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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年十一月十二日(星期四)~十一月十三日(星期五)-章节

下午一点三十一分,我再度踏上水户的土地。

走出验票口,穿过车站大厅。这次我不是去有水户黄门铜像的徒步区,而是往反方向前进,从南口走出车站大楼,前往隔壁的都会饭店。

下午一点四十分,我进入位于饭店一楼的咖啡厅。

因是平日,又刚过中午,店里显得有些冷清。我请服务生给我一个离其他客人最远的位子,他安排我坐在窗边角落。

离约定的时刻还有十五分钟以上。因身子有些冷,我点了一杯热姜茶驱寒。望着窗外种有行道树的人行步道,等待七绪的到来。

新藤七绪在八天前答应受访,她会依约出现吗?但愿她还没有反悔。

约定时间的五分钟前,看见新藤七绪出现在饭店大厅,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穿着羽绒外套和牛仔裤,和上次一样,脸上挂着有些逞强的表情。等她脱外套坐下后,我说:「百忙之中还请你抽空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不会……我比较不好意思,又麻烦你大老远跑一趟……其实我也可以去东京的。」

「没那回事,一点都不麻烦。对了,你今天时间没问题吧?」

「嗯……没问题,不用担心。」

说完,她向前来点餐的服务生点了柠檬茶。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新藤七绪——

她的表情一如往常般僵硬,视线依旧落在桌面上。阳光穿过窗外的行道树空隙洒进店里,为她的乌黑秀发添了一丝光泽,更显得她容貌出众。

我的心为她所酝酿出的神秘魅力而动摇。

为了纾解彼此的紧张情绪,我先是和她闲聊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柠檬茶送来了,我从包包中拿出录音笔跟她说:「为求正确,采访过程我想要录音。」

「那么,我们就开始啰。可以吗?」

「可以。」

「接下来我会针对七年前的案件发问。先声明一下,有些问题可能会有些失礼,还请你原谅。」

「……我明白了。」她的语气有些牵强。

「当然,若有难以启齿,或是不方便回答的问题,你也可以不回答。」

语毕,我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热姜茶润喉,打开事先放在桌上的采访用笔记本,向坐在对面的七绪说:「那么,我们开始啰。」

下午两点二十分,我正式开始访问新藤七绪。

【新藤七绪-第一次采访录音】

问:首先,请你叙述一下当上熊切秘书的过程?

——朋友介绍。

问:哪一位朋友?

——偶然认识的熊切亲戚,他介绍我到熊切公司工作。

问:在那之前你从事什么工作?

——嗯……(稍作思考)。这实在有点羞于启齿……我曾经有一个目标,与其说目标,应该说是一个梦想,在进入熊切公司之前,我一直在追逐这个梦想。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没有那方面的才能……才放弃追梦,另谋出路。

问:是什么梦想呢?

——抱歉,实在太丢脸了,我说不出口。

问:你进入熊切娱乐公司后就是担任秘书吗?

——是的。我和前述的那位朋友提起找工作的事,他推荐我到熊切娱乐公司试试看。当时正好熊切的秘书离职,我也就顺水推舟了。

问:你以前当过秘书吗?

——没有……但工作性质非常类似。

问:在那之前你知道熊切这号人物吗?

——当然知道,我看过几部他的作品。其实刚开始上班时我非常紧张,毕竟他这么有名,我不确定自己能否胜任这个工作。

问:秘书主要是做什么工作?

——行程管理。有时也会帮忙谈酬劳、整理剧本。

问:你和熊切的交往是事实吗?

——……是的,没错。千真万确。

问:为什么你们会发展成那种关系呢?可以告诉我前因后果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以前我总认为熊切高高在上,和我的身份是云泥之别。但实际当上他的秘书,和他有进一步接触后,才发现他有外人看不到的一面……在电影界,他是个伟大的导演,但说老实话,就一个普通人而言,他有严重的人格缺陷。得知他的缺陷后,我发现自己和这个天才的内心有了深切交流……本来我对他只有崇拜之意,渐渐地,该怎么说呢……就对他产生了男女之情。应该是这样吧……

问:熊切的人格缺陷,具体而言是哪一部分呢?

——这个……因为关系到他的名誉,所以我不能说,抱歉。

问:是谁先提出交往的呢?

——应该是我先对熊切产生特殊的好感,本来我打算将这份感情埋藏在心底,毕竟他是有妇之夫,而且,他怎么可能看上像我这种人……不过,即使没有说出口,他似乎还是感受到了我的情意,并接纳了我,等我回过神来,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问:熊切是个有妇之夫,对于这点,你有什么想法?

——当然,我知道自己这么做并不妥。熊切的太太既漂亮又能干,个性方面也很令人尊敬,可说是无从挑剔的完美女性……所以,对于介入他们的婚姻我感到非常愧疚。但是……我对熊切的爱慕之情,胜过了对他太太的罪恶感。我很清楚自己这么做是天理不容,但我已无法回头。

问:熊切和太太的婚姻生活有问题吗?

——没什么特别的问题。熊切太太虽然每天忙着拍戏,但还是有做好妻子的本分。对熊切而言,太太是他的最佳拍档,两人既是夫妻,就某层意义而言也是一同奋斗的伙伴。而我,则介入了他们之间。

问:你曾逼迫熊切和太太离婚吗?

——没有。我几乎没有和熊切提过他太太。我不想问,熊切也不想说。他太太是我俩的禁忌话题。

新藤七绪真诚地回答我的提问。

无论是多么失礼的问题都来者不拒,我感受到她满满的诚意。

不过,不知道是否因为心生愧疚,一提到熊切的太太,她的眼眸像是蒙上一层灰般黯淡无光。

问:是谁先提议殉情的?

——熊切。

问:可以叙述一下当时的情形吗?

——大约在殉情一个月前,熊切的影片制作正好告一段落,繁忙的工作日程中出现难得的空档。他平常忙得没日没夜,那段时间却异常地放空,没有紧接着进行下一个企划。就在这时,熊切突然提议要殉情。

他笑盈盈地问我:「我们一起死吧!」一开始我以为他在开玩笑,只回道:「你在说什么傻话。」没想到他却突然嚎啕大哭……听着听着我才明白,原来他是认真的……

问:他为什么会提议殉情呢?

——……当时的我不知道,事到如今也不是很清楚,他到底为什么会想和我共赴黄泉……

问:你不曾问过熊切吗?

——对,我没问。说也奇怪,人家邀我一起自杀,我却没有问清楚缘由……但就算不用问,我也大概猜得到,当时熊切其实有很多烦恼,无论是公司也好,作品也好……

问:我以为他的工作很顺利。

——公司表面看似风平浪静,但其实早已负债累累,内部经济相当吃紧。在缺乏资金的情况下,熊切无法拍摄想拍的作品,甚至因此丧失导演应有的干劲。再加上我的出现打乱他的私生活,大大动摇了他的人生。事隔七年,如今我已能站在客观的角度判断……熊切深爱着妻子,即使和我外遇,他对妻子的感情依旧不变。

正如我前面所说,佐和子小姐于公于私都是非常优秀的女性,对具有导演身份的熊切敏而言,她是无可取代的伴侣。然而,我却介入他们之间,熊切也真心爱着这样的我。我想,他应该是无法承受同时爱上两位女性的矛盾……

问:这就足以让他自杀吗?

——熊切的个性细腻。正如我刚才所说,他无法承受同时爱上两位女性的矛盾,因此而感到非常痛苦。我和他一样左右为难,一方面觉得对不起佐和子小姐,却又不想失去熊切。

问:当他邀你殉情时,你怎么想?

——一开始我当然拒绝了。当时我才二十几岁,从未有过轻生的念头。但几天后我突然意识到,如果熊切独自踏上不归路,我该怎么办……我无法想像没有熊切的人生,因此而感到非常害怕,全身颤抖不已……现在回头想想,当时我应该要想办法阻止这场殉情的,然而我却像着了魔一般,于是……

问:你就接受了他的提议?

——……对,我不想和熊切分离,所以就……

我不知道这么说好不好……但说实在话,我很高兴他选了我。我的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呐喊着:「我赢了!」……

问:赢了?赢了谁?

——他太太,佐和子小姐……

静静说完后,七绪悠悠地垂下双眼。

那一瞬间,我似乎看见她眼眸深处闪过了一丝女人的「业障」。

问:山庄那次是你们第一次殉情吗?

——不,之前我们曾在东京都内的饭店内试过一次,熊切说他想仿效「阿部定事件」……

注:一九三六年,女服务生阿部定于性交时将情夫绞杀并切除生殖器之事件。

问:「阿部定」?那……你有切除他「那里」吗?

——(双颊泛红)没有,他指的不是那方面。据说阿部定和情夫是以互相绞首的方式定情,熊切说想要模仿这个方法……但试了好几次都无法成功。毕竟要把对方勒死是非常恐怖的事,我们实在做不到……决定换个方式后,我便提议用安眠药自杀。

我曾在书上看过,吃大量同种安眠药是死不了的,最后只会全数吐出来。但如果将多种不同成分的安眠药混合后用酒吞下,少量也能致命……于是我便假装失眠,到不同家医院看诊,搜集各种安眠药。

问:然后,你们决定在山梨的别墅自杀是吗?

——对。

问:是谁提议去别墅殉情的?

——是熊切。他说,他曾在深山里的出租别墅中整理过几次长篇剧本,那儿人烟稀少……能够在不被人打扰的情况下安稳地迎向死亡……

问:去别墅之前,你应该没有告诉任何人吧?

——没有。饭店殉情失败后大约过了十天吧,我们两人一起外出吃饭,回家路上他突然说明天要去山梨。隔天我们就带上搜集好的安眠药,开着熊切的车出发了。

问:到别墅后,过了几天你们才殉情?

——第一天到达别墅后我们两人都已累坏,什么都没做就睡了。一直睡到隔天中午起床,一起出门采买食物,之后虽然也有外出,但只是在别墅附近散步而已。基本上,我们一直待在别墅里,不分昼夜地睡睡醒醒。

别墅的窗外是一片湖泊,曾有几个小时,我们什么都不说,就这么静静地望着湖泊。别墅里的时间仿佛是静止的,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在那儿待了整整四天。

问:据说你们在山庄内录影,是真的吗?

——是真的。熊切随身带着采访用的摄影机。他在山庄里对我拍摄,偶尔也会叫我拍他。

问:这段影像相当珍贵呢。如今影带在哪里呢?

——这个嘛……(稍作思考),当初警察查扣影带做为证物,我不知道现在在谁的手上。

问:你曾经建议熊切「放弃殉情」吗?

——不……我从没说过这种话。不过……我曾经一度想逃出别墅。有天早上我独自醒来,看着窗外旭日甫升、晨雾未消的湖畔美景,莫名就湿了眼眶……我并不怕死,但一想到家人,我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瞬间我心想,干脆趁他在睡觉时逃走算了……

然而,最后我还是留了下来……因为如果我真的离开,等于是背叛了他的情意,我不想要这样。

问:接下来的十月十六日你们正式殉情。也许这对你而言有些残忍,但能否请你告诉我事发当时的来龙去脉呢?

——好。我记得那天……下着雨。熊切突然拿起笔,在全新的信纸上写字。我马上就意识到他是在写遗书。望着他的背影,我心想:「是时候了。」接着他说:「帮我拍。」于是我便打开摄影机,录下他写遗书的身影。

写完后,他默默将刚写好的遗书交给我。我问他:「可以看吗?」他回答:「可以喔。」我便看了。

看到一半,我不禁潸然泪下。对我而言,这不是遗书,而是文情并茂的情书。那一瞬间我才明白什么叫做「死而无憾」。看完信后,熊切与我交合,我心想,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缠绵了。

之后我们一起淋浴更衣。不知不觉中雨停了,夕阳的光辉透过树枝空隙洒进房内。

熊切坐在庭院的凉椅上,要我帮他拍摄。面对镜头,他开始交代遗言。

问:遗言说了些什么呢?

——正确内容我记不太得了……(稍作思考)印象中他好像是说,爱有各种形式,有生儿育女的正轨之爱,也有迎向毁灭的偏门之爱。但是,堕落也是一种爱的形式,那儿有没经历过的人绝对无法理解的终极喜悦。

说到这里,她的眼眸顿时蒙上一层泪意。

她从包包里拿出手帕,俯着身子掩面抽噎。我默默地等待她恢复平静。

问:录完遗言以后呢?

——因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们便回到别墅。熊切说:「动手吧!」于是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各类安眠药,倒了两杯烧酒,将安眠药溶入酒里。药粉很快就溶化了,但药丸却迟迟无法溶解。我用搅拌棒仔细将药丸压碎,否则根本咽不下去。这些过程全被熊切给录了下来。

溶完安眠药后,熊切将摄影机放在桌上,坐到我身边。我的全身颤抖不已,说得准确一些,在溶药时就已抖个不停。熊切将我用力拥入怀中,安慰我说:「没事的。」但我仍颤抖得不能自已,泪如雨下,无法压抑心中澎湃的情绪。

熊切就这么抱着我。不知不觉中,夜晚悄悄来临。

然而,我的身体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发抖。熊切在我的耳边低喃:「不如下次吧?」我浑身颤抖得无法回答。他抛却妻子,舍弃名誉,就为了贯彻我俩的爱。而我却无法回应他的这份感情,我好恨这么没用的自己。

熊切抛弃了佐和子小姐,选择我做为他的终生伴侣……而我,却只是个连「定情」都无法做到的蠢女人。这时我脑中响起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嘲笑我,愚弄我,讪笑谩骂。

不是的!我也做得到。不!只有我才做得到。我们的「心中」是熊切的最高杰作,而能够完成这部作品的只有我,全世界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于是,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说到这里,她已泪如雨下,虽以手帕掩面,却无法阻止眼泪夺眶而出。周遭的客人纷纷对我们投以异样的眼光,虽说我还有堆积如山的问题想问,但看来今天是无法继续了。

待她情绪恢复,我说:「谢谢你。今天先到这边吧。」

「……好,不好意思。」

她抬起哭肿的双眼看着我。

不知不觉中,窗外射进的阳光已染上金红。指针指着下午三点五十分,访问开始已过了一个半小时。

下午四点多,离开饭店咖啡厅,我和新藤七绪走在银杏并立的国道上,打算一起去吃饭。

走着走着,她似乎也恢复了几分平静。

在她的带领下,我们来到市区一家老房子风格的荞麦面店,畅饮当地的雾筑波日本酒,并点了炸什锦和蒸笼荞麦面配酒。

用餐途中,我向她表明自己受到熊切多大的影响,滔滔不绝地讲述熊切作品的魅力。她听得睁大了双眼,似乎很惊讶我竟然如此了解熊切。

听我说完后,她也聊起自己的事情,说自己从七年前殉情后身体一直不好,至今仍为后遗症所苦。她无法像一般人一样正常工作,最后只能辞掉打工,过着无业生活。难怪她的肌肤如此苍白,原来是身体不好的缘故。

和她聊了约莫一小时,我们离开餐厅,一同步行至水户车站,订了下次的采访日程后便和彼此道别。

下午六点多,我赶上开往上野的快车,踏上往东京的归途。

回家路上,我接到杂志编辑的电话。他说,编辑会议已正式决定刊登我的报导。这是「新藤七绪」第一次在媒体上曝光,想必一定能引起广大回响。目前预计以连载的方式分段刊登,等我采访有一定进度后,他们才会决定刊载日期。

之后我致电给委托我采访的友人,向他报告目前的状况。

「熊切敏殉情案」的解谜行动已前进了一大步。

回到家后,我迫不及待地动手整理今天的采访内容。

新藤七绪的证词和我搜集的报导资料内容并无太大的出入,采访过程中我也仔细观察了她的反应,看起来实在不像说谎或刻意隐瞒。

这次采访得到的新情报,大致可浓缩为以下四点——

① 提议殉情的是熊切。

② 在到别墅殉情前,两人曾一度殉情未遂。

③ 准备安眠药的是新藤七绪。

④ 先喝下安眠药酒的是新藤七绪。

我比较在意「新藤七绪先喝下安眠药酒」这一点。

若殉情的其中一方没有自杀意愿,检方可根据加工自杀罪、杀人罪起诉另一方。以下要介绍一个相关判例——于昭和三十年代(一九五五年~一九六四年)日本和歌山县发生的「心中案」。此判例非常有名,甚至还被收录进刑法教科书。

某男和一位餐厅女服务生交往。

这段感情让他负债累累,父母因此逼他和这名女性断绝往来。

某男和女友提议分手,女友却不肯,还说与其分手她宁愿殉情。某男根本不想死,但还是假装答应殉情,打算让女友独自丧命。

几天后,某男把女友带至无人的深山中,喂女友喝下氰化钠,骗她说自己之后会随她而去。但事实上,他却在女友死亡后独自活了下来。

最高法院认为,「该女会殉情,并非出自正常自由意志之判断,而是因为相信了某男『之后会随她而去』的说词。『心中』只是某男夺走女友性命的手段」,因此判决某男杀人罪成立。

反观熊切的例子,提议殉情的是熊切,先喝下安眠药的却是新藤七绪。

如果熊切想杀害新藤七绪,骗她喝下安眠药后自己没喝,那么,熊切就有可能被判杀人罪。

然而现实却是,新藤七绪喝完药后,熊切也于喝下含有大量安眠药的烧酒后死亡。也就是说,熊切有明确的「殉情意愿」(遗书和影带就是熊切有「殉情意愿」的最佳证明)。

而且,新藤七绪比熊切「抢先一步」喝下安眠药烧酒,代表她也有「殉情意愿」。若她对熊切怀有杀意,想要假殉情、真杀人,那她应该会先哄熊切喝药才对。

我想,警方应该也是基于以上几点,才推断此为一宗「心中案」,而未以刑事案件送办。就今天的受访内容而言,并没有矛盾的地方。

但有一点我却无法接受。

根据新藤七绪的说法,她比熊切先「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不过,能证明这点的,只有那卷录有殉情全程的影带。而该影带从未对外公开,仅有少部分侦办人员看过。

好歹那也是知名导演熊切敏的生前最后影像,应该有很多人想看吧?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但市面上却从未流出过任何片段。

我不禁心生怀疑——

这卷号称录有殉情全程的影带,真的存在吗?

假设根本没有这卷影带,一切都是新藤七绪的谎言……那么警察为什么并未将她依法送办,也没有后续的调查行动呢?

我的脑中浮现出骇人的想像。

谋杀。

会不会是有人杀了熊切,并对警方施压,迫使他们暂停搜查呢?

当然,现在的我还没有证据,但就殉情当时熊切的处境而言,我的推理也并非全无可能。

以下是熊切心中案发生的十个月前,一份晚报所刊登的报导。

〈女星永津佐和子之夫——熊切敏遭下追杀令?!〉

惊爆!听过国际知名导演熊切敏吗?如果没听过,那你一定知道美女演员永津佐和子!熊切敏就是永津佐和子的丈夫。本刊获得消息,如今熊切敏正深陷巨大危机之中。

该危机起因于下周上映的纪录片——《日出之国的遗言》。这部硬派社会纪录片彻底揭露现代日本政界的腐败,而导演熊切也实际参与了演出。影片中,熊切将政界领袖大佬「K」的照片丢入泥中践踏,景象有如「踏绘」。

注:十七世纪日本德川幕府所制定的仪式。当时幕府为抵制基督教,曾强迫基督徒践踏圣像以证明自己已背弃基督教。

民众参加试映会后,立即在网络上热烈讨论此事,事情因此提前曝光。「K」的办公室立刻向该影片的制作公司——熊切娱乐公司以及影片发行公司提出抗议,要求将电影即刻下映,但熊切方面对此回应,「这是一种对日本政治愤怒的表现,也是我本人的主张,我绝不为此道歉」,态度相当强硬。

据传,电影中被「踩在脚底」的「K」是黑白两道通吃的大哥级人物,外界因此相当关注「K」对此挑衅行为的反应。虽然「K」迟迟未对外表态,但可别以为事情就此落幕。

即使「K」本人愿意息事宁人,他的「信徒」却不肯轻易放过熊切。

「K」在政经界、黑白两道拥有为数众多的信徒,其中不乏狂热分子。根据本报的可靠消息来源,某些狂热信徒已暗自发起「猎熊头行动」,对熊切发出「暗杀令」。

有如与之呼应一般,熊切身边最近可说是变故连连。

一位熊切身边的影片制作人员指出:「最近熊切身上确实发生不少怪事。大约一个多月前,熊切开车出门采访,车子却在上高速公路后煞车突然失灵,幸好最后只酿成擦撞护栏的小车祸,无人伤亡。但整个过程可说是千钧一发,差一步就酿成大祸。不仅如此,我们公司几乎每天都收到恐吓信,又或是诡异的传真和电子邮件,大家都被逼到快要疯了。我们这才知道,自己好像惹到不该惹的人物了。」

本报致电熊切所经营的「熊切娱乐公司」,得到的回应是:「无论如何,熊切绝不撤下该片段」。

本报也希望「无论如何」,熊切可千万别让永津佐和子守寡才好。

《日出之国的遗言》于该报导刊出的五日后上映。

如前所述,电影上映第一天可说是风声鹤唳,甚至还请来警察进驻电影院,以防万一。

以往熊切作品的票房一直十分吃紧,但在这些「免费宣传」之下,本片开出了不错的成绩。

熊切导演在影片中揶揄挑衅的,正是政界大佬「神汤尧」(かみゆたかし)。

神汤是叱咤政经界的风云人物,手下拥有庞大的黑道势力,自他从政以来,不知多少政敌离奇死亡。神汤在警界也相当吃得开,据说数年前,他曾动用权力压下首相儿子犯下的杀人案。

神汤的力量真的如此之大吗?有传言指出,神汤年轻时曾旅居国外,因此和某国情报机关深交;也有人说,他曾是陆军中野学校的情报员,但这些都只是未经证实的讹传。英国经济杂志曾称神汤为「世界级政治黑手党」,甚至有国外的财经人士认为「神汤有撼动日本的实力」。

神如神汤,要「弄」出一桩心中案应该不难。应验了上述报导的警告,熊切太太真的成了「寡妇」。

不过就现阶段而言,尚无任何证据显示神汤就是「熊切敏殉情案」的幕后黑手。没有可信的人证物证,有的只是口说无凭的讹传与臆测,

许多专家对这些传言一笑置之,他们认为,神汤好歹也是线上的政治人物,虽说他是为非作歹、恶名昭彰,但也不至于为了熊切这种小人物铤而走险,犯下「杀人罪」。

然而,即使神汤并非幕后黑手,熊切还有许多其他仇家。熊切曾和无数的政治团体、宗教团体结仇,海内外也有很多企业恨不得他能消失。据传,他甚至和一些非法组织也有过节。这么多人对熊切恨之入骨,「谋杀论」真的只是单纯的臆测吗?我想很难说。

无论如何,假设殉情是一场「伪装」的话……和新藤七绪一定脱不了干系,她有极大的可能作伪证。

但是——

说实在话,就我今天的观察,她的反应充满诚意,真情流露,怎么看都不像在说谎。

真相到底为何?

新藤七绪是否为了某个目的,演了一出「假殉情,真谋杀」的好戏?

还是说,她是真心深爱着熊切,单纯想要「与爱共赴黄泉」?

我以为实际访问她后能让案情露出一丝曙光。

没想到听完她的说法,反而令我更加混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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