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七章 以心传心

在学院腹地的东侧。围绕著校地的铁栅栏附近草木丛生的杂木林中——

好不容易成功逃出会场的一行人，躲在林子的暗处屏气敛息。

「呼……总之暂时算是逃脱了，不过……」

「情况不妙呢。学院里的所有人似乎都被『魔曲』控制了。」

克里斯多福躲在树丛后面，观察杂木林外的情况。

学院的人源源不绝地涌出，他们的表情就像傀儡一样空洞无神，四处游荡著。

「看来学院已经完全变成萨德的领域了。」

明明距离这么远，却还是隐隐约约可以听见『魔曲』的演奏，克里斯多福不禁皱起了眉头。看来那并不是一般的『声音』。

「怎么办？看样子……还是只能离开学院往市区逃了？」

「……不行，完全受到『魔曲』控制的乐团，他们所演奏的『魔曲』，威力似乎已不可同日而语——变得更强了。」

阿尔贝特回想著方才自己的魔术被『魔曲』瞬间封印的记忆，如此说著。

「现在如果让他的【被诅咒的夜之乐团】流窜到市区，城里的人会变成他的傀儡，到时我们必死无疑。在人潮多的地方，我们没有活路。」

「意思是咱们只能在学院内和他做出了断了吗……」

巴奈德皱起眉头，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问题是，只要听到『魔曲』的演奏，咱们的魔术便几乎都被封印。而且咱们在冲进会场前所施放的精神防御虽然还没失效……不过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不快点主动出击的话，不用多久，咱们的意识也会被『魔曲』控制。」

「……嗯，换句话说，不用浪费时间思考了。」

梨洁儿扛起沉重的大剑，打算鲁莽地冲出杂木林。

「……正面突破吧！」

「别闹了。」

当梨洁儿准备从暗处冲到月光下的瞬间，阿尔贝特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梨洁儿后脑勺那撮如尾巴般的头发……

被阿尔贝特一把拉住的梨洁儿，轻盈的身躯就像溜溜球一样，咻地又被拉回草丛里。

「等、等一下……有、有没有被发现啊！？刚才那样应该没事吧！？是吧！？」

「还、还好……我们很幸运地没有被发现的样子……但太、太危险了……」

巴奈德和克里斯多福露出心惊胆跳的表情擦拭冷汗。

与这有惊无险的状况相反——

「呜……咿……呜呜……」

离其他人有一点距离的地方，鲁米亚压抑著哭声，一个人静静地流著泪。

「不、不要哭嘛……」

「鲁米亚……」

葛伦和西丝蒂娜只能不知所措地看著鲁米亚。

「难得的社交舞会泡汤了，我知道你一定很不甘心，可是……」

「……不是那样的。这一切……全部都是我的责任……」

「嗄？」

「其实……我隐隐约约早就发现，老师有事情瞒著我……在社交舞会背后……必定是为了我们……进行著什么计画……」

鲁米亚用哭哭啼啼的声音如此低喃的瞬间，葛伦怔住了。

「可是……我却依赖了老师……假装自己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我告诉自己，老师一定能像过去一样，不管碰到什么事情都能处理稳当……告诉自己，既然老师绝口不提，表示不是什么大麻烦，没有容我置喙的余地，继续装傻就好了。」

「鲁米亚……你……」

「因为！」

鲁米亚哭红了眼眶，激动地抬头看著葛伦。

「我一直……一直期待著……！虽然一开始是老师半强迫地邀我参加，可是我真的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这是我从小怀抱的梦想……我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虽然可能会有什么状况发生……可是老师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我一直这么想……！」

葛伦只能默默地低头看著一边哽咽一边告解的少女。

「我……是被废位的王女……随时有可能被这个国家舍弃……也随时有可能死在敌方组织的手中……所以……我希望自己能留下一些回忆……让自己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也没有任何遗憾……可以笑著说，自己过了短暂却不失精彩的人生……我想和老师、和西丝蒂、和梨洁儿……还有和班上的同学……一起制造像宝藏般在心中闪耀的回忆……」

听了鲁米亚悲痛的独白后，在场的所有人都说不出话。

「可是……即使只是如此的愿望，我也不该奢求的……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都怪我太自私了……如果我在发现老师不太对劲的时候，就好好地追问老师的话……虽然社交舞会很可能办不成……可是，起码不会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太自私了……所以同学……班上的同学才会……呜……呜呜……」

那副扑簌簌地掉著眼泪，泣不成声的模样——

看起来一点也不特别。和平时那个总是超然独立，彷佛圣女一样的鲁米亚判若两人。

不过就是个符合其年龄，十来岁的年幼少女。

「鲁米亚……你……」

「…………」

听闻鲁米亚吐露的心声，西丝蒂娜和梨洁儿都心情沉痛地垂低了眼帘，但……

「……笨蛋。」

葛伦把手放在鲁米亚的头上。

「你也太小看我的牛脾气了吧？就算你在舞会中逼问我……我也会一直装傻的啦。因为我早就下定决心要保密到最后一刻了。」

「老、老师……？」

「况且……你一直很期待社交舞会吧？你希望舞会不被破坏吧？那有什么不对？假如小孩子希望理所当然的心愿成真也有罪的话……这算哪门子的疯狂世界啊。乾脆毁灭算了吧。」

葛伦面露微笑温柔地说道：

「还记得我说的吗？我永远站在你这边。哪怕全世界与你为敌……我也会做你唯一的后盾。该怎么说，不知道你是受到成长环境的影响，还是因为时时遭受敌人威胁，所以不得不逞强，你平时就太勉强自己表现出成熟懂事的样子了……」

「……！？」

「总之，偶尔可爱地任性一下又有什么关系。追根究柢，你本来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你应该要气我们大人笨手笨脚连个任务也搞不定，气敌人组织干嘛偏偏挑大好日子行动才对……所以，别哭了……你完全不需要感到自责啊……」

「老、老师……呜、呜呜……呜哇啊啊啊啊啊……」

鲁米亚抱住葛伦，像年幼的小孩一样嚎啕大哭。

「……哈哈，虽然平常像个成熟的小大人……实际上还是个小鬼哪。」

葛伦则温柔地轻抚著忍不住放声哭泣的鲁米亚的头……

然后……

「是说，也太让人羡慕了吧，老夫也想像他那样被美少女抱著哭哪。老夫可以开枪吗？吶？老夫可以开枪打死那个家伙吗？」

「巴奈德先生……不要那么不解风情嘛……」

克里斯多福苦笑著安抚一脸不爽地拿枪指著葛伦的巴奈德。

葛伦转头面向巴奈德等人，意气风发地说道：

「你们都听见了吗？准备大闹一场吧。我们的公主大人想要一个圆满快乐的结局呢。我们要解决萨德，并且不能伤到任何一个被洗脑的人。」

「嗄～～！在可爱的女孩子面前马上就想耍帅！势利的家伙！」

「哈哈哈，前辈你也说得太简单了吧。你真的瞭解状况吗？我们已经被敌人的魔术制约了喔。到底该怎么如你所说地做？」

话虽这么说，巴奈德和克里斯多福两人脸上都一副早就知道答案的表情。

「这问题还用问吗？好消息是，敌人的战法跟某人简直如出一辙……那么，我们该如何反击，答案显而易见。」

葛伦接著转身面向双手盘胸、沉默不语的阿尔贝特。

「喂，要动手啰？阿尔贝特。」

「也只能这么做了。」

于是两人开始了看在旁人眼中只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的互动。

「所以呢，要从哪动手？」

「如果站在菲杰德东南方的格兰德尔时钟塔，应该可以把整个学院的腹地尽收眼底。考虑到透过『声音』的特性所推测出的『魔曲』的效果范围，以及从目前位置移动必须花费的时间，那里应该是最实际的选择。」

「那么我去北边的迷宫之森。最后的位置应该是亚吾斯特拉斯山脉南侧斜坡的某处吧。从你的位置应该也看得见才是。问题在于距离——你行吗？」

「……问这问题有没有搞错？」

「哈哈，确实如此。」

「这个状况下，适合当我助手的人是……席贝尔吗？我就借来用了。她应该派得上用场吧？」

「刚才那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白猫可是我的得意门生好吗？」

葛伦无所畏惧地笑著说道，阿尔贝特冷冷地哼了一声。

「看来……已经达成共识了。」

「是呀。我们全力辅助葛伦前辈他们吧。」

「嗯。虽然我搞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

巴奈德和克里斯多福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后，梨洁儿也一脸呆滞地跟著点头。

「咦？我、我也要加入行动吗……？不，说到底，你们究竟打算怎么做……？」

完全在状况外的西丝蒂娜惊讶地问。

葛伦把双手搭在茫然的西丝蒂娜的肩膀上，以诚恳的眼神注视著她。

「听好了，白猫。我们——」

正当葛伦打算说明的时候……

喀沙沙沙沙！

大量的傀儡涌进了葛伦等人所躲藏的杂木林中——向蓄势待发的葛伦等人蜂拥而来。

「啧——连讨论的时间也不给我们吗！」

「咦？咦？咦？」

「总之白猫你听清楚了！你跟著阿尔贝特！然后——」

「好啦……到底是逃到哪里去了呢……？」

萨德怡然自得地走在夜晚的学院校舍中。手持乐器的乐团演奏著『魔曲』，围绕在萨德身边，跟著他一起移动。

接著，受到那股乐声吸引，愈来愈多学院的学生渐渐聚集。

那诡异的画面就有如东方传说中的百鬼夜行。

被『魔曲』支配的人，通通都是萨德的手脚和眼线，同时也是他的人质。

『魔曲』的有效射程范围涵盖了整片校地。

不管葛伦他们有什么计策，他们都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萨德也没道理会输。如果他们往市区方向逃，那正如萨德所愿。到时他就能控制市区的人，取得完全胜利。

然后，萨德的眼线们在校地的北方捕捉到了某个集团。

隔著校舍本馆的另一侧，依稀可以听见传来的骚动。

葛伦等人带著鲁米亚疾走的身影，透过受到操控的人的视觉，传送到了萨德的脑海里。

「噢？北边……打算逃进迷宫之森吗？这选择虽然比逃往市区聪明……不过这群蠢货，这不过是垂死前无谓的挣扎罢了。」

萨德向上提起指挥棒。

一如受到那个动作的诱导般，在后面跟随的人群改变了前进路线。

葛伦、梨洁儿、巴奈德、克里斯多福四人，像守护著鲁米亚般在她四周各占一方，同时沿著学院内的道路，一路往北边直奔。

路上不时碰到被萨德控制的人，他们发挥如野兽般敏捷的动作，毫无章法地向葛伦等人发动攻势，但——

「喝啊啊啊啊——！」

学生飞扑而来，葛伦在和他们擦身而过的瞬间抓住对方的手，接著一脚扫向下盘，将他们放倒在地。

「借过借过。抱歉哪，年轻人们。」

巴奈德瞬间移动到学生的背后，以手刀轻轻敲击他们的后颈部，温柔地夺走他们的意识。

「不要挡路。」

梨洁儿伸手轻轻向前推，让挡在前面的人飞了出去。

「萨德注意到我们了！他正在往这边接近！」

社交舞会开始前，克里斯多福已先行在校地内设置索敌结界，他注入力量，观察著敌方的动向。

几乎被封印所有魔术的现在，克里斯多福预先设置在校地内的索敌结界是葛伦等人仅存的唯一命脉。

「是吗！阿尔贝特和白猫呢？」

葛伦躲过迎面袭来的拳头，一边用扫腿放倒学生，一边问道。

「敌人的目标似乎只有王女。阿尔贝特先生他们完全没被盯上。他们两人已经顺利逃出校地了！」

「是吗！上天保佑！克里斯多福，麻烦你继续监视了！」

葛伦等人进行著交谈，同时朝著北边的迷宫之森在校地奔驰。

「呼……呼……各、各位，现在到底是……？」

「不好意思。现在没有时间详细说明。」

鲁米亚跑得气喘吁吁，勉勉强强能跟上其他人的脚步，和她并肩奔跑的克里斯多福露出愧疚的表情向她说道：

「不过请你一定要相信葛伦前辈和阿尔贝特先生……还有我们。」

「克里斯多福……先生……？」

「我们利用你当诱饵是事实。所以你一定很难信任我们吧。不过，你的母亲……阿莉希雅七世女王陛下对我和巴奈德先生有天大的恩惠，我们是真心想要保护你，就算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所以——」

即使被拒绝也是无可奈何。克里斯多福怀著这样的觉悟，真诚地向鲁米亚吐露心声，但是……

「……我明白了。我相信你们。」

「！」

鲁米亚选择了出乎意料的答案，克里斯多福睁大了双眼。

「我相信老师。老师则信赖你们、相信你们。既然如此，我又怎么会无法信任你们呢？」

克里斯多福茫然地盯著鲁米亚的侧脸好一段时间——

「……好像。」

「咦？」

「不，没什么。毕竟你是她的亲生女儿嘛……会像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当克里斯多福露出一抹浅笑，如此喃喃说道的同时——和他的意识连结的结界，察觉到令他不快的反应。

「……来了吗？」

克里斯多福一改先前温文儒雅，瞬间露出了战士的表情。

「西边，距离四百公尺！有三个敌人往这边接近中！照这速度，两分钟后就会缩短到第一种战术距离！」

「喔喔喔，那些家伙终于来了吗！完全如咱们的预料哪！」

和四名扑向他的学生擦身而过的同时，巴奈德一边像在跳舞一样用手刀夺走他们的意识，一边大声嚷嚷。

「太遗憾啦，鲁米亚妹妹！咱们得在这里暂时跟你分开了！」

巴奈德、克里斯多福、梨洁儿三人离开葛伦与鲁米亚身边，朝西边拔足狂奔。

「拜托你们了，老头！不需要蛮干！能达到牵制的效果就好了！」

「知道啦！本大爷都老屁股了，用不著小伙子来担心！反倒是你让鲁米亚妹妹伤到任何一根寒毛试试看！之后老夫肯定揍你一顿！」

「鲁米亚小姐！请遵从葛伦前辈的指示！放心吧，那个人虽然不管平时还是紧急时刻都让人无法信赖，可是若是紧急中的紧急状况，他会拿出实力的！」

「……葛伦。拜托……你一定要保护好鲁米亚……我也会加油的。」

于是……

葛伦和鲁米亚继续往北边跑——一路冲进了迷宫之森。

巴奈德、克里斯多福、梨洁儿则前去对抗来自西方的威胁。

风景如湍流般往后方流逝著——

西丝蒂娜紧张得心脏几乎爆炸，以飞快的速度，在菲杰德的夜空疾驰，一路朝著某个目标前进。

黑魔【急速飘游】。

这是让疾风包覆身体，藉此令机动力产生爆发性提升的魔术。

隶属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特务分室的执行官代号3《女帝》赛拉•希瓦斯，生前最擅长的似乎就是这个魔术。它同时也是当初葛伦排除所有军用魔术，以第一优先顺位传授给西丝蒂娜的魔术，西丝蒂娜如今就是运用它，在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飞翔——

踩著建筑物跳跃的瞬间，西丝蒂娜重新发动【急速飘游】，让疾风包覆著身体，一如子弹般向前挺进。

她在右方高速逼近的墙壁著地后，顺势沿著墙壁跑了几步距离，在即将失速的瞬间，再次发动【急速飘游】，使身体在疾风的包覆下跳跃，继续往前推进。

不久，眼看自己在重力的作用下，即将坠落到高速流动的道路上时，西丝蒂娜又一次发动【急速飘游】，藉著反覆刮起的疾风，让身体维持悬浮，展开低空滑翔——

接著她立刻再次发动【急速飘游】。

原本低空滑翔的西丝蒂娜，身体猛然跃升，在夜空中飞舞——

「咿呀呀呀……！」

失重的感觉包覆著西丝蒂娜，距离眼下的地面十分遥远。

高速飞向下一栋建筑物的西丝蒂娜在屋顶上降落。

没有片刻停留，她立刻发动【急速飘游】纵身跃向夜空，持续挺进——

「啊哇、啊哇哇哇哇哇哇……！」

透过黑魔【急速飘游】的连续发动才得以成立的高速三度空间机动术，一连串的动作充满了危险，而且诡异多端、变化莫测，非常人所能够驾驭，连施术者西丝蒂娜本人都吓得面无血色。

这招在帝国军似乎是名为『疾风脚』的魔导技。简而言之，这是一门反覆利用自己引发的瞬间暴风把自己吹飞，藉此达成高速移动的目的，感觉有些天马行空的技术。

严格说来这并非真正的飞行，魔力的消耗率也非常惊人，再加上难以精准控制移动轨迹，无法在室内空间使用。不过在这种建筑物多、立足点密集，而且地形开阔的地方，这招的机动力远比单纯强化体能后的起动力出色许多。

相对的，驾驭时如果稍有差池，不是会猛力撞上墙壁，就是会被那股力量拉著在地上拖行，当场惨死。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果不其然，西丝蒂娜没抓准重新发动【急速飘游】的时机，突然失速，头部朝著下方往地面坠落——

「冷静点。」

瞬间，一阵强风「轰」地刮起。

眼看西丝蒂娜就要在地上摔成肉泥的时候，同样以『疾风脚』高速移动的阿尔贝特一把横抱起西丝蒂娜，救了她一命。

「……不要乱了呼吸。集中精神调整玛那•生体节奏就好。」

「好、好的……对不起……！」

西丝蒂娜重新抓住『疾风脚』的节奏后，离开阿尔贝特的怀抱。

无数的建筑物再次有如奔流，往后方流逝。

「可、可是！我们不惜用这么危险的魔术也要离开学院，到底是想做什么！？老师他们正在跟敌人奋战……却只有我们两个逃走……！」

西丝蒂娜和阿尔贝特并排滑翔的同时，语带责备地大叫道。

「这并不是逃走。我们现在正要去打倒敌人。」

「抱、抱歉！我听不懂你的意思耶！？」

现在情况就是如此——和葛伦等人分开，赶往市区，脱离敌人的『魔曲』的效果范围。利用『疾风脚』在菲杰德市区高速移动的西丝蒂娜和阿尔贝特，已经和葛伦等人拉开了一段非常遥远的距离。

这样我们岂不是对他们见死不救吗——

（追根究柢，就凭我怎么可能帮得了阿尔贝特先生的忙呢——）

一如察觉到西丝蒂娜内心中的不安般。

「……你要有自信点，席贝尔。你的实力比你想像中更强。」

阿尔贝特依然看著前方，拋出这句话。

「就拿『疾风脚』来说吧——你可知道，帝国军根本没几个人能得心应手地运用这魔术？」

「……咦？这是那么困难的魔术吗！？」

「虽然你在风系魔术方面本身天赋异禀，可是你单凭我方才口头传授的要领，就能实践到这个程度。你大可为自己感到骄傲。这也是为什么我会选上你。」

「……问、问题是，我们到底要前往什么地方？」

「那里。」

出现在满腹狐疑的西丝蒂娜的眼前的是——

一座彷佛要冲破菲杰德的天空般，高耸入云的时钟塔。

「我们要用『疾风脚』爬到塔上，现在的你应该办得到才对。」

「咦咦嗅咦咦咦——！要爬到那个塔上！？」

「小心点，席贝尔。如果这次没控制好『疾风脚』，就会一头摔到地上。即使是我，也不见得来得及救你。」

「咿、咿咿咿咿咿，太可怕了吧……！？啊啊啊，可恶！我放手一搏就是了！」

西丝蒂娜面色铁青地甩甩头。

接著她又一次发动『疾风脚』，一口气乘风爬上从左侧逼近的围墙，重新飞上天空——

「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打算往哪里逃？」

在一片漆黑的森林中，后方传来了大笑声。同时，有无数的人类气息从后面逼近。

阴魂不散的『魔曲』，旋律不停在森林里回荡——

「呿——！？」

旋律和追兵紧追不舍，葛伦带著鲁米亚在森林里奔窜。

葛伦的魔术依旧遭到封锁。

两人俨然成了在山中被追捕的猎物。

「可恶……！包围网的范围愈缩愈小了……」

葛伦从刚刚就屡屡掏出怀表看时间。

「再撑一下子就行了……！来得及吗……！？」

即使发现四周追兵的气息，愈来愈接近自己，葛伦虽心急如焚，还是专心一意地奔驰于迷宫之森——

「呼……呼……老、老师……！」

鲁米亚忐忑不安地用动摇的眼神望向葛伦。

「不用担心……！相信我……相信他们吧……！」

明明是生死攸关的时刻，葛伦的眼神和语气依旧坚定、强而有力，令人感到安心……也让鲁米亚愿意把性命交托于他的手上。

那个景象宛如地狱。

狂风吹著极低温的雪花席卷四周，超高温的爆炎四处喷窜。

迸射出刺眼雷光的拳头和极具力量的大剑正面互击。

暴风般的火焰卷起漩涡袭来——被光之障壁生生截断。

「可恶，这些混帐……！」

「梨洁儿，你冲到太前面了，退后！」

「嗯，我知道了。展开突击！咿咿咿咿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和葛伦等人分开的巴奈德、克里斯多福、梨洁儿三人所迎战的敌人是——

「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很好！你叫《战车》梨洁儿是吗？有意思！我老早就想和你这类型的家伙交手了————！」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杰特用巨大的钢铁护手取代了断臂。

他和梨洁儿那势如暴风的刚剑展开正面对决，屡屡互击的剑刃和铁拳撼动了大气，造成的冲击也让大地为之粉碎。

「呵呵呵♪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再见面了呢♪克里斯多福大人♥我好想见你喔☆我和你果然是命中众注定♪」

「别开……玩笑了！」

格蕾西亚的脸上依旧挂著精神不正常的笑容，用猛烈的吹雪保护身体。

在那压倒性的冷气的淫威下，克里斯多福利用所剩无几的魔道具所张开的防御结界显得岌岌可危。

以及……

「哇咧————！伊芙妹妹，你在搞什么鬼啊！竟然这么简单就成了敌人的『魔曲』的俘虏，真不像话啊啊啊——！」

「………………」

被敌人的『魔曲』洗脑，变成了傀儡的伊芙驱使著威力强大的火焰魔术——

「呿——！」

巴奈德以神速的射击射出『反咒文弹』，一一消灭了伊芙的火焰魔术。

无论是克里斯多福还是巴奈德，需要透过咒文咏唱才能发动的魔术都遭到了封杀。

魔术的发动工程，人称『五工程』，分别是精神统一、咒文咏唱、识域改变、魔术发动、识域解放，而『魔曲』所妨碍的，就是第三工程的识域改变。

不过魔道具在制作完成时，前三个阶段的工程就已经成立。而且魔道具使用的意识领域，是暂时创造出来的『模拟意识领域』。所以，尽管魔道具无法对抗专门封杀第四工程的葛伦的【愚者世界】，不过在『魔曲』的领域内，则依然能产生作用。

克里斯多福和巴奈德不断消耗先前未雨绸缪地准备的魔道具，设下结界、发动魔术，设法抵御抓住这个大好机会频频发动猛攻的敌人，但……

（但是……再这样下去的话……）

（咱们可撑不了那么久……！）

魔道具终究只是魔道具。只能在预设的机能下发挥出受限的威力规格。

没办法跟咏唱型的咒文一样随时改变机能，或者凭靠意志力注入大量魔力使威力进一步强化。而且数量也受限。一旦用光就没戏唱了。

也因为这个缘故——

「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怎么啦♪怎么啦♪跟之前相比☆变得好弱喔，克里斯多福大人♪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没办法狠下心攻击心爱的我♪呜呼♪好强烈好强烈☆我感受到你对我的爱了♪」

「……呜！」

在格蕾西亚的冻气以及被洗脑的伊芙灼热火焰的夹击下，克里斯多福和巴奈德已节节败退。

所幸格蕾西亚的魔术已被揭露其弱点，而且她和使用炎热系魔术的伊芙的搭配契合度非常糟糕，克里斯多福和巴奈德抓住了这唯一的破绽，凭藉著高度的默契和团队合作苦撑著不被击垮——可是此举形同慢性自杀。

在这种魔术遭到封杀的情况下，最值得信赖的少女则是——

「咿咿咿咿咿咿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呼哈哈哈！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盼望的就是这样的战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在离巴奈德等人有一段距离之处和杰特展开壮烈无比的肉搏战，两人已然陷入奇妙的世界里，打得浑然忘我。

「……那个只懂得蛮干的笨蛋……！」

「哈哈哈……」

巴奈德用解冻的火绳枪射击，击落扑面而来的冰剑。

克里斯多福打开卷轴，张开结界，把火焰阻挡在外。

「真是……又是一场陷入生死关头的战斗哪……」

「这算家常便饭了吧。不过……马上就要结束了。」

「没错。」

巴奈德和克里斯多福背靠著背，互相露出得意的笑容后，继续面对敌人。

然后——

「呀啊啊啊啊啊啊——！」

「哼！」

梨洁儿的大剑和杰特的拳头又一次正面碰撞，更为猛烈的冲击声，宏亮地响彻了夜空。

一路向森林北方挺进，沿著山坡往上飞奔的葛伦和鲁米亚。

朝著钟塔的顶端疾驰的阿尔贝特和西丝蒂娜。

豁出性命阻止卷土重来的强敌的巴奈德、克里斯多福、梨洁儿。

战况——终于即将迈入最终的局面——

——

轰，轰，轰——

在菲杰德离天空距离最近的高耸时钟塔顶部。

那里狂风大作，月亮高挂在后方。

西丝蒂娜攀著锐角的屋顶，整个人吓得不敢乱动——

被冷风吹得一直乱飘的裙子让她惦念不已，试图伸手按住裙子。

「呀！？」

结果脚一不小心踩空，吓得她连忙攀住屋顶。

看来也只能任由裙子继续飘下去了。

「阿、阿尔贝特先生！？你把我带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接下来到底有什么计画！？」

阿尔贝特任由狂风啪沙啪沙作响，吹拂著外袍的衣襬和长发，彷佛一点也不觉得危险般站在屋顶的边缘，以锐利的眼神眺望著远方。

现在他们俩和葛伦等人已经远远地拉开距离了。

放眼望去，眼下的街区宛如一片漆黑的深海底部。在遥远的前方，和黑夜融为一体的地平线附近，可见有几个零星的点状光芒，疑似是学院的照明。

以距离而言，不知道这里离学院有多远。三千……不，至少有四千吧。

不管怎么看，在这种地方都不可能帮得上葛伦和鲁米亚的忙。

正当西丝蒂娜如此暗想的瞬间——

「——我要进行狙击。」

阿尔贝特开口说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什么——！？」

西丝蒂娜感到错愕又震惊，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她甚至吓到差点脚滑摔下钟塔。

「狙、狙击……是要狙击敌人吗？从这种地方？用魔术狙击？」

「没错。不过距离这么远，假如敌人的身体受到魔术防御保护，即使命中头部或心脏，恐怕也很难一击毙命。因此，我们的攻击目标是萨德右手的指挥棒。」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呢？

在这么远的距离，在这么暗的视野中，要狙击那么渺小的标的……指挥棒。

西丝蒂娜完全无法理解阿尔贝特这个人。

「刚才已经确认了。萨德是用那根指挥棒控制乐团的演奏。那根指挥棒就是魔导器。如果能成功破坏，萨德就无法操控乐团……进而让『魔曲』的效果无力化。」

「或……或许你说得没错……问题是……从这么远的地方，要怎么瞄准指挥棒那么小的物体……？」

「席贝尔，你来充当我的眼睛。」

「——！？」

听了阿尔贝特出人意表的发言，西丝蒂娜错愕得浑身僵直。

「在这么遥远的距离，这么暗的视野，目标又如此微小……我必须把全副精神投注于控制狙击。我没有多余的心思同时发动远距离观察的魔术。你就透过简易契约暂时成为我的使魔，让我们两人视觉同步吧，席贝尔。我将藉由你的远距离观察魔术猫准目标——向他发动射击。」

「这……这怎么可能……」

「虽然现在没有时间容我一步一步做好狙击的准备……不过葛伦现在应该已经把萨德引到学院北边的迷宫之森了。你必须从那片森林里找出萨德，用你的眼睛锁定他的身影。我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但是你非做不可。」

「办、办不到……这种事情我不可能办得到……！因为北边的迷宫之森那么大……只知道萨德现在在那一带也没有用呀——！？」

西丝蒂娜紧张得汗涔涔，一副戒慎恐惧的模样。

「天色这么暗，又距离这么遥远，而且是要找出森林深处的敌人！？凭我的远距离观察魔术和能力，我没有自信可以锁定敌人！假、假设……我没能精准锁定敌人，那该怎么办！？」

「如果你办不到，就只能等著看葛伦和你的好友死去而已。」

「——！？怎、怎么会……阿尔贝特先生，我们现在赶回去找老师他们吧……对啊，反正我们可以用『疾风脚』……！」

「就算现在赶过去也为时已晚了。认清现实吧。再说，如果我们回到那个『魔曲』的范围内，只会被夺走力量。即使我们侥幸在他们被杀死前赶上，也束手无策。」

阿尔贝特以锐利的视线笔直地注视著西丝蒂娜。

「听好了。这里就是我们的作战位置。在『魔曲』射程范围外，整个菲杰德最适合进行狙击的高处……正因为是在这个地方——我们才有能做到的事情，以及必须完成的使命。」

「～～～～！？」

「席贝尔，你不是下定决心要拯救王女吗？你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要求葛伦帮忙栽培你，慢慢培养实力的吗？现在正是拿出你训练成果的时候。难道你的觉悟是假的？」

「当然不是假的……问、问题是我没有自信……如果我没能成功捕捉到敌人的话……」

西丝蒂娜不停发抖。

不是因为恐惧。只是因为这个责任的沉重而为之战栗。

「席贝尔。虽然我不是老师……不过我告诉你一个道理吧。」

阿尔贝特以轻描淡写的语气向西丝蒂娜说道：

「现在葛伦和我的同袍都在拚命奋战。他们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把希望寄托于我们。而且老翁和克里斯多福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你的面。可是只因为他们信任葛伦，所以就把性命赌在你身上。我们有义务回应他们的信赖。」

「你、你说的我都明白……！所、所以……！这个任务一定非得成功不可……！？这种事情我也知道，可是……！」

「不对。」

「——！？」

没想到阿尔贝特竟然会否定，西丝蒂娜愣住了。

「只要是人就会经历失败。即使是在绝不允许发生失败的状况下……失败还是有可能发生。所以不是不失败才叫做回应他人的信赖。闭上眼睛，不愿面对无论何时都可能遭遇失败的事实，一心只期待成功，那叫做盲信。不是真正的信赖。」

「意、意思是……？」

「承担责任所带来的压力，实际付诸行动。专注在自己的使命上，勇敢面对，不要逃避。这样才是真正地回应信赖。」

「——！？」

「如果成功的可能性是零，那就设法把机率提升到1%；如果成功率已经有90%，那就再找出提升到99%的方法吧。然后实际付诸行动。这才叫回应他人的信赖。至少葛伦他——那个男人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

这点西丝蒂娜也心知肚明。所以——结论显而易见。

因为害怕承担回应他人信赖的压力，也畏惧达成使命的困难，所以这个重要的过程——面对挑战，西丝蒂娜一直不愿面对。

「……我、我知……道了……！我做……！」

西丝蒂娜激励自己那胆小畏怯的内心，定睛凝视著遥远的彼方——

接著她缓缓地咏唱起远距离观察魔术的咒文。

「呼……哈……呼……哈……斜坡爬起来果然痛苦哪……！」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茂盛树林中。

葛伦背著精疲力尽的鲁米亚，穿梭在树与树之间。

森林覆盖住了整片山麓，葛伦沿著坡度平缓的山坡往上爬。

然后，从后方穷追不舍的演奏。演奏。恶魔的旋律。

以及数量惊人的追兵，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断渐渐缩短。

快被追上了——

「啧——鲁米亚，闭上眼睛！」

判断情势陷入危急的葛伦掏出闪光石丢了出去。

咻啪！

刺眼的闪光让来势汹汹的追兵无法看见东西，畏缩不前——

「老、老师——」

「再撑一下子就好了，加油！阿尔贝特……还有白猫一定会设法帮助我们的！」

葛伦为鲁米亚打气后，继续往森林深处移动。

逃亡与追杀的戏码接著上演了续集——

在相隔四千里的遥远之处——

狂风大作的时钟塔顶端——

（找到了——！？）

西丝蒂娜紧闭著右眼，里面投射著远方的景象画面。

从投射在右眼里的画面中，她相对容易地就马上发现葛伦和鲁米亚的身影。

因为葛伦偶尔会拿出闪光石使用。她只是把魔术的视觉对准在黑漆漆的森林里突然发光的地方而已……没想到就轻易地找到了葛伦他们。

（可是这样不行……！虽然找到了老师，可是关键的萨德却不知道在哪里……！）

覆盖整片山麓的森林面积非常辽阔。视觉死角也多。

不仅如此，还有数量惊人的追兵上山进行追捕——这些固然都是原因。

然而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西丝蒂娜控制远距离观察魔术的技术。

为了要克服距离和视野过暗的问题，西丝蒂娜发动了将设定调整为超高倍率和超高感光度的黑魔【精准瞄准器】，导致她的远距离视野现在变得比想像中还要狭窄、模糊。

只要让视角稍微偏移一下，远距离视野就会像激流一样大幅横移。西丝蒂娜精神上的晃动也会明显地反映在远距离视野上，完全无法做到精准的瞄准控制。

而且阻碍视野的树叶都做了复杂的透明处理，因此影像的杂讯十分严重。

虽然萨德照理也混在那一大票人里面，参与入山围捕的行动——可是西丝蒂娜完全找不到他。在如此险恶的条件下，她也不觉得自己有找得到他的希望。

焦虑导致西丝蒂娜的身体变得僵硬，心浮气躁。

「阿尔贝特先生……我找不到敌人……现、现在该怎么办……？」

没有回答。

阿尔贝特已经降低了意识的层级，全副精神都集中在狙击的准备上。

他双眼紧闭，有气无力似地向前方伸出半张开的左手。

那似乎是一种自我暗示的仪式，让自己变成百发百中的狙击装置。

现在不可能再从阿尔贝特口中得到建议。西丝蒂娜只能自己一个人想办法——

（问题是该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才能靠我这么拙劣的技术，从那么遥远又辽阔的地方、从那么大量的人群中，找到特定的一个敌人——这样下去的话——）

葛伦和鲁米亚会变成死状凄惨的尸体。

那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葛伦频繁使用闪光石做为辅助逃走的手段，可是也间接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原本分散各处的追兵陆陆续续往葛伦他们所在的方向聚集。

（快点……我得快点找出敌人的位置才行……！可是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把他找出来呢……！？这种事根本是天方夜谭——）

这样的作业，简直就像用显微镜从辽阔的沙漠中找出一粒沙。

当西丝蒂娜被如此高难度的天大难题搞得心浮气躁，脑袋快要陷入一团混乱的时候……

——如果成功的可能性是零，那就设法把机率提升到1%吧。

（没错……快动脑思考吧……一定有方法才对……）

既然闷著头找怎么样都找不到。那表示闷著头找的方式是行不通的。

不要再像无头苍蝇一样闷著头找了，不如用推测的方式吧。那么，该怎么著手推测——？

就在这时——

西丝蒂娜远距离观察魔术的远距离视野中又迸出了光芒。

那是葛伦用来摆脱追兵用的闪光石。

（又出现了……可是那招只是权宜之计……追兵马上又会蜂拥而至……）

但西丝蒂娜突然灵机一动。

（……对了！葛伦老师不可能会做出那种害自己陷入绝境的愚蠢事情……他的行动一定有什么意义……！）

仔细想想，葛伦的逃亡路线也非常诡异。他不是直线逃亡，而是一边混乱追兵，一边在森林里面蛇行。

彷佛在寻找某人一样——

（回想起来……如果是阿尔贝特先生，或许他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也有办法揪出萨德吧……可是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这种事情，老师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如此，老师他会怎么做？

（……老师的话，绝对会……嗯，肯定没错……！）

那么，葛伦频繁使用闪光石的这个举动所代表的意义是——

——总之白猫你听清楚了！你跟阿尔贝特一起离开！然后——

——盯著我看！

那么，先前分道扬镳的时候葛伦所留下的那句话的意思是——

（既然如此……我必须采取的行动是——）

西丝蒂娜态度转为被动。

她不再像无头苍蝇一样寻找敌人的踪影。

她只是在远方的黑暗中透过远距离视野专注地看著葛伦，耐心守株待兔。

不对，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像无头苍蝇也好，得带著瞎猫也能碰到死耗子的期待，赶快寻找萨德才行。

西丝蒂娜克制住逻辑上的冲动……只是耐著性子注视葛伦并等待。

她相信关注葛伦，就是把成功率从零提升到1%的方法……

…………

……然后……

西丝蒂娜的预测似乎是对的。

过了一段时间后，葛伦使用闪光石的频率明显降低了。

相对的，西丝蒂娜从远距离视野中看见葛伦频频从怀里掏出怀表，并且和时钟塔的方向交互打量。从经过时间判断，他应该是预测西丝蒂娜和阿尔贝特已经抵达时钟塔的顶端，才会做出这样的行动。

明明西丝蒂娜并没有和葛伦对上视线。也没有和他交谈。

而且这里太暗了，基本上葛伦他们应该连时钟塔的轮廓都看不见才是。

可是——

——你在那里吗？有仔细看著我们吗？

即使不用言语沟通。即使双方距离如此遥远。

西丝蒂娜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可是她有种可以理解葛伦想法的感觉。

于是——

魔术学院北方的迷宫森林。

在面向著满满都是针叶树的山坡的某个位置。

那里有个地势开阔，地面都是裸露的岩石，只有零星几棵树木的地方。

历经一番漫长的逃亡过程后，葛伦和鲁米亚被围困在那个地方的正中央。

原本分散在山上各处的追兵，从四面八方展开包围，并且慢慢缩小著包围的范围。

进退无路。

然而——

「辛苦你们坚持这么久。不过……似乎也到此为止了……」

「呼……呼……呼……看来、似乎是这样没错哪……！」

没想到——

那个萨德竟然大剌剌地现身在葛伦的面前——

（……真、真不敢相信……！？）

尽管西丝蒂娜是因为信任葛伦，所以才会一直持续追踪葛伦的踪影，可是在亲眼目睹这一幕之后，还是有无法置信的感觉。

看到葛伦那诡异的逃亡方式时，西丝蒂娜就在怀疑了，结果正如她的预料。

他那一连串的行动，目的是在山上找出适合狙击的场所，并且把萨德吸引到那个地方，诱使他主动现身。

所以葛伦才会频繁使用闪光石，就为了把自己的所在位置透露给西丝蒂娜知道。

真亏他有办法在被那么多追兵围捕的情况下，带著鲁米亚跑来跑去，同时秀了这一手花招。即使亲眼目睹了这一幕，西丝蒂娜还是觉得很难以置信。

虽然很令人难以置信，但……

（找到……萨德了！）

西丝蒂娜的远距离视野捕捉到了现身在葛伦面前的萨德。

这个事实使西丝蒂娜紧张得心脏像是悸动一样疯狂加速。

「……做得好，席贝尔。」

阿尔贝特闭著眼睛简单地称赞。

看来他的狙击准备……自我暗示仪式似乎终于完成了。

「继续以萨德为中心，仔细盯住他。剩下的就是我的工作了。」

尽管阿尔贝特话说得自信满满，令人觉得安心可靠，然而……

「可是……这角度不行……这样是不可能射中萨德的……！」

西丝蒂娜沉痛地高呼著。

萨德的前面有一棵大树。

那棵树无巧不巧挡住了阿尔贝特的射击轨迹。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成功狙击的。

「怎么会……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为什么会这么倒楣呢……！？」

将葛伦和鲁米亚团团包围的追兵们，随时都会扑上去攻击。

可以看见一旁的鲁米亚用力抓住了葛伦的衣服。

即使相隔如此遥远的距离，西丝蒂娜似乎还是能感受到她的不安。

（……拜托……！一点点就好……往右一点点……露出可以狙击的破绽吧……！）

西丝蒂娜怀著祈祷般的心情凝视著远方。

「……放心吧。没问题。」

阿尔贝特冷静地闭著眼睛，慢慢地将放松力气往前伸出的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摆出像是在进行瞄准的姿势。

「可、可是……有树挡在前面……！」

西丝蒂娜狼狈地说道。

「葛伦相信我们一定能逮到敌人……那么，现在轮到我们相信葛伦了。不是吗？」

「……咦？」

在遥远的森林里——

「我说啊……你们天之智慧研究会……真的每次都只会给我们找麻烦哪……！再不收敛一点，小心我教你们吃不完兜著走，混蛋！」

「咯咯咯……看你还能出一张嘴逞强到什么时候……！」

「啧……」

葛伦把鲁米亚护在身后，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右后方倒退——

萨德也随著葛伦后退的方向转身——

「骗人……！有空隙……可以狙击了……！？」

萨德随著葛伦转动了身体面朝的方向后，终于勉强露出一个狭小得彷佛针孔般的狙击空隙。

「老师怎么会知道我们找不到空隙可以狙击……！？」

「因为明明大好机会当前，我却迟迟没有发射。」

「——！？」

「基本上他对我的狙击技术是百分之百信任的样子。我迟迟没有动手，表示他们的站位有问题，这是他从自身的经验观察出来的。」

西丝蒂娜惊愕得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那已经不是信不信任对方的问题，而是进入灵犀相通的领域。

接著，阿尔贝特一如早知道状况会如此发展般——

唱起了咒文：

「《纵观万里的尊贵雷帝啊•——》」

「好，是时候该让这场派对落幕了……葛伦•雷达斯。还有艾鲁米亚娜王女。」

「老、老师……！？」

随侍在萨德四周的乐团拿著乐器摆出架式——

鲁米亚忐忑不安地拉著葛伦的袖子后面——

「不用害怕，鲁米亚。」

葛伦咧嘴一笑，把手放在鲁米亚的头上。

接著他定睛注视萨德，扬起嘴角露出狂妄的表情。

「嘿嘿，我说萨德先生……你似乎觉得自己占尽了优势，对此毫不怀疑的样子……不过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我的背后啊——」

「《——•以汝左手配备的飞天雷枪•——》」

「——有个虽然超级欠扁——」

「去吧，杀了他们两个——！」

萨德无视喃喃自语的葛伦，向上提起指挥棒的瞬间……

「——可是却无比可靠的『鹰眼』当靠山哪啊啊啊啊啊啊啊——！」

葛伦将其视为行动的时机，拔腿朝著萨德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

「《——•射穿远在他方的敌人吧》。」

在遥远的彼方——阿尔贝特的咒文也完成了。

那是阿尔贝特以个人的创意，改造黑魔【穿孔闪电】的术式和咒文，使其层次升级到等同固有魔术的超•远距离狙击用攻击咒文。

名为黑魔改【穿孔鹰眼】。

只见他的手指头射出了刺眼的极光雷闪。

从时钟塔顶端爆发的雷闪，锐利而笔直地切开了夜幕。

如流星般划过天边的一道闪光。

以光速的速度飞翔。

——飞翔。

做为一把无限延伸的枪。

就那么一眨眼，一直线地飞过菲杰德的上空——

光之枪尖直指著远方的目标，无限延伸——

直直地，直直地，直直地——瞬间飞越了约四千里的距离。

然后——

那道光掠过了无数的树干，像在穿针引线一样穿梭在无数的树枝之间——

把萨德高举到头上的指挥棒——

——从尾端的部分精准无比地射成了两截。

四周被『魔曲』洗脑的人们立刻停止了动作。

演奏戛然而止。应声折断的指挥棒掉在地上。

「什么——！？」

萨德一时之间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惊讶得浑身僵直。

「我、我的指挥棒被打断了！？到、到底是从什么地方——！？」

同时，那道雷光也擦过了朝著萨德飞冲而去的葛伦脸颊——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葛伦并未因此畏缩，继续拔腿狂奔，一口气冲到吓得浑身发抖的萨德面前——

握拳，往萨德的脸孔灌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把全身所有的力量——都释放在那一拳上。

正面挨了葛伦浑身一击的萨德，被毫不留情地击飞……

【插图】

他甚至还来不及发出惨叫，瞬间昏迷失去了意识。

结束之后回过头看……整起事件落幕得如此突兀，实在是始料未及。

在依旧轰轰作响地刮著冷风的黑夜中……

「…………」

结束后，阿尔贝特只是目不转睛地直视著远方，缓缓放下左手。

在他的脸上不见任何完成一项惊人壮举的骄傲，以及获得胜利的兴奋。

我只是一如既往又完成了一项自己应该达成的使命罢了——

他那沉默的背影彷佛是在这么说一般。

（好、好厉害……这就是阿尔贝特先生的实力……！？老师帝国军时代的战友……同时也是老师最信任的人……！）

那无可挑剔的执行力，完美得教人甚至心生畏惧和战栗。

也难怪葛伦虽然对他有诸多抱怨，却还是如此信赖他。

（不对，不只阿尔贝特先生……还有巴奈德先生和克里斯多福先生……包括梨洁儿……他们都拥有值得老师信赖的能力……其实就连老师自己，也是能让这些人感到钦佩的高手……）

相较之下，自己是多么不成熟且软弱无力。无论是实力上，还是精神上。

透过今晚的事件，西丝蒂娜有了切肤之痛的感受。

（……好遥远啊。我和他们怎么会差这么远呢……？）

西丝蒂娜过去和葛伦一起经历了许多战斗，也拚了命修行。本以为自己已经追上了葛伦。以为自己已经是足以让葛伦信任的存在。

结果，那只是西丝蒂娜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要葛伦能真正地把自己的背后交付给西丝蒂娜……那还是十分遥远的目标。

眺望著在遥远的那一头，放下不安抱著葛伦啜泣的鲁米亚，以及温柔地抚摸著她的葛伦。

西丝蒂娜有种终于解开了心中纠结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