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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III

今天雄介做莱。

雄介做了一道料理。

雄介说他放了大多水。咖哩变得水水的,里头的料硬硬的,可是好好吃喔。雄介说真正的咖哩更好吃喔。我也不知道哪里不一样,只觉得都叫咖哩,味道却不一样好奇怪。

他很疼我。非常非常疼我。

我知道疼爱是什么意思,疼爱就是杀害的相反。

也就是很珍惜某人的意思。他没有救我,而是温柔地对待我。

可是,有件事情雄介并不知道。我也时常忘了那件事情。

那是一件很哀伤的事,也是很可怕的事。

因为我知道,因为我了解。

人一旦被定型就很难再成为另外的东西。

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辨法改变自己。

即使觉得已经改变一点点,也只是错觉。

就算想改变,也绝对无法成功。

可是,如果我可以把所有忘记了的事情都想起来,能搞清楚为什么我会变成现在的『我』,能够克服造个状况,我是否就能够获得新生?

不能。我知道答案。因为,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朱啊。

但是,假如我能想起来,那么我就能变成一个让自己喜欢的『我』。

那么,这一次我将为了温柔对待我的他。

成为雄介的旋花。

*  *  *

狐狸乖乖地进了牢房,狗则如它所愿地继续系上项圈。

舞姬与茧墨的交涉陷入僵局,但是这并不影响我的生活。

因狐狸清醒而可能掀起惊涛骇浪的和平日子竟理所当然地持续下去。也许舞姬的行动很可能让狐狸逃出监牢,但是现在开始害怕也无济于事。

狐狸并不想离开监牢,而茧墨也不希望他离开。我只能相信他们。

我并不打算杀死狐狸,但是我依然随身携带着那把钥匙。现在,那把钥匙正放在我的上衣口袋里,只有这个东西会提醒我狐狸的存在。

狐狸醒了。但是并未带来任何改变,浸泡在这样的安心氛围下,我几乎忘记。

所谓的和平能轻易地终结,它总是毫无预警地被粉碎殆尽,

我把炖煮很久的汤咖哩装进耐热杯中。

放入同样数量、切成星形的红萝卜斤。

放进新食材的汤咖哩是雄介连锅子一起带到事务所的。汤是他昨天煮的,分量有点多所以拿一些给我们。虽然他说这是失败作品,汤本身的调味倒是不错。我把汤加工一下,上头撒了些起司之后推进烤箱,稍微烤一下让起司上色。

事务所的厨房飘出食物香味。巧克力的香甜味掺杂了其他味道。

我将杯子放在托盘端出去。经过客厅,朝茧墨房间前进。茧墨人在客厅,但是我刻意不叫她吃。就在我打开房门的同时,里头扔出一具人偶,从我脸旁擦过去。差一点点就正中我的脸。我听见雄介严厉的指责声。

「喂!旋花!不可以乱丢,会坏掉。」

「我不要那具人偶,咦?小田桐!」

旋花头下脚上地看着我,我朝她微笑,让她看手中的托盘。

「做好了喔。」「哇——」「喔!」

两人同时发出赞叹声,尤其是旋花,连眼睛都发亮了。

坐在地上之后,我将耐热杯递给他们。旋花抓着汤匙,像个亢奋的小老鼠般猛吃着起司。雄介拎起她的领口。

「好了,不要吃太快,会烫伤喔,知道吗?慢慢吃,OK?」

「嗯……好!慢慢吃、慢慢吃,旋花会慢慢吃!」

旋花点了好几次头,雄介才放开手。她小心地拿起杯子,用汤匙拨开起司,让里头的热气散发出来。汤匙上黏着淡黄色的起司,她吹了好久之后才一口吃下。但是起司似乎还没凉透,她吃下去之后双脚不停晃动。

「呀汤、汤汤、呼呼……好汤……」

「哎呀!都叫你慢慢吃了。快张开嘴巴呼吸。就是这样。嗯……麻烦你了,小田桐先生。这样加工一下真的好好吃。」

「加工前的味道也很不错啊。虽然蔬菜没有煮烂,但是味道很好。没想到雄介会做汤咖哩。」

他以前自称会做咖哩,虽说不是一般的咖哩,但是他的确没有说谎,真的会做。但是雄介却摇头,他搅拌着杯子里的食物说:

「其实它不是汤咖哩。它是一般的咖哩,跟『汤』没有关系喔——」

我看着杯子里的食物,里头的液体一点儿都不浓稠。

拿汤匙搅拌时,除了起司和蔬菜捞不到任何东西。

「呃…………可是真的有种食物叫做『汤咖哩』喔。」

「问题是我想做的不是那种东西啊——我臭屁地说自己会做,结果做出来的东西却谜样的稀。明明是用市售的咖哩酱汁,到底是为什么呢?」

「最可疑的就是,明明失败了,味道却没有一起被稀释。」

坐在我们身旁的旋花再次拿汤匙挑着汤上头的起司,她先吃掉起司,接着吃红萝卜。这时房间里的气氛还真是一片祥和啊。

但是走出这里,外头的气氛就变成剑拔弩张了。

我们三个特地躲在这个房间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将房门打开一条缝,偷看客厅的状况。茧墨跟刚才我走过客厅时一样翘着腿,一脸不高兴地吃着巧克力。

她面前坐着两个熟人。和舞姬不同的白色身影映入眼帘。

乌黑秀发整齐地披在穿着和服的背上。黑白分明的搭配让人联想到纸与毛笔。她身旁坐着的是有些驼背的男孩,正不安地四处张望。不知他在害怕什么,偶尔还轻轻地颤抖。

——————是白雪和幸仁。

他们再次造访事务所。

本来没有必要躲着他们,但是这次情况不同。白雪是以水无濑家族长的身分拜访茧墨,我在场的话可能会妨碍他们谈话,茧墨就让我跟碰巧来事务所玩的雄介他们一起回避到她房间去。

白雪和幸仁想见狐狸。

茧墨一脸严肃地与他们对谈。

「你曾经被日斗掳走,所以我能理解你想质问他愿意关在牢房不再出来的真正用意。可是,我反对你去见他。」

茧墨冷冷地说道。她从纸盒里拿出巧克力,做成汉字模样的巧克力片就这么消失在她口中。那个动作就像是从纸上抓出文字吃下肚一样。

我听见扇子开了又关的声音。从这个位置看不见白雪写了些什么。

但是从茧墨的反应我就知道答案了。她叹息后轻轻摇头。

「我们不可能让水无濑家的人深入茧墨本家的禁地。而且就算你真的见到狐狸,也不一定能获得解答。狐狸与你根本互不相容啊。就算谈话结束,你还是会怀抱着疑问离开。请打消这个念头。」

白雪再次打开扇子,不知写了什么。但是这次不是写给茧墨看,而是写给幸仁的。幸仁歪着头,白雪一点头,幸仁便慌张地站起来。他迅速地朝我冲过来。

他那对大眼里竟充满泪水,另一头白雪则默默地扬起扇子。

她朝我点了点头。

『麻烦你了。』

同时幸仁跑进房间,肩膀微微颤抖,刚才的紧绷气氛似乎让他很不自在。雄介与旋花一起抬起头又一起歪着头。

「咦?这不是幸仁吗——怎么了?讲完罗?」

「什么——什么什么?他是谁?」

「…………!」

幸仁用力摇头,看来茧墨与白雪还没谈完。只是觉得不需要幸仁在场罢了。

所以白雪刚才是想请我照顾一下幸仁。

幸仁坐在地上,雄介凑过去胡乱地摸着他的头。旋花也颇感兴趣似的摸着幸仁,他的眼睛微微张大。

他盯着露出天真笑容的旋花,接着才看向雄介。

「你……绑架…………」

「胡说什么你!」

雄介勒住幸仁的脖子,我先朝雄介头上揍一拳,然后看了看这个房间。继续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零食已经吃完,也没有玩具可以让旋花玩。如今有三名熟人众在这个房间。

那么就只有一个解决办法。

「……难得大家都在,要不要出去玩?」

我的询问让三个人都静止不动,他们眨了眨眼睛看着我。

过了几秒才爆发出欢呼声,看着他们的笑脸,我点点头。

不管怎么说,这三个都还是小孩子嘛。

我整理好空杯,放在托盘上。

想出去玩就得先洗碗。

*  *  *

「对了,为什么我们要来小田桐先生家?太令人失望了啦!」

「我们来这里又不是来玩,我忘了带提款卡,又没有带钱。回家只是要拿卡而已,等我一下。」

跟雄介说完,我踏上公寓阶梯。「公寓·七濑」的楼梯已经生锈,发出叽呀的声音。明明已经交代他们在楼下等我,他们三个却还是跟着上楼了。

——————喀嚓、叽……

开了门锁打开大门,充满灰尘气味的空气随着摩擦声散出来,冬天的室内好冷。我走了进去,回想放提款卡的地方,应该是跟存摺一起放在贴身小包里。我打开衣柜下层,里头有一半的空间放了灭火器。

这时柜子里有东西迅速地冲了出来。

一抹黑色横跨视线筢围,蹲在屋子角落。

我瞪大双眼,浑身僵硬。有『某个东西』入侵我家,还躲在衣柜里。很像是猫之类的动物。尽管心里觉得是猫,却不敢转头看。

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好像一转头和平的日子就会化为灰烬。

这时传来纷沓的脚步声,久等了的三人组忍不住跟着冲进屋了。旋花开心地欢呼并打开冰箱。还听到幸仁似乎站在原地。但是我没办法转头看他们。雄介看我动也不动,走到我身边察看。

「你在干么啊——小田桐先生?怎么了吗?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耳边听见哀号声。看来那个谜样的动物是猫的机率已经荡然无存。

怎么办?我真的不想转头看。

雄介惨叫过后不发一语。

静静地呆立着,过了好一会儿,没搞清楚状况的不安终于战胜恐惧。我相信这在恐怖片里一定是自杀行为,我深知这一点并缓缓转头。

首先看到的是雄介。他眼睛瞪的大大地,手指着屋内某一处。

他指示的方向有一个黑色的『某个东西』。我看了好几秒,还是有些无法理解它是什么。

因为它的形状不像任何动物,那是个以直线组合而成的物体。

再过几秒,我才发现,那是个令人怀念却又不想再看到第二次的东西。

——————那是幸仁所创造出来的『神』。

我伸出颤抖的手指着窝在角落的『神』。震惊与打击让我没办法开口发出任何声音,汗水自身体每个毛细孔渗出,我刻意深呼吸了好多次。

然后,我放声大叫。

「它又增加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  *

『神』是幸仁创造出来的奇怪生物。

水无濑家族的超能力是具体化写出的文字。若写下『虎』这个字,文字本身就会幻化成实体老虎。像白雪那样厉害的超能力者甚至能创造出『龙』这种生物。

但是他们不可能创造的就是『神』。

当超能力者写下『神』,可能会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完全不会产生变化,二就是依照超能力者本身对『神』的印象而变化出某种物体。照理说是这样,不过当幸仁写下『神』这个字时,却只变成一个『神』字外型的生物,算是非常神秘的变化。『神』这个汉字走路的样子实在是很超现实。

之前创造出的『神』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

但是不知何故,它出现在我家,还持续增生中。

正确的说,它不是变多,而是分裂了。

大的『神』字的一部分脱落,每块碎片都变成另一个小的『神』。当然,结果还是一样,数量都会增加。

「………………诞生、再生、接着繁殖。」

「雄介不要胡说!拜托、这很恐怖,不要说了。」

下意识地从胸前口袋拿出烟并点火。脑袋一片混乱,虽然我不是那个很怕『神』的茧墨,可是遇到这么出乎意外且愚蠢的状况,大脑也无法顺畅运转。

「…………啊…………」

就在我开始抽烟之后,背后传来一些声音,我被烟呛到咳嗽不止,同时转头看。

幸仁竟抱着旋花站着,两人身高差下多,因此旋花等于是拖着幸仁走路。她手上拿着从我的冰箱偷走的面包大口吃着。

幸仁看着『神』,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神』说。

「………………………………咦——」

「喂!你的反应也太平淡了吧?」

雄介拍着榻榻米大吼。看样子他也因这不远之客而陷入混乱状态。

眼前有一群如蚂蚁般钻动的『神』。本尊不知是否太累,一动也不动。但是分裂出来的小『神』却精神抖擞地四处奔跑。

「那、那……我们该、该怎么办?」

「呃……不怎么办。我根本没想过它还会增生。」

按熄香烟后放进携带式烟灰缸。想不到怎么处理这些『神』,这时幸仁开始行动。他走到厨房从冰箱旁边拿了什么东西,

原来是附盖子的畚箕与塑胶制的扫把。

「用这个!」

「用那个好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雄介大吼一声从幸仁手里接过扫把,随即又转交给我。

我拿着畚箕与扫把朝那堆『神』靠近,或许是察觉到危机,它们竟一起跑了起来。像脚的部位一前一后迅速移动,开始爬上墙壁。难道想从窗户的缝隙逃出去?就在它们即将抵达之前,我拿扫把由上往下一挥。

唰唰唰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这样顺势把『神』都扫进畚箕里。

关上盖子后,里头的『神』不安分地暴冲挣扎。我看着雄介,接着又看了看衣柜。雄介点点头后跑到衣柜旁,打开下面的门,从收灭火器的箱子里拿出胶带。

「小田桐先生,传球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来得好!」

嚓——————————啵。

我撕下胶带封住畚箕。现在就剩下不停晃动的畚箕与一只快死掉的大『神』。我擦去额头的汗水,深深吐出一口气。

「…………接下来把它们丢到可燃垃圾袋去。」

「我这样说可能有点那个,但是你这样做真的对吗?」

雄介抱怨着,嗯……畚箕本身的确不是可燃垃圾,可是看雄介的眼神,他应该不是因为分类错误而那样抱怨。旋花趴在地上靠近畚箕。

「喔!喔喔!喔喔…………………………喔喔!」

旋花似乎很赞叹这玩意儿。开始玩起来了。

封印了『神』之后,我们暂时松了口气。坐在榻榻米上,望着天花板,突然觉得没力气出门玩了。畚箕还不停地抖动。

雄介轻敲着外壳,低声问道:

「…………为什么这东西会在小田桐先生家?」

「人家说猫要死的时候都会回自己的家待着……也许是类似这种理由。可是,它根本没有快死掉,甚至还繁殖起来了啊。」

「它的家应该是幸仁写字的那个公园吧!」

「也可能是跟着创造者而来的,想跟到京都去,不过我想它追到这里就已经去掉半条命了。」

我的推测让幸仁吓了一跳。没想到会被『神』来个三千里寻亲,难怪幸仁会害怕。旋花抓着畚箕玩,雄介看了无奈地摸摸旋花的头。

「不过幸好没让它们逃到外头,现在这个时间点很微妙,毕竟你们族长也来了,要是被她知道就惨了。」

「………………!」

幸仁的脸色越来越铁青,我也忍不住害怕起来。

白雪生起气来满恐怖的,我想起她背后出现龙的那一幕。

要是被她知道幸仁用水无濑家的超能力创造出奇怪生物的话就完蛋了。

「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好了呢……」

「小田桐先生,你该不会是哭了吧?」

我才没有哭。我擦擦眼角,刻意忽略滴在皮手套上的那滴水。

旋花拿起畚箕上下摇晃,我摸了摸她的头之后站起来。再次走到衣柜,从贴身小包拿出提款卡并放进皮夹。

「好了,已经把它们关在畚箕,没问题了。难得大家聚在一起,我们重新出发。有什么地方想去的话……

就在我打开皮夹时,下一句话消失在喉咙深处。

皮夹角落有个小蚂蚁似的黑影扭动着。我小心地将手伸进皮夹,尽量不去看它,只用手抓。刚才那个不祥的预感果然成真。

一只『神』在我的拇指与食指间扭来扭去。

——————噗咻……

汗水霎时从额头喷出,雄介往旁边跳开一步。

「哇!好多汗!恶心耶,怎么了啦!」

「…………哈…………哈哈哈…………」

忍不住抽搐地笑了,『神』出现在皮夹里代表一个事实——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开始躲在我家的。很可能是停在我唇上一起走进来,或者躲在口袋里跑进来。

而我这几天一直到处跑来跑去。

「呃……小田桐先生?」

雄介声音怪侄的,发现我好像哪里不对。幸仁一脸不安,而旋花还是开心地甩着畚箕。雄介跟幸仁有些困惑,但是我没办法说点什么来安抚他们。

甚至我得公布最差的状况给他们知道。

「糟糕了……………………」

『神』的栖息范围已经扩大了。

*  *  *

我们立刻展开了扫神大作战。

目标是趁白雪发现之前扑灭所有『神』。

虽然不知道全部数量有多少,很难真正清除,但至少能减少它们的数量。现在必须先回去事务所,让白雪出去一趟,别让她看见『神』。接着要赶紧找出躲在事务所里的『神』。

我们慌张地冲出我家,往楼梯跑。这时看见绫在舒服的大晴天下,站在公寓前面扫地。她头上的短马尾随着扫地的动作而摇晃,围裙胸口有一只变形的微笑兔子。

「天气好的时候就会想吃里头放很多菇类的火锅!咦?小田桐?」

「啊、是绫啊?你刚刚唱的是什么歌?」

「什么歌喔?就是今天想吃什么的歌。火锅的内容每天都不一样喔。」

不知为何绫突然抬头挺胸,她脚边放着一个装落叶与垃圾的塑胶袋。秋天已经过了,所以袋子里的落叶并不多。

「啊,对了。小田桐,你来的正好,我有东西想让你看。」

绫说完蹲下去抓着脚边的塑胶袋,我猜想她是不是想问我怎么分类垃圾。可惜,我们没有时间跟她慢慢聊。

「抱歉,我们赶时间,可以改天再看吗?」

我知道抓『神』这种事急也没用,可是也不能停下脚步。绫好像没听见我说话,她举高那个塑胶袋,头上的马尾跳跃着。

——————袋里的落叶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忍不任抱着头惨叫,因为袋子里的是一只『神』,它正迅速地踢着脚。但是塑胶袋表面光滑,它怎么努力也没办法爬出来。

「刚才这东西掉到我头上,就一起扫起来。我的记忆还很混乱,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如果你记得的话就太厉害了。」

刚才抓『神』的时候不小心漏抓几只,幸好被绫发现。这只被抓到的『神』已经在劫难逃,我抓着绫的肩膀,认真地请求。

「请把它跟这包垃圾一起丢掉,绝对不能让它逃走,好吗?」

「咦?这难道是某种害虫吗?黑色的又是害虫……该不会是蟑螂吧?」

错得真离谱。不过我不想纠正她,因为也不知该怎么说明才好。

如果详细说明后,绫又把『神』的事情告诉七海,事情就麻烦了。

「没、没错!它就是蟑螂。就这样,拜托你了。」

我们让绫继续误会下去,就这样离开了公寓。

走远了之后,绫歪着头喃喃地说:

「是喔…………这就是蟑螂啊。我又多学了一样东西。」

真的很对不起绫。

但是,扫神大作战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  *  *

我悄悄地打开事务所的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另外三个人站在我背后观察周遭的情况,旋花也乖乖地不开口说话。

我看了看客厅,和想像的不同,白雪已经不在那里。

只有茧墨一个人,正优雅地翘着腿喝着热可可。

「咦?小田桐君,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要带幸仁君他们出去玩吗?还以为他们会直接回去呢。」

「没有啦,就是……突然有点事所以……白雪小姐人呢?」

小心翼翼地确认。不知为什么白雪不在这里,但是她也可能马上会回来也不一定。茧墨轻快地回答。

「她回去了。听说已经预订好饭店,应该是回饭店去了。我已经说服她放弃见狐狸一面的念头。」

她的回答让我感到双重的安心。幸好白雪接纳了茧墨的意见。

茧墨轻轻地笑了。她将四方形的巧克力放入杯子里代替方糖使用。

「她只是很担心你。她想见狐狸的动机是确定他自愿坐牢的用意,还有弄清楚白色小孩是什么东西。她也担心你跟狐狸,听说了你跟狐狸见面的结果,她才放心。」

「白雪小姐她…………原来是这样啊。」

她的温柔让我好感动。开心的同时也觉得有点心痛。

我抚摸着肚子,里头的雨香小小呜咽了一声。

千万不能回应她对我的感情。

「如果你也在场比较不好谈,所以才请你回避。你是不是也很想跟她一起聊聊?」

「没有,我回避比较好。让我说明的话,情绪又会激动起来。」

「你颇有自知之明嘛,一讲起狐狸的事,你就没办法好好说明了。」

茧墨又喝了一口热可可,用舌头捞起半融化的巧克力块,接着咬碎。

这时我发现三人组正偷偷窥视着客厅,似乎是跟在我后面走了进来。

对了,我们还在执行扫神大作战。虽然白雪不在场,不需要太紧张。可是依然得找出躲在这里的『神』。茧墨很怕『神』,要是连累到她就不妙了。

「小茧,抱歉。我想找个东西,能不能让我打扫一下?」

「嗯?为何突然这么正经?平常不是想打扫就打扫的吗?」

朝茧墨点点头,我朝三人组挥手,他们看见暗号就一起走了过来。

我们立刻趴在地上,雄介迅速爬行,跟蜘蛛一样灵活。旋花还搞不清楚我们的计划,只是单纯地模仿雄介的动作。幸仁则仔细地搜寻家具间的缝隙。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连幸仁君跟雄介君也一起,你们到底在找什么?」

连茧墨也瞪大双眼看着我们,但是我们没有回答。不打算回答。

看样子客厅没有『神』的踪影。接着我们移动到茧墨的房间,我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杂物叹息,可是还是得找。我一个一个地小心移开那堆东西。

幸仁被突然坍塌的衣服山埋在底下,旋花打开一个吓人箱,笑得开怀。

「这里好像没有……………………嗯?」

我看到一只人偶,正是刚才旋花扔出房间的人偶。

穿着白色洋装的人偶有着一双闪耀湛蓝光芒的眼睛,它让我想起舞姬,于是忍不住伸手拿起它。

塞满棉花的身体十分柔软,衣服上精致的蕾丝似乎有什么黑黑的东西。

背上寒毛直竖,我将人偶翻转到背面察看。

人偶裙子里面全是黑色物体。

许多『神』正邀游在蕾丝之海。

「在这里喔喔喔喔噢嗅噢!」

「真的吗!?」

听见我大喊,雄介抬起头,他手上拿着一支玩具喇叭。旋花伸出手拿走涂着圆点图案的喇叭,嘴巴凑近粉红色的吹嘴,用力一吹。

——————叭叭叭叭啊啊啊啊啊!

这时喇叭口竟喷射出一大堆『神』。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雄介张大眼睛,人偶裙子里的『神』也跳了出来。大约十只神掉在地上,它们像是寻找新天地般,迫不及待地往房间外头冲出去。

「小田桐先生!你带了那么多只来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数量还不少,可是以它们的体积来说算少的吧!别说了,它们跑出去了啦!」

茧墨就在外面,就在我想喊她的时候。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外面传来前所未闻的惨叫声,我们对看一眼后往客厅跑过去。

我看见如世界末日来临时的光景。

茧墨趴在沙发上,肩膀不停颤抖。

她的手靠在沙发扶手,脸也埋进沙发。我知道她很怕『神』,但是怕成这样会不会太夸张了?

仔细一瞧,她背上好像有几只『神』,应该是跑出房间后又跳到她背上了。『神』如入无人之境般在茧墨背上四处游走。她一动也不动,甚至不敢伸手赶走背上的不速之客。

「呃、那个……小茧?」

我开口喊她,但是她没有回应,就在我想再喊她一声时。

「有东西跑到我背上了!它跑上来了!小田桐君!」

「是…………是啊…………」

茧墨大声疾呼,而我看着她背上的『神』,愣愣地回应。『神』似乎很喜欢茧墨的背,此刻正排成一列前进。看起来神气十足。

「它们在走路!在我背上走路!小田桐君!」

「是啊…………在走路耶…………」

看来『神』遇到怕自己的人时就会变得很嚣张。『神』开始旋转跳舞。利用身上最长的部位当支点迅速转动自己的身体,茧墨的惨叫声越发凄厉。

「它、它们在跳舞、跳舞!小田桐君!」

「呃…………是啊,正在跳舞。你真厉害,看不到背后还知道它们在跳舞。」

看来茧墨似乎还有余力观察。

我忍不住跟着继续看下去,这时茧墨口气突然一变。

「快帮我拿下来!你再这样看下去薪水会突破零元,变成负数喔!」

「要我赔偿的意思吗!?」

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我赶紧冲到她身边抓起正放松戒备的『神』。轻易地回收了所有跑出来的『神』。接着在茧墨的命令下,再次搜索她房间。翻遍每一样杂物,确认里面已经没有『神』的踪影后,茧墨又把我们叫了过去。

我们四个在茧墨面前排排坐好,茧墨窝在沙发上抱着腿坐着。

她怀疑地板上还有残存的『神』,不敢把脚放下来。

茧墨冷淡地看着我们。

「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回家之后发现『神』正剥落并分裂。

——————诞生、再生、接着繁殖。

我和雄介七嘴八舌地说明发现『神』的过程。雄介的说明实在有点多余。

茧墨很难得地不发一语。她摸着嘴边,认真地说:

「繁殖……喔。正确地说,加总起来的量没有改变,改变的是数目罗。超能力者创造出的生物应该无法繁殖。若能跨越这个限制,幸仁君,你可能拥有天才般的才能喔。再不然就是因为你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超能力,意外产生奇迹,『神』也可能是你能力极度缺乏下的产物。

这番话简直是天堂与地狱。幸仁听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了。

他身边有个规律响起的声音。

啪、啪、啪、啪、啪。

茧墨拿纸伞敲我的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叹了口气。

「那小田桐君,你已经把那些『神』都丢到别的地方了?」

「……小茧会去的地方已经都清除干净,非常抱歉造成你的困扰。」

她的活动范围很小,就算还有『神』,大概也遇不到。

茧墨弯起红溢溢的嘴唇,加速了纸伞敲打的速度。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没清除干净我会很困扰。放任那种生物在这个世界出没实在让人很不开心。剩下的就是瞒住族长,不过她已经回去,大概也不会发现…………」

说到这里,茧墨突然停住不说,不祥的沉默让我忍不住屏住呼吸。

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对了,我忘了一件事,」

「你……忘了什么事?」

我伸手移开打在头上的纸伞,茧墨轻耸肩膀,满不在乎地说道:

「这个嘛,小田桐君,族长跟我说她回旅馆前会先绕去一个地方。虽然她立刻否认,但是既然正事办完,接下来又是她自由活动的时间,依她的个性来判断,总觉得去那边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我猜到白雪想去哪里了。额头再次喷汗,止不住的汗水涔涔流至脸颊。

「小田桐——流好多汗喔!」

「嘘!不要乱看!」

我下定决心,待会一定要揍雄介一顿。做好心理准备之后问茧墨:

「你指的地方、是、哪里?」

茧墨将巧克力放进嘴里。

咬碎红色的心型巧克力之后,她说出答案。

「族长会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吧。」

我就知道她会这样说。

某种意义而言这是最差的答案。

「就是你家。」

*  *  *

下了公车后全速前进。一转眼便穿过公园,往坡道冲过去。

背后传来痛苦的喘息声,幸仁喘得好像快死掉了一样。

但是我没空管他,搞不好已经太迟了。我们拚命跑着。雄介背着旋花在我前方奔驰,他问:

「小田桐先生!你家不是有锁?而且你竟然跑的比我慢是怎样?」

「问题是绫在家啊,搞不好、她会拿备用钥匙帮白雪开门……还有、哈、哈……要、知道、我的体力已经、已经到达、极限……了……」

讲这几句话就快呼吸不过来,脚已经开始发抖却还是得跑下去。我们沿着马路旁的堤防跑到公寓。绫好像已经打扫完毕,不在院子。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

我们跑上楼梯,若是白雪真的在我家,该怎么解释呢?怎么想也想不到理由。我抓住门把打开门锁。深吸一口气之后打开门。

「白雪小………………………………………………咦?」

屋子里没人。奇迹!我们竟然赶上了。

我擦擦额头上的汗,放松地吐出一口气。背后的幸仁累瘫在地上。

我之前离开时好像没锁门,回来的真是时候。

窗边有一只快死掉的『神』,还有不停震动的畚箕。雄介也呼出一口气后将旋花放在榻榻米上。旋花对我们的骚动毫无所觉,在雄介背上睡着了。

雄介转头,发出僵硬的喀喀声。接着打开柜子,从上层拿出棉被。

「小田桐先生,已经安全抵达。跟你借一下棉被让旋花睡。」

「好啊,尽管用。」

我也放松地走近『神』。那只『神』真的快死了,被我抓起来也没有挣扎。从它安静的模样多少感觉到它谜样的神的气质。旁边的畚箕还在动。

怎么办?就在我烦恼的时候。

——————喀嚓!

「喂!小田桐!白雪小姐来找你罗!咦?你之前来过这里吧?」

门被打开,绫发现幸仁也在,还跟他搭讪。在上个月底鸭越事件过后,幸仁来这里接白雪回去时曾经和绫打过照面。当时因为某料理而引发骚动,想起来还是觉得恐怖。然而现在的状况比当时还要危急。

时间点有没有必要这么差啊?

不知道该把『神』跟畚箕藏去哪里好。

我迅速看了看四周,看见柜子还有空间。

刚刚将被子拿出来的雄介还站在柜子旁,没空叫他闪开了。

「嗯?怎么了吗?小田桐先生,哎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我冲过去抱着雄介一起冲进柜子。柜子塞进两个男人有点勉强,但是我还是乔到位置,手里还拿着那个会震动的畚箕。我脱下西装绑住畚箕。那只『神』就快死了,直接放在柜子里就好。但是这个畚箕需要有人抱着才行。

「小田桐先生,你把人当成什么了啊!」

「嘘!安静点!」

我压低声音拜托雄介。绫的声音从柜子外传来,看样子已经进到屋子里了。

可惜幸仁没有办法挡住她。

「咦?小田桐不在吗?奇怪,刚才觉得他有回来啊。对了,这个小孩是谁啊?幸仁君,她是谁?」

绫开口询问,从柜子的纸门缝隙可以看到绫跟白雪。白雪蹲在榻榻米上摸着旋花的头发。旋花像只佣懒的小猫咪般揉了揉鼻子。

「是你妹吗?是喔?不太像耶。还是说所谓的兄妹都不会长得很像呢?我现在有点无法信任自己的常识。」

绫碎碎念着,边观察四周。发现一旁的棉被,于是就与白雪一起铺好床,让旋花睡在上头。

「喂!幸仁君,不可以把妹妹随便丢在地上睡!」

绫对幸仁发火,接着和白雪坐在能看见旋花的地方。刚好背对着我们。绫伸伸懒腰,垂下肩膀。她凝望着旋花的睡姿。

「她睡得好熟喔。幸仁君,你也来这边坐嘛。」

被点名的幸仁恐惧地走过去。他坐在旋花旁,与绫她们面对面。

他朝柜子里的我看了一眼,露出一个很没用的笑容。

「啧,幸仁要是能机伶点就好了……」

「拜托……小田桐先生没资格批评他吧?你自己就是不会说N0的日本人代表还嫌弃别人,」

我们压低声音说话,绫四处张望着,头上的马尾随之摇晃。

「嗯……小田桐什么时候才回来啊?既然如此我们干脆去七海家等他比较好。抱歉,我们先过去吧。咦?」

白雪打开扇子写了些字,接着将扇面给绫看。

从我的角度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们这样擅自闯入小田桐先生家好像不太好?会造成他的困扰吧?』

「没关系啦,不用担心。他不会介意这种小事。就算他有东西不想让我们看到,也会藏好,我们不去找出来也看不到啊。」

绫很随便地挥了挥手。但是现在我的确因为她们而困扰中,好想抓住眼前摇来晃去的马尾,好好念她一顿。跟她说不要随便跑进人家家里。

「我来泡个茶吧。肚子有点饿了,不知道有没有点心可以吃?」

跑进人家家里就算了,竟然还想偷食物吃?

绫站起身,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白雪看着幸仁,让幸仁吓到身体颤抖了一下。

他们看着对方,白雪迅速地打开扇子流畅地写着。

在她把扇子拿给幸仁看之前我就瞄到她写的内容。

『对了,幸仁。刚才忘了问你,你为什么在这里?小田桐先生跟你一起出门,他去哪里了呢?还有,你根本没有妹妹,这个女孩是谁?』

幸仁又抖了一下。他露出求救的眼神看着我。但是想求救的人是我才对。机会来了,快找个藉口把白雪带出去吧。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祈祷有效,他想了一会儿之后——

——————呜哇!

突然哭出来。

「唉……这家伙真没用。已经突破容许范围,大脑过热了吧?」

「幸仁,我们只能靠你了啊!幸仁!」

白雪歪着头,疑惑地看着哭泣的幸仁。想了几秒之后她再次运笔。

『幸仁,你怎么哭了?有什么原因吗?』

幸仁用力摇头。完全没办法说话,白雪看着熟睡中的旋花,手中的笔不经意地落下。

——————喀!

清脆的声音响起,自雪如遇雷击般浑身僵硬。

她缓缓拾起笔,手颤抖地写着。

看到她写下的文字,我的心也凉了一截。

『难道、她是小田桐先生的孩子?』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

「冷静点,小田桐先生!不可以打墙壁!」

忍不住槌打墙壁,虽然声音不小,白雪却没有注意到。她的身体向前倾,正等着幸仁回答。我吞了一口口水,强烈地希望幸仁能替我辩驳。不知道是否害怕我的注视,幸仁慌张地开口说:

「不……不是。其实……她是……是……」

说到这里,幸仁又闭嘴了。对了,他似乎不知道旋花的身分。他皱着眉,口中念念有词。他的举动让白雪更困惑了。

接收到我悲壮的眼神,幸仁慌张地继续说道:

「应该是雄介的小孩吧!」

他开始语无伦次了,白雪依然疑惑地歪着头。雄介则毫不介意地说:

「喔?我变成爸爸了,真让人害羞耶。」

「呃……那我是不是该恭喜你?」

白雪盯着旋花看,这时旋花动了动嘴巴。发量丰盈的灰色头发像松鼠的尾巴般包覆她整个背部。

『长得不太像。』

「可能比较像妈妈吧?」

『会不会是他妹妹?』

「啊!有可能喔!」

幸仁配合地说着,I雪还是有些疑惑,我跟雄介四目交接。

「难怪她会怀疑。如果旋花是我女儿,那我生她的时候还很小吧?」

「也对。总之,我洗清嫌疑了……不知道白雪小姐是否能接受这个解释?」

白雪双手交叉在胸前,重新写了一些字。

『她真的不是小田桐先生的孩子?』

「真的不是!真的真的!」

幸仁斩钉截铁地说着,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白雪点点头,放松了僵硬的肩膀。解除了紧张气氛,幸仁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但是白雪再次拿起笔提问。

『但是,幸仁,她怎么也在这里?小田桐先生与雄介先生在哪里?』

幸仁身体一僵,又用湿润的眼神望着我。可是我也无能为力啊。他只能靠自己度过难关了。幸仁的视线左右游移,开始说明。

「呃、那个……小田桐先生他、那个、现在不在家……」

『这个我看了也知道。』

「他跟雄介一起……去买东西了……」

幸仁的额头流着汗水这么回答,于是我转头对雄介说。

「这下我们得想办法从外头回来了。」

「完蛋。他那样讲我们就没办法在这里等下去了啊。」

白雪再次歪着头,她打开扇子迅速地写着。

『也就是说,幸仁你留下负责顾家罗c』

「没错!就是这样!」

幸仁用力点头,白雪也接受了他的说法,写出新的句子。

『那我们一起在这里等小田桐先生吧。』

「——————好!」

危机解除,幸仁笑容满面地点头。

但是我们却陷入了困境。

「拜托,好个头啦。怎么办?他们要在这里等我们耶。」

「这种状况该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

无计可施。我们两人不发一语,外头只听见旋花打呼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绫回到客厅,她拿着托盘,上面放着茶、羊羹、仙贝、苹果,还有罐头橘子片。

「白雪小姐,大丰收喔!」

「喂!绫,居然擅自在我家猎捕食物!」

「好残忍的掠夺。」

雄介打开另一侧的柜子门之后说,绫坐在榻榻米地板,就在这个时候。

——————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

手里的畚箕强力地震动起来,包在西装里头都还听得见碰撞声。关在畚箕里的『神』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奋力挣扎。绫抬起头观察四周。

「咦?好像听到什么怪声音?」

「…………?」

『神』似乎筋疲力尽,畚箕恢复平静,但是绫还是歪着头听着。

她说出了最糟糕的一句话。

「…………好像是从衣柜里传出来的喔?」

趁绫还没转头看衣柜,我用力关紧柜子门,在视线整个进入黑暗之前看了幸仁一眼。

同时迅速而满怀期待地蠕动着嘴唇。

——————幸仁,快想想办法!

我们躲在黑暗中屏住呼吸,抱紧手中的畚箕并仿好被发现的心理准备。但是柜子并没有被打开,觉得奇怪的我们谨慎地行动,小心地将柜子门打开一道缝看出去。我看见幸仁站在衣柜前方。

——————一沙。

他用力踢了榻榻米一脚后抬起左脚,双目含泪、深吸一口气。

张开双臂的他慢慢动了起来。

幸仁开始跳某种谜样的舞蹈。

我沉默了几秒后跟雄介说。

「幸仁……好像在跳舞。」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状况啊?」

雄介也跟着偷偷打开柜子门往外看,幸仁的舞蹈很诡异,像是某种仪式。他弯曲着手脚,头也左右晃动。尽管舞步很乱,动作却很一致。看着看着彷佛听见从远方传来咚咚咚的太鼓演奏。

「他跳这个怪舞是因为我叫他想办法吗?感觉好像我对他做了很没人性的事。」

「唉唷,别感叹了,我们也是被逼的啊。已经想不出其他对策了嘛。」

幸仁继续跳着奇怪的舞步。旋花不知是否察觉到异状,揉着眼睛醒来。她看见幸仁的舞姿身体颤抖了一下,正以为她要开始狂哭的时候,她居然拍起手来。

「哇——哇——!」

看来似乎很佩服幸仁。在旋花的带动之下,连绫跟白雪也跟着拍手。

幸仁继续跳着,还加入了某种类似怪鸟的动作。

「嘿……她们好像看的满开心的。」

「可是他要怎么收尾?」

幸仁的动作越来越激烈,双手以眼睛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挥舞着。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随着神秘的吼声,幸仁朝天花板高高跃起,他的汗水喷射出来,闪闪发光。他停在半空中几秒,没多久便完美地降落,蹲在地上。

他在一片掌声中抬起头。

表情像是完成某个任务后虚脱的样子。

「太棒了!太棒了!虽然不知道你在跳什么,但是跳得真棒!」

「嗯,真厉害,幸仁君。我也不知道你在跳什么舞,但是很有趣喔。」

『幸仁,你从哪里学来的舞啊?看不太懂,不过你很厉害。』

大家叽叽喳喳地说着好厉害和看不懂,幸仁却沉默地跪坐着,像颗大石一动也不动,跟刚才激动跳舞的样子判若两人。接着,绫突然站起来。

「啊!我忘了!现在几点?」

绫从围裙口袋里拿出手机确认时间。

看了时间之后,绫脸色铁青,慌张地对白雪说。

「抱歉!白雪小姐,我忘了七海叫我买东西。限时大抢购快结束了!我先出门买东西喔。」

白雪也慌张地动着笔,写给绫温柔的语句。

『好。我陪你去吧。可以多少帮点忙。』

「真的吗?不好意思。等下要让我好好谢谢你,那么,幸仁君,我们出门罗。你帮我们跟小田桐说等一下我们再过来。」

两人匆忙地出门了,外头只剩下幸仁跟旋花。

旋花舒服地伸了伸懒腰,幸仁则继续维持跪坐的姿势。

看来她们真的出门了,确认之后我们打开柜子门。

从衣柜里冲出来。

「幸仁不要哭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啊!」

「辛苦了!你很棒!你真的很努力喔!」

「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们抚摸幸仁的头安抚着,就在我们安慰并称赞着幸仁的时候——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简单的电子音响起,是我的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靠在耳朵上。

「喂,我是小田桐。」

『小田桐君,我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茧墨突然就这么宣布,我那不祥的预感又更强烈了。

她为何特地打电话给我,我压抑心中的不安,语气僵硬地询问。

「小茧,什么事呢?『神』应该已经全数清除了啊?」

『你清除的只有躲在事务所的那些。你刚才不是这样说:「小茧会去的地方已经都清除干净。」对吗?』

我的确是这样说的,这样说有什么问题吗?

就算『神』在我常去的超市繁殖起来也跟小茧没关系啊。

『我本来也认为没有问题。可是,小田桐君,你漏掉一个最重要的地方。要是『神』跑到那里,对我而言可说是最糟糕的状况。』

最重要的地方?哪里啊?我皱着眉思索,还是想不到。

茧墨叹了口气,烦躁地说:

『——————茧墨家。』

*  *  *

没多久,我们再次动身前往茧墨家。

茧墨动作真迅速,可见她有多讨厌『神』。

扫神大作战最后一个步骤是在晚上搜索茧墨家。

除了我们以外,本家里为数众多的仆人们也开始打扫整间屋子。看样子茧墨已经联络了整个家族的人。茧墨故意露出事不关己的冷漠眼神瞪着我,尽管已经投入大量人力清扫,茧墨还是让我们一起帮忙打扫,毕竟祸是我们闯的。算是茧墨刻意的作弄。

「嗄…………所以说连我们都要帮忙找罗?」

「没错,如果都丢给他们家的人找,茧墨很难消气。」

水无濑家代表幸仁没来,我们让他留在事务所,负责传递留言给白雪。这次来的人只有我、雄介,还有肯定会跟来的旋花。

雄介负责找庭院,我负责找屋子,分头进行搜索。

茧墨家有很多我不能进去的区域,佣人们会负责那些禁区。我只好从走廊找起。往里头走着走着来到熟悉的地方。

忍不住停下脚步,拨开红色的布看进去。狭窄的道路空荡荡。

真是太疏忽了,竟然没有人看守这里。我皱着眉前进,走至红色墙壁夹着的通路半途时——

视线如拉糖般扭曲。

红色墙壁颜色更加浓郁。

这片墙很自然地让我联想到异界,它开始柔软地波动,地板也如海浪般起伏。墙面凸起小肉瘤,形状很像宝宝的脸。天花板开始膨胀、垂下,像是要压扁我。墙壁的体积持续增加,好像生了病的血管。有种跑到人体内部的感觉。

————————哈哈。

听见小孩的笑聋让我倒吸一口寒气,我无处可逃,墙壁已经逼近。

真的很像异界,我就快被某种物体吞噬。

就在我快被埋进红肉的时候。

————————叮铃。

我听见口袋里的钥匙碰撞的声音。金属撞击后发出清脆的声响,燃烧般的灼热烧烫胸口。而墙壁的蠕动也在此时结束,红色的肉墙又变回原来的破旧木板。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我调整好呼吸,观察起四周。

可能是茧墨设下的陷阱。这里是现实与异界之间的模糊地带,之前我来的时候他们解除了陷阱。这走廊陷阱能吞噬企图逃出与闯入的人,我不愿去想像万一被吞噬后会有什么下场。我甩甩头继续前进,终于走到尽头,我看着楼梯的入口。

为了找『神』而闯进这里实在很可笑。但是如果『神』真的侵入本家,很可能会因为大扫除而逃到这里。想了想,我还是走了下去。

螺旋楼梯与土墙回廊一样空无一人,也没有『神』的踪影。最后来到牢房前,狐狸还在牢里,我有点不敢看里头。

他应该会笑容满面地问我是不是来杀他的吧?

我停下脚步,很想逃离这牢房。

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不会杀他,可是万一他真的逃跑又让我很害怕。

半逞强地逼自己走近牢房门口,用类似参加试胆大会的小孩般的心情拿起门锁。既然外面已经设下异界陷阱,门锁应该不会换。结果证明我猜对了。

————————叽、喀嚓。

门打开了。我故作冷静地走了进去。

「日斗……你在吗?」

问完立刻觉得这是个蠢问题。狐狸被关住要怎么外出啊?

狐狸坐在上次那个位置,优雅地翘着腿。

他的视线固定在牢房某一角,没有看我。

「——————啊、是你啊?」

狐狸淡淡地回应。之后就不再说话,甚至不问我来的目的。

不知道他有什么企图。在他还没开口前,我继续说。

「我先说,我来不是为了杀你。」

「很可惜,我现在没空跟你谈这些。」

他迅速地回答。他还是没有看我,也没露出讽刺的笑容。我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见脏脏的墙壁。

「喂、日斗你怎么了…………?」

我想到某种可能性,于是我转头朝他视线的相反方向看去。真意外。

我看见三只『神』在那边跑来跑去。

它们绕着圆圈跑着,开心的很。

「日斗…………难道你害怕那个东西?」

「哈哈、别乱说,小田桐。我不可能认同那种可疑生物的存在。」

说是这样说,但他很明显就是不敢看那三只『绅』。我走到角落抓起其中一只。

狐狸的视线微微地动了一下,瞄了一眼我手上的东西后又很快地别开头。

「……不怕的话那我可以扔一只到你那边吗?」

「小田桐,你平常的伪善去哪里了?想不到你是这么没血没泪的人,我也不想知道。」

狐狸说话的声音好僵硬,我再次蹲下捡起其他的『神』,将它们放进准备好的塑胶袋里。狐狸还是原来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出他稍稍放松了肩膀。

实在太意外了,没想到会在这里发现他跟茧墨的共通点。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回收它们,任务完成,我要走了,掰。」

突然觉得刚才不敢进来的我很白痴。我举起手打过招呼之后拉开牢房外的门。

这时狐狸突然开口。

「——————小田桐。」

「什么事?」

我转头,只见狐狸不高兴地皱眉。停顿了几秒他才开口说话。

「你……真的不杀我?」

我不小心噗哧。我摇了摇装着『神』的塑胶袋说:

「我没必要特意杀了会害怕这种东西的人吧?」

狐狸一瞬间沉默了,就在他恢复平日的态度前,我迅速离开牢房。

我忍着笑走了出去。长久以来的恐惧如今完全消失,真开心。打从心底庆幸刚才没有逃开,心情很好地往楼梯走过去。

楼梯那边有个人静静地看着我。

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楼梯中央。

灰色的头发散在楼梯上,她抱着纤细的双腿,下巴摆在膝盖上。

她歪着小小的头,大眼睛眨呀眨。

「旋花?你怎么没跟在雄介身边?」

「小田桐,嘿嘿……我是跟着你走过来的。」

旋花骄傲地说。她是怎么克服异界陷阱的?找随即想到她可能是在我走过走廊后就跟过来,才能通过陷阱吧。

旋花站起来并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往上走。

来到红色墙壁区,我重新牵好她的手,一边走一边问:

「你随便乱跑,雄介会担心喔。为什么要跟在我后面呢?」

「嗯……嗯……那个啊,我只是觉得非要跟着你不可嘛。」

搞不懂旋花到底比较喜欢我,还是雄介。

我们走出来之后又往庭院走去。雄介正到处走来走去,好像正在找旋花的样子。他看见我们松了一口气,接着朝我们迅速跑过来。

「旋花!」

「雄介!」

雄介抱起旋花,旋花露出开心的笑容。

夜晚的天空高挂着月亮,月光照在两人身上,影子转着圈圈。

我微笑地拿出香烟,叼着烟点上火,轻吸一口。

然后一个人宣布:

「扫神大作战到此结束。」

朝空中吐出烟,模糊白色的月亮。

看着相视而笑的两个人,我继续说:

「那么——————我们要怎么回去呢?」

时间已经接近深夜,佣人们的搜索工作也已经结束。

茧墨家的庭院再次恢复寂静。

*  *  *

——————没错,它知道。

——————它们只剩下它了。

它们原本是个体,同时也是整体。因此,它很清楚除了自己以外的成员会有哪种下场。

它们曾经是它的时候受过重伤,几乎死掉。为了活下来,它寻找想像主,只要拥有再创自己的力量,就能度过濒死状态。这就是它当时的想法。可惜,它的希望落空了,就在搜寻创造主的路上,它结束了人生的旅程。

然而,死亡却带来新的进化。

——————诞生、再生、接着繁殖。

就这样,它成了它们。

然而,现在只剩下它了。

其实它们的数量并不多。

在命运捉弄下,与创造主相关的一群人迅速地驱逐了它们。人们还不知道,它们并没有被完全消灭,还剩下一只。

它变成它们,最后又只剩下它。

它并不难过,毕竟它本来就没有感情,只有求生本能。它决定要生存下去并从原本的藏身处移动到更安全的地方。

就在它从洗碗猜后面爬出束的那一瞬间。

有个人类出现在它面前,只消看她一眼,它就发现。

造个人类绝对是目前见过的人之中最具威胁性的。

她榣晃着巨大的双马尾,大大的眼睛反映出它的身影。

那就是它这一生中最后看见的光景。

——————嘶啪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秒,无情的声音响起,它粉身碎骨。

毫不迟疑处理掉它的东西就是人类最原始的武器,也就是『卷成长绦的报纸』。

杀死它的人摇晃着头上的双马尾,发出冷笑。

身为胜利者的她背后出现另一个人类的声音。

「七海,怎么了?是不是蟑螂?」

少女瞄了一眼这个被自己打扁的物体。

她的确知道自己杀死了什么东西。

然后,她笑容满面地回答:

「嗯,是啊。」

她用报纸抓起那个东西后直接丢进垃圾桶。

——————咚!

咚地一声,垃圾桶摇来晃去。

它的进化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