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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四 睿山动乱

冬季的睿山。

在禁止女性进入的灵山·睿山的根本中堂里设置本阵,让血气方刚的正觉院豪盛率领僧兵展开夜袭,一旦苗头不对就撤回教山,运用这样的战法,使采取守势的己方维持有利局面的朝仓义景与前井长政,这天夜里,从探子的口中得知了一则难以置信的报告。

「织田信奈还活着!而且还亲自指挥起包围睿山的织田军,准备放火烧了这座睿山!」

浅井久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光是织田信奈还活着就已经够令人震惊了,而且居然还要进攻教山?

「这……这怎么可能……她要放火烧了这座敬山……!?睿山可是有八百年历史,号称日本佛教界最高峰的圣地啊!?不不不,真要说起来,早在佛教传入之前,睿山就是日本自古以来的神灵所在之山了。」

久政的言论是这个时代的常识。

「织田信奈疯了不成?身为女性还企图攻打睿山就已经够荒谬了,居然还想放火烧山!」

「真是疯狂的行径啊。」面前摆放摊开的『源氏物语』绘卷,眺望窗外月色的朝仓义景拍了拍手。

「太令人佩服了,织田信奈。不愧是宣言要实行天下布武的女大名,完全不像一般现世的女性啊。」

有什么好佩服的!久政的声音非常激动。

「织田信奈抱着同归于尽的觉悟,突破我计策的盲点。」朝仓义景气定神闲地点头赞叹。

「听着,久政。睿山虽然地势险峻,却不是岐阜城那种坚固的要塞。说起来由于睿山一直都是不需担心遭受攻击的圣地,不需要考量防御层面的问题,因此要是敌人全力猛攻的话,这个据点根本不堪一击。」

接着义景又说:

「这下子我以睿山的女性禁令为前提拟定的战略完全被颠覆了——不过,要是放火烧了睿山,织田信奈将会一举成为全日本佛门僧侣和信徒的仇敌。如此一来,要实现天下布武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她明明知道这一点,仍然坚持要火烧睿山吗?这股震撼人心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我的情绪开始激昂起来了——」

织田信奈真的有火烧睿山的觉悟吗?那个人是真正的魔王吗?又或者只是个没有常识的乡下姑娘——好想看看织田信奈的庐山真面目,不,好想把她带回一乘谷……朝仓义景的两眼闪闪发光,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胆小的浅井久政早已面无血色了。

「现、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啊,义景殿下!追根究柢,当初想出坚守睿山之计的人不是你吗!请想想对策吧!」

真是个不懂风雅的人——义景哼了一声,冷冷白了久政一眼。

「久政,对策有三个。上策是先下手为强,等到对方放火烧山就太迟了。现在马上率领全军进攻山脚下的织田军,和对方决一死战。」

「搞不好对方料到我们得知火烧睿山的消息后会慌张地冲下山,早就做好万全的准备,等着我们自投罗网了!有没有更安全一点的对策?」

哎呀……胆小的人猜疑心真重,义景对久政感到无奈之余,提出了第二个对策。

「中策是让睿山的僧侣担任使者,前去跟对方交涉,达成暂时和解的协议。一旦烧了教山,全日本的佛门僧侣及信徒都会与织田信奈为敌——只要让对方认清这一点,织田信奈又没有发疯的话,应该能够达成和解。倘若采用这个中策,我们就能够全身而退,但相对的,四面楚歌的织田军也会因此获得喘息的机会,战况势必陷入胶着。」

确实是个安全的对策呢——久政喃喃自语。

「那么义景殿下,最后的下策是什么?」

「眼看没有胜算,趁早向织田信奈投降。你把家督的位子还给娶了织田信奈之妹的长政后立刻出家,这样一来浅井家就不至于被消灭了。」

要我投降是不可能的事!久政涨红着脸站了起来。

「我、我就是为了让小犬长政成为天下霸主,这次才刻意与织田一刀两断!唯有投降绝对不成,义景殿下!」

看来浅井久政是个优柔寡断的男人——义景心想。

「义景殿下,我看还是采用中策吧!总不能让协助我们的睿山受到牵连,双方暂时休兵,等到下次再与织田信奈堂堂正正一决胜负!」

听到浅井久政的这番话后,一直在中堂旁打磨护身饰品,一语不发旁听军事会议的正觉院豪盛,突然语带嘲讽地哈哈笑道:「哎呀,厚颜无耻的背叛者现在怎么扮起好人了。老实说你不想死不就得了吗?」然后又说:「就由贫僧担任使者去跟织田家交涉吧。」

「嘎哈哈哈哈!不净的女人居然想要火烧睿山,贫僧豪盛绝对不会让织田家做出此等暴行!不过,对等的和解根本是可笑至极,女人就该乖乖臣服于男人的脚下!贫僧豪盛这就去叫织田家投降!」

接着继续说:

「在这个根本中堂里供奉着八百年来未曾熄灭的『不灭法灯』,说什么都得好好保护,贫僧豪盛岂能让一个黄毛丫头一气之下就烧了睿山!」

正觉院豪盛把女人当成佛敌般鄙视,就让这个偏激的狂人担任交涉使者。要是搞砸了和解交涉,搞不好事情会变得更有意思——义景心想。



「半兵卫大人!请你快点起来!必须有人来制止公主大人才行啊!」

京都妙觉寺。

宁宁用力摇晃沉睡已久的半兵卫。

「很遗憾,几天之内她是不会醒来的。」替半兵卫开药的曲直濑贝尔休劝了宁宁好几次,不过宁宁仍然不愿放弃。

良晴和半兵卫都没有回来,对宁宁和织田家家臣团来说,被誉为「当世孔明」的天才军师·半兵卫是最后的希望。

「公主大人虽然恢复意识了,却为了替哥哥大人他们报仇,下令要把浅井朝仓军连同睿山一起烧成灰烬!无论家臣们如何劝阻,公主大人都听不进去!现在唯一可以制止公主大人的人,只剩下半兵卫大人而已了!」

一边呐喊一边摇晃半兵卫的宁宁……眼角流下了一行眼泪。

「……呜……呜……哥哥大人和明智大人都没有回来……五右卫门大人也是……要是连半兵卫大人都醒不过来的话……宁宁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泪水滴落在睡得像死人一样的半兵卫脸上。

然后……

「……宁宁……你说的是真的吗?」

半兵卫缓缓睁开眼睛。

宁宁顿时哭着抱住半兵卫。

实现了……

宁宁做了无数次的净身祈愿,如今终于有一个愿望实现了。

「宁宁,请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

「半兵卫大人!再不快点制止公主大人的话,就大事不妙了!」

在宁宁的身后,戴着南蛮制单边眼镜的高大商人,以及胸口挂着十字架项链的金发修女跟着开口:

「失去了相良兄弟和明智小姐的公主大人,大概是过于愤怒的缘故,以至于把理性抛诸脑后了。那些身为出家人却拿起武器攻打织田家的教山僧兵,就算灭亡了也是咎由自取,不过对于公主大人的天下布武事业来说,火烧韶山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戴着单边眼镜的男人是堺町富商·今井宗久。

「听说敬山是日本最具传统的佛教最高殿堂,绝对不可以让积蓄无数古老智慧的国家至宝付之一炬。睿山的僧侣们忘记了宗教的使命,手持武器挑起战火固然不对,不过只要解除他们的武装也就行了。」

修女是在信奈的应允下进京建造南蛮寺的露易丝·弗洛伊斯。

听到信奈的异变连忙赶来的这两个人,原本想在求见信奈之前先拜访妙觉寺的相良良晴,却从宁宁口中得知良晴已死的消息。

「半兵卫大人,请你设法说服公主大人吧!」

「各位,请把我昏睡的期间所发生的事情依序告诉我。」

聪明绝顶的竹中半兵卫,很快便理解自己卧病在床的期间发生什么事,以及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事。

不知是曲直濑贝尔休的治疗起了功效,还是上天听见了宁宁的祈祷,一直折磨半兵卫的高烧完全消退,现在的半兵卫已经恢复明晰的头脑。

「我都明白了,各位。我这就前往本阵,解开信奈大人的误会。」

「「「误会???」」」

「根据我的推测,良晴先生应该没有死于水坂峠。」

「半兵卫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宁宁不解地发问。

「详情我会在信奈大人面前解释清楚,宁宁请在妙觉寺里等待良晴先生回来——良晴先生一定会回来的。」

「哥哥大人真的还活着吗?」

宁宁睁大双眼,激动得不住发抖。半兵卫伸手轻抚宁宁的脑袋,面带微笑回答:「那当然罗,因为良晴先生不是那种忍心抛下这么可爱的妹妹擅自死去的坏人啊。」



火烧睿山的准备工作一切就绪。

正对睿山琵琶湖侧的坂本地区配置了半数的兵马,该部队由丹羽长秀、柴田胜家,以及前田犬千代负责率领。因为这三人坚决反对火烧睿山的计划,所以被松永久秀调离信奈的本阵。

剩下的半数兵马则是聚集在京都侧——云母坂的信奈本阵里。

今晚的空气相当干燥,再加上风势也很大。

可以说备齐了火攻的理想条件。

这天夜里,信奈坐在本阵的凳子上,双眼凝视手中的地图。

腹部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

动不动就会传来震震剧痛。

不过,痛的究竟是伤口呢?还是自己的心呢?现在的信奈已经分不清楚了。

松永久秀就如同慈母般一直陪伴在信奈的身边,不时让信奈喝下奇怪的药。

「准备工作都就绪了,今晚就能一把火将睿山烧成灰烬,现在就等信奈大人下令而已。」

「……这样啊。」

久秀没有像当初对付信浓守那样,使用秘术将信奈变成自己的傀儡。

把信奈当成亲生女儿疼爱的久秀,不可能对信奈使用那种将人心彻底破坏的妖邪之术。

可是在喝下止痛秘药而精神恍惚的信奈耳边,灌输「把敬山烧成灰烬,让人们明白世上根本没有神佛」、「非得将那些不把女人当人看得堕落僧兵杀得一干二净不可」、「要让夺走您所爱之人的可恨仇敌了解,忤逆天下霸主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等等狠毒言语的久秀,看起来也跟把信奈当成傀儡操纵没有两样。

再这样下去的话,信奈的心灵势必会被久秀调配的秘药彻底侵蚀,变成一个没有心的人偶。

不过把接纳了自己的信奈当成女儿般溺爱,一心只想替可怜信奈复仇的久秀,尚未察觉到这一点。

她只知道要利用各种手段抚平信奈身心所受到的创伤——深深相信帮信奈进行复仇就是自己的使命。

另一方面,在遭到浅井久政背叛失去了良晴和光秀后,信奈早已被深沉的悲伤和强烈的愤怒支配内心。

不管是天下布武也好……航向辽阔的大海也罢……猴子和十兵卫都已经无法陪自己看到那一天的到来了。

「信奈大人,让那些长久以来仗着佛教的权威胡作非为的臭和尚们尝尝恐怖的滋味吧,把夺走您所爱之人的浅井朝仓军,连同那群破戒僧们统统赶尽杀绝,现在正是下令发动总攻击的绝佳时机。」

被面露妖艳微笑的久秀抚摸脸颊,信奈在半梦半醒中喃喃自语:(没错……那些家伙夺走了我重要的人……夺走了无可取代的同伴,非把他们烧成灰烬不可……非得替猴子和十兵卫报仇不可……)

眼神空洞的信奈点了点头。

嗯。

「——全军……朝睿山……放火……」

就在信奈开口下令发动总攻击的同时——

「请等一下!」

竹中半兵卫气喘吁吁地闯进本阵。

今井宗久和弗洛伊斯也跟在一旁。

「信奈大人!倘若放火烧了象征佛教界和本国古老权威的睿山,所有教派都会把矛头指向信奈大人,向织田家掀起反旗的!要是连在全国各地拥有广大信徒的大阪本猫寺都成了敌人的话,信奈大人的天下布武大业少说也要延误十年啊!」

以往总是畏首畏尾的半兵卫,此时却竖起眉毛拼命说服信奈。

「更何况此举还会失去民心!虽然睿山的多数僧兵们都堕落到了极点,但是大部分的老百姓却不知道这个事实!他们只会认为信奈大人是不敬神佛又残虐无道的第六天魔王!再说目前不在睿山的天台座主是御所姬巫女大人的兄长,要是火烧睿山的话,甚至会失去御所的信任!全日本的人都会与信奈大人为敌啊!」

信奈一语不发地望着半兵卫的脸。

思绪无法理清。

(我……还在梦里徘徊吗……还是……不过……天下布武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假如我没有抱持天下布武那种不切实际的野心,猴子和十兵卫也就不会死了……我现在应该做的……就是立刻替他们报仇……否则猴子和十兵卫一定会死不瞑目……)

过量的烈药夺去信奈正常的判断力。

现在支配信奈的只有愤怒。

「信奈大人!请您清醒一点!」

「闭嘴,这一战可是为了替你的主公·相良良晴报仇喔。」久秀眯起眼睛斥责半兵卫,但是半兵卫没有闭上嘴巴。

「松永大人,该闭上嘴巴的人是你!你到底给信奈大人喝了什么东西!信奈大人并不是你的傀儡!」

「只是普通的止痛药罢了。不过……光靠药物无法抚平信奈大人内心的创伤,如果不杀死仇敌,信奈大人的恶梦就永远没有结束的一天。」

是吗……果然,这是梦……恶梦的延续……信奈茫然思考。

「……难不成你在侍奉三好长庆大人的时候,也是像这样子用药物麻醉主公长庆,然后在神智不清的长庆大人耳边煽风点火,藉此逐一铲除掉家臣团!?说到这个,为什么柴田大人、丹羽大人和侍童犬千代小姐不在这里?等到火烧睿山之战结束后,你是不是又打算铲除掉敢直言劝谏信奈大人的那三人了?趁着信奈大人喝了你的药意识朦胧的时候恣意妄为——这样子根本算不上忠义!」

对于半兵卫的言论,久秀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我真搞不懂,为主公消除心中的痛楚才是家臣的职责所在吧?」

「你错了!当主公步上错误的道路时,赌上性命提出谏言也是家臣的职责!而且——虽然我不晓得明智大人是否平安——不过良晴先生没有在水坂峠被式神们所杀,更没有粉身碎骨!」

信奈的脸颊微微抽动一下。

(这是梦……梦的延续……?还是……现实世界……呢?)

如果说良晴还活着的话——

多么希望……这是现实。

但是,信奈没有相信这是现实的勇气。

因为信奈害怕在自己感到「我好幸福」,并且庆幸自己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瞬间,又会有人在耳边告诉她「全都是一场梦」。

她害怕得不得了。

「……你说猴子还活着……这是怎么一回事?」

「由于我卧病在床,无法和良晴先生一块同行,因此在良晴先生离京之际,派遣前鬼随身保护他。另外我听说在金崎撤退战中,服部半藏先生代替前往救援浅井长政大人的五右卫门小姐参加了殿后部队,后来松平大人和明智大人偷偷潜入水坂峠拯救良晴先生,结果目睹了惨剧……当我听到这里的时候,谜底就解开了。」

「……谜底?」

「因为良晴先生出生于没有战争的和平世界,所以心地非常温柔善良。他不可能忍心眼睁睁看着重要的同伴陆续战死。话虽如此,即便是为了保护众多的同伴,他也不会抛下看得比谁都重要的公主大人轻易舍弃自己的性命。总而言之,他是个非常贪得无厌的人,鱼与熊掌他都想要兼得。所以——」

信奈非常困惑。

半兵卫的一番话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呢?

会不会只是在梦中透过半兵卫之口来说出自己的愿望罢了?

还是——

还是……

「信奈大人,伊贺甲贺的忍术中,有一招名为『微尘隐之术』的秘术。据说那本来是一种让真正的人类担任影武者,再藉由炸死影武者使敌人误以为目标已经丧命的残酷忍术。因为一旦影武者被炸得粉身碎骨,就无法确认长相了,我想土御门久修不可能把良晴先生遭到悬赏的首级炸得粉碎,所以八成是服部半藏引爆了良晴先生的影武者。当然,良晴先生绝对不是那种会让同伴担任影武者代替自己被炸死的人,不过幸好——殿后部队之中有一个非常适合充当影武者的人选!那就是——」

半兵卫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了九字五芒星符抛到信奈的眼前。

式神召唤。

长得狐模狐样的前鬼突然从信奈面前蹦了出来,说了一句「哎呀,这不是织田家的公主吗?」接着便跪倒在地。

「事情正如半兵卫大人所说。因为我就算被炸得粉身碎骨也死不了,所以就临时和半藏联手施展了『微尘隐之术』,本来还不知道能不能骗得了土御门那个小鬼,幸亏明智光秀等人突然闯入战场,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虽然是个危险的赌注,但是就结果而言,我们成功了。」

信奈心中暗自嘟哝:(这是梦,我又再做自欺欺人的梦了。)

「……猴子还活着……?那你为什么没有立刻向我报告?」

「因为这段期间吾主半兵卫一直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没有主人的召唤,我就不能在现世现身,就算想报告也无法报告。」

「如果这不是梦的话……服部半藏呢……还有竹千代在哪里?为什么那两个人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当他们还身处敌阵中央的水坂眯时,服部半藏大概没有把『微尘隐之术』的秘密当场告诉松平大人。等到护送主公松平大人平安回京后,他才说出事情的真相——半兵卫回答。

「……这么说来,那两个人——竹千代她……」

「是的。松平大人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所以得知了真相之后,多半率领人马再度前往西近江救援被埋在土里的良晴先生了。」

「……真的吗……真的吗……?」

这全都是你个人的臆测罢了——久秀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斥责半兵卫。

「半、半兵卫小姐说得没错~~因为我当时匆匆忙忙,所以忘了事先给吉姊姊留下字条~~」

「——服部半藏参见。虽然途中几经波折,不过多亏了回京后又志愿参加搜救行动的殿后部队,我的任务就此全部达成。」

「非非非常抱歉,吉姊姊~~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都要怪我当初没有带上兵马就离京前往水坂峠~~」

狸猫耳的松平元康与一袭黑色忍装的服部半藏,此时一齐进到本阵。

在两人的背后紧接进来的是——

「太好了,大将!我们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

「在见到公主大人之前,大将是杀也杀不死的!」

「大将,以后把我们这一百五十名幸存下来的殿后部队收为家臣吧!」

「从今天起,咱们不论生死都要在一块,良晴大将!」

「大伙儿终于都活着回京都了。」

一群人好不容易才从地狱般的金崎撤退战中奇迹似地活了下来,却又为了寻找良晴再次重返西近江的山林。

殿后部队的成员们。

所有人身上都是伤痕累累。

不过,他们的脸上都挂着喜悦的表情。

(赌上性命的使命终于达成了!)

(总算成功让相良良晴大将活着与公主大人再会了!)

(死去的同伴们倘若地下有知,一定也会相当欣慰!)

每个人的表情都洋溢充实感与达成感。

然而……

(骗人的,这是梦。我最近才做过和此情此景几乎一模一样的梦,当我得知了梦境终究只是梦境的时候……那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深刻绝望还历历在目。没错,这一切都是我在做梦……再也无法实现的梦,遭到剥夺的希望,永远消失的未来……!」

信奈仍然没有从孤独的梦中世界清醒过来。

接着——

(看吧。果然是梦……)

只见一名身上伤痕比谁都多的少年,从满身汗泥的男人堆中钻了出来,滚到信奈的跟前。

「快点和公主大人接吻吧,大将~~!」

「热情一点、热情一点~~!」

「知道啦知道啦!不过在那之前,得先阻止火烧睿山的行动!」

相良……良晴。

这肯定是梦。

不过……

梦也好、幻觉也好。

就算是骗人也罢。

就算醒来之后,又会遭到现实背叛也好。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能够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泪水模糊了信奈的视线。

原来我是如此盼望再见这个人一面啊——信奈心想。

「……我又在做梦了对不对?猴子明明不可能活着回来了……」

「喂,信奈?你是怎么了?眼神怎么这么涣散!?你在发什么呆啊?是我啊!相良良晴啊!你看,是我啊是我啊!唔吱——!」

「……这一定……是梦……呜、呜……呜呜呜……」

「呃,信奈……?有什么好难过的?我总觉得你不大对劲!?莫非你又想反悔不给我恩赏,所以开始装可怜了!?还是说和我订下接吻的约定,让你后悔到想哭的地步吗——!?」

良晴走近了信奈。

一步。

又一步。

简直就像是活生生的良晴。

干脆永远把我带往梦中的世界……信奈内心如此期盼。

「哈哈哈……看来你还没睡醒是吧。喂,信奈,还不快点清醒过来!」

啪啪!双颊被粗暴地拍了两下。

好奇怪,明明是梦,却好痛……信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良晴先生,信奈大人喝下太多松永大人调配的止痛药,结果好像无法区别梦境和现实了……不过如果是良晴先生的话,我想一定可以把信奈大人拉回现实。呜咽、呜咽。」

半兵卫对良晴说道。

「受不了,我好不容易才回到这里,真拿这家伙没办法!好吧——我知道了。信奈!在西洋的童话故事中,沉睡的公主都会在王子的亲吻下苏醒!虽、虽然我是从猴子国来的猴王子……」

哎呀……

这家伙——

难不成想要和我……接吻?

良晴把嘴唇凑了上来。

等一下。

慢着。

现场人那么多,在众目睽睽之下——

啊……

反正这是一场梦,应该不要紧吧。

就算和良晴接吻,也不会有人责怪我。

毕竟是梦。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那好吧。

「……」

信奈没有抵抗。

她睁着水汪汪的双眼,任由良晴越靠越近。

上啊——大将!去吧——大将!殿后部队的男人们开始在一旁起哄。

「信奈?你、你不逃吗?真、真没办法……那我就不客气……收、收、收、收下恩、恩、恩赏罗!」

……就在两人的嘴唇即将相触的瞬间——

嘶……

大概是兴奋过头,良晴的鼻孔急促地喷出空气。

嗅嗅、嗅嗅。

这股臭味是……?

章鱼烧……!?

「等等,你不是梦里的猴子!?出现在我梦里的良晴,才不会在接吻前从鼻孔里呼出这么难闻的臭味!」

一直徘徊于无止境黑暗梦中的信奈,眼前的视野突然被一道耀眼的光芒垄罩。

不过那道光芒的本体是「带着章鱼烧臭味的猴子」。

而且猴子的门牙还沾着海苔,看上去真是惨不忍睹。

久秀的秘药产生的剧烈药效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不是梦!?)

这、这么说来……这家伙是真正的猴子,而在一旁起哄喊着「上啊!」、「去吧!」、「亲下去!」的士兵们也全都是现实的人!?

信奈苍白的脸颊迅速泛起一阵红晕。

「噫……噫咿咿咿咿咿胛」

叩!

有如大梦初醒的信奈瞬间对良晴的脸使出一记头槌。

「好……好痛啊啊啊啊啊!?你做什么啊呼嘎呣嘎!?」

接着马上又伸出两指插进良晴的鼻孔。

「唔嘎啊啊啊啊啊!?」

然后——

「居然想趁着我意识不清的时候夺走我的嘴唇,你这只色猴子!」

要是让你得逞的话,我在家臣面前脸要往哪里摆呀!像是想要掩饰害羞一样,信奈使出凶恶的巴掌攻击。

首先朝良晴的右脸颊狠狠打下去。

啪——

「等等……我只是想跟你索取约定好的恩赏而已……!」

接着又是掩饰害羞的连续攻击。

「少、少罗唆!耶稣有说过,当人家打你的右脸,就要连同左脸一起给人打!乖乖让我打就对了!」

于是良晴的左脸颊也挨了一记火辣的巴掌。

「信奈大人?你、你误会那句话的意思了……暴、暴力是不好的行为!」

弗洛伊斯连忙冲出来护着良晴。

「弗洛伊斯~~那个暴力女好过分喔~~!我只不过是想索取约好的恩赏罢了……为什么非得遭受这种对待不可~~这世界实在太黑暗了~~」

「没事了,良晴先生,已经没事了。」

看到良晴依偎在弗洛伊斯浑圆饱满的胸部上撒娇,信奈不禁怒从中来。

没错。

这里毫无疑问是独一无二的现实世界。

因为……在梦中出现的猴子,只会注视我一个人。

然而……真正的猴子却对六或弗洛伊斯那样的巨乳迷恋不已!

真是有~~够令人生气的家伙!

「你这色猴子——!给我离开弗洛伊斯!」

「我拒绝!说好的恩赏一再不了了之,你能体会我的心情吗!?既然得不到你的吻,我决定藉由弗洛伊斯的温暖胸部抚慰我的心灵!就像小婴儿那样!」

「良、良晴先生?那、那个,请不要那样磨蹭我的胸部……」

「咿————!你在做什么呀!负心汉、花心大萝卜!现在立刻给我离开弗洛伊斯的胸部————!」

看着良晴抵死不从,硬是窝在弗洛伊斯胸口撒娇,信奈用力踹着良晴的屁股,同时拼命压抑一股快要哭出来的冲动。

这不是梦。

这不是梦!

这是真的!

良晴真的回来了!

「真是了不起,大将~~!被公主大人揍了之后就马上投奔修女小姐的怀抱,欲望简直毫无止境~~!」

「不愧是天下第一好色男!」

「这才是相良良晴啊!」

「你们也差不多该闭嘴了!现在还是在军事会议中啊!」

就在此时……

「等一下!猿人前辈能够捡回一条命,全都是我十兵卫光秀的功劳!为什么我觉得大家好像都把我光秀的存在忘得一干二净了!?」

宽广的额头。

发饰上的金柑少了一颗,不晓得是不是途中口渴拿来吃掉了。

明智光秀把挡在自己前面迟迟不让开的殿后部队成员们一个个踹飞之后,强行介入了弗洛伊斯与良晴之间。

「——十兵卫!?你也还活着吗!?」

「『也』是什么意思呀?信奈大人!因为没用的服部半藏把猿人前辈埋在地底后就从水坂峠撤退的关系,我光秀才会代替他救了猿人前辈!要是没有本天才·十兵卫光秀的话,前辈现在已经曝尸荒野了!」

想不到掉进深不见底的大地裂缝中还能存活下来……就算是老练的忍者,在那种情况下十之八九也会丧命……明智光秀有如蟑螂般的生命力着实惊人。

也许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女孩拥有天运的加持。

半藏似乎有些胆怯地低声嘀咕。

「不过,既然半藏和松平殿下都率领殿后部队变装成狩猎落难武士集团,前来救援躲藏在洞窟里的我和前辈了……先前对我十兵卫光秀见死不救,自顾自逃离水坂峠的事就一笔勾销。」

没错。在洞窟里袭击光秀和良晴的那群狩猎落难武士集团,其实是在半藏和元康的率领下,为了搜救良晴重返西近江的殿后部队成员。当时光秀和良晴在身心方面都被逼入了绝境,才没有注意到这群人操着道地的尾张口音。

当时率先对光秀展开攻击的男人们,其实是服部队的忍者。

为了确认对方究竟是光秀和良晴本人,或是敌人设下的陷阱,他们才没有轻易表明自己的真实身分。

殿后部队的成员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说:

「哎呀~~其实我们原本只是一时好奇,想偷窥一下罢了。」

「直到中途才察觉到……是那两个人。」

「因为气氛演变得非常火热,忍不住就想继续看下去了。」

「现在想想还真可惜啊,就只差那么一点了。」

「早知道是你们的话,我就不会演出那场羞死人的猴戏了……!真不甘心!找时间一定要狠狠教训你们一顿!」

「不是已经狠狠教训过了吗……」

「……饶了我们吧……」

「你们都听好了!那纯粹只是一场猴戏罢了!统统给我忘得干干净净!要是谁敢泄漏半句,我就把你们全杀了!」

被吊起眼角的光秀狠狠一瞪,一群大男人边颤抖边别开视线。

一场猴戏……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信奈虽然很疑惑,不过那都无所谓了。

眼前的景象不是梦,良晴和光秀真的回到了自己身边,这就够了……

「事情就是这样,信奈,现在立刻中止火烧睿山的作战!如你所见,我和十兵卫都活得好好的!我先声明,我们不是幽灵或幻觉喔!」

「啊……嗯。」

听见良晴这么一说,信奈的两脚顿时像失去力气般……瘫软地坐回凳子上,并且温顺地点了点头。

(对了。刚才因为太过惊慌乱了分寸,差点忘记之前答应要给猴子恩赏!接、接吻……南、南蛮语叫K、KIS S是吗?必、必须赏给他K、KIS S才行……!)

尽管现在就想立刻实现与良晴的接吻约定,不过又碍于家臣团的视线。

(居、居然要被这、这只猴子夺走我的吻,这不是闹着玩的,虽、虽然心里有千百个不愿意,不、不、不过约定就是约定,如果不是猴子接下殿后的任务,我们早就已经全灭了……可、可是那种事还是要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才能做……)

信奈拼命忍着不让自己掉下眼泪。

(不行不行!当务之急是打破眼前的战局,给猴子恩赏的事……两人独处的事晚点再说!在这里大家都瞪大眼睛等着看我抱住猴子痛哭失声的模样……我、我、我说什么都不能哭!)

信奈用她那高傲的自尊心硬是克制住想要抱紧良晴哇哇大哭的冲动,把嘴唇瘪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