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终章 宴会之后

……一切尘埃落定后。

「你这混帐东西，开什么玩笑！？」

遇上阿尔贝特的葛伦，劈头就是呛声。

「你知道你的狙击擦过我的脸颊了吗！？要是稍微偏了一步，我早就被你打死了吧！？」

「应该是早就死了没错。」

阿尔贝特板著严肃的扑克脸，满不在乎地回应揪著他的胸口骂道的葛伦。

「嗄！？那是怎样！？你那直接了当又理所当然的语气是什么意思啊！？」

「你是笨蛋吗？要怪就怪你自己突然闯入狙击魔术的飞行路线。」

「你说什么！？」

「追根究柢，你为什么要把敌人引到那种地方？那座山上明明多得是比那里更适合进行狙击的场地。希望你也能设身处地地替负责狙击的人思考一下啊。」

「嗄～～！？为什么你这家伙从以前就——」

葛伦像流浪狗一样对著阿尔贝特吠个不停，阿尔贝特则冷冷地敷衍。

「该死的畜生！我果然就是看你不爽！」

「真巧啊，我也是。」

看到两人那貌似不屑地发出闷哼，彷佛水火不容般的冷战模样。

「他们两个……到底是合得来还是合不来啊……」

「啊哈哈……」

西丝蒂娜眯细眼睛，一脸无奈地耸起肩膀，鲁米亚则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焦点回到另一幕。

在萨德的指挥棒受到破坏，失去力量之后，知道是时候鸣金收兵的格蕾西亚和杰特迅速撤退，伊芙也恢复了理智。

被『魔曲』操控的学院学生和乐团成员同样也醒了过来。

「咦？……为什么……我们会在这种地方……？」

「呃……我记得……好像快开始跳终场之舞了对吧……？」

他们果然完全不记得被萨德操纵的事情的样子。

所有人抱著彷佛被鬼迷了心窍般的不真实感觉，摇摇晃晃地返回学院。

特务分室在没有任何人伤亡的情况下，顺利捕获了一名敌方的核心人物——成功地达成了足以名留青史的伟业。

这场战斗后所留下的最大问题，就是该如何处理被迫中断的社交舞会。

毕竟发生了那么严重的事情，葛伦的立场是很希望乾脆就此中止，然而……

学生完全不记得自己被操纵，只记得被操纵前玩得很开心的记忆。所以学生们就像被附身一样返回舞会的会场集合，引颈翘望舞蹈大会冠军的男女组合出来跳终场之舞。

看来被『魔曲』入侵深层意识领域的人，有短暂的期间似乎会处于类似在做梦或者喝醉酒般、没有自觉的特殊精神状态。

这些学生就连刚才自己还在北方森林里的事情也记不清楚了。有的人甚至不记得舞会曾经中断[取消]。

施术者可以令受控制的人无意识地捏造出对他有利的前后事实关系，而且不会让受控制的人感到任何一丝不对劲……过去萨德利用『魔曲』暗杀了多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帝国却完全无法掌握他的行凶手段，『魔曲』的威力就是如此的可怕。

所幸，唯一一个没有被卷入事态的学生会长莉婕平安无事。

『学姊——你要保护好精神，可以的话最好连声音都隔绝，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隐约察觉今晚情况有异的莉婕听从西丝蒂娜的建议，在准备室布下了精神防御和隔绝声音的结界，待在里面见机行事。因此逃过了一劫。

因为必须湮灭残留在学院内的战斗痕迹，取代处在放空状态的伊芙成了现场指挥的巴奈德，只得硬著头皮向莉婕说明部分的实情，要求她当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让社交舞会继续进行下去。

莉婕本来就是脑筋转得很快的人，她马上就掌握到事情的真相和状况，按照巴奈德的要求紧急让社交舞会继续进行。

当然，来宾里面一定也有人对那段无人记得的空白时间感到狐疑。可是『魔曲』残留的威力渐渐地淡化了他们的疑惑，最后也忘得一乾二净了。

心荡神驰的参加者们毫不怀疑，轻易地就接受了在莉婕的宣告下重新开始的社交舞会，能这么简单就把事情糊弄过去，就连葛伦他们也觉得错愕。

于是——

「……唉唉，我一时之间还想说会怎么样呢……」

葛伦和鲁米亚按照原先的安排，在会场来宾怀著陶醉心情的关注下，跳起了今晚最大压轴的终场之舞。

「……谢谢你，老师。」

鲁米亚和葛伦牵著手，一边优雅地跳著舞步，一边像是在耳语般喃喃说道。

即使鲁米亚在深山上东奔西跑了一阵子，保证永远完美无缺的『妖精羽衣』依旧保持得乾乾净净，也不见任何破损。

「嗯～？」

「谢谢你一直都在保护我……」

鲁米亚目不转睛地看著葛伦，她的表情是那么平静且清明透彻。

「为了我这样的人……老师总是拚了命地付出……把我保护得好好的……」

「……啊啊，虽然忘了是什么时候，不过我们以前不是约定过吗？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的……怎么说呢……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嘛……」

「呵呵……老师你骗人。即使没有约定……即使受到威胁的人不是我……老师你也一定会照样拚了命去保护对方的……因为老师你就是这样的人啊。」

「……哼……你把我想得太美好了啦。我又不是那么高尚的人。如果是和我没什么关系的人，严格说来我才懒得管他们死活呢。」

葛伦闹别扭似地拉了鲁米亚的手一把。

鲁米亚的身体顺著那个力量从葛伦向上举高的胳臂下方转身绕过。

「即使老师说的是真的——」

鲁米亚脸上挂著微笑。

「还是无法改变老师为了我挺身而出……并且保护我的事实。」

那是无比平静安详的笑容。

「谢谢你，老师。我真的很庆幸能够认识老师。虽然经历了许多风波……可是今晚的回忆将是我这辈子最珍贵的宝物……」

「哈哈，听你这么说真是我的光荣哪。」

葛伦有些难为情似地把头别向一旁，继续专心跳舞。

所以，他忽略了。

鲁米亚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实在太幸福了——所以葛伦没有发现……

那个笑容的背后，藏著一抹隐忧。

（……果然，我也许真的不该待在这里……）

鲁米亚无法控制地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这次的事件多亏葛伦和西丝蒂娜等人全力以赴，才得以平安落幕。

可是下次呢？下下次呢？

每次都能保证像这样迎接大家相视而笑的结局吗？

不。那是不可能的。这次——纯粹只是运气好而已。

没错。

我是被废位的王女，忌讳的异能者。

被天之智慧研究会盯上，为他人带来灾厄的扫把星。

想必葛伦今后一定也会挺身保护这样的我吧。

即使我拜托他不要再这么做了，他肯定也不会答应。

（因为，我在那一天喜欢上的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也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才会喜欢上他。

而且——也因为这样的个性……

葛伦迟早有一天会受到无法挽救的伤害……然后毙命。

就为了保护我——

当然，不是只有葛伦而已。西丝蒂娜，梨洁儿，还有学院的其他人。

总有一天，他们会因为我的关系——

——如果你能从世上消失就好了——！

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有著一副形状奇特翅膀的白发少女，她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啊啊……果然……我不是能够待在这里的人……）

可是——

即使如此——

在失去一切后——

好不容易终于获得的归宿……我真的有勇气说拋弃就拋弃吗……？

啊啊，多么惹人厌的女孩子啊。

啊啊，我是多么自私任性的女孩子啊。

明知自己的存在将有一天肯定会为其他人带来灾难——

（……可是我还是希望继续留在这里……！）

「……怎么了？鲁米亚。你在哭吗？」

听到葛伦突然问出口的话……

眼眶隐隐泛著泪光的鲁米亚，努力挤出了笑容。

「嗯。因为……我觉得很开心……而且好幸福……！」

「…………、……是吗……那就好……」

不知道葛伦有没有察觉到鲁米亚心中那不为人知的纠葛。

他轻轻地将鲁米亚搂进了怀里——

不久，终场之舞画下了句点。

无比漫长的社交舞会之夜终于落幕。

震耳欲聋的如雷掌声与欢呼，如潮水般顺势带走了在鲁米亚心中纠结的所有感情——

鲁米亚面带幸福的笑容，窝在葛伦的怀抱中……

不为人所知地，默默地在内心里抽泣。

然后——

社交舞会正式结束。

葛伦把鲁米亚和西丝蒂娜，以及因为某个因素最近开始和她们一起生活的梨洁儿，送回席贝尔家后。

他拖著疲惫不堪的身子，独自一人踏上返回瑟莉卡家的路途。

半路上，察觉前方有人的动静的葛伦，倏地停下了脚步。

在漆黑的夜色中，只见油灯式的街灯一盏一盏呈等距离排列。

那个人物就站在不停摇晃摆动的微弱火光下。

「……伊芙。」

「…………」

伊芙默默不语地注视著葛伦。

（真倒楣……偏偏遇到不想遇到的家伙……）

话虽如此，看到伊芙那副似乎已经在路上埋伏很久的样子，葛伦也完全无法装作没看到，只得一边咂嘴一边搔头，苦著一张脸开口说道：

「……干嘛啦？事件不是都已经结束了吗？快点回去啦。」

「…………」

但伊芙没有回话。

只是用看似欲言又止的眼神一直瞪著葛伦……

「恭喜你啊，伊芙。虽然罕见地犯了失误，不过你还是立下了汗马功劳。毕竟敌方组织第二团《地位》的成员是在你的作战和领导之下落网的……如此一来，原本陷入胶著状态的帝国和组织之战总算有了进展。你也能得到他人的赞誉。这是属于你一个人的胜利。」

「…………」

「好了不起喔。拜托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先走一步了。」

葛伦不带感情冷冷地撂下了这句话。

然后他从伊芙面前经过，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之……

这时——

「……没有意义。」

喃喃地。

伊芙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啊？」

葛伦忍不住停下脚步，回身望向伊芙。

「这样的结果……没有意义……一点意义也没有……！」

「！」

葛伦微微瞪大了眼睛。

之前因为天色暗的关系，他一直没有发觉。

在街灯朦胧的光线的照射下，伊芙的脸庞从黑暗中浮现——

她的脸上挂著两行泪水。原来她一直在默默地哭泣著——

「嗄！？你干嘛哭——」

「像这样如此凄惨落魄的结果……不就证明和我相比，其实你才是对的吗……！」

真的是莫名其妙。这女人到底是想怎么样？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一直坚持不变！？为什么你能一直坚持『正义魔法使』的理想下去！？」

「……嗄？『正义魔法使』……？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你到底在说什么？那种东西我老早就放弃……」

「你说谎！」

伊芙握起双拳举在胸前，用力闭上泛泪的眼眶，情绪激动地大声嚷嚷：

「不要再骗人了！你就是这样……所以更显得我像笨蛋不是吗！都是因为你害的，我才……我才——！」

心浮气躁的伊芙像是犯了癫痫般抖著肩膀，动作粗鲁地用衣袖擦乾眼睛。

「……伊芙？」

「我绝不会认同你的！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看！正确的人是我，错误的人是你……！我会拿出让你无法鸡蛋里挑骨头的完美结果与战果……证明我选择的道路比你选择的道路还要优越……！」

丢下这句话后，赤裸裸地表露出内心感情的伊芙转身背对葛伦，继续向他说出狠话：

「逃避现实，只会沉浸在天真的理想中的你……只配待在比我低下的位置！你只要服从我的指挥、照我说的话做，闭上嘴巴战斗就行了！」

面对茫然不知所措的葛伦，伊芙在激动情绪的推波助澜下，一鼓作气滔滔不绝地说道。然后她突然恢复了冷静。

「…………后会有期了，葛伦……等哪天证明我才是对的的时候……你必须再做为我的部下，为我卖命……这是命令……」

单方面地丢下狠话后，伊芙气势汹汹地快步离开了。

葛伦皱著眉头目送伊芙的背影……

「呿……看来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似乎也怀抱有一言难尽的苦衷哪……虽然不关我的事情就是了。」

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特务分室执行官代号1《魔术师》伊芙•依库奈特。

这个时候的葛伦仍无法理解她心中所怀抱的黑暗。

「唉……不管是谁，大家的日子都无法过得顺心如意啊……」

葛伦的喃喃自语在寒冷的黑夜里回响，没有人听见。

街灯微弱而缥缈的光辉，默默地照射著一副郁郁寡欢模样的葛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