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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五 守京都者,明智光秀

为了追赶良晴,信奈单枪匹马出了堺町。

不过在通往京都的路上都没有发现良晴的身影。

(他已经往美浓去了吗……)

经过京都进入近江,信奈一边喝着葫芦里的水,一边策马奔驰于琵琶湖畔。

途中太阳下山时,她就跑到民宿寄住。

通晓古老文化教养的光秀,以及来自未来的良晴,要是这两个人不能携手合作的话,自己会很困扰。就个性上来说,这两个人也刚好可以弥补彼此的不足,光秀虽然为人耿直,但是只要专注于某件事上就会看不见周遭状况;良晴虽然吊儿郎当又好色,却能从不同的观点审视问题,提供出人意料的策略。

不过更重要的是,如果不能让良晴继续往上爬的话,最伤脑筋的人会是信奈自己。

必须让良晴立下更多汗马功劳,直到他成为地位无可动摇的织田家家老为止。

然后让他当上一国一城之主。

接着在统一天下的期间,把进攻其他地区的大军交给良晴指挥,让他成为织田家平定乱世的最大功臣——

到时候再让御所授予良晴显赫的官位,让他获得高高在上的地位……假如这样还不够的话,假如不管怎么做都无法改变这个国家的话,就造一艘大大的帆船,和他一起迈向七大洋就行了。

迈向世界。

飞出这个小小的日本,迈向无边无际的『地球』。

如此一来——

这个国家的人一定也无话可说了。

自己与良晴的……

……

(等一下,我到底在想什么啊?难不成是发烧了?)

信奈用力甩了甩头,策马穿飞奔街道。

幸好信奈现在是一副民女『吉』的打扮,一路上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骑在马上红着脸大叫「为什么本小姐非得担心猴子不可啊!」的女孩子,就是织田家的女大名。

不过——

唯一一个识破信奈真实身分的人,正埋伏在近江的中山道旁。

此人就是带领佣兵闯进南蛮寺的头头。

肩扛种子岛火枪,一身虚无僧打扮的暗杀者。

他的名叫杉谷善住坊。

这位杉谷善住坊就躲在中山道旁的废屋里,等待信奈到来。

而屋内的一角,竟然躺着被绳子五花大绑的相良良晴。

「我记得上次也有在南蛮寺看过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良晴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多半是被杉谷善住坊抓住时激烈反抗,结果遭到痛打一顿。

「反正你就快死了,告诉你也无妨。我叫杉谷善住坊,是甲贺的忍者。」

「忍、忍者?」

「虽然是忍者,我的拿手武器却是种子岛火枪。」

善住坊边清理火枪的枪管边说。

「甲贺忍者只认钱不认主君。最近我接到某人的委托,要我『杀掉织田信奈』,因为在中立都市堺町不好动手,所以我决定埋伏在街道旁,伺机取她性命。」

「你说的某人是谁?」

「无可奉告,总之某人(注10)不是你就对了。」

「咯咯咯。」草笠底下传来善住坊阴险的笑声。

「用不着一堆人在战场上拼个你死我活,只要解决掉领导者就能得胜。」

「别这样,恐怖行动是改变不了历史的。」

寺院(注11)改变不了历史……也许你说得没错。如果求神拜佛就能往生极乐的话,大家就不用辛苦过日子了。

注10:日语中的某人与猴子同音。

注11:日语中的恐怖行动音近寺院。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要埋伏在近江啊?信奈应该会前往京都才对吧?」

「根据我要胁今井家下人得到的情报,她现在似乎正想前往美浓。」

「什么?不是去京都而是美浓?为什么?难道武田信玄举兵上洛了吗?」

「不,信玄目前没有动静。那个公主好像是在找你喔,猴子。」

「找我?」

「咯咯咯,难得两个人偷溜出来旅行,大概是希望你可以多疼爱她一会吧?」

王八蛋——!良晴抬起脚想踢善住坊,不过身体被绳子牢牢绑住,根本无法动弹。

「我要用猴子当诱饵,引织田信奈上钩,当那个公主看到你被五花大绑,慌慌张张跑过来的时候,砰!一枪就解决了。」

「做这种蠢事到底对谁有好处?你跟信奈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跟你或织田信奈都无冤无仇。」

「那是为了钱罗?你的雇主付你多少钱?我可以出三倍价钱!所以——!!」

「哼。我的愿望是让我的种子岛枪法名闻天下,只要杀掉宣言要统一天下的织田信奈,我杉谷善住坊的威名就会轰动全甲贺、甚至是全日本的忍者界,

被我盯上的猎物是绝对逃不掉的。」

「开什么玩笑……!为了那种理由,就要把这个国家搞得一团乱吗!」

「笑话,这个国家早已经乱成一团了。更何况,倘若天下统一的话,像我这样的人会很伤脑筋,当前这个能够随意杀人掳掠的战国乱世,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是桃源仙境啊,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纯粹的暗杀者。

看见全日本兵荒马乱、人民饱受苦难的光景,还能乐在其中的男人。

即使是能舌善道的良晴,也无法说服这个思想扭曲的男人。

「寻找猴子的公主也差不多该来了。等着瞧吧,愉快的暗杀剧就要开幕罗。」

杉谷善住坊在街道旁的树丛里立起一根柱子。

接着把良晴从废屋里拖出来,将绳子固定在柱子上,自己则是躲进废屋当中。

良晴成了名副其实的「诱饵」。

废屋前方的街道有个转角,弯进转角就是笔直通过废屋的直线道路。

对于使用种子岛火枪的暗杀者来说是绝佳的埋伏场所。

(情况不妙。没有五右卫门在身边,我根本不是忍者的对手,一下子就被抓住了!如果只有我被杀也就算了,偏偏善住坊想拿我当诱饵暗杀信奈……!)

干脆咬舌自尽……虽然良晴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不过就算在这里咬舌自尽,信奈看到自己的尸体时,还是会不假思索冲过来。不,看见自己凄惨的死状,反而会令信奈惊慌失措,搞不好更容易掉进善住坊的陷阱。

虽然信奈是个嘴巴恶毒又不坦率的刁蛮公主,不过就算我再怎么迟钝,还是预料得到她会有什么反应,可恶啊!

良睛扯开嗓门大叫:

「信奈,这是陷阱!一目了然的陷阱!千万别过来啊啊啊啊!」

手握种子岛火枪的善住坊心想(竟然自己引公主上钩,真是只蠢猴子),忍不住暗自窃笑。

没多久,彷佛听到良晴的呼唤一样——

街道转角的另一端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是打扮成民女『吉』的信奈。

完蛋了!

早知道不该大叫的!

那家伙——被我遭人捆绑的样子吓到了,完全没有注意我在说什么!

「喂,猴子!你为什么会被绑在这种地方啊?」

「哇啊啊啊啊!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骑着马的信奈朝着良晴直奔过来。

「别过来啊,笨蛋!有个忍者拿着火枪在瞄准你……」

「咦?你到底在大叫什么?冷静下来慢慢说!」

就在两人相距不到咫尺之际——

一阵烟硝味传来。

然后——

伴随善住坊扣下扳机的声音。

种子岛火枪响起巨大的枪声。



同一时间,京都。

「到处都找不到信奈大人……她果然往美浓去了……」

光秀一个人孤单地回到京都之后,堺町的今井宗久突然差人带来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

『大和的松永弹正突然造反了,现在正举兵进军京都,要取下今川义元大人的首级。据传津田宗及和弹正有书信上的往来,可能是他把京都守备薄弱的消息透漏给弹正知道,才会煽动弹正发兵。』

姑且不论是不是津田宗及写信煽动的,松永弹正久秀原本就是谋反和以下犯上的惯犯。

毕竟对方是袭击足利将军的人物。

那家伙得知织田军在京都只留下少数兵力和新将军候补今川义元,于是就认为这是个卷土重来的好机会。

(也许津田宗及先生不希望自由都市堺町被纳入织田家的势力范围下,如果京都的统治者是松永弹正的话,将会和以往一样与堺町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如此一来也就能确保堺町的独立性,所以津田先生才会利用特产对决抢下代表之位——)

无论如何,津田宗及不是武士,而是商人。

商人有商人要守护的东西,有属于商人的战斗。

所以光秀不埋怨津田宗及采取的行动。

「动作快!立刻赶往清水寺!」

光秀集合所有的守备兵,但是驻留在京都的兵力只有八百人不到。

从驻防所出发的时候,已经是入夜了。

此时光秀才注意到,前田犬千代、竹中半兵卫和蜂须贺五右卫门不晓得跑哪去了。自从光秀返京之后,就没有看到三人的身影。

可能是随着被贬职的良晴回美浓去了。

就算是那样,也该跟奉命镇守京都的自己说一声吧……?

(因为我用狡猾的手段逼走猿人,所以被她们讨厌了吗?)

从特产对决后三人忿忿不平的样子,以及良晴被同僚家臣仰慕的程度来看,这也是有可能的。平时会和良晴吵架的同僚,大概只有柴田胜家而已了。

对公主大人来说,家臣团就是家人。

今井宗久的话再度刺入光秀的心头。

敌军总数超过一万,己方只有八百。

而且己方的防御据点不是城塞,而是寺院。

在压倒性的战力差距面前,光凭自己的智慧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

「我说光秀啊,全看你罗!虽然清水寺四面八方都被敌军包围了,不过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应付得了这点程度的危机吧?」

在四面八方飘荡松永军旗帜的状况下,只有待在内殿的今川义元,声音还显得格外悠哉。身穿盛装十二单的她,甚至还有心情咏颂优雅的和歌。

明智十兵卫光秀闭起眼睛,心中做好觉悟。

「遵命。守京都者,明智光秀。即使赔上这条性命,我也会保护义元大人到最后一刻。」

毕竟守卫京都是信奈交待光秀的任务。

会被同僚抛弃完全是咎由自取。

信奈大人不在京都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光秀心想。

光秀还不知道,信奈在近江落入杉谷善住坊的卑鄙陷阱,目前正面临空前绝后的危机。

她深信信奈差不多已经抵达美浓了。

一定要死守清水寺,拖延时间。

自己要站在前线,用手中的种子岛火枪击倒敌方的有名武将,让松永军心生畏惧。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不过等到援军赶来的时候,光秀恐怕已经命丧黄泉了。

没机会向信奈和良晴致歉是光秀最大的遗憾。

即使如此,也不能让人看见自己的眼泪。

手中紧握流浪期间习得的种子岛火枪,光秀朝着庭院一跃而下。

乱战开始了。

多打倒一个敌人,就能多争取一点时间——

她的心中已经有战死的心理准备。

「明智十兵卫光秀,出阵。」

就在此时,光秀眼前大门被攻破了。

敌军朝着庭院内蜂拥而至。

打头阵的是一身异国打扮的美艳女子。

「呵呵——我是大和的多闻山城城主·松永弹正久秀,往后还请多多指教,只不过你很快就要告别人世了。」

松永久秀。

「这个女人就是……!?」十兵卫诧异地瞪大双眼。

没错。

松永弹正久秀是——

妙龄——三十岁左右的成熟美女。

褐色的肌肤、深邃的五官,乍看之下似乎不像是这个国家的人。

或许父母当中有人是外国人。

一头清爽的短发,在这个时代的女性之中相当少见。

包覆着她丰满身材的不是和服,而是深红色的唐风华丽服饰。

衣着打扮看似花街柳巷的娼妓,飘逸出曼妙的女人味。

头上戴着花朵形状的装饰品。

龙脑香的香气扑鼻而来。

半露的酥胸突显出撩人的乳沟。

有如深不见底的海沟。

「我的枪术是——宝藏院流。」

她脸上那张甜美的笑容宛如榻贵妃再世。

她身上散发出的母性犹如普渡众生的菩萨。

完全看不出她是天下的大恶人。

久秀使用的武器十文字枪,别名又叫镰枪。

枪尖的左右两侧有着一对新月形状的刀刃。

步兵们持长枪交战的时候,长枪通常是用来打击对手的武器。

不过在一对一较量的情况下,长枪就只能朝敌人的要害直线突刺。如此一来,在面对前后左右变幻自在的刀时,形势就会变得格外不利。

不过,由大和兴福寺所创的宝藏院流十文字枪,能够将新月形的刀刃当成薙刀劈砍,出枪后的回拉又可以发挥镰刀般的作用。

光秀的脸色一变。

「『宝藏院流』——难不成弹正殿下是兴福寺出身?」

「没错,正是如此。」

「一个佛门子弟居然会毁灭足利幕府、烧毁奈良大佛,现在又来阻碍织田家的天下布武,难道你已经迷失佛之道了吗!」

「我迷失的是人之道。自从失去主公·三好长庆大人之后,我就旁徨于梦境与现实之间,什么都弄不清楚了。」

分明是你杀掉三好长庆的!光秀大声质疑。

「那是下三滥之人散播的不实谣言,我一直都把长庆大人视为自己的孩子般疼爱,又怎么会杀他呢?失去那位大人后,我因为悲伤得不能自己,才会放火烧了奈良大佛。」脸上带着妖艳笑容的久秀回答。

「现在的我,只是想确认织田信奈大人有没有资格成为我的新主公罢了,人往往只有在被逼到绝境的时候,才会显露出真实的面貌……再过一会,你也会在我面前显露出真实的面貌,呵呵呵呵呵。」

「我相信信奈大人,所以才会追随她,我把自己的人生睹在那位大人的梦想上了。像你这种旁徨于梦境与现实之间的人,才不可能杀得了我!」

「呵呵,多说无益……来吧,让我们尽情厮杀,我要把你们统统带往混沌的世界。」

两军激烈交战,在鲜血、火焰与厮杀声中神色自若的松永久秀,一步……又一步……缓缓朝光秀逼近。

一滴汗珠从光秀白皙的脸颊上滑落。

这个女人不是普通的使枪高手。

「火枪是对付不了宝藏院流枪术的,就让我用刀领教你的本事。」

光秀将种子岛火枪往旁边一扔。

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打近身战,火枪根本派不上用场。

还在装填子弹的时候,敌人的十文字枪早已割破自己的喉咙了。

光秀拔出腰间的佩刀。

名刀,明智近景,备前长船长光的门下弟子·近景的作品。

久秀用细长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接着又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终于拔刀了吗……美丽高傲的女武将啊,在踏上冥府之路前,能否告诉我你的芳名呢?」

「我乃继承清和源氏血脉的土岐氏末裔,明智十兵卫光秀。剑术是——」

「光明秀逸的智慧,好美的名字啊,这个名字再适合你不过了,就不知道剑术又是如何?」

面对嘻嘻嗤笑的久秀,十兵卫光秀以下段的架式笔直突进。

「剑术是——鹿岛新当流,免许皆传。」

「咦!?」

此话一出,双手架着十文字枪、身体微微前倾的久秀,连忙纵身向后一跳。

假如没有即时避开光秀的第一刀的话——

久秀握着十文字枪的两只手,恐怕已经被一刀两断了。

要不是光秀老实报上自己的流派,久秀肯定已经落败了。

「不会错的,刚才的刀法是鹿岛新当流奥义『一之太刀』。」

「亏你躲得了这一刀。」

松永久秀首次露出惊讶的神情。

眼前这名美丽的女孩子不但是个神枪手,还是足以和那个剑鬼将军,足利义辉匹敌的剑土吗——

简直是战国乱世孕育出的奇才。

那个织田信奈竟然能将这种有实力问鼎天下的女武将收为部下。

「天下还真大,想不到这年头还有如此难得一见的英杰。越来越有意思了。」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

「嘻嘻,一遇到像你这样的旷世英杰,我就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想要置你于死地的冲动!在梦想破灭的瞬间,你究竟会露出多么绝望表情呢?真令人期待!」

「妖言惑众!」

步步逼近……

步步逼近……

两人之间的距离逼近到令人窒息的地步。

两军的士兵们纷纷停下战斗,屏息凝神关注宝藏院流枪术高手与少女剑士的对决。

谁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一步。

又一步。

高手与高手的交锋,没有所谓的胶着或平手。

胜负会在最初的一击分晓。

出招的速度将决定一切。

两者之间已经没有可以回避的距离了。

落败的一方——

必死无疑。

依常理来判断,形势对已经施展过奥义·一之太刀的光秀不利。

不过,据说一之太刀是一种临机应变、变幻自在的妙技。

在场任何人……包括松永久秀在内,都不知道此招奥义真正的精髓所在。

「……」

「……」

两人目不转睛瞪视对方,只有呼吸声回荡在寂静与黑暗中。

接着——

就在两人的手腕有了动作的瞬间——

「对了对了,有件事我得先告诉你。」

毒蛾朝敌人撒下鳞粉。

久秀轻启丰厚的朱唇。

「我听说甲贺的杉谷善住坊埋伏于近江,打算取织田信奈大人的性命。那个人是个百发百中的杀手,信奈大人搞不好已经遭遇不测罗?」

「……你……你说什么?」

奇怪……好像闻到一股诡异的香味……在光秀注意到情况不对劲之前——

久秀不祥的话语已经动摇了光秀的心。

光秀觉得天旋地转。

那是足以令自己的存在意义瓦解的冲击性发言。

(信奈大人……死了行为了去追赶相良良晴……都是我害的!?)

差点当场发出悲鸣的光秀,勉强用意志力压抑住激动的情绪。

就在这短短的一刹那——

光秀露出了破绽。

绷紧神经、全神贯注观察光秀的久秀没有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呵呵,你中了我的春花之术罗。」

下个瞬间。

确信自己胜券在握的久秀,手中的十文字枪有如猛蛇般倏地袭向光秀。

「……糟了……!」

枪尖对准十兵卫光秀白皙的脖子——

不过,光秀命不该绝。

「则想得逞——!」

一个人影勇敢闯入光秀与久秀之间。

十文字枪的枪尖被长枪的枪柄弹开。

面对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久秀不禁咋舌。

「无礼之徒,你是什么人……?」

「织田家部将,相良良晴!」。

「竟然干涉武将间的决斗,太卑鄙了。」

「卑鄙的人是你!明明是你先说些危言耸听的话扰乱容易受骗的十兵卫!」

「哎呀,我没有骗人喔,信奈大人十之八九已经不在人世了……」

为什么松永久秀会知道善住坊的事呢?良晴没有闲工夫去追问这个问题。

「大家听着!我们的目标只有今川义元的首级!把碍事的家伙统统杀掉!」

久秀放弃了决斗,决定展开混战。

松永军的步兵们举起长枪、拔出刀子一齐进攻。

场面变得一片混乱。

「情况不妙,双方硬碰硬的话对我方不利,寡不敌众。」

勉强避开十文字枪攻击的相良良晴,脸颊上仍然被割出一道伤痕,鲜血不断流出。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茫然伫立在原地的光秀向良晴发问。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听说清水寺面临pinch……更正,面临危机啦。」

「猿人!现在不是跑到这种地方来的时候吧!信奈大人她被杉谷善住坊盯上了——」

「你说信奈?她也来这里罗。」

「咦?」

「我本来跟她说清水寺就交给我们防守,要她先回岐阜搬救兵,不过她说这样会来不及,她不能对十兵卫见死不救。」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话待会再说吧,十兵卫!」

砰!

清水寺本堂的屋顶上传来一声爆响。

种子岛火枪的枪声——

「信奈大人!?」

是织田信奈。

「……啊……啊。」

她还活着。

她毫发无伤。

信奈大人是怎么逃出暗杀者的魔掌?光秀现在无暇去思考这个问题。

不过,身体再度涌现出力气了。

「啧,虽然赶上了,但是兵力之差太过悬殊,情况很不妙。」

「信奈大人,事态会变成这样全都是我的失策,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那种事等到度过这次的难关后再说吧,十兵卫!」

「……遵命!」

「特产对决一事晚点再跟你算帐是也。你要活下去,明智咻!」

抓着五右卫门的手爬上屋顶的信奈,正交替使用三把火枪迅速击倒敌人,同时把击发过的火枪交给一旁的五右卫门装填弹药。

「——犬千代!半兵卫!」

一直不见踪影的前田犬千代和竹中半兵卫,

两人「嘿咻、嘿咻」爬上屋顶,从信奈的背后探出头来。

「……犬千代,登场。肚子饿了……」

「味噌章鱼烧虽然很难吃,眼前最重要的是击退松永军!」

「十兵卫!我没时间返回岐阜了,不好意思,援军只有我们五个!」

「信奈大人。」

您为什么要来呢……面对低声嘟哝的光秀,信奈露出爽朗的表情。

「十兵卫!你的背后就交给我保护,放手一战吧!现在就是让你明智家的桔梗纹扬名天下的时刻!」

就在此时,松永久秀妖媚的呢喃声又传进光秀的耳里。

这是梦。

只是一场梦。

你只是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梦境罢了——

久秀的『春花之术』应该是一种操纵人心的催眠术也说不定。

「是啊……这肯定是一场梦。我用不光彩的方式逼走猿人,丑态百出,结果被信奈大人讨厌了,前田大人和竹中大人也离开京都弃我而去……对于这样的我,信奈大人他们又怎么可能仅凭五个人前来搭救呢?我十兵卫一定是绝望过度,看见幻觉了……」

在光秀身旁用长枪和敌方杂兵缠斗的良晴,忍不住回头对光秀赏了一记耳光。

「好痛!你你你你做什么呀!」

「真是够了,别那么容易被催眠行不行啊,十兵卫!听好了,杉谷善住坊在近江抓住了我,以我当人质引信奈上钩!」

「后来你们就被射杀了对吧?猿人,你的真实身分是幽灵!」

「才不是!幸好犬千代她们即时赶到,救了信奈一命!犬千代她们不是因为想弃你于不顾才离开京都,而是跑去寻找迟迟没有回京都的信奈了!」

「怎么可能那么刚好被她们找到!」

「我没骗你!犬千代在追踪信奈的味道时,鼻子就跟真的狗一样灵!就在善住坊朝信奈开枪的瞬间,半兵卫抛出硬化成钢铁的护符,千钧一发之际挡住子弹!后来遭到五右卫门攻击的善住坊,因为没能杀掉信奈的缘故,又惊又怒之余,丢下一句『难以置信,难道织田信奈有上天庇佑?』之后就逃之夭夭了!虽然这段期间我被绑在柱子上,完全没有活跃的机会,总而言之,信奈完全没有受伤!」

「就算是这样,现在清水寺处于压倒性不利的局面,你们又怎么可能仅凭五个人就赶回来支援!正常人应该会把京都交给我十兵卫光秀防守,自己先返回岐阜城派援军过来才对……!」

「没错!五右卫门也反对过了。失去义元虽然会很伤脑筋,但是要找到新的将军候补人选应该不难!然而信奈却依然坚持己见,她先是说『明智十兵卫光秀虽然有小家子气的一面,不过她是誓言与我共有梦想的重要家臣,我不能对她见死不救!』,接着又说『万一日后我有个三长两短,一切就要托付给家世、才能、壮志兼备的十兵卫了!』——受不了,在关键时刻反倒狠不下心来的家伙,还当什么主公!」

「……骗人的……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这一定是梦……」

没错,这只是一场梦……全都是幻觉……妖妇·松永久秀继续以细语呢喃迷惑光秀。

大概是因为个性太过耿直,才会那么容易受到暗示,光秀的双眸……越来越黯淡无光。

可是良晴依然一边挥舞长枪,一边向光秀喊话:

「人生确实就像是一场短暂的梦。就连来自未来的我,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活在现实之中!可是十兵卫,至少在这个世界——在这场梦里,你并非孤单一人!这是我们大家共同的梦!你有没有在听啊?十兵卫!」

信奈不但嘴巴恶毒、个性又别扭,让人不禁怀疑招人误解是不是她的兴趣,总之那家伙的缺点多得数不清。

所以她从未在你面前提起过,以后多半也不会提——其实她对你有着极高的评价!

放眼全天下,能够与那家伙共有脱离常轨的梦想的人,恐怕只有来自未来的我,以及和她生于同时代的另一个天才·十兵卫你而已了。

但我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没有家世也没有背景。

所以万一那家伙遭遇不测的话,只有你能继承她的梦想啊!

不知为何,良晴在声嘶力竭地呐喊的同时,两眼热泪盈眶。

别忘记了,千万别忘记我说的话。

「这个国家、这个世界现在非常需要信奈这个人,我是从四百年后的世界来的,我说的话绝对不会错。那家伙对这个国家来说、对百姓来说,甚至对全世界的人来说,都是无可取代的存在。拜托你,十兵卫,假如你今天活了下来,却仍然迷失未来方向的话,请你想一想今天发生在清水寺的血战!想一想为了救你而亲临险境,不断朝着敌人开枪的信奈身影吧……!」

为什么?

为什么猿人要用如此悲伤、充满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呢?

此时的十兵卫光秀不明白。

光秀还不知道——

光秀还不知道,在近江和信奈会合的良晴,本来想把心一横,提出「十兵卫迟早会变成背叛者,就让那家伙自生自灭」的建言,最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并且下定决心要由自己改变历史,绝不牺牲十兵卫光秀或信奈任何一方。

光秀还不知道,在「本能寺之变」中,明智光秀袭击在京都本能寺落脚的主公·织田信奈,使得信奈葬身于红莲业火之中——也不知道良晴早已知悉这个令他痛恨的未来。

可是为什么如此仰慕信奈的光秀,会做出谋反信奈的事情?这点良晴就不得而知了。

不只是良晴——现代人对于光秀发起「本能寺之变」的理由,一直到了二十一世纪仍然未有定论。

更不用说光秀自己了。

深深崇拜信奈的光秀本人,现在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一切。

光秀只明白一件事。

那就是——相良良晴并非只是个油嘴滑舌的人。

他对于信奈的感情,绝对不在自己之下。

不过——

怎么回事?

为什么被良晴那对火热的眼睛注视,自己的内心就会悸动不已呢——

「呵呵……本来以为明智大人的心已经被我的术法掌控住了,看样子那个猴脸男的嘴上功夫更胜一筹。」

察觉自己控制不了光秀之后,久秀下令发动总攻击,朝本堂发射火箭,要将义元连同信奈一起活活烧死。

「啊……织田信奈大人,真亏你躲过了善住坊的暗杀,现在让我见识一下你的真实面貌吧——我要监定你够不够资格当我一辈子追随的主公。」

光秀和良晴不得已撤出了庭院,针对本堂的走廊进行防守。

「居然说要监定本小姐,你胆子不小啊,松永弹正!」

屋顶上的信奈睥睨着底下进逼的敌军,对在左右两侧拉弓射箭的犬千代等人使了个「这里交给我一个人就行了,你们去支援十兵卫和猴子」的眼色。

「蜂须贺五右卫门,出击是也。」

五右卫门无声无息出现在走廊上。之所以没有再多说什么,大概是因为她不想在这种场面下吃螺丝。

「前田犬千代,出阵。」

两手架起华丽的朱枪,犬千代顺着屋檐滑下,在两军展开混战的走廊漂亮着地。

「……前前前前鬼、后鬼,拜托你们了!」

半兵卫原本想小心翼翼地爬下屋顶,却不小心从屋顶咕噜咕噜滚下来,跌坐在地的她一边含泪抱怨「好痛喔……」,一边召唤出式神增加战力。

半兵卫召唤出的式神们不晓得施展了什么样的妖术,庭院的地面上产生五芒星形的龟裂,接着数道水柱从地面喷出,抑止了本堂的火势。

这天晚上,在半兵卫的活跃之下,妖妇,松永久秀终于掀开底牌。

「哎呀,是阴阳师吗?那我也得拿出术士的本领对抗了。」

松永弹正久秀。

她是最强最恶的幻术使。

松永军的弓兵射出的业火,以及式神们自大地唤出的水柱,在深夜的清水寺纵横交错。

突然,久秀的身体飘了起来……

她无视重力法则,从半空中飘到两军交锋的走廊上。

目标是即使咳嗽不止,仍然不断抽出护符的竹中半兵卫。

「我早就想会会你了,你一定就是美浓菩提山的卧龙对不对?」

久秀全身上下散发出的不祥妖气,半兵卫打了一个冷颤,急忙叫回前鬼和后鬼。

「……你……不是普通的武士吧?」

「没错,虽然我也曾经踏入佛门,如今又以松永久秀为名,不过我原本其实是个流浪的幻术使,是与你们阴阳师不共戴天的死敌。」

「幻术使——和奇门遁甲或真言密教一概无关,源自于遥远国度的术士。」

「呵呵。我啊,只要一看到从平安时代开始就融入这个国家的阴阳师,心中就会升起一把无名火,我们的术法因为源流不可考的缘故,总是被人们视为异端邪术,避之唯恐不及。」

就连学识渊博的竹中半兵卫,也不晓得幻术的起源。

不过本能告诉她,松永久秀绝对是个可怕的术士。

「松永大人,阴阳师受到公家众礼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代代守护御所不受恶灵侵袭的土御门家早已没落,离开京都移居若狭,如今你根本没有理由嫉妒我们。」

「我刚才说的只不过是藉口罢了,我只是一看见像你这么强大的阴阳师,就会忍不住想分个高下,而且我还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织田信奈大人是不信神佛也不信怨灵的人,对于我们这些活在黑暗中的人来说,信奈大人才是真正的大魔王,自古贯穿这片京都之地的龙脉,势必会断绝在她的手上,你们阴阳师在京都精心打造的怨灵封印,也会被她彻底破坏。当京都的封印遭破坏、龙脉被切断的时候,你们阴阳师仅存的力量就会消失殆尽。换句话说,对阴阳师而言,织田信奈大人才是真正的敌人。你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那为什么——」

这样也好。

半兵卫淡淡一笑。

「我们不能再继续滥用这股离经叛道的秘术扰乱这个国家了,因为我们早已失去守护人民的力量。世上一切的怪力乱神,静静消失在耀眼日光下的时刻就要来临。」

近世的光明就要照亮中世的黑暗——用现代人的风格来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半兵卫的笑容清澈透明,声音坚定无比。

「这么说来——莫非你……!?」

惊愕与畏惧令久秀的声音微微颤抖。

「难道……你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

隐藏在半兵卫话语中的真意、觉悟、一切的想法——

此时此刻,只有同为术士的松永久秀能够理解。

对于聪明的久秀来说,光凭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她已经深深了解到自己不是织田信奈的对手。

打从心底屈服于信奈大人的时候到了——久秀心想。

不过,久秀被称为「毒蝎」、为人所畏惧的理由,现在才开始显现。

既然明白这一点,我就更不能乖乖就范了——面对越强的对手就越想反抗,这就是松永久秀这个人的毒蝎特性。

久秀的手指一弹,漆黑的天空接二连三降下不明物体。

五个、十个、二十个、三十个……!

是一群年幼的美丽小女孩。

身上全都穿着娼妓般的红色和服。

看起来就像是久秀孩提时代的模样——

可是这群女孩的眼中没有半点生命的气息。

「……傀儡……!?」  

半兵卫手握护符摆出警戒的姿势。

呵呵呵——久秀在黑暗中讪笑。

「可爱的阴阳师小姐,你知道吗?幻术使的看家本领不是幻象或障眼法,幻术的奥义是源自波斯的傀儡操纵术。」

「波斯……!?」

「神佛皆来自西方。大日如来也好、阿修罗也好,都是波斯的最高神阿胡拉·马兹达转生变化之姿。」

居然有如此棘手的术士……半兵卫首次露出动摇的表情。

无法理解对手的术法原理。

久秀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原理在施展术法呢……和阴阳道截然不同的体系,既不属于密教也不属于奇门遁甲,换句话说,那是与唐国文化完全绝缘的异术。

比起唐国更加遥远的西方——比被称为西方尽头的印度更加遥远的西方国度——波斯……!

眼前的异术恐怕在波斯本国也失传已久。

伴随褐色肌肤的久秀体内波斯之血,跨越漫长的丝路,来到终点站京都的古老秘术,如今犹如恶灵般复苏了。

「你的式神和我的傀儡究竟熟强熟弱,来分个高下吧。」

就算是半兵卫,面对摸不清底细的术士,也讨不了半点便宜。

更何况,已经有一半的式神在这场战斗中消灭了。

「主人,这里交给我们抵挡,请您快点逃吧。」前鬼低声说道。

但是半兵卫知道只要自己一逃走,本堂就会在转眼间被业火垄罩。

情势完全是一面倒。

就连在屋顶上不断开枪射击的信奈身边,也开始有松永军士兵陆续杀到了。

(这个人想要把信奈大人逼入绝境,好试探信奈大人的能耐,失去了主公三好长庆,而且还被诬陷为毒杀主公的凶手,使她再也不相信世上的任何人,甚至与三好一党和将军家为敌,一个人在半梦半醒的世界里徘徊……!)

半兵卫做好觉悟。

眼前这个内心扭曲的松永久秀就像是一只黑色毒蝎,如果要平抚她那颗激荡混乱的心,除了牺牲自己之外别无他法——

(也许我会在这里倒下……良晴先生,对不起。)

半兵卫一边咳嗽,一边将最后的护符掷向久秀。

不过,这竭尽全力的一击却被久秀以一根手指弹飞。

咳咳!

剧烈的咳嗽使得半兵卫的真气被打乱,嘴角流下一行鲜血。

什么啊,真没意思……还以为可以死在你手里……还以为终于可以解脱了。

一切都到此为止了吗?

「既然如此,我就送你们所有人下地狱吧。」

久秀难掩失望之情的一句话,成了绝命的信号。

被箭矢和子弹射中仍然死不了的傀儡们——

不约而同兵分两路,朝着屋顶和走廊展开猛攻,要置信奈主从于死地。

「等等,这是什么啊?为什么人偶会攻击我?我看见幻影了吗?」

「不对,那些家伙不是幻影,而是有实体的!快逃啊,信奈……!」

万事休矣——!

「可恶啊啊啊啊!游戏里没有命丧清水寺这一段啊!」

「所以在下才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是也,相娘咻!」

良晴手上的长枪对傀儡完全起不了作用,反而被傀儡的怪力压制,就在一柄短刀抵在良晴的脖子上时,他听见了五右卫门在远方的怒喝声。

「直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放弃!……相良前辈!」

身上伤痕累累的光秀刀光一闪,砍下想要取良晴性命的傀儡首级,接着又将傀儡的手和身体一刀两断。

「哎~~呀~~敌人居然闯进咱家的房间了……快来救咱家呀,犬千代!」

「……义元,拿弓应战。」

「犬千代?别看咱家这样,其实咱家很不擅长弓术的,如果是踢蹴鞠的话倒是难不倒咱家……喔呵呵呵呵。」

义元和犬千代身陷枪林之中,命在旦夕。

信奈等人眼看气数已尽。

松永久秀宛如丧失心智的傀儡一样,只是呆站在原地。

(我只顾着考量「本能寺之变」的事情,结果眼睁睁让信奈做出错误的决定!这已经不是光秀未来会不会背叛信奈的问题了!要是大将战死在这里的话,拥有再多兵力又有什么用!早知道就算来硬的,也要阻止信奈参战才对!)

再度被接踵而至的傀儡军团压制在地的良晴,心中对于自己的选择后悔不已。

另一方面,即使全身受到傀儡们的手刀和踢击伺候,光秀仍然为了救出良晴拼命应战。

但是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抵达良晴身边。

良晴转头发现光秀正对着自己哭喊。

在一片厮杀声中,良晴根本听不见光秀说了什么。

「十兵卫、信奈,大家……抱歉了。」

——然而……

也许上天……或是这个时代仍然需要名为信奈的存在。

谁也料想不到的奇迹发生了。

深夜里的京都响起阵阵马蹄声。

「是援军!」

在屋顶上被傀儡们团团包围,手持名刀「压切长谷部」奋力抵抗的信奈,指着西边的方向大,叫出声。

听到「清水寺出事」的消息后,这个急行军便以最快的速度从摄津与山城两地赶来。

不过驻扎在摄津与山城的织田军主力部队,应该早就撤回美浓了。

剩下的守备兵寥寥无几,根本不可能组成如此庞大的军队。

「到底是谁的军队……!?」

良晴眯起眼睛。

身穿南蛮式甲胄、挺着丰满的胸部、骑着白马在前头领军的女性,正是从欧洲渡海而来的金发碧眼少女——

「弗洛伊斯?」

没错。

对方就是在堺町被良晴所救的修女·弗洛伊斯。

当然,弗洛伊斯是侍奉神的虔诚修女,手下没有一兵一卒。

可是她拥有许多同伴。

那就是被她仁德折服,进而成为天主教徒的畿内人。

「良晴先生!我带着畿内的天主教徒们来帮忙了!」

高举起十字架项链的男人们,接二连三报上名号。

「我是摄津高榇城的城主,高山唐杰斯特!从现在起正式加入保护弗洛伊斯大人的织田军!」

「堺町会合众之一,小西乔金!军事资金、武器防具和兵粮,我统统都准备好了!」

「老夫是行医不分敌我的京都医师,曲直濑贝尔休!」

以及气势十足地大喊「弗洛伊斯大人的大恩大德,咱们一定要报答!」的无名百姓与农人。

即使个人的力量微薄,在弗洛伊斯的号召下,也能凝聚成巨大的力量。

自称唐杰斯特的高山右近虽然也是一名武将,其实他没有反抗松永久秀的力量。有如墙头草般的他,一发现松永有动作就倒向松永,一得知织田上洛就归顺织田,这名软弱的武将总是以这种卑躬屈膝的方式,使自己的家门得以存续下来。

然而没想到他会为了弗洛伊斯这名碧眼南蛮少女,促成这么大的势力一起救援织田军。

波斯的幻术使久秀十分排斥南蛮人。

她讨厌十字架上的神,至今为止一直没把天主教放在眼里。

说来说去,波斯是波斯,日本是日本,南蛮是南蛮。

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神明,永远不会有交融合一的一天,也永远不会互相理解。

自己之所以被别人称为恶女,也是因为不同的肤色与血统的关系——对于深信这一点,并且憎恨世界的久秀来说,「手无寸铁的南蛮传教士,居然前来搭救只是一个异国公主的织田信奈」这件事完全超出她的意料之外,更在她心中形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

不一样。

这个人不一样。

她和长庆大人——和曾经在这个国家叱吒风云的英雄豪杰们——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顽强地反抗信奈的毒蝎,此刻终于——

承认自己彻底败北了。



深夜——

被大火烧得半毁的清水寺。

坐在凳子上的信奈面前跪着一名武将。

「我松永弹正久秀,这次真心诚意归顺信奈大人。」

「这样啊。」

随侍在信奈身旁的良晴,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到久秀充满韵味的美貌和身材,不由自主地弯下身子。

「唔喔喔喔!异国风情的美女!中东美女!好性感啊……!那对……那对浑圆饱满的胸部……呜!?」

血气方刚的良晴对这种成熟女性毫无抵抗力。

结果被满脸不悦的信奈揍了一拳。

也不晓得为什么,信奈似乎很欣赏本来想谋害自己的久秀。

「这个人是谋反的惯犯,总有一天肯定又会背叛,还是斩了她吧。」即使光秀苦言相劝,信奈也不为所动。

「用不着在意猴子和金桔,弹正!你终于肯归顺我了,看来你这次是认真的。我喜欢识时务的武将!」

「其实我内心深处一直期盼这样的结果,希望能够屈服于一名比我更强大的人物之下。为了表明我的诚意,在此特别献上大和的珍品茶器『九十九发茄子』。」

松永久秀毕恭毕敬地将茶器推到信奈跟前。

喔……这位大姐的身上好香啊……良晴不由得伸手遮住跨下。

这次信奈不但挥出拳头,还伸出两只手指狠狠戳了良晴的双眼。

「好痛啊啊啊啊~~!?」

「不要动不动就发情好吗?色猴子!」

「呵呵,这个九十九发茄子是足利义满公秘藏的唐国茶器,被誉为天下三茄子之首,是即使用两万贯也买不到的天下珍宝,当成天下霸者的象微再适合也不过了。」

精通茶道的光秀忍不住探出身子,发出「哇~~」的赞叹声。

久秀脸上带着微笑继续说明:

「信奈大人,要治理日本文化中心的京都,光靠武力是不够的。为了和公家与堺町商人打好关系,往后您也必须进一步培养当代的茶道礼仪才行。恕我直言,就凭尾张的茶道素养……」

久秀说话的语气就好像一名母亲一样,温柔和蔼之中又带着一点严厉。

「既然都收下这么贵重的宝物了,我就保证你大和一国的安定,弹正!」

「呵呵,感激不尽。」

咦?光秀忍不住插嘴:

「信奈大人,请容我再重申一次,这个人是出了名的谋反惯犯,而且我们所有人都差点命丧她的手中,把这么一只毒蝎养在身边实在太危险了,还是斩了她吧。」

「没关系啦,只要运用得当,毒也可以制成药啊。」

「可是我十兵卫光秀无法容忍谋反者,还是斩了吧。」

「真是的~~你好烦喔!我已经决定了,我说了算!」

「遵、遵命。」

光秀终于退让了。

但是她的表情看起来似乎仍无法释怀。

对于谋反者厌恶到这个地步,十兵卫确实是个秉性耿直的女孩子……这个世界的她应该不会引发本能寺之变——良晴稍微松了一口气。

信奈再次看向久秀。

「话说回来,弹正,我有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呢?如果是另一件珍品茶器『平蜘蛛』的话,那是比我的性命还重要的东西,恕我不能奉上。」

「如果我硬要你让给我呢?」

「这个的话,也许我会抱着平蜘蛛点火药自爆吧。」

游戏里的这个人真的抱着平蜘蛛自爆了……良晴心想。

「弹正,你真的没有毒杀原本的主公三好长庆吗?」

「好过分。」久秀泪眼婆娑地向信奈表达强烈的抗议。

「我怎么可能毒杀长庆大人!那只不过是京都的说长论短之辈捏造出来的谣言罢了!对于膝下无子的我来说,那位大人就像我的亲生孩子一样,是无可取代的存在呀!」

「是吗?」

「我只有给不服从长庆大人的弟弟们和不忠的儿子下过乌头毒而已!我可以发誓我从来没有加害过长庆大人!」

结果还不是下毒了!信奈以外的所有人一齐吐槽。

这么说来,弹正头上的发饰就是紫色的乌头花。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长庆大人!那些家伙完全不把温柔的长庆大人放在眼里!要是不先下手为强的话,长庆大人一定会被他们暗杀!然而……想不到在我好不容易铲除掉三好家中的异己后,长庆大人却也离开人世……为什么会这样……」

当年三好长庆的父亲被主公细川家背叛,死在三好一族的人手上,年纪还小的长庆在三好家中遭到孤立,性命有如风中残烛。幸好当时担任三好家执事的松永久秀救了年幼的长庆,据说久秀一直都把失去亲人的长庆视如己出、疼爱有加,后来久秀偷偷带着长庆逃往四国,等到备足兵马之后再重返畿内,成功帮助长庆报了杀父之仇,并且将年轻的长庆推上畿内的霸者宝座。

简直可以用忠心耿耿形容的松永久秀,日后的行为之所以出现重大偏差,大概是因为她无法信任曾经背叛过长庆之父的三好一族,因此认定只有自己能守护长庆得来不易的权力。在她的观念里,凡是威胁到长庆的人,无论是三好一族也好、细川家也好,甚至是足利将军家也罢,都要用自己的手逐一铲除……

为了保护主公长庆的久秀,久秀于是化身成了不断用毒针蜇人的凶狠毒蝎。

结果在最爱的长庆因痫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抑止得久秀心中失控的毒性……包括久秀自己在内。

「——我明白了,也就是说长庆死了,所以你想找个值得你追随的新主公是吧,弹正?」

「正是如此,我一直在寻求器量比长庆大人更大的主公,一个值得让我奉献一切的主公,为此我试探过以足利义辉公为首的各路英雄豪杰,因为人只有在被逼到绝境时,才会显露出真实的面貌。结果符合我的期待的人,只有您一个人而已,信奈大人,让阴阳师做出那样的觉悟,让异国传教士为您举起武器……只有拥有此等器量的您,才能接纳我这个受到众人忌讳的波斯幻术使。」

信奈笑着点点头。

「好,我就如你所愿。」

「……咦?」

「我说我就如你所愿,当一个值得你效力的主公啦!我的目标不光只是统治畿内而已喔!面对全日本、面对全世界的天下布武之战才正要开始!你不觉得追随我比追随长庆有趣多了,由我来当你的主公应该绰绰有余!」

「……信奈大人……-」

「其实我还满欣赏你的,因为就算你不去击溃足利幕府,我心里也有这个打算!别说日本了,连区区一个京都都治理不好,那种无能的将军家没有存在的必要!弹正!和我一起替这个国家大扫除一番,让日本改头换面吧!」

「……啊……啊~~真正能够理解我的人就在这里……」

也许是太过感动的缘故,久秀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放眼新时代的秩序破坏者,以及为了主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秩序破坏者。

看样子同为「破坏者」的共通点,使得两人意气相投。

仔细想想,信奈也是个纵火狂——良晴突然想到。

话说回来,真的要把这么危险的大姊姊收为下属吗?这个人好像有点病娇属性……比一般的坏蛋更难应付……良晴有点不安。

「但是弹正,你听好了,绝对不可以对织田家的家臣下毒,否则我饶不了你!包括这只猴子也一样!我的家臣全都是属于我的,不许你擅自下毒杀害!」

「遵命,从今天起,我会洗心革面,化身为『白弹正』。」

久秀嫣然一笑,跪伏在信奈面前。

(好不安啊……我真的好不安啊……)

那副小女孩般的笑容实在太过灿烂耀眼,反而令良晴的内心更加七上八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