的、体格不胖也不瘦的、有着一颗向往冒险的心的孩子,听到悄悄去山里探险的提议,一般都会二话不说地答应的。然而不论如何,只有这次是有着别的理由的。

——乡下的深山里出现宿主了。

这条消息在乡里传开,还是在今天早上。大家都慌慌张张地躲进建筑里,不一会儿,乡里便被寂静包围,仿佛所有的生物已经灭绝了一般。

所有人都把家里的门窗紧紧关上。

当然,鲁卡原本也是要那样做的,所以当听到多莉丝一起去寻找宿主的提议时,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虽然劝阻了许多次,但多莉丝的决心也十分坚定。甚至甩开苦苦劝阻的鲁卡,飞奔出了家门。

鲁卡的姐姐(译注:这里指无血缘关系的略年长的女性)多莉丝当时年满十二不到十三,个子比起鲁卡也要高一些。说不定就算鲁卡想要使用蛮力阻止也无济于事。

她是个心直口快又不愿服输的女孩儿,很自然地给人一种姐姐的感觉。这儿的孩子们都偏瘦,她也不例外,一头闪闪发亮的银发在肩膀处被草草剪掉,经常浑身都是土灰。

虽然进入山中十分令人害怕,但让多莉丝一个人进入那种地方则更令人担忧,鲁卡便跟在了多莉丝的身后。然后便是不停地劝阻着,回去吧,快回去吧。

“……是从这儿进入河里的。足迹不见了”

少女盯着河边的石块如此说道。虽然脸的下半部藏在钢制的面具(mask)下面,但仅从她流露出的脸色,便能感觉到那份无以动摇的拼命和认真。

两人都带着防花面具(Chiche Mask)。这是用细的金属丝编织而成,用以覆盖住口和鼻。是为了防止吸入花种而佩戴的,但只是用于在宿主到来的期间却不得不外出的时候,并不是说有了面具就可以跑到外面去寻找宿主了。

的确有了这个就能够免于吸入花种,但据说宿主只要一根手指头就能让巨大的石块翻个跟头。对于宿主如此的力量,仅靠一个防花面具是根本无法与其抗衡的。

想要亲自寻找那样的宿主,无异于痴人说梦。

和那个相比,与狼群玩捉迷藏说不定还要安全一些。

看到足迹跟丢了,多莉丝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而与之相对,鲁卡则是松了一口气。

“看吧,已经追不上了吧?……快回去吧”

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朝河的对岸看了一眼,就在这时。

有一个人影。

然而鲁卡只是瞥了短暂的一眼,虽然看到了人影,却错把其当作景色的一部分,而险些看漏了。

那么自然地、仿佛在那儿是理所当然一般地,对岸的树丛中站立着一个纤瘦的年轻女子。

穿着有些脏的薄衣,没有弄脏之前可能是白色的。纤细的面庞上,一道伤疤从额头划开右眼,裂到右脸。衣服右臂的袖子在风中无力地飘荡着。

然而,残存的左眼中却充满了安稳的笑容,微微翘起的嘴角甚至表现出一丝矜持与高雅。

垂至肩膀的亚麻色头发沾满灰土却仍不失美丽,而且,在那之上,盛开着一朵优雅的橙色的花朵。

没错。她的头上开着一朵花。位置是在头顶稍偏左。有点像莲花一样,叶子向四周伸展,而花冠毫不掩饰地直接坐落于其上。

浓绿色的叶子深深向内凹陷,仿佛野兽的尾巴一般优雅地伸展着。在其上,薄如蝶翅的花瓣重重层叠,编织成一朵鲜花。其色彩之艳丽,仿佛亮着一盏温暖的灯。

看上去似是巨大的发饰或者是奇葩的帽子,然而那份非人工的生动与鲜活,无可辩驳地诉说着自身生命的存在。

——是宿主!

鲁卡想要逃跑,可手脚都在微微发颤,完全不听使唤。

呆呆地张开忘记合拢的嘴巴里,舌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愈发干燥。

会移动的灾厄。

播撒死亡的怪物。

与这种印象截然相反的眼前的这个宿主,反而显得不明所以,更加令人恐惧。

“鲁卡?到底怎么……”

随着鲁卡的视线看过去的多莉丝,也在一旁僵住了。

“多、多多、多莉丝丝丝丝”

——多莉丝,快从这里逃走吧!

本来是想这样叫的,本来在内心中是这样大声叫了的,可别说逃跑,甚至连话都说不利索。

仿佛全身都在畏缩。

会死。说不定会死。在这种地方。

随着一丝溅起水的声音,宿主一步跨进河里。

两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清丽怡人的山中河流霎时转变为地狱之川。

鲁卡只是个孩子,不是驱除特别部队的军人。而且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即便是和多莉丝一起上,也绝不可能战胜宿主。

缩成一团的身子已难以动弹,逃跑也变得不可能,只能任凭其不受控制地发颤着。虽然心里拼命想着快逃、快逃,但不顾内心的焦虑,宿主渡过了河的浅滩,一步一步走近。

终于,宿主来到了他们的面前,用仅剩下的一只眼睛俯视着二人。

然后,她笑了。

那是充满慈爱的、为了让他人感到安心的笑容。

“你们两个,戴着防花面具……看来是已经知道我在这里,可还是来了呢。为什么呢?”

那声音仿佛铃虫的鸣叫,与花草树木浑然一体,悦耳动听。

鲁卡不禁愣住了。虽然他也知道宿主不过是被花寄生的人,可从未想过宿主会说话,甚至能够通过话语交流。

“啊、那、那个、这个、我、我、我……”

“请把种子”

在结结巴巴的鲁卡身旁,响起了多莉丝满是恐惧却极为清晰的声音。

“请把种子……分给我”

用手紧紧抓住膝盖,不敢直视宿主而浑身发颤。即便如此,多莉丝还是清楚明白地说出来了。银色的头微微摆动着。

多莉丝来到这儿的目的,就在于此。

传闻宿主盛开的花的种子能够作为药物。而且据说能够卖到一个好价钱,足够建一套房子。

只要有那么多钱,请来国内一流的名医恐怕也不是问题了。多莉丝的母亲,即鲁卡的义母安娜阿姨常年患病。而最近病情似乎恶化了,多莉丝也变得坐立难安。

听了多莉丝的计划,鲁卡虽然不认为能够顺利进行,但也没有舍弃希望。

不过,没想到她会直接请求宿主本人。

多莉丝一定是因为坐立不安,而完全没有考虑到获得花种的具体方法。变成眼下这种面对面的状况,也只能从正面进行突破了。

如果能够与宿主交流的话就更是如此。如果令宿主感到不快的话就完了,会被杀掉。还是快些逃跑为妙。虽然这样想着,但身体却不听使唤。

然而出乎意料地,宿主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如此问道。

“你们两个,小小年纪就开始猎花(Vescurum)了吗?还是说在这个国家有其它的叫法”

“猎花……?”

“开玩笑的。像你们这样的小孩子,怎么可能是铗(plunar)呢”

一个人似乎明白了什么的宿主咯咯地笑了。鲁卡则是一头雾水。

宿主蹲到河水里,平视着鲁卡二人。河面吹来的风吹拂着她亚麻色的头发,仅剩的一只眼睛温柔地望着二人。

“想用种子,做什么呢?”

“多莉丝的!那个、这个家伙的母亲生病了。那个,种子能拿来做药,还能卖个好价钱,就可以让阿姨住到疗养院里,然后……”

鲁卡抢在多莉丝前面说明。

因为担心刚才多莉丝的话语会不会冒犯了她才会这样做,但反而感到自己说话的方式更没礼貌,心里便愈发没底了。

上流的瀑布声似乎突然变大了。蹲在二人面前的宿主并没有张牙舞爪地袭击过来,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鲁卡二人。

终于,宿主站起身来。抬头仰望的二人不由得向后跌坐在地上。宿主仿佛在说没关系一样,转过身去背对二人。

“很遗憾,如果把种元(译注:原文「种の元」,意为种子的根本,暂取此译)给你们的话,我就无法放飞绒毛(译注:原文「绵毛を飞ばせない」,有点没看明白,猜测是一种播种行为,求指点)了,所以不能给你们”

——不行啊。

不知为何,二人十分痛快地接受了这个回答,并没有感到失落。说不定是因为宿主拒绝的方式比较温和。

种子无法给他们。这也是当然。植物开花就是为了结果产种,繁衍后代。即便是拜托为了花而生存的宿主,也不可能那么简单地把种子给他们。

宿主向着瀑布脚下一步一步走去。

然后下一瞬,她便消失了,只留下一串波纹。

不,是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跳跃到了瀑布中间突出来的岩石上。只一下就跳到了比自己的身高还要高三倍的地方。

“好厉害……”

不由自主地发出的感叹被宿主听到,她回头报以一笑。明明离瀑布那么近,却听到了距离甚远的鲁卡的嘟囔声。难道宿主的耳朵也非同一般吗。

“虽然不能给你们种子,但可以给你们看别的好东西!你们一定会喜欢的!而且,说不定你们身上也能寄宿美丽的花!”

宿主用明朗的声音喊道。那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地开心,那么地鲜活。

“那怎么行,寄宿了的话就麻烦了”

我的回答真够愚蠢的——鲁卡这样想到。

仿佛无力地、十分困倦地,躺倒在岩石上。鲁卡凭直觉感到,完成了使命的肉体正在迅速地失去力气。开在宿主的头上的假花(译注:原文「仮花」,指许多小花集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大的花朵的形态,英文pseudoanthium)翩翩散落。

满是污痕的宿主的衣服,还有黑色的头发,都逐渐染上绿色。不,是蔓草。从头上原来长有花的地方涌出蔓草,像蛇一般蜿蜒伸展,将宿主的全身包围住。

全身被绿色的斑点覆盖,被蔓草牢牢捆在地面上。之后伸长的藤蔓聚集到一起,开始在躺在地面上的身体上形成一个拳头。

圆形的拳头状物体的实质是一个巨大的花蕾。藤蔓将其固定成一个束口袋的形状。

花蕾只保持了很短暂的一瞬,那一瞬长如永恒。

坚固的花蕾上开始出现裂纹。

仿佛将拳头慢慢张开一般(译注:原文「指を固めて手を平板にしたのと同じように」,猜测是这个意思,求指正),数条藤蔓伸展开成为叶子。不应该说是藤蔓,而是纤维吧。

从中出现的是和开在她的头顶上一样的,橙色的花朵。

缓缓绽放的花瓣如梦如幻,逐渐显露出花的形态。花瓣和叶子完全张开,将宿主完全掩盖住。

由于是从下方的远处眺望,所以无法得知其全貌,但似乎有着八片花瓣,每一片都有鲁卡的手掌那么大。花瓣的尖端颜色浓厚,越靠近核心越发白。花的中央处可以窥见到淡红色的子房(译注:原文「房」,查了半天猜测是这个部位,求生物学得好的同学不吝赐教……生物老师我对不起你啊……)。

花朵在阳光下显得愈发鲜艳,仿佛将全世界的光芒集于一身。

只不过,虽然被称为花,却并非变化的终点。

花瓣包围下的子房部分开始骚动——正当这样想时,它开始膨胀起来。

红色的子房交织缠绕,形成一个似乎即将爆裂的、充满弹性的不可思议的果实。

“种子……”

多莉丝想起什么似地说道。

“啊、这样啊。是那个。……不过,想要爬上那个地方,是不可能的”

宿主也应该是出于这个考虑而跳到悬崖上的吧。高耸的瀑布沿着陡峭的石块飞驰而下。即便不是这两个孩子,一般人也是难以攀登到那上面的。

何况也没有力气去做那种蠢事了。只是沉浸于世界上最为美丽的一幕。

在花正中央的果实,将头部张开一个口。

“哇啊……!”

绒毛飞了出来。

刚从花中飞出的绒毛闪耀着银色的光芒,被吹到高空中,如银色的砂子一般随风飘散。

随着花吐出最后一口气,高高飞散的绒毛停止了发光,静静地消融于空气中。

还未等回味其余韵,便响起了尖锐的警笛声。

声音从远处传来。而仿佛与之呼应一般,山中各处开始响起相同的声音。

略迟一些,从山脚下争先恐后地传来敲钟的声音。

“军队来了啊”

军队的驱除特别部队。在这个国家,当宿主出现在村落附近时,会由军队进行驱逐。

恐怕前来逮捕宿主的军队也看到了吹起来的种子吧。那个声音是表示撤退还是注意呢。恐怕两者都有。

就在被笛声吸引注意力的短暂一瞬,花便已凋谢,维持叶子形态的蔓草也无力地垂下枯朽,美丽的花瓣也枯萎变黑。它的下面还埋着宿主的残骸吗。燃尽生命的宿主的残骸。

鲁卡哈——、地长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绽放了瞬间的光辉后消逝的花,感到有些可惜。

“没能拿到种子呢”

多莉丝轻声说道,仿佛要确认这个事实一般。她的语气意外地不是很在意。也许是因为看到了过于惊人的景象受到了冲击,而暂时处于安心的状态吧。

“你真的真的是来拿种子的吗?”

“……不知道”

河面上飘着一片枯萎掉落的花瓣。多莉丝轻吐出的话语乘着那片花瓣向远方漂去。花瓣渐漂渐急,终于被吸入了漩涡,沉入水中。

进入山中并不意味着一定就能够找到宿主。一去不复返十有八九,这次真的只能算是运气好。

“假如能拿到种子的话……妈妈也许就有救了。可是,到底如何才能够得到种子,现在还不知道。……看来不会有想象中那么顺利。想要一次就全部解决什么的”

“回去吧。不能扔下阿姨不管啊”

“嗯”

多莉丝使劲点了点头。说不定是在哭。

似乎是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氛围,二人一路小跑,走下虫鸣声弱的山道。

“……也没什么嘛”

“你说什么?”

“花。如果带着种子的话,我们人类不就会马上变成宿主了吗”

听鲁卡这么一说,多莉丝也摸了摸自己的身子。

“这么说来,还真是。根本没什么”

看到花开的时候把危险忘记得一干二净,可一旦有什么闪失就有可能会被花捕获。现在回想起来,鲁卡不禁浑身发抖。一想到自己和多莉丝变成宿主的话会怎么样,就十分害怕。鲁卡痛彻地感受到,自己是多么地不愿失去多莉丝。

“是防花面具起了作用吗”

“还是说,我们两个还只是小孩子?”

听到多莉丝的话,鲁卡不知为何高兴得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