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仰望落星』-章节
纵观我的人生,平心而论,应该算是比较安稳的吧。我从小到大都循规蹈矩、脚踏实地,对此也没啥好后悔的。
……或者说,我的人生平淡得无色无味,所以也尝不出后悔的滋味。
根据上述论断不难得出,对我这种人来说,一个月前简直就是处于动荡时期。虽有其他诱因,但归根结底我还是得负全责。如此匪夷所思的丑态一而再再而三,乃此生之中前所未有。
由此滋生的寻死念头已渐渐消停,日常生活也重归于忙碌。从那以后过了差不多一个月,到了六月中旬。正式迎来了梅雨季。等到出梅之后一眨眼就是考试和暑假了,那么学生们又会是什么心态呢。
显然,我是不可能在学校里也和户川同学搞些「有的没的」。这才是正常的。我是班主任,而她是学生。早上碰到也就问个好,午休时间要是她来约我的话就去玩接球过个瘾……但也就这些了。至于玩接球的往返途中手牵着手……被我强行塞进「关系好」的范畴里了。以及,和她私下里的联系……也在这范畴里吧。
但只要对这些疑似「有的没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四舍五入也算是回归日常了。
不过,在一成不变的每一天里,也有着些许变化。
和她在教室里四目相对的机会,似乎有所增加。无意之中,我俩会像踩着节拍一样把眼神给对了个严丝合缝。每到这时,她那标志性的浅笑就会更加招展,冲着我喜上眉梢。此时的她铁定两眼放光,直到把我盯得狼狈不堪,这才心满意足地回过头。
她的笑容里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啊,反正我是没能领会。
我很难准确地用言语表述出对她的心思,而她或许也和我一样,或许她本人也很难说出对我作何想法。
不过,关于四目相对。
这并非缘于她的一厢情愿,而是因为,我也在追寻她的目光。
「哎,有点甜了?」
早餐时,老公啃了一口煎蛋卷,然后愣了。(注:原文为「卵焼き」,一种日本家常菜,做法是将鸡蛋打匀平铺于平底锅煎制并卷成卷状,亦被称作「玉子烧」、「鸡蛋烧」等)
「偶尔换换口味嘛。因为,我还挺喜欢甜的煎蛋卷」
说起来,我做煎蛋卷的时候从来都没细究过,现在想想,我并不知道老公喜欢什么口味。
他把煎蛋卷吞进肚里后,喃喃自语着:
「你喜欢就好」
看他这反应,肯定还是喜欢以前的做法吧。
「嗯……」
我也一样。
那为啥还做成甜的啊?
只是想练习一下,所以就先做做看。
「哎呀,今天还刮胡子?」
吃完早饭后我正在洗碗,洗脸台那边传来剃须刀的嗡嗡声。
「我是随心所欲派,哪怕周末也是想剃就剃。对了,今天我不出门哦」
「喔……」
「洗脸的时候啊,皮肤摸起来滑溜溜的,可爽了」
「和我说也没用啊。我可没长胡子」
「好像是哦」
我轻笑起来,这个「好像」是几个意思啊。总之,今天就是这么个周日,在水流声中静静流淌。
在这清凉一刻里,手机响了。
水汽氤氲也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从提示音来判断,这是L〇NE的消息。
就算不看手机,我大概也能猜到是谁发来的。
洗碗时的流水声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离我渐远。
日常的变化,其二。和户川同学的私聊。
『话说老师,你周末一般都是怎么过的啊?』
自从她加了我好友后,发来的消息字里行间也像极了好友。不如我也表现得像个好友——那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字斟句酌,谨慎答复。
明明这孩子看起来也不像是急缺朋友的样子,可她却似乎满足于和我之间的无趣对话。还有啊,她打的字就让我忍俊不禁。按照平时她叫我「老师」时的语气语调,怕不是得在后面加个波浪号、破折号之类的,但她却只打了「老师」二字,反而让我好不习惯。
「看到什么好玩的了?」
「唔,没啥……也就一条全是乱码的骚扰短信」
「喔」,老公立马就没了兴趣,继续刮着胡子。看他没有起疑,我隐隐有了些负罪感。我之所以向他撒谎,是因为莫名有些心虚。
这段关系,难道非得对老公隐瞒吗?这让我坐立不安,搞得好像是在出轨似的。我也就偶尔和学生交流一下,而且还是和女孩子。可是,只和个别学生私聊,会让我下意识觉得这可万万不能让老公知道。
『阴凉的时候会和老公去散散步,或者买点东西,以及时不时要备课、改卷』
『哦』
『抱歉,都是些没意思的事』
『我「哦」的不是这个啦』
那「哦」的是哪个啊?洗好碗擦干手后,我带着手机回了自己房间。一比较就会发现,我的房间比户川同学的还小。估计连她的一半都还没有吧。毕竟原本也没打算把它当作我的房间,所以小一点也没办法。婚后搬家之时,原本是把这房间当作储物间的。
我坐到床上,低头看手机。这简直像是在秘密通信啊,弄得我如芒在背。或许不是「像是」,而是「就是」。
『你呢?』
『通常是和朋友去玩吧。还有就是,会跟在空姐后头到处瞎转』
「空……是指星小姐吧」
『不过,空姐在周六周日都挺忙的,所以一般也没什么机会呢』
「对哦……毕竟是人力车的车夫,要去载游客啊」
说起那个人,我也得抽个时间去看看她,还得向她赔个不是。可我怎么才能见到她呢。对了,可以让户川同学牵个线。
『户川同学,我还想见星小姐一面,能联系到她吗?』
不知为啥,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到回复。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一时间我没搞懂她为什么会这么问。难道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之前喝醉的时候给她添了麻烦,我想去给她赔个不是』
另外还得把夜总会的钱补给她——但这太难为情了,我都没好意思把这句话发出去。
『喔,是那个啊。好哦~我去和空姐说一声。什么时候去?』
那个,是指哪个啊?
『方便的话今天也行』
时间隔的越久,谢意和歉意就会变得越淡。
『唔~今天恐怕没法立刻联系。因为空姐她啊,上班时是不接电话的』
也对啊,这也可以理解。
『不过,去车站那边转转多半能碰上她。她是负责那一带的,据说她是那儿的门面』
这么一说,之前也是在车站附近的鸟居那里碰到她的。
『多谢了,我去转一圈看看』
『这么说~今天您也很闲吧』
『是啊』
『那就来约会吧』
约会——这两个字让我的眼珠子直打转,转了两圈才停了下来。
我抓耳挠腮,该怎么回复才合适啊?
『免了吧』
『那就来约会』(注:这里户川曲解了老师的意思,玩起了文字游戏)
『不约』
『为什么啊?』
『因为你是学生,而我是教师』
虽然我迅速回了这么一句,但又想到,我也不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拒绝的吧。
被其他学生看见了该怎么办啊,要是把事情搞大了就麻烦了啊——诸如此类的种种担忧,才是我不能和她约会的理由。甚至,我俩会被拆散……这个说法有点夸张,但弄不好的话,以后在教室里连话都说不上了。我不想变成这样。
她让我交换联系方式时,我碍于老师的身份差点就没答应。可如今能像这样和她保持联系,也让我吃了某种定心丸。要是没加她好友的话,我在休息日里估计会更加挂念她,甚至想她想个不停。
扯远了,现在的情况是,这位户川同学完全没反应。
她的约会提议就已经让我心乱如麻了,要是看不到后续回复的话,那我不得被急死。
可除了这些我还能再说些什么呢?反正我是想不出来,但也不肯就这么放下手机。
『明天学校见吧,到时候继续玩接球嘛』
除此之外,我也没啥可承诺的了。
恐怕对我们而言,这是容许范围内最接近『约会』的事了吧。
她没回文字,而是发了个表情包过来。发过来的是个Q版动物,挥手示意着「明天见」。现在才中午,她那儿的周日就已经过完了吗?
我把手机倒扣在床上,呼了一口气。
聊完天后,突然就冷静下来了。
不对,我还有脸冷静?这情况根本就不容乐观啊。
我也太没危机感了,这显然就是在玩火啊。要是和她的聊天记录被公之于众了,那我的饭碗就保不住了。我明明该对此保持警惕,却在日复一日里把忧虑给磨平了。各种丑闻里的当事人,会不会也是被这种心态害得走投无路的呢?
可如今,也没法对她不理不睬。冷处理不行,撇清关系也不行。
不对,不是不行,而是不想。
我似乎在心里给她留了一隅,日常生活的安稳与否也与其息息相关。
「……这可不好」
毫无疑问,这可不是好兆头。
我走出房间,去找老公。只见他正盯着厨房里洗好的碗筷,一脸遗憾。
「碗放着我自己会洗的啦」
「没事啦。对了,我忘买东西了,现在出门一趟」
虽说也没啥好隐瞒的,但还是不太好意思直说,毕竟是要去付夜总会的钱。
「那我来擦窗吧」
「除了擦窗,要是还能打扫下其他地方就更好了~」
「那洗脸台也交给我吧~」
「你咋就这么喜欢用水啊……」
我有些无语,但也还是把活交给了他,随后离开了公寓。我还刻意往钱包里多塞了些钱,应该能全额付清吧。要是这还不够的话,那我会被自己给吓个半死。
总之,去鸟居和狛犬附近就行了吧,于是我朝那儿走去。
一路上,我祈祷着最好能在今天把善后工作全都了清。
到了车站,一眼就看到了醒目的人力车和目标对象。她还在上班,我有点不太好意思上去搭话,但看到她没载客后,就还是走上前去。
「美女美女瞧瞧这儿,快来坐坐人力车,梅雨闷热青春火热,汗流浃背也值得……吔,是老师啊」
人力车和那头金发齐刷刷地转向我这儿,顺带着还把揽客台词糊了我一脸,尽管我就没咋听明白,但气势倒是感受到了。星小姐牵着人力车绕到我跟前,中午都还没到她就已经汗涔涔了,脸颊也红扑扑的。她穿的这身车夫服装是染成蓝色的日式风格,和她很搭,难怪会引起热议。
「但我碰到的确实是美女啊!不愧是我」
「哦…」
「好久不见~好像也不算久啊。夜总会玩得开森吗?」
「啊嘎嘎嘎嘎」,她这笑声也太尖了,我长这么大都没听到过这么尖的。
拜她所赐,脑袋嗡嗡作响,怕不是宿醉又复发了。
「是啊,那个晚上简直就是一场梦——不折不扣的噩梦」
「啊~哈哈哈哈哈」
她似乎被勾起回忆,笑得更厉害了。连她那被笑容抖落的满头汗珠,也像是凝结着金丝的光华,璀璨夺目。我不禁感慨,所谓美人,其所作所为无论如何,都会自带一层滤镜,使之与其相得益彰。
「老师你这是,来散步?」
「不,我是来找星小姐你的。幸好一下子就找到了」
「哇哦」
她整个人往后一仰,像是在演什么喜剧。
「已婚妇女啊。嗯,偶尔来点刺激的也挺好嘛!」
「请你自重。我今天来,是为了给之前那事儿道谢以及赔罪……应该要赔罪吧?」
「嗯?嗯……是这事儿啊,那我们坐下来慢慢聊吧」
她拉着人力车,把我往车站方向带。和她结伴而行的我,像极了古装剧里的随从角色。
她把人力车停在咖啡店门口,然后招招手,示意我跟她进去。
「你还在上班吧,这没问题吗?」
「只要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啦」
「真的吗……」
我倒是觉得,会把人力车横停在店门口的客人,这一带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了。
咖啡店的门头以黄、黑为主色调,内部装潢也是如此。入口附近有吧台座,看到有人带了电脑过来蹭个插座,在那儿办公。看起来,是要先在入口处下单。(注:这家咖啡店是镰仓车站东口附近的「5 CROSSTIES COFFEE」)
我点了咖啡,她则是说了声「肚子饿了」,然后点了份烩饭。
星小姐给自己倒了杯水后,往里面走去。店员时不时就瞄几眼星小姐,这也正常,毕竟她很吸睛嘛。里面的墙面装潢成了砖墙风格,还摆放着沙发。星小姐一马当先,把沙发给占了,仿佛在攻城略地。她穿着日式古装,倒还挺像那么一回事。我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她的对面。
「不好意思啊老师,沙发归我咯」
「没事啦,星小姐你都累坏了吧」
「也是啊」,她喝着水,看起来心情不错。
「话说,啥事来着?这位已婚妇女今日有何贵干?」
「有必要强调已婚妇女吗?」
「不想的话那就不说了嘛」
怎么把话题拐到这上面去了。被这人牵着鼻子走的话,怕不是一辈子都聊不到正题。
我必须得打破僵局。
「那个……夜总、会……的钱,我得还你」
「嗯?啊~啊~啊~,夜总会的钱」
我还特意小声嘀咕来让其心领神会,结果她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说出来了。
「那个热辣之夜的代价高得吓人啊。哈哈哈,幸好我钱包还算有点鼓嘛。最后勉强付清了」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现在就全还给你」
「就为了这事儿特地来一趟吗?你也是个怪人啊」
「有、有这种说法吗?」
「如果是我的话,会觉得不用付钱可真太走运了,然后从此消失不见」
她恐怕是在半开着玩笑,但我还真没产生过这种念头。看来我的脑子确实是一根筋吧。不过,一根筋也不见得是坏事吧。
「所以,总共是多少?啊,还记得住垫付了多少钱吗?」
被我这么一问,她挠了挠头,说了句「算了吧」。
「毕竟带你去的人是我,为了看乐子而灌你酒的人也是我。但我确实没想到你会和夜总会女郎喝得这么猛……就当我请你了嘛」
「这也太……」
「哎呀真的乐死了啦。你好像是把酒当成水了,每讲一两句话就咕咚咕咚润润嗓子,来来回回之后就看着你的五官慢慢扭曲。这架势,根本就拦不住啊」
「你应该要拦着我的啊」
这可不是能嘻嘻哈哈一笑了之的往事。拜她所赐……虽说也不能把锅甩在别人头上,但还是害我成了被学生协助小解的老师。我费了番功夫才让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了,不然又要灰心丧气、寻死觅活了。
先端上来的是我点的咖啡。我加了点牛奶,咕噜咕噜搅拌了一下。
「老师,听说咖啡也不能多喝,一天五杯就差不多了哦」
「现在就没必要拦我了」
「咔嘎嘎」,我无视了她那如鸟鸣般的笑声,喝了一口咖啡。
「那天晚上劳你费心了,不过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去户川同学家……」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至少曾经是。
酩酊大醉,还被塞到学生家里借宿一晚,在这之中就没一个要素是在容许范围内的。
「我又不知道老师你家在哪儿,而且当时你都神志不清了,问啥你都答不上来」
「虽然有点厚脸皮,但也可以去星小姐你家……」
「我只带要睡的女人回去」
她慢条斯理地把我驳了回来。然后,她顿了一下,眼神游离。
「我只带要睡的女人回去啊」
「呃……这一点儿都不酷」
我把她刻意说两遍的意图戳穿之后,她「啧」了一声,以手托腮,闹起了别扭。
「不过,凛来过我家哦」
「…………啥?」
这声叫唤像是从地底轰鸣而出,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与此相对,她的语气倒是依旧活泼。
「骗你的啦。老师,你的眼神好凶啊」
我像是被她一剑封喉,呼吸瞬间停止。
「这……肯定啊。她可是我的学生,要是做了这种不纯洁的——」
「彼此相爱还分什么纯洁不纯洁,这多不解风情呀?」
「所以说啊!彼此相爱,这种……不好意思」
我下意识提高了分贝,正要一跃而起,但又立刻意识到这不太妥。
「哟哟哟,莫非,老师你是喜欢凛吗?」
「请别开这种玩笑」
我发现,我的语气里虽然带上了怒气,但莫名缺了几分底气。
「……哦~」
「这种装模做样的『哦~』就免了吧」
「老师你的要求还真够多啊。不过也是,这才像个老师嘛」
「啊哈哈哈」,星小姐象征性地笑了几声。
「就算真喜欢也没事吧。不也挺好嘛」
这人是在征求谁的同意啊?
「我对户川同学,其实,也没什么……」
我的声音像是一只忘了该如何飞翔的鸟儿,就这么一头栽了下去。气若游丝,甚至构不成否定之意。
「哦,懂了。那我去和凛说一声?」
「我要发火了」
我想不明白自己的熊熊怒火是从哪里烧起来的,当然这位轻浮的美女肯定是火源之一。
但有一件事我是能确定的——要是把户川同学卷进来的话,那我,会打人。
弄不好,我会打星小姐。
「可据我观察,你已经处于火山爆发前夕好一段时间了」
「可能……吧。但这都是星小姐你的错」
「啊?那我觉得是老师你太不坦诚了」
「我……?」
她抬了抬手,示意我先别急。因为她点的烩饭来了。
「香啊,真香」
她似乎是故意在边吃边夸。她这打岔打的,真是既牵强又高明。这个人,是在等我的怒火自己熄灭吧。
「话说,钱的事到底……」
「都说不用了。我不想说第二遍」
她狼吞虎咽着烩饭,说出来的话倒是口齿清楚,挺不可思议的。
「我们俩啊,是朋友吧」
唐突在我俩之间种下了友谊之花。可看着星小姐,秀发如摇曳金丝,此情此景之中有股魔力,让我愿意。
「有这回事吗?」
「尼玛!」
「饭粒沾下巴上了啊」
「Thank you!」
这人可真闹腾。
「过意不去的话,就把省下来的钱花在凛身上吧」
这人突然换了副冷静的态度,如此说到。她的情绪变化简直比皮球还更有跳跃性。
「给户川同学?」
「毕竟凛可是超~喜欢老师的啊,虽然你好像没往这方面去想」
「超……」
脸上泛起一阵瘙痒,我下意识挠了挠。这也说得太直白了,搞得我无所适从。
「户川同学她,怎么说呢,可能是因为母爱……」
「老师你就别装傻了。那家伙不是很好懂吗」
「……………………………………」
户川同学的笑脸,亮晶晶的。
那束光芒,从未洒向其他朋友。
可若是选择接受,我会——
「话说,那个晚上可过瘾了吧~」
「没,真没,一点儿都没」
「当时老师你眼睛都快翻白了,嗓音也变调了,可一说起凛就关不住话匣子啊」
「这些我也听户川同学说了。不过我还真不觉得自己能讲这么多」
对我来说,户川同学只是一名普通学生。我对她的情况也并没有那么清楚,又能多嘴些什么呢?这些念头,既像是借口,也像是护身符。
疑问化作问号,用钩子在我皮肤上咯吱咯吱着,挠得我发痒。
「嗨呀,都聊了个热火朝天了啊。真就一丁点儿都不记得了吗?」
星小姐似乎想起了什么,盯着我的脸笑。她贱贱的样子里难掩愉悦。
「……真记不起来」
「算了,想不起来或许反而是好事啊。老师,你现在很幸福吧?」
听她这口气,像是我说了一大堆会招来祸患的话。
「可我真的很想知道……」
「放宽心吧。从对女人的口味上来讲,无论我还是凛,都不是对方的菜」
「这是哪门子放宽心啊……」
根本就驴头不对马嘴。星小姐将盘子里的烩饭一扫而空之后,用手指摆弄起了勺子。
「我也是单亲家庭啦,被妈妈一手拉扯大的,所以就觉得,要罩着她一些吧」
「……真不容易啊」
而户川同学的境况,甚至已经惨到连妈妈都不怎么顾家了。
「表情没必要这么严肃吧。老师你也太正经了啊」
正经。
明明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却总是得到这个评价。
「那我觉得星小姐你也挺正经的」
「你确定?」
「我能感觉出来,你骨子里是个正经人,但又故意装出玩世不恭的样子」
怎么说呢,就感觉她吊儿郎当的地方总有点不太够味。
似乎不上不下,藏不住她的热心肠。
她攥着勺子,皱起了眉头。
「啥意思?是说我本性阴暗却硬装成阳光灿烂?」
「倒也没这么夸张」
「哼哼」
星小姐听了我这似贬实褒的解读,心满意足地笑了。
「我很中意你哦,老师」
她额头上那道只在阳光下才会现形的伤痕,如今正舒展在笑容里。
「所以决定最后一个杀你」
「哎?」
星小姐深深叹了口气,似乎对我没和她在同一个频道上而感到失望。
(注:此处星小姐可能是引用了电影《独闯龙潭》里的台词。电影里施瓦辛格饰演的主角被一名反派角色阴阳怪气,主角说「你真风趣,我很中意你,所以决定最后一个杀你」。但之后主角提前动手,对这名反派说「记得我说过要最后杀你吗?我骗你的」)
「犯困了」,一出咖啡店,这位新朋友就开始抱怨。
「早就知道就不吃了,虽然味道确实不错」
「你也不容易啊,休息日还要上班」
「对呀对呀」,星小姐笑了笑,她的眼皮子都快要打架了。之后——
「凛啊,有些地方还挺像的」
她嘴里嘟囔着,手上则是摆弄着人力车,准备启程。
「比如都对自己的感情太不负责任了」
她这番话宛如自言自语,到底是像谁啊,以及怎么个像法啊,关于这些我根本没有半点头绪。
「总之,小心别陷得太深哦。不过陷进去了也没啥大不了的」
「所以到底要我怎么样啊?」
「我嘛,还是希望凛能被多宠一宠的。那家伙肯定也巴不得这样」
「……所以到底要我怎么样啊?」
我又小声复读了一遍,但这次的含义稍有变化。
最后她「啊~哈哈哈」,带着人力车扬长而去。
「朋友啊……」
结交了一位贴心损友。她这人,抛开轻佻的地方,就如同缕缕清风,舒爽宜人。到最后,她还是不肯收我这笔钱。
该用这笔夜总会的钱给学生做些什么呢,我脑子里冒出一个主意。
「……忏悔?」
也只能想到这个了。
「莓酪……莓原老师」
这招呼打的,刚一出口就又改口,不过这并不是我以为的那个声音,顿时松了口气……可同时又想起了些其他事儿,于是回过头。
此时,我刚开完早上的班会,正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叫住我的,是其他班的学生。虽然不是我负责的班,但也给他们上过课,所以并不算面生。
名字好像是——
「森同学,有什么事吗?」
森小鸟,她的姓氏「森」和名字「小鸟」同属一种风格,因此给我留下了印象。虽然可能有点不礼貌,但她确实人如其名,是个娇小的女孩子。她的特征是一头稍带些卷的黑发,和一双大大的眼睛。这位学生很少——倒不如说是几乎就没向我搭话过,她找我有什么事呢?我完全没有头绪。
「我」
她嘴唇紧绷,似乎有口难言,右手一个劲儿往左臂那儿揽。但即使低着头,也难掩犀利的眼神。她转动眼珠子时我甚至产生了幻听,像是听到了喀啦喀啦的声响。我试着以她那无处安放的目光来作为切入点,猜猜她的心情和心思。
「是私下里才能说的话吗?」
森同学脸上稍显难色,嘴巴微微动了动。看来猜中了啊,而且恐怕没法三言两语就讲完吧。
「那要不午休时过来?来教学准备室吧?」
告知时间地点之后,她点了点头,立刻就回教室去了。对我来说,这状况简直莫名其妙。会是什么事啊?如果是有事要商量,而且事情还和学校有关的话,那完全可以去找自己的班主任。如果是来请教课程上的问题,那我也想不明白为啥非得私下问。
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到底有什么事情是非找我商量不可的。
但是。
「果然学生们私底下都把我叫做莓酪丝啊……」
听起来像数字。(注:老师的昵称「莓酪丝」的日文原文为「いちせん」,其中「いち」和「せん」在日文里的读音分别和「一」、「千」相同)就不能把「十」和「百」也给添进去吗,哪怕无中生有也行——我边想边往办公室走。之后在办公室里整理教材时,「啊」,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还和户川同学约了玩接球。也是在午休,这咋办啊?
要不让森同学改到放学后吧。可学生有事找我,我却优先去玩接球,这合适吗?不管怎么看,在这个问题上都得慎之又慎。我好歹,是个教师啊。
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挣扎。虽然以前也有过因为工作忙而不能玩接球的时候,可这次是我主动约户川同学的,说好了「明天来玩」。这要是爽约了的话,恐怕她会非常失落。
会让她失望吧。
「唉~」,我长叹一口气,长度远甚以往。
如果我不是教师,那我不假思索就能把两者的轻重缓急排个明明白白。
矛盾的苦恼,痛击着大脑。
经过一番心理斗争,最后我还是选择去知会户川同学一声。
必须得守住教师的底线。为了让户川同学能喊我一声老师。
「抱歉啊」
「嗯」
户川同学见我特地去教室找她,喜出望外、满怀期待地朝我这儿奔了过来,而我却不得不在她的笑脸上泼一盆冷水,这比我想象的还要煎熬。这感觉,像是胸口被剐掉了一大块,反倒不怎么疼了。仿佛把心削薄了几分。
「这也没办法啊,没办法」
这番话不像是在安慰我,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啊,这下我也开始慌了。以至于草木皆兵——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会导致我和户川同学渐行渐远吗?我们的关系会不会就此归零,回到新学期伊始,回到在教室里都不会互相多看一眼的寻常关系。这让我焦急万分,差点就一个踉跄。
「明天来玩吧!」
这次我定了个不会出岔子的日子。
「啊哈」,她听明白了我的意思,脸上绽开了笑容。然后,她噔、噔、噔地在走廊里一溜小跑,用力朝我挥了挥手。
「老师~明天是星期二哦!」
「有问题吗~?」
看她笑得这么开心,「呼~」,我舒了一口气。
虽然她的笑容常挂脸上,但总觉得她展示给我的笑容有别于平常——前提是我没有自恋的话。举止间的小动作,心窝里的小九九,距离上的小分寸。而将这些尽数拼拢,她的表情就会流光溢彩。
「户川同学她……超~,喜欢……」
我不是我没有。我赶忙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复述一遍,怎么搞得像是我超喜欢户川同学一样……呸呸呸。真的不是啦,这是星小姐昨天说的那句话……本想矜持一点、淡定一点,结果一从嘴里出来就瞬间破了功。
户川同学把她特别的表情、特别的声音,全都献给了我。
要是,她把这些转而迎向他人,光是想想就能让我像热锅上的蚂蚁原地兜圈圈……抵触感强烈、猛烈、刚烈。
离了那孩子的真挚笑颜,我的心或许会坏死吧。
生活里若是少了户川凛,就会如此浑浑噩噩。
到了午休。森同学门也不敲,直接闯进了教学准备室。
这阵势简直像是来踢场子的,愣得我都没来得及打招呼。
「打扰了」
品不出半点礼貌。虽说和她也不熟,但因为我和户川同学处惯了,这剧烈的温差给了我一个激灵。
森同学坐了下来,然后直奔主题。气势汹汹,像是来逼问的。
「昨天,我看到老师了」
「唉?呃……是吗?」
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让我的反应也慢了好几拍,完全摸不清她的意图。昨天……是周末啊。之后,心脏扑通扑通。莫非被她看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我脸色煞白。汗也立马就冒出来了,可一想到昨天我又没去见户川同学,于是又故作镇定。
「昨天是,看见什么了?」
「看到您和空,在一起」
她咄咄逼人,嘴里蹦出来的这个名字一下子没让我反应过来。
「空……哦,是星小姐?」
是说我和她在咖啡店里坐了一会儿吧。这倒也是,众目睽睽之下在店门口摆了一辆人力车,这要是被熟人看见了的话难免会往店里瞅上一眼。听她叫「空」叫得这么亲切,保不准她俩的关系不只是熟人这么简单吧。(注:关于森小鸟和星高空的关系,详见《初恋接吻》第三卷最后一章)
「嗯,因为之前承蒙星小姐关照……呃,她也就帮了我个小忙,真就只是个小忙。所以,我就想着该去道个谢什么的」
「关照……?」
「这个嘛,怎么说呢,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啦,小细节别在意」
毕竟其中还真牵扯到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只能含糊其辞了。可这却让森同学的疑心更重了,眼神从凶恶突变成了凶狠。我心里琢磨着,这面相哪是小鸟啊,说是猛禽都不为过。
「老师,您也喜欢女人吗?」
「………………诶?」
这句话的冲击力,堪比被人抡圆胳膊扇了一巴掌。
想不明白,怎么就给扯到那里去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一个脑回路,愣是问出来一个单刀直入、直捣黄龙的问题。这个问题已经跨越了直白的范畴,到了失礼的境界了,让我的视野激烈震荡。
喜欢女人。当听到这几个字时,我眼前浮现出一张面庞,但又在眨眼间被抹得一干二净。
「没有没有。我都已经结婚了啊?」
我抬起左手展示了戒指,「哦」,森同学瞧了一眼,似乎不为所动。
「唔……?是吗」
不知为何,她若有所思,神色困惑。
是我的错觉吗?当听到我已经结婚了,大家都是同一个表情。(注:在此之前,共有三个人问过老师的婚姻状况,分别为户川同学、星小姐和户川妈妈,她们在得知老师已婚后,反应和森同学一样,都是「首を倾げる」——即若有所思、神色困惑、难以接受等)
到底有什么好稀奇的啊?
「所以啊,呃,对我来说……把女性当作恋爱对象是……」
我这人也真是的,咋还舌头打结了啊。仿佛问心有愧,无地自容。心里有个疙瘩,总感觉像是背叛了某人,但却又说不出个具体,这让我的脑袋和声音一齐蔫了下来。
被我当作证明而展示出来的结婚戒指,在摇晃的视野里若隐若现。
「老师也……」
重点是,也。「也」这个字,代表着森同学,她也。
「啊」
夜总会时的对话,森同学的外貌,以及身高。所有线索完美地串起来了。
老实说,我不太想戳穿,但想了想还是不能就这么放过。
「难道说,你和星小姐……」
尽管没把话说全,但意思应该是到位了,只见她缩了下脑袋,似乎有点害羞。
喂,喂喂,星高空。
真的好想「唉」一声,你咋就对女高中生出手了呢?但在唉声叹气之前,有个更加巨大的影子罩了过来。影子化作户川同学的身形,睁开了眼。不,我,这……哎?
「可是,我总觉得空她还在和其他人交往……比如她的态度啊,见面频率啊,这些细节都会让我往那上面去想。所以,我就在想……老师会不会也是那种……」
「错了错了,根本就大错特错!我和那人就只是朋友」
尽管也不知道这朋友是啥时候交上的,但既然对方都说是朋友了那就算是了嘛。应该吧。
「这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不过……那人好像只对个头小的女孩子有兴趣」
我和星小姐差不多高,所以不是她的目标吧。
「这个嘛,之前也有听说过,可是……」
森同学的眼神原本就挺凶悍的,很难让人看出她的心思,但我觉得,她的疑云应该还没被完全消除。
「该怎样才能相信我啊,好难……」
想找个能证明我无辜的证据也太难了吧。
「对了。问我还不如直接去问星小姐,这样更有效吧」
更何况,我本来就清清白白,对我刑讯逼供也没法把白的涂成黑的。况且,虽说我俩是朋友,我却连星小姐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可森同学听完之后,哼了一声。
「别想了,问她也没用,她肯定打死都不承认」
「也是啊……唔,那该怎么好呢?」
我应对这类盘问的经验不太足,所以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森同学,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呢?」
她来找我商量,结果我却反过来找她商量。她看上去依旧固执己见,语气里透着不满:
「只要,能证明没有就行」
「就是做不到所以才头疼啊……」
苦笑之后,嗅到了一丝麻烦的味道。这孩子,听不进人话啊。
喜欢上某个人之后,视野和思维就变得会如此狭隘吗?
「所以说,我再强调一遍,我都已经结婚了啊」
「出轨」
唉,不管我说什么都会被她呛回来。
在和学生谈心时想着这些可能有失于教师身份,但硬是把我卷进来,还让事情变得这么棘手,多少得归功于她那把话都当耳旁风的犟脾气。
越想越气,也开始对星小姐火大了。但她都帮我把夜总会的钱给付了,我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她可真会做人情。
我往椅子上一靠,调整了下坐姿,「这样吧」,我开口说到。
「我明白了。那就这样吧,要是发现我和星小姐真是那种关系的话,就来杀了我吧」
「诶?」
这招下来,森同学再怎么也算是被镇住了。不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这孩子就根本听不进去。拿不出证据的时候,以性命作为担保是最直接有效的。
「我的清白我自己最清楚,所以哪怕发毒誓都无所谓。如何?要真如你所言,那就真来杀我吧。我话就放这儿了,总之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完之后,我猛然想到,要是星小姐开玩笑承认我俩真有一腿,那我不就死定了啊。虽然我觉得她骨子里还是个正经人,在牵扯到我的事上应该不至于说出这种话,可真要这么搞的话,那也算是我看错了人,自认倒霉吧。
「如果是怕杀人要偿命的话,那我自杀也行。这样如何?」
我为了等她来谈事儿,还特意把和户川同学的约定都给推了,结果谈的净是些害臊的,和学校、学业之类的八竿子打不着,这怎能不让我有怨气啊?我瞟了一眼桌上的手套,早知道就不和森同学聊了。
我就这么盯着森同学,或者说是瞪着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的气势多少是有些蔫了,只见她低下了头,似乎有点窘迫。就这样吧,该给这次的谈话收个尾了。
「要是没问题的话,今天就先这样吧。还有,去找星小姐和她本人当面谈一谈。天天疑神疑鬼容易得心病。当然,今天说的这些,我会对其他人保密的」
「好的……」
这句话的后半截都轻得快要听不清了,估计是还不服气吧。但对于双方而言,那怕再多说一句都只是白费口舌。更何况,这本来就是欲加之罪,就算洗清了嫌疑,对我来说也没什么赚头。
我背过身去,作了个深呼吸。
谈的都是些敏感问题,在此之上还牵扯到了熟人,我都不知道该站在哪一边。话又说回来,那个人啊,还真就对我们学校的学生出手了啊。和女高中生扯上关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这她难道不知道吗?我发觉,只要是和那个人有关的,就没一件好事。
「…………………………」
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只能说,幸好户川同学不是星小姐喜欢的类型。
「老师,您果然对女女之间没有偏见吗?」
森同学起身后,像是出于好奇而问了我这个问题。
她已经是第二次问我这类问题了,但作为教师,在这个问题上也很难回答。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迄今为止,我就没怎么意识过这个问题」
我漫不经心地答着,虽然眼帘里还有着森同学的身影,但目光的焦点已经从她身上移开了。
所谓偏见,所谓常识,都源于自身所处的环境,以及自己接触的人。不过,最近我也认识了这类人,所以思维也有所拓宽。就我个人而言,对这方面是没什么抵触的。
可让我头大的是,一想着这些事就立刻会浮现出户川同学的身姿,害得我集中不了注意力。不对,这么一看,最近这段时间无论想些什么,户川同学们都会纷来沓至。
怎么会有这么多户川同学源源不断?我试图解开这个谜团,本来以为快要找到答案了,结果又蹦出来一个户川同学。
想要思考户川同学的问题,必须得先解决户川同学的问题,这个离谱的死循环快把我给逼疯了。
「哦~」
「……对了,你为什么会说『果然』?」
和女性之间的恋爱暂且不提,我更好奇的是,这位学生就没和我说过几句话,她的这种想法到底是哪来的?
森同学一股脑儿全交代了,而且不加修饰,毫无顾忌。
「有传闻说,老师您看女孩子的眼神有点问题」
咋又来了个过分的传闻,飞来横祸啊。
「诶……?」
「说您老盯着女孩子的裙子啊、腿啊」
「呃……诶?不……诶?」
脑子里除了问号还是问号。还有这种事?我不知道啊,我甚至都没意识到。
偷瞄女孩子的裙子——可我印象里就没干过这种事啊。
但如果是无心之举,呃,那肯定是不会意识到的啦。
我就没干过这种事……应该,吧。
「还有,老师您和那位……谁来着,名字想不起来了,但总之您和女孩子牵了手吧」
呜,森同学用她的「喙」狠狠地啄中了我的死穴。
哎哟还真是。大庭广众之下也不避嫌……这肯定会被人说闲话,甚至闹得沸沸扬扬也大有可能。
「这个嘛……倒是真的」
「我就说嘛」
「不不不虽然是真的,可也有很多其他……」
想不出来。所以我放弃了,转而采取诡辩策略。
「……那现在,我有在看你的腿吗?」
「没有啊」
「那……我也搞不懂了」
女孩子的腿啊……诚然,户川同学穿便服时,我是多看了几眼她的腿,可这是人之常情啊。毕竟那么好看,那么暴露,那么修长……
「还有这种传闻啊……」
是因为这个,所以才对结婚戒指感到诧异吗?户川同学也听信了这个传言吗?但当我意识到还有这事儿之后,眼睛反而会不自觉往那边瞟。这下浑身都不自在了。
我和户川同学走路时手牵手还被人调侃过,说不定那就不是调侃,而是真实想法。我这人也真是的,但换个角度想,亏我还没捅出比这更大的篓子。
「我觉得,就算真有这回事儿,也不应该轻易下结论……」
虽然这话对森同学说也无济于事,但还是唠叨了这么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
「也对」,她随口附和了一句,起身离席。她自说自话了一大通,现在似乎准备告辞了。
若是站在教师的角度,那我必须得训她一顿,训她不该和社会人士交往。但我还是放过了她。
我隐隐觉得,自己没有权利对她说那些话。
「老师,我」
开门之前,森同学喊了我一声。她朝向我,鞠了一躬。
「真的非常对不起」
「……替我向星小姐问个好吧」
这段时间我是不想再见到那个人了。不对,最好永远都不再见。
森同学刚走到走廊,立刻一个急停。
「老师,门外站了个人」
森同学指着门边。随后,她板着脸走了,嘴上还嘀咕着「你在瞪什么啊?」。会来这里的,恐怕就只有……我离开座位,快步上去一看究竟。不出所料,走廊里的那个身影比我要大上许多。
「户川同学」
户川同学背靠着墙,瞪着前方。
她这才转过头来,脸上不带一丝笑意,神色和森同学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怎么了?今天——」
「因为看到那个女生来这里了」
「是吗……」
这好像也算不上是理由吧。所以,到底怎么了?我搞不懂,但从声音里能听出她心情很糟。是在教室里碰到什么不顺心的所以逃到了这儿吗?我云里雾里,但突然灵机一动。虽然今天时间不一定够,可来都来了,干脆去玩接球吧。可我还没开口,她那苛责的目光先朝我刺了过来。
「都说了些什么?」
「户川同学?」
「原来您没在工作啊?」
她生气了。被连珠炮般的质问劈头盖脸之后,我顿时明白了她心情不好的原因在于我。
承受着她的负面情绪,我的上半身瞬间颤颤巍巍。
「工作……是在工作呀?有学生来找我谈心」
「谈了什么?」
难道是,嫉妒?
她嫉妒了吗?
她在嫉妒,对森同学嫉妒。
「这个,事关个人隐私,不方便说出来……」
其实我们都认识那位当事人,明明只要把名字说出来的话就会好办很多,可我只能干瞪眼。也不知她是不是对沉默不语的我不耐烦了,只见她从墙边支起身子,就此离去。
「户川同学,等一下」
我正要追过去,她却突然全速跑下楼梯。而且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她一个箭步,跃下好几级台阶,似乎就没把受伤当一回事儿,这让我脸色煞白。
「户川同学,这很危险!」
我下意识朝她大喊。可她头也不回,就这么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我可学不来她,只能以自己的步调急匆匆地下楼,跟了上去。下到二楼,却连她的影子都看不到,这让我该往哪里追啊,走投无路的我只能停下脚步。
我站在原地,略加思索,决定先去教室看看。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她还会去学校的哪儿。怀着这些念头,我向教室里看了看,只见她的座位上不见人影,周围也叽叽喳喳。此时,我大致能猜到户川同学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了?」
我向学生们打听,装作自己是偶然路过教室发现不对劲才来看看的。
一位男生敲了敲空无一物的桌子,回答道:
「户川把包一拿就跑了」
「……户川同学吗?」
我表面上装傻充楞,心想,果然啊。恐怕她已经出了学校吧。
这是不对的,不过,先不提这些了。
我不想让她一个人呆着。
「情况我不太了解,不过……唔,这个年纪,难免会有各种事吧……」
我扮演着一名与此事毫无关联的老师,然后离开了教室,而正当我扶着楼梯想要下到一楼之时,指尖猛然发力,硬生生把我给拉住了。
「啊!搞什么啊!」
我拍了下自己的脸,为了追上她,我差点连下午的课都不打算上了。不成,这可不成。
现阶段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只不过是去见了趟星小姐,怎么就弄成这个局面了啊。
我都被折腾得这么惨了,这回可真要恨死她了。
「……吃醋了……」
关于户川同学发飙的原因,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答案。仅仅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让她怒不可遏。虽说森同学也是这样,可所谓的嫉妒居然会有这么大威力吗?
仔细一想,我几乎就没产生过这种感情,也基本没被卷进过别人的嫉妒里。
而如今,我整个人都泡在户川同学的醋缸子里,萌生出的是——
「混账」
我又拍了下自己的脸,还狠狠训了自己一句。我这是在暗搓搓乐呵些什么啊。
也不知她是不是真跑出学校了,之后的课程以及放学后的班会上,都没出现过她的身影。她的课桌,早上还堆得满满当当,如今已是空空如也,这也难免会让周围的学生在意。有学生来问我「户川同学是不是早退了」,我也只能说「没听说过这回事」。她的朋友们都炸开了锅,由此来推测,她可能没和任何人联络吧。
在整理当前状况的同时,我也一直在扪心自问:
我是否有权利,又有哪些权利。
显然,身为教师也身为班主任,我对自己的学生是有校内监护义务的。但另一方面,我也就仅仅只是学校的老师,这也是事实。若是在校外,而且还只牵挂着个别学生,那这显然也是不应当的吧。更何况,这种不应当,一旦踏进去了就会越踩越深,直到回不了头。
所以,恐怕我的权利,就仅限于一名教师的范畴。
但和上面的这些都没有关系,我就只是在担心她。
那孩子还在气头上,我不想把她一个人晾着。
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被她讨厌。
和她联系一下吧,于是我拿出手机。
在办公室旁的僻静走廊里,我主动联系她。
『现在在哪』
『别怕,我没责备你翘课』
『我很担心你』
还要继续发吗?我半张着嘴,心生犹豫。
『我想见你』
发送之后,我下意识捂住眼睛。某种炽热的液体在眉眼间越积越多,但并非眼泪。
这与祈祷时的感受极为相似,是宁静里的激昂。
『好想见你』
我又发了一条,像是缠着她不放,稍过片刻,她回了消息。
『在车站的咖啡店』
「啊」,我吼了一声,洪亮而又短促。嘴里哗啦一下,溅满了喜悦的味道。
『好的。我现在过来吧』
『不过,老师您来之前我可能就先溜了』
『为什么啊。等等我嘛』
『我喝完饮料就走哦』
『我会买单的,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明知大概率追不上她,但我还是飞奔了出去。跑过走廊,跑过办公室,跑过鞋柜。就算周围人投来怪异的目光,也随他们去了。其他人我已经顾不上了,最重要的是必须赶在和她产生裂隙、隔阂之前,于是催促着自己快马加鞭。
我搞不清该把哪些东西带回去,索性就不挑了,扛着包和一大堆书就往车站跑。自从毕业之后没了体育课,我好像就再也没跑过这么远的距离了吧。身上残存的「未泯童心」,正在刺激着我。
呼吸立刻就急促了起来,下巴也颠簸个不停。放学路上的学生们纷纷向我注目。好像还听到有人喊我,我回了句「有急事」,就一溜烟跑了。这双鞋根本就不适合跑步,真想脱下来扔了。我体力不咋地,而脸皮也不够厚,弄得我越来越难为情。
可当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呼了出来,似乎又有所恢复。或许是缺氧产生了错觉吧,我沉浸在亢奋之中,直奔户川同学的身边。
最后,当我达到昨天那家咖啡店的门口之时,速度已经降为快步走了。那时候的星小姐浑身是汗,这次轮到我汗如雨下了,像是接了她的班。进店之前,我俯身以手撑膝,让自己喘会儿气。脸上爬着汗真的难受死了。妆容和发型也都一塌糊涂了吧。我想整一下仪容,可都已经马不停蹄地朝她赶过来了,结果还这里弯弯绕绕,那不就本末倒置了。不能枉费我一路跑过来啊。
走吧,我用袖子擦了把汗,进了咖啡店。
我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喘着粗气点了杯咖啡,然后往里面走去。户川同学一个人窝在沙发里。出乎意料的是,她和昨天的星小姐坐在了同一个位置。她似乎立刻就注意到了我,然后刻意把头撇了开去。看起来还挺有精神的,闹别扭的样子也怪可爱的,这让我忍俊不禁。
「户~川~同~学」
既然她「啪啦」一下把头扭向一边,那我偏要绕到她身旁,好好瞧瞧她的脸。近距离的四目相对,让她慌了神。我也一惊,可看到她怒容已消,这让我如释重负。
「有什么事吗,老师~」
「我能坐这儿吗?」
看着满头大汗、呼吸凌乱的我,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低下了头。
「您是跑过来的啊」
「因为不想放跑你嘛」
我挪了把椅子过来。她点的好像是杯果汁,已经基本见底了,只剩了点冰块和有色液体。我一边张望着,一边坐了下来,总算能歇一会儿了。手往椅子扶手上一搁,感觉胳膊死沉死沉的。
「要再来一杯吗?」
她缓缓摇了摇头。
「不用客气啦。我也点了一杯,要是没有你的份,那会显得很孤单吧」
她又慢吞吞地摇了摇头。她是有些放不开吧,不过我倒是莫名从容了起来。我在她保持住了年长者的形象,这还真是久违了啊。迄今为止,大多数情况我都是在被摆布,根本就算不上是年长者。
「心情,好点了吗?」
「说什么呢,我心情好得很……」
她这逞强样儿逗得我发笑,随后她也总算是认了输,看向我这里。
「老师,您必须得骂我几句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翻了醋坛子的她真太可爱了,实在是生不起来气。
要是我把这话说出来,她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我翘课了」
「嗯。这可不好啊」
「我是第一次翘啊。以前从没翘过」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嘛」
「会说我是好孩子的,就只有老师您啊……」
她的脸上夹杂着阴霾。说不定,她都没被父母夸过吧。我设身处地考虑了她的所思所想之后,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而正当这种无力感泛滥之时,咖啡送到了。嘬了口冰咖啡,那位母亲的脸庞也消散了几分。
「老师您没翘过课吧?」
「不,我翘过」
「嗯。嗯?」她睁大了眼,似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
「真的?」
「好多次了。不过都没跑出过学校」
我旷课倒也不是因为有啥不爽,只是单纯想试试看,结果一发不可收拾。然后为了不被教师抓到,就开始找藏身之处。最终结论是——躲保健室里是最简单的,但也挺没意思的,于是很快就腻了。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旷课过,直到毕业。
「看不出来啊」
「我也过有十几岁的时候啊」
正因为没法无视自己的行径,所以我很难对户川同学动怒。
哦对了,但有一点必须得教育教育。
「户川同学,那种下楼梯的方式太危险了,以后不许这么做了。真的吓死我了……」
这才是最让我担心的,我光是看着都觉得她会受伤,两眼差点一黑。
「对不起」
她道了歉,期间不敢直视我。我一手拿着咖啡,「嗯」了一声,接受了道歉。
「是我不好啦。耍性子,像个傻子」
她捂着眼睛,像是在抹着看不见的泪水。
「老师和别人单独相处……还、约好了……各种、就,一下子突然间——」
她喃喃着,似乎有点害羞,极力隐藏着自己的感情。但这些我全都明白。
这孩子的情感,激烈而又安静,将我那尚未绽放的部分,不由分说地推向台前。
「真的是,工作吗?」
她仰头瞄着我,楚楚可怜地向我确认。
她这态度,简直像是在说「这才是她最害怕的」,让我衣服下的皮肤酥酥麻麻。
这可不好啊。
我浑身颤抖,这孩子的眼神,是在渴求着我啊。
「当然是工作。谈的是……具体内容真不能讲,不过她主要是来请教一些恋爱方面的……」
只要把名字报出来,户川同学肯定立马就能想通。可是,就算把户川同学视为特别,也不能因此影响身为教师的判断。要是从今往后还想听她喊我一声「老师」,那起码得把这些作个明确区分。
「恋爱……是指,喜欢老师您,吗?」
她吞吞吐吐,谨慎试探。即便害怕,声音里依然带着没剃干净的刺。啊啊,天哪。
啊啊。
可爱。这孩子实在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难度高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以至于反而能用如此简单的一个词来表述。
「不是啦,怎么可能」
所以放心啦——我还想补上这句,可「放心」又是放的哪门子心?这让我的大脑卡壳了。
「……老师?」
看着僵在原地的我,她满脸讶异。
然后,传来一声招呼。
「哎,这不莓酪丝吗……呃,凛也在」
我像是被现实给揪住脖子拎了回来,背上也激起一阵寒意,于是回头望去。
是我们班的学生啊。有三个女孩子,看起来是回家路上往这里拐了一下。
「原来凛你在啊。你今天是怎么了啊?」
我感觉到,户川同学用眼神向我投来求救信号。
我心领神会,紧接着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仿佛鼻子以上的部分都变成了透明人。
「我在教育她」
大脑和视野边缘全都一片雪白,只有嘴唇动得自由自在。
我摆出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指了指坐在对面的户川同学。
「我被老师抓到了,现在正在挨批呢~」
户川同学也顺势一唱一和。好演技啊,我暗自佩服。
「碰巧有个熟人联系我,说看到她了。所以呢,我就来逮她了」
唉,真不让人省心——我轻轻叹了口气。要是看到我从学校里飞奔而出,肯定会发觉我是在胡诌吧。幸好,我一路上似乎没碰到过这几个女学生。
「总之大概就是这样一回事儿,毕竟这也算是工作嘛。你们就别围观了哦」
我端起自己那杯咖啡,脸上有点尴尬。
「噢,还有……我在工作的时候点了杯这个,记得帮我保密哟」
最后还面露难色,让这场表演圆满落幕,赢得了学生们的阵阵欢笑。学生们也没再起疑,都围坐到别的桌子去了,看来总算是蒙混过关了啊。
「老师,您好会骗人啊」
「我也这么觉得」
准确来说,我是被吓得魂飞魄散,完全不知该怎么应对。是我身体里的某样东西接管了我的控制权,替我办得妥妥贴贴。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情况。脑袋里的那片白雾也逐渐消散,呼,我吐了口气。
「我是来抓逃学的学生的——从这个角度来说,也不算骗人吧」
五成左右吧。
「话说,要不我们出去吧?」
想要继续谈的话,这里也不是个合适的地方吧。我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期间差点被呛到,然后起身。拾起放在地上的包和其他东西,仔细一看,才发现里面混杂了好多根本没必要从办公室带出来的教材、资料啥的。我对着自己发笑:一片狼借,火急火燎,这也太较真了吧。
和学生们简单道了个别,谎称自己还要继续对户川同学批评教育,然后带着她出了咖啡店。放学后的车站前,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学生的目光。
户川同学走在前头,我没怎么细想就跟在后头。出了咖啡店之后,左手边有个小坡道,下坡之后有个短短的连接通道。穿过通道就到时钟台附近了,可户川同学却在这条有点昏暗的通道里站住不动了。通道的墙上延伸着一排玻璃橱窗,里面目前展示着中学生的获奖美术作品。(注:这条通道位于镰仓车站的北侧,于铁轨下方穿过,连接着车站的东、西广场。这条通道还有个名字,叫「Gallery 50」。顾名思义,里面的橱窗会展示各类照片、美术作品、工艺品等)
这里人流量也不算少,但让我安心的是,至少还算昏暗。或许她来这里也是出于这种心理。该教育的也都教育过了,我俩也应该算是和好了,按理来说大功告成,可我也确实不想就这么道别。
「老师」
听到她叫我,我刚要回一句「怎么了」,就被她拉住了衣袖和手肘。她倚着我,把我攥得牢牢的。
「我这人,其实不麻烦的」
「户川同学?」
一直以来,她总得要我抬头仰望,可现在像是突然缩成了一团。
实际上是耷拉着肩膀、弓着腿,展露出脆弱的一面。
「真的不麻烦……」
所以不要讨厌我。
虽然她闭口不再多言,但我能听出,她是想说出这句话的。
或许和我想的一样,这孩子本质上是难耐寂寞的吧。
不,我摇了摇头。
「就算麻烦也没事」
她的麻烦之处显露无余,可我反而倍感欣喜,明明森同学的麻烦之处就只会让我觉得折腾啊。看来,我身为教师,还真就偏心得离谱啊。正因为离谱,所以还做得出下面这件事。
「户川同学,把耳朵捂上」
「老师?」
「一定要捂上」
我牵起她的手,举向她的耳边。她一脸诧异,但还是老老实实捂住耳朵,而我把自己的手也盖在了她的手上。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任何人都不许听。户川同学你也绝对不许听」
和上面这句话矛盾的是,我的嘴往她的脸那边凑近了一些。她低头看着我,轻轻点了下头。这不是能听到嘛,于是我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把她的耳朵堵得更严实一些。
「户川同学,你最重要」
这简直是对教师的冒渎。对个别学生偏心。极度倾斜的好感。
倾斜的角度是如此之陡,就算坠入爱河也不足为奇。
心脏紧绷,绷得都快撑破了,怕得不行。
「户川同学,你比任何学生都重要」
毫无疑问,无论对方是谁,都不该说出这些真心话。背上渐渐布满了冷汗。
血液在耳朵周围奔涌,咕咚咕咚的,吵死了。
「你没偷听吧?」
她闭着眼,又轻轻点了点头。这不是听到了嘛。随后,我松开手。
她的耳朵被压得通红,脸上带着微笑。
她终于笑了,整个人亮晶晶的。闷在胸口的空气,一下子全都抽了个精光。
「老师您啊……」
她的语调似要溶化,正欲言,却又止。
「唔,还是算了」
「这也太吊人胃口了……唔,那就算了吧」
恐怕,这也是不能向对方说的话吧。
她的步履轻盈,绵软得像朵棉花糖。此时的气氛,仿佛在诉说着「想让这些永远延续」。要是此番情景、此番对话被谁给知道了,那肯定会出大问题,可意外的是,我一点儿也不害怕。
或许是缘于午休时分,我把自己的命赌在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吧。
面对森同学,我愿意以命相抵,而对于户川同学,就算要抵上更有份量的东西也在所不惜。比生命更有份量的东西。我也不知道这种东西是否存在,但我愿意以之相抵,这份决心毫无半点虚假。
「唔」,户川同学突然摸了摸鼻子,这朵棉花糖也戛然而止。
「鼻尖干巴巴的」
她用手指揩了揩确认了一下,如此说到。
「怎么了?」
「没事,没啥事」
我不想这么快就和她告别,所以我俩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踱着。
一路走下去,把她送回家,这听起来也不错。
而送她回去之后,我还得回学校把落下的活都给干完。
她又揩了一下鼻尖,眉头紧锁。
「常有的啦」
这声嘀咕像是某种预测,但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户川同学没来上学。
我暂且静观其变,看看她会不会联络学校那边。我知道那位母亲是不可能操这份心的,但说不定户川同学会自己请假,所以整个早上我都按兵不动,焦急地等待着消息。然而,直到中午都没有任何响动,我终归还是按捺不住了。
我选择直接联系户川同学。按理来说,这一招是不能随便用的。
『今天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据我在教室里的观察,她的朋友们似乎也毫无头绪。就算她只是脑子一热逃了个学,却都不和谁说一声,这实在是让人担心。上学路上,或者昨天在那之后被卷进了什么事情里的可能性也不是不存在,一想到这些,不安和焦虑油然而生。
我在僻静的走廊深处来回踱步,盼着她回复消息。
等收到回复时,午休已经快要结束了。
『抱歉我睡过头了。已经中午了啊~』
我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至少有个回应了。然后,看着那毫无紧张感的消息内容,我皱起了眉头。
『一直睡到现在?』
『嗯,不知为啥,睡得超级死。没想到这个点才醒,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叹了一口五味杂陈的气。心里冒出了些什么,我扶着额头,将其稍作消化。该不该责备她呢?我拿不定主意。
『是因为昨天熬夜了吗?』
『这倒没有……没事啦。不过,睡得太久了,人都要麻了』
『好吧。明天不要睡过头了哦』
我挺难向校方说明情况。因为会被反过来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嗯。没事的啦,老师您就专心工作吧』
「…………………………唔」
如此这般,教室里多了一处空白,但也一切照旧。放学后的班会,我环视着没有她的教室,感觉心底的河床一度干涸,如今正被毒液流淌。
感觉像是缺了点什么,但这种想法本身就不是教师该有的。
这种感受或许也是动机之一,所以——
在那之后,我在校外——
再次联系了户川同学。
『户川同学,我在你家门口』
『还能动的话就来开下门吧』
『身体没事吧?』
我等不及对方的回复,直接发动了消息轰炸。虽说按门铃也行,可还是让她知道是谁来了会比较好,我觉得这能让她安心。要是她睡着了没听到,过了好久都没反应的话,那我就打道回府吧。我往墙上一靠,在这稍微等一会儿吧。
望着路上显眼的观光巴士,感受着压在头顶上的阳光日益猛烈。隐隐闻到一股糊焦了的盐味儿,这正是滨海小城之夏的独特味道。迎着呼啸的风,让肌肤适应这凌乱的触感,此时,我听到房子里传来声响,于是从墙边直起了身。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响动,锁开了。然后门从里面打开了。
只见她头发凌乱,脸色难看,刘海扁塌,睡眼半开。
光着脚的她,似乎连指甲油也褪了色,这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真的是老师啊」
鼻音有些重,是鼻塞了吗?
「你好。看来……有些热度啊」
我提起她的胳膊,让她搭着我的肩。我能感受到她蠕动着、困惑着,尽管两者都很细微。不多寒暄,直接进了家门,然后锁门。
如此一来,这地方似乎就有种安心感,她也安心,我也安心。
我把脱下来的鞋也一并带进屋子,然后拖着她和大包小包向楼梯走去。
「老师,您是怎么知道的?」
「要是真没事,就不会强调两遍自己没事」
有底气的话,一句「没事」就够了。可正因为没有底气,所以才会反反复复强调。
「……好吧。老师,您真敏锐啊」
她也不再逞强,直接瘫在我肩上,似乎累垮了。隔着上衣,也能感觉到她皮肤上黏着一层湿答答的。她的汗味很重,但这话要是说出来肯定会惹她不开心甚至大发脾气,所以我选择了闭嘴。估计是睡出了一身汗吧。
虽说已经熟门熟路了,可我知道学生家的构造这件事本身就挺神奇。
「更别提,我知道你不是个任性的小孩,不会动不动就旷课。所以,我就猜你是不是生病了……」让我担心惨了,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然后就来看看情况」
教师将私人感情,带进了学生的私人空间。
心头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影。心脏阵痛,像是在诉着不安。可看着虚弱的她,又有另一种沉重的情感在胸口发芽。这种类似于安心的情感遍布全身,让我不由得绷直了脖颈。
「就不该瞒着我嘛。老老实实说发烧了请个假就行」
「这种事,得要监护人去联系,否则不会信的吧……我不太愿意去拜托妈妈……可要是和老师说了,您肯定会过来……脑袋好晕,转不过来了」
我能理解她对那位母亲的复杂心情。可是,为什么对我也有所顾忌?
「是不希望我来吗?」
我的话里带了点执拗。她立刻摇了摇头,可之后又轻轻点了点头。
「两者皆有?」
「我不想……让您觉得我很折腾」
我满脸愕然,望向她的眼睛。她低着头,眼里布满血丝,神色愧疚。
「我晚上出去乱逛,已经惹您生气了……还有很多事情也都让您费了神,要是老师您因此嫌我烦的话……就好难受。我知道,老师您对我很好。可是,可是啊」
户川同学抬起头,几近哀求。还未落泪,声音却已染上哭腔。
「可妈妈她,一开始也对我很好啊」
她的情绪宣泄,刺进我的耳朵直抵深处,噪声轰鸣。
情感划出条条斜线层层叠叠,绘成山峦巍巍;又如激起滚滚波涛浩浩荡荡,奏响耳鸣阵阵。
我是什么时候抱住她的呢?不记得了,只知道眼角和耳根都烫得生疼。
「我呀,就想被你折腾」
怀里的户川同学踉踉跄跄,我努力撑着她。她的块头比我要大,我差点就没扶稳,于是双手在她背后环绕,承受住了她的体重。紧贴着发热的她,连头发丝都能感觉到热度。
「人呐,身子虚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对吧?所以要早点好起来哦?」
「…………嗯」
我将她埋在肩上,像是要盖住这声呢喃。
爱意弥漫,同时,激愤伴着头痛肆虐横行。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不可能和那种女人一样。
我可是,我可是我可是,我可是,对户川同学——
对户川凛——
最真挚的情感汹涌奔腾,仿佛即将决堤的泪之河,而我紧咬着牙关,将其死死坚守。
直到怒涛般的激烈情绪席卷过境,我这才意识到她还是个病号。
「抱歉,没事吧?」
「唔……还好啦,有老师在嘛」
她身上似乎又出了一层汗,于是我架着她回了房间。这是我第二次进她房间,却闻到了理应不存在了的酒香味,明知这是幻觉,但那段不堪回首的回忆还是如同冷汗一般冒了上来。房间里窗帘紧闭,昏暗而又暖湿,仿佛在这里的辗转反侧都被蒸腾成了湿气。
「老师」
她从我的肩上挪开身子,然后转身向我,如同踏着舞步。
「谢谢」
她的面色蜡黄依旧,唯独在两颊那儿,漾开了色彩和光泽。
「嗯」
看着她躺上床,我长呼一口气。手上的购物袋重得都快把我的手指给勾断了。因为我来的时候顺道去拐了一下,买了好多种饮料。有茶、果汁、运动饮料。身体再怎么不舒服也总会口渴吧,所以没咋细想就买了一堆。
「对了,挑喜欢的喝吧」
病怏怏的她探出脑袋,往购物袋里瞅了瞅。
「有好多啊」
是挑起来费劲吗,那就由我来代劳吧。
「想喝什么?」
「唔……有甜一点的果汁吗?」
「当然有」
我从袋子里翻出了苹果汁,松了松盖子,递了出去。她从我手里接过,起身喝了一小口。过了会儿,她的呼吸稍稍顺畅了些,似乎缓过来了。
「老师,工作不要紧吧?」
「很要紧。不过,我等你没事之后再回学校也来得及」
一放学我立马就来了她家,手上的活都还摊在办公桌上呢。
……想都没想就来她家了。
「……那您为什么要来啊?」
「……因为我是老师」
我明知她想听的根本就不是这个,但也只能这么回答。
她眯起眼,眼神里透着嗔色。似乎想呛我一句「坏心眼」。
「那要是吉村或者小佐他们感冒了,您也会去吗?」
她报出了班里朋友的名字,让我回答。
她到底是想得到什么答案呢?她恐怕,是想求个心安吧。
我立刻反应过来吉村君是哪位,可小佐是指……佐竹同学吗?在我印象里,佐竹同学经常出现在户川同学的位子附近。
我将以上两位同学的身姿从脑海里投影出来,设想他们各自躺在被窝里的场景。
「我应该不会去吧」
「……那您为什么要来啊?」
又问了我同一个问题。她的眼里泛着某种粘稠之物。
她想要我说的是什么,她想听到的又是什么,无需多言,其实我全都懂。
我也深知,这些话都是不该说出口的。
「因为是你」
可如今,规矩和感情,二者分解。其实从我来她家的那一刻起就已是如此了,毕竟以教师的立场而言介入得实在是太深了。我人都来这儿了,还怎么骗自己「没把户川同学视为特别」。
对我来说,她是最重要的。她那儿有着,我从别的学生身上未曾感受到的。
都到这一步了,也不得不承认了。
承认吧,干脆一点。
至于她到底算是哪种类型的「重要」呢?这个核心问题依旧被我回避着。
户川同学合上了眼,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仿佛将温暖拥入怀中。
「老师,您这话说的,会让我喜欢上您啊」
「……别说这些了,身体好些没?」
我强行转移了话题。既没当成玩笑话来一笑了之,也没当成真心话来认真对待,而是选择直接逃避。
她又喝了两口果汁,然后撩了撩碍事的刘海。
「一大早头好痛,干脆就继续睡了。结果,睡着睡着热度就上来了」
「热度……好像还挺高的啊,体温量了没?」
我把手贴上她的额头,隔着额头的汗珠,能感受到里面的积热在翻涌着。热浪从内侧侵蚀着她,都快融穿我的手心了。
「好久没用温度计了,不记得它放哪儿了」
「药呢?」
「也一样」
都怪我火急火燎的,早知道就顺路把药也给买了。
「呃……附近有药店吗?」
至少得吃点退烧药吧。
「我头已经不痛了嘛,而且和老师您聊了一会儿之后,好像也有精神了。我也不是怕麻烦您,只是老师您来了以后我真感觉好很多了啦。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病由心生?说的应该就是这种情况吧」
她为了证明自己没在说谎,讲起话来也远比刚才要更有活力。我也记得,自己小时候要是发烧了,还是要家人陪在身边才会更安心。要是一个人睡,难免会感觉时间极度漫长,痛苦永无止境,各种类型的难受在脑袋里翻江倒海。
「对了老师,您的手好舒服,就这么继续贴着嘛」
她的眼神在说,「别离开我」。这会不会是我自以为是的过度解读?我把手继续贴在她的额头上,同时看了看她的状态。她沁着热汗,喘着粗气。看得让我好生心疼,可有那么一瞬我差点就要投身于另一种感情,这让我简直想把自己给掐死。
「身上黏着汗,不太舒服吧?」
「……唔,嗯。嗯」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把头连着点了两下。要不还是弄一条擦汗用的热毛巾吧。她的衣服都被盗汗给浸透了,身材曲线一览无余。自然,也包括胸口那凹凸有致的部分。
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老师,您——
森同学的话语画着螺线,越描越大,直至响彻脑海。怎么可能——尽管我想高声否认,可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欲言又止,再欲言又再止,如此反复。
「啊,老师在看我的咪咪……」
刹那间地动山摇,仿佛脑门挨了一记重拳。
「你在说什么啊」
户川同学微笑着。
「不要紧啦。给老师您看也不要紧」
「你在……说什么啊……」
话还是同一句,却藏不住里面的慌乱劲儿。我仿佛被看不见的墙壁从四面八方给封了个无路可逃。
「我只是,看你一身汗,好像很难受」
对对对,正是如此,和我想到的那些完全无关。更别说,她还生着病,我怎么能用那种眼神看她啊。这简直是聒不知耻。不对不对,我的眼神正常得很。没有没有,我的眼神才没有那种……
「但是,如果要看我的脸,您得把眼睛眯成一道缝,只许看个轮廓」
就像这样——她把自己的眼角往外一拉。像是变出了一双狐狸眼睛,整张脸看上去怪怪的。
「要求还真够具体的,这又是为什么呢?」
「哎呀,因为我现在没化妆嘛……头发也……」
她撇过头,闭着嘴嘟嘟囔囔,似乎是不愿让我听到。看着她那可爱样儿,我呼了一口气。我总算不再动摇,大概算是恢复了冷静。
「你是病人,就别介意这些了」
「介意的嘛……因为老师您在看嘛」
整句话的腔调都在闹着别扭,唯独「老师」二字还是一如既往,二者结合之下,嘴里甜得像是化了块糖。
「没事啦。你现在就很可爱」
「我不信啦」
「反正在我眼里很可爱。这样也,不行吗?」
她似乎恢复了些,那毫无血色的脸上染了点红润。她逃开我的手,把被子往身上一卷,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还是算了。……不过,我想再听一声『可爱』」
她全身都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向我耍着可爱的性子。我抬起手,托着她沾在我掌心里的汗珠看了看,然后满足了她的要求。
「可爱」
「那我要问个麻烦的问题了——怎么个可爱法?」
她的小性子被弹到墙上又反射了回来,力度略有增加。
「全都可爱——这样能过关吗?」
尽管这是我的真心话。
「这么敷衍?那我会哇哇大哭的」
「这可,不好办啊……」
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对她撒的娇一点儿也不反感。
虽然她整个人都躲进被窝里了,可我一闭上眼睛,平时的那个她也会在我眼底浮现。我是病了吗?最近,我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时也常有幻听,能听到她在叫我。估计病得不轻吧。
「身为教师,有些话是不当讲的,不过……首先,你有张漂亮的脸蛋。眼睛水灵、鼻梁高挺,美得一目了然。嗯,这张脸看过一眼就忘不了,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五官端正。以及,或许它也完美调和了『和蔼可亲』的特质。笑起来时脸上会带点稚气,这也是加分项。保留了年龄特征的同时,高个子带来的反差感也让人印象深刻。之前看你休闲打扮的样子,就觉得你的腿很好看。腿真得好长,长得惊人。腰也很细,外加身材超棒。虽说拿别人作比较会不太妥当,但这种匀称感,会让人觉得你的个头又高挑了几分。说得直白一点就是,我真觉得你是个美少女。我敢打包票,你在学校里肯定人气很高。乐观开朗,待人随和;可又难耐寂寞,让人放心不下,这点才是最最可爱的吧……」
吧什么吧,别吧了。居然还一边绕弄着耳边的发丝、一边唠唠叨叨个没完了,我这是在搞些什么啊?
关于户川同学,我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话到一半发觉这点之后就立马打住了,可真要说的话,还有一大堆夸赞之辞在后面排着队呢。倒不如说,就没有讨厌之处。她简直像是由好感组成的聚合物,这种人我还真是第一次碰到。就连我老公也并非如此,和他过日子多多少少会有合不来的地方。
她翻了个身,转向我这里。那被我用手擦过一遍的额头,又浮出了一层汗。
「老师您啊,莫非,整天都在看我?」
我一眼就看出她在偷着笑,哪怕用被子捂住了嘴也遮掩不了。
「……可能只是对上眼了吧」
就算是在师生共度的短暂教室时光里,每当和她对上眼,她都特别开心。
无论哪种,都是不好的倾向。
那些捂住耳朵才能说出口的感情,正在逐渐泛滥,快要藏不住了。(注:「捂住耳朵才能说出口的感情」,指的应该是前一天在咖啡店边上的连接通道里,老师要求户川同学捂住耳朵,然后对她说「户川同学,你最重要」、「户川同学,你比任何学生都重要」,以及诸如此类的感情)
我仿佛,能看到毁灭了。
「户川同学,你才是老在看我吧」
「那可不,我上课时可是认认真真地看着老师哦」
「看我干啥,去看黑板啊」
她裹着被子,哧溜溜地往我这儿挪。然后,一脸坏笑。
「老师好色哦」
「啊!?……啊、啊?」
惊呼一声还不够,隔了几拍又啊了一遍,我这是咋回事啊。她的直截了当,让我措手不及。
「果然看我腿了吧」
我想起,和她交换联系方式时也被她戳穿过,之后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这事给翻篇了。
如今再次回顾,一想到自己的眼睛往哪儿瞟都被她给摸得透透的,羞得我都想把脸往她的床上埋。
「这,无论是谁,都会看的啊」
美少女走在街上肯定吸睛,人不都是这个德性嘛。更何况,这双美腿是何等醒目,看个几眼也是人之常情。我也就只是这类普通人嘛。
「无论是谁啊。我可不想要那些谁。……只要老师您就够了」
她那双水汪汪的眸子摇曳着,饱含炽热,让我不知所措。
你看,又来了。她的坏心肠,正在折磨着我。
「……乖乖睡觉,好吗?」
我隔着被子压了压她的肩,好让她躺回床中央。她也没有反抗,老老实实被我压回了原来的位置。她还发着高烧呢,聊着聊着都要把这事儿给忘了。估计她也因此没啥力气来反抗吧。
「还难受吗?」
「还好,没啥力气,但也没啥大碍。老师,学校那边情况如何?」
终于,聊到了师生该聊的话题。
只要把「教师给个别学生探病」的部分给去了,那立马就像话了。
「和平常一样教课、处理事务……想了想,好像也没啥值得一提的」
可也许,正是因为聊不动这类话题,所以才没法回归吧。
等等,回归是什么意思?
「哦~……」
也难免她只有这点反应。然而,话锋一转——
「老师啊,就算我不在,您也能『和平常一样』啊……」
虽知她是在故意使坏,可这番话还是让我胸口的重力陡增。
「这是两码子事吧」
「也是啊……毕竟您是个优秀的教师嘛」
她依旧不依不饶。看她这意思,是非得要我亲口说出来,不听个舒服就不罢休。
户川同学想听的,和我真心所想的,两者其实是一致的。
若是说出口,就意味着会背叛很多人。
可若缄口不言,就意味着会背叛户川同学。
我将它们各自放于天平两端,顿时感觉脖子要被罪恶感给压弯了。
最终还是不再固执,让真心话翻了个跟头,仰面朝天。
「其实,我满脑子都在想你」
教室、学生、黑板,我瞧都没瞧,只在机械式地教学。
我挪了下位置,靠坐在床边,双手抱膝。即使不明说,这个姿势也在表达着寂寞。对我而言,没有户川同学的教室,就很没意思。
这位老师也太过分了啊。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曾经是怀着小小的、切实的满足感,在教室里给学生们传道授业。如今,在某种意义上遵从了本心,同时也无可救药。
「感觉这句话像是被我逼着才说的啊」
她虽然这么说,可脸上却笑嘻嘻的。
「我也一样,有的时候会想到些不顺心的……可那之后,立刻就会想到老师,会有一点点想见您。就一点点,真就只有一点点哦」
「……哦」
一点点啊。
我盯着她。攻守转换可太刺激了。
「就一点点」
「原来是这样啊」
「……难道,您不希望只有一点点?」
嗯,这一招回得漂亮。没有一味防守,而是以攻为守。
我们究竟是在围绕着什么而开展攻防战啊?
「如果就只有一点点想见我,那也行吧」
我脸上堆着招牌式的微笑,装腔作势地说着违心话。
「这样啊~」
她翻身背对我,似乎在说「那不就行了嘛」。之后就一动不动。
我们俩在比谁先沉不住气。房间里不知何处传来时钟滴答,有如雨滴噼啪。在学生的房间里,二人共度沉默时光——不对,先等一下。
总算想起我的活还没干完呢,我得回去了啊。
「喂,真的只有一点点吗?」
我选择了让步。瞄了她一眼,只见她闭着眼,笑得花枝乱颤。
「真是的」
「我要生气了」,她抄起枕边的手机,一通操作之后递给了我。一开始我还纠结看她手机到底合不合适,但一看发现是和我的聊天界面,输入框里还打了一些字。
『好想见你好想见你好想见你好想见你好想见你好想见你好想见你好想见你好想见你好想见你好想见你好想见你好想见你好想见你好想见你好想见你』
这一串未发送的文字,看得我浑身触电。
「实际上想你想得快哭了,也真哭了」
她抬手捂住眼。我将手机放回她的手边,然后动了动嘴唇——我好开心。
「不枉我来这一趟啊」
昨天也是如此。那时的她强烈地渴求着我,这让我很是欢喜。
或许是受她那强烈感情的影响,我的心也在激烈震荡着。这种共振看似理所当然,对我而言却极为新鲜。「尊重别人」和「体谅别人」看起来有所相似,但又截然不同。或许,迄今为止我在为人处世上,就只是表面客套,实际上并不怎么关心他人的想法。
情愿一味后退。可面对户川同学时,我不想就此退缩。
「汗……好难受啊」
她把刘海撩了起来,如此说到。
「我去拿毛巾吧。是在厨房……还是洗脸台?」
我问她毛巾在哪儿,而她则是卧着,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
「户川同学?」
她又一次捂住了眼,然后——
「那个,老师……能帮我擦一把吗?」
咔嚓。
我那身为教师的轮廓,在被她的声音拂过之时,发出了破裂声。
战栗之中,时间流动。
「帮你擦……这……」
「我没力气了嘛,手都抬不动啦……老师,求您了」
捂着眼的她,语气平缓,将其中的感情一一潜藏。
而我则吞了吞口水,像是在宣示着渴望。
毕竟,所谓的「擦一把」,那可是要我,对她的身体——
直接——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我咋就这么,这么动摇啊。学生的裸体。学生正难受着,我是在照顾她呢。我来这儿就是为了照顾她的,难道不应该有求必应、乐意至极吗?明明就是这么一件小事,可我却大脑一片空白,愣是应付不过来。学生的裸体。
户川同学的,裸体。
眼睛、鼻子、额头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燥得生疼。
裸体已经够那啥的了,可最让我触动的,是她选择了拜托我。
她是打算正视这份感情了吗?
她真的要正视吗?
「户川同学……」
「好热」
这短短的两个字,表达的其实是「催促」。
我明明是带着善意来的,结果却面临了一场和本能的殊死搏斗。
喉咙咔咔作响,难以发声。
唯一还能勉强挤出来的言语是——
「要擦的话……就得脱……」
声音嘶哑。不对不对——我差点就糊涂了。
「噢……得去拿条毛巾……那,毛巾借我用一下吧……」
她缓缓起身,但啥也没说。她就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眸盯着我。我别过头,躲开了她的视线,踉跄着出了房间。冷汗止不住地冒,下楼梯时甚至差点两次踩空。这活脱脱就是我当下人生的写照。
跌跌撞撞地冲向洗脸台,取了一条毛巾。我似乎连自己的视线也有所忌惮,全程不敢抬头看镜子里的脸,就这么去了厨房。随后,用了下微波炉,把毛巾给热一热。
聚精会神地看着微波炉上的数字一点一点减小,在此期间,能感觉到瞳孔在张大。
眼睛又干又痛,可眼皮愣是眨不下来。
蚕食着日常的黑色之物已然逼近,势要将我紧紧包裹。
神经高度紧绷,以至于微波炉「叮」的一声让我脑袋差点炸开了花。
我拿着热好了的毛巾,一度走到玄关前站定。想逃跑的话就只有趁现在了。不对,这和逃跑的区别可大了去了。这应该叫「重返正途」。门上透着光,映着尚未染上暮色的街道,那确实是我来时走过的路。
咚,咚,咚。我拖着沉重的脚步。
朝着二楼,逆光而行。
户川同学还等在那儿呢。
人生路上,会有某些瞬间是可以预知未来的吧。
爬上楼梯,迎接我的只会是毁灭。明知如此,可还是爬了上去。
「久等了」,和热毛巾不同,这句话干燥得拧不出一滴水。
她慢吞吞地起身,开始动手脱衣。
该来的终究还是逃不掉吗,我的眼神代替了喉咙发出悲鸣。
可她浑身汗津津的,衣服黏在背上拽不下来,才脱一半就卡住了。然后她的眼睛转向我这里。
「粘住了啦,帮我脱一下」
「好、的」
话都说不利索了。理性在告诫着我「不要多想」,可它的声音却遥不可闻。颤抖的手指攀上她的衣物,就这么脱了真的合适吗?这合适吗?我可是站在了悬崖边啊。
脱了之后,要是看到了、摸到了那里面的,可就真的一脚踏空了啊。
我被危险给攥住了后颈。就连危机本身也提前向我警告,劝我及早收手。
迄今为止,我为人和善,甚至连嘲笑世界的恶意也能化为亲切。
如今,我却断然将这些悉数抛弃。
这种感觉像是抛弃了半个身体,而与此同时,我卷起了她的上衣。
上衣里面果然什么都没穿,这点之前从身体曲线上就能看出来。
户川同学的上半身,袒露无遗。
不经意间,脱下来的上衣从指尖滑落。
我也同为女性,对此自然是司空见惯……了,所以即使看到胸部也能故作镇定。
可却没有把握能故作镇定。
我和赤着上身的她,在床上面对着面……一旦细想,连我也开始冒汗了。这里也没有什么不正经的地方。我是在照顾病人,而且她是我学生,还是同性——诸如此类的种种理所当然化作了跑马灯,和我的眼珠子一起转着圈圈。很少有机会能在咫尺之距看到十七岁——不对,可能才十六——的女孩子的上半身,我可能是因此而紧张了吧。
就和洗澡……对,去公共澡堂也多少会有点难为情,就是同一个道理。
肯定就是同一回事儿吧。
再加上她似乎也在害羞,一直低着个头,这让我很难不去多想。
「那就,首先……先从背……」
我没勇气和现在的她正面相对,只好逃避。
「唔……」
她蠕动着,把背朝向我,我也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松的是哪门子气啊?
可她这紧致的背,勾勒着肩胛骨,光滑细嫩,实在是太危险了。
隔着毛巾,我摸上了她的背。眼睛周围呲呲呲地抽着筋,像是被什么给卡住了。我诚惶诚恐地擦着那滑溜溜的背,生怕力道太重。必须战战兢兢,小心试探,否则我的手就动都不敢动。当摸到她身子侧面之时,那柔软,那柔嫩,差点就让我窒息了。
「嗯。舒服……再多摸摸」
「………………………」
或许,我的良心有一点儿疼。或许,不止一点儿。
光心脏还不够用,连喉头和脑袋里也砰咚砰咚地跳动着血块。
就算事出有因,可我看了十六岁学生的裸体也是事实,这到底有没有问题呢,一番思考之后也不得不承认这或许相当接近于「有问题」。拨开黏在她背上的长发,仅仅如此,就让我心儿砰砰跳个不停。这一拨,简直像是在偷窥着什么看不得的。
渐渐的,她背上浮现出白色漩涡。要是靠得太近,甚至会被囫囵吞下。
「老师」
这一声给了我一哆嗦,以至于上半身猛地一蹦,差点就从腰上蹦下来了。
「前面还都是汗,挺难受的……所以?」
我意识到她这是在笑我,潜台词是别只顾着擦背。我咬紧牙关,让下巴别再抖抖抖了,然后绕到她的面前。眼睛下方的重力增大,血液源源不断地往那儿聚。
「老师,您的脸红透了」
她这一句如同火上浇油,顿时热浪迸射。滋啦滋啦滋啦,热浪交织成网,黏上了我的脸颊、耳朵等处。她似乎已经开始适应了,嘴皮子也动得顺溜了。
擦身子时我都不知道该看哪儿,结果就跟喝醉了一样目光游离。我动着毛巾,她也确实是淌了不少汗,那就擦吧。不就是条毛巾嘛。只管动就行了。身为老师,这点小事不在话下。表现得自然一点就行了,做不到做不到,绝对做不到。
「好可爱」
她用一个词来概括了我的状态。
「你在对大人胡说些什么啊?」
「因为,您完全不碰咪咪那边呀」
「……………………呃,因为,户川同学,那个…………」
话到一半却又不知想说啥。唯一能想到的是,一旦摸了,就停不了手了。
「胸的下面也积了不少汗,所以……拜托您了」
「……也、是、啊」
她都拜托我了,还傻愣着做甚啊?这是在照顾病人,得赶紧让她好受些。
喉咙早已干渴至极,每逢作声,都混杂着一股焦味。
我把毛巾,贴到了她胸的下面。隔着毛巾,手指,摸着。动着。托着。
按理来说,这么点儿动作在给自个儿擦身子时都习以为常了,可却像是有什么在步步紧逼。
十几岁的紧致肌肤,简直把我的魂都给勾走了,连话都变得不会说了。
就算事出有因,可我摸了十六岁学生的胸也是事实,这到底有没有问题呢,连想都不用想肯定属于「有问题」。事关重大,这要是让人知道了铁定会被绳之以法。
这间房,连潮水之味也飘不进来,而我却在里面干着些什么啊?
「啊,哈……您,老盯着咪咪……」
「住口……」
她这句脱口而出的大实话,戳爆了我那羞耻心的泡泡。可眼前这胸连遮都不遮,真有人能管得住自己的眼睛吗。这姑娘多俊啊,她的酥胸让我着了迷,连反抗之力都没了。太美了。然后,心里沉眠的那部分在作痛,无可救药。
我甚至敢断言,哪怕我断了气,只要给我看她的胸,就能借此续命。
何等生机勃勃,何等活力四射,此正乃户川同学之胸是也。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咋不去死啊。
我真是恨死我自己了,然而,擦她身时还是盯着胸瞅个不停。
「擦好了,全擦干了……搞定」
我也到了极限,赶紧抽开身别开头。毛巾被我攥得紧紧的,正磨着我的指根。
「啊哈……多谢了,老师」
「不用……客气」
别去看。别去看她。别去看她的胸。眼睛一会儿闭一会儿睁,如此反复,把我头都给眨巴晕了。
「衣服,穿好了?」
「好了哦。老师,您的头一直这么撇着,不别扭吗?」
笑声轻盈,如同蝶舞于空,搔得我脸阵阵发痒。
「……不准明知故问」
残留的热浪在我脸上划着一刀又一刀,而我顶着刀割,哄她快快躺下睡觉。她乖乖躺下之后,视线始终追着我。
「这还是第一次,给别人看裸体」
耳边噌一声燃起了火,烧得噼啪作响。我恨不得立马把耳朵给拧成麻花。
「呃,就,没必要把我也算进去啦」
「为啥?」
「就,这只是擦个身啊」
虽说气氛已经到了难以言表的地步了,可再怎么说这也是在照顾病人。只不过是给她擦了把汗,清洁了下身子,除此之外,也再无其他。没错就是这样。不把心绷成拳头那样硬,它恐怕就会迷失在跳动里。
「……也是啊………………至少这次——」
她说得很小声,后半部分轻得根本听不清。究竟说了些什么呢?
「老师」
每当被她呼唤,心中都会涌出两种思绪。即将找到归宿的喜悦,以及,要与当前境遇决裂的不安,这两种皆而有之。这感觉像是,我的人生正逐渐向她那儿汇聚。
「您能过来,我真的,真的,真的——」
一下,两下,感情越胀越大。破裂在即的它,被高高举起。
咚。朝我碾了过来。
「……非常开心」
百感交集,指的就是此情此景吧。那涌上心头的万千感慨,与她的心意,手牵着手。
我想守护,这个女孩。
想让她远离世间一切伤害。
其中也参杂了我的欲望——不想让任何人碰她。
「还难受的话,随时喊我过来」
悄然间,手指抚上了她的脸颊。
「毕竟,我——」
对你——
「……我,是老师嘛」
摆在那儿的,只有「隐藏真心」这么个逃跑选项。
可我好不容易都把心里话给咽到肚里去了,她却心满意足地合上了眼,看来这一切都没能瞒住她。
回到学校继续工作的时候,以及回到公寓面对老公的时候。
我脑子里都只有户川凛。
我凝视着脑海里的户川同学,一边照常工作、聊天。仿佛自己的身体被不知某个谁给夺舍了,若无其事地一路狂奔,可当猛然驻足之时,瞬间千思万绪一齐袭来。
一想到她的裸体,她的裸体,她的裸体,我整个人都要瘫倒在地。
心里一团乱麻,但还是强撑到了钻进被窝的那一刻。
房间里已是一片漆黑,可脑袋里的时间却停留在了傍晚前。心跳声吵得我烦。闹得我睡意全无,要是放任不管,就永远都别想睡觉了。
所以,为了让它闭嘴,我拿出了圣旨——
「……户川同学……」
第一次,在夜里,在被窝里,呢喃学生的名字。
这声儿比我想的还要湿热,将我的黑暗,染上氤氲。
第二天,教室里还是没有户川同学的身影。其实我已经提前知道了。
早上出门前,她和我联系了一下。没向学校请假,而是向我请假,虽说这有点不太妥,可这也意味着她的烧应该还没完全退吧。
『没事啦,已经比昨天要好很多了』
『有吃过东西吗?』
『嗯。有喝苹果汁』
啥也没吃。
『没有方便即食的东西。而且也还没饿到想去做饭的地步』
『也是。不必勉强,想吃再吃』
『鼻子已经不塞了,这下舒服了』
『今天继续乖乖在家睡觉哦』
这之后的回复,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过来。正当我以为已经聊完了,准备搁下手机时——
『老师,要是我乖乖听话,您还会再来吗?』
「……………………………………………」
我回消息也费了不少时间。
我可是所有人的老师,不是她的私人教师之类的。
回顾昨天的情景,随之而来的是罪恶感,以及不愿承认的兴奋感。
假惺惺地拘泥起表面上的理由,实际上是在拼命掩盖更深层次的东西。
可是嘛,要是去了的话,又要——
又要,对她的裸体——
后颈一紧,勒住我的究竟是恐怖呢,还是欢喜呢?
『有什么想让我买过来的?』
看着无力抵抗的自己,理性它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只要老师。别的都不要』
过于直白的言语和好感将我一个劲儿地往前推,直到被摁在名为「立场」的墙壁上。
此等情况的出现次数与日俱增。
『我知道了』
我今天在各种意义上都很难面对她。可我还是想见她。
见面之后,肯定……
我闭上眼。
我有预感,届时自己肯定无力抵抗吧。
早上开班会时,我稍稍提了一下她感冒请假的事。按规矩应该要由监护人去联系校方,可在这件事上也甭指望那一家子了。毕竟那位母亲可是连自己女儿感冒了都不知道。而坐在这里的学生们以及户川同学的朋友们,也都对她的近况一概不知。他们都没法去她家探望吧?
想着想着嘴角就开始上扬,我下意识抽了自己一巴掌。
一瞬间我居然还冒出傻乎乎的优越感,我这人也太恐怖了吧。这是把学生当什么了啊?这可是被我一路悉心教导过来的孩子们啊,如今我却把他们……我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形容……倒也没把他们上升为敌人……视为竞争对手?看来是这种情况了。
我擅自将周围人卷进了一场竞赛,目的是争夺离户川同学最近的位置。
脑壳开始疼了。要知道,这就等于我和森同学、户川同学她们是一个样的了啊。
讽刺的是,尽管我对那位母亲是一万个瞧不起,可我终究还是成了她嘴里的『给予个别学生特别关照的教师』。所以,我已经没权利去指责户川同学的母亲了。
昨天我是担心她的身体,所以一路上走得飞快,今儿可就不一样了——我紧张得两腿僵硬,因为我知道她在等我。心跳声和脚步声完美合拍,震得胸口疼。而其中也混杂着无可否认的兴奋感,表面上步履泰然,可心里已是一团浆糊。
虽然她说了什么都不要,但我还是去了趟药店买了各种药,毕竟有备无患。我发觉,自己给她买东西的机会越来越多了。这或许也可以称作是交际费吧。(注:「交际费」是指企业、单位等主体用于招待、应酬等交际相关的费用开支)
当然,今天也一样,我把活儿往桌上一搁就去了她家。已经连续两天了,不对,去咖啡店接她的那次也算上就已经连续三天了吧。照这势头下去,日常生活就得搅个乱七八糟了,这真不太好。说不定,也会被周围人察觉出异样。
况且今天,担忧的占比充其量也就只有一半。剩余的那些,都是不该对学生有的。
到她家了。到之前给她发了条「我快到了」的消息,所以我才刚到门口站定,就立刻传来了开门声。只见门一开,她的头悄悄一探,然后嘿嘿一笑,神色一缓。
「老师,欢迎回来」
她每次出来迎接,都会说这句话。
无论我对她着迷到了什么地步,都还是没法作出回应。
「……嗯」
我进她家门也已轻车熟路了。脱下鞋,然后并排放好。
和她那放在边上的鞋子一比较,会发现我俩脚的尺码几乎没啥差别。
「热度还有吗?」
「还有点。不过,嗯,明天应该能去上学了」
正如她所言,和昨天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身体也能活动自如了。作为佐证,昨天那睡得乱糟糟的头发也已梳理完毕。一想到她可能是在见我之前才梳好的,顿感一股可爱劲儿扑面而来。
「老实说,我还挺希望能再多感冒一段时间啊」
「……为什么?」
其实根本没必要问。
「因为这样的话,老师您每天都会来嘛」
你看。
「……明天不会来了」
「那要是我又发了高烧,您也不来?」
她问了个坏心眼的问题。那还用说,我肯定要来啊。
她也正是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才恃起了宠。
「我想要你健健康康的,所以不许这样」
「对感冒说『不许』是否有点……」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似乎是从我的话里品出了合她意的内容。
「哦,对了。空姐让我向您转达一句『真的太对不住了』」
「星小姐……噢,是那事啊」
是指森同学的那件事吧。看来在那之后,她和森同学解释过了。
考虑到我和星小姐都没被森同学捅刀子,那应该是顺利圆了过去吧。
「她还说之后会来赔个不是」
「别……还是算了吧。和那人见面怕不是又会被卷进什么麻烦事,所以让她别太放在心上,然后也别来找我了」
听起来那人像是脚踏了多条船,要是下次我被「另一条船」给记恨上了,那我可就欲哭无泪了。
「话说回来,这个给你。我把药买来了,这次可别到处乱放了」
我把药店的袋子递给了她。
「老师,昨天您也买了好多东西,零花钱之类的还够用吗?」
对于她那符合高中生身份的担忧,我只感欣慰,于是微微一笑。
「老师我啊,通常是用不了这么多零花钱的,所以没问题啦」
更何况我家也没实行「零花钱制度」,但我还是故意这么说。(注:原文为「小遣い制」,指夫妻双方在协商一致的前提下,对家庭的收入和支出统一管理,并给予家庭成员一定数额的生活费、零花钱用于个人开支)
「谢谢。老师您这么关心我,我真的……」
她的话未言尽,唯独笑意留在了嘴角,划下一道弧。
她收下袋子后环顾了一圈,随后打开边上那间和室的隔扇。将袋子放在房间一角之后,她似乎不愿错过我俩都两手空空的大好机会,于是握住了我的手。仿佛是来共享那驰骋于手指表面的热量和紧张。她的手指也又热了起来。
「走吧,老师」
如果说,这孩子是个坏透了的恶魔,是个会用花言巧语来夺人灵魂的恶魔。
那么,显而易见,就算我有上百个灵魂也逃不了毁灭。
面对着像极了恶魔的她,我回握住了她的手。她喜欢牵手。估计是这会让她安心吧。而我,则心跳不已。我很介意周围人的眼光。但在这个家里就没人会看见。所以,没错,我也就只需专心感受她的手。
两人一起上了楼梯,走向她的房间。爬楼梯时我一直在思考,来这间房究竟意味着什么,而它的答案把我塞了个沉甸甸。都有了昨天那事儿,那么,今天不可能无事发生。
我明知如此,却还是来了这个家,却还是牵住了她的手。
房门没关,里面传来电风扇声。而它扇起的风,也把气味往这里送。昨天,我在那么近的距离触摸了她之后,明白了一件事。
这间房里,满是她的味道。
在能分辨出这个味道之后,我的脑袋,也变得怪怪的了。
「嘿,老师」
她先坐到了床上,然后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坐她旁边。我跟着坐下,顺便把包一放,而她拉起我的手向后颈那儿送,让我摸一摸。
些许汗水带来的湿度,和加速后的心跳,一齐敲打着我的手指。
「老师……今天我又出了身汗,好难受,所以——」
她侧着脑袋,朝我挨了过来。她的个头比我要大,要不是我拼了命以手撑床,差点就要被她给压住了。心脏被上下拧紧,摁着它不让它跳,这让我痛苦不堪。有某种东西已经走投无路,快要从嘴里溢出。
「还能,再帮我擦擦吗?」
她撒娇撒得堪称娇艳,弄得我也沁了不少汗。
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明明我就是知道会到这一步,所以才来的啊。
「这种是……不可以的……」
理性的碎末发起些许抵抗,卯足了劲儿拽着我向后仰,却险些把它自己给扯没了。
最后的一道防线是我那残存的教师轮廓,尽管它比纸片还要弱不禁风,但仍试图作无谓的抵抗。
「老师」
她的声音轻抚着耳朵和发丝,将我的轮廓温柔一捏,捏了个粉碎。到极限了,纵然我一个劲儿地往后缩,想缩回根本不存在的巢穴,可她根本就不放过我。
「帮我脱嘛」
「……啊哈」
全完了。事实上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拒绝,在正视了这一点之后,也就投降了。喉咙深处有什么在咕噜咕噜打着转儿,我一边强忍着,一边攀上她的衣角,帮着她脱。和昨天不同,这次衣服可没粘在皮肤上,轻轻松松就脱下来了。随后,在那乳白色之上,洒落光芒。
她正如昨日那样裸着上半身,而我,则直直地盯着她,盯了个如火如荼。
气血蜂拥上涌,在脸上来了个大堵车,顿时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血管爆裂声。
脱下来的上衣被我有气无力地一丢,然后动了动肩膀,肩膀僵得都让我怀疑是不是被扯断了。
今天没准备毛巾。我的手掌,直接贴向了她。
「老师,您这是要用手帮我擦啊」
简直不知所云,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说白了就是——
我在摸她,在摸她的身子。身为教师的我,在床上,摸自己的学生。
十六岁也好十七岁也罢,都和这没半点关系,这说到底就是性行为。
我对她起了情欲,而她也接受了。已经没什么借口好找了,我就是对她的身子兴奋了。这场面实在是太过刺激,刺激指数到了头痛级。这孩子,是我的学生,是小我十岁的女孩子。而我,正捧着她的胸。
我,到底是谁?
我是什么时候死的,又是什么时候转的生?咋就转生成了此等教师中的败类啊?
眼睛出了毛病,如今眼前所见之物,正与昨日、昨晚的叠在了一起,描出了好几层线条。
「……啊哈,老师,今天专摸咪咪啊」
被她点破之后,眼睛下面又热又痛,都要裂了。
犯罪。犯罪、犯罪、犯罪、犯罪——悲鸣声在头盖骨里上窜下跳撞个不停。每撞一次就是一阵眩晕,而在另一边,则是十几岁的丝滑细腻。鲜嫩水灵,盈盈四溢,足以灌满我的干涸。我手一动,她的胸也会跟着变了形,一来一去被我看在眼里,而我又哪受得起这般刺激,条件反射式地逃之夭夭。她的脸都红到耳根子了,却还是笑起了我这副德行。
「老师,别客气哦」
「你看看你」,她轻轻捉住了我那落荒而逃的手。
将我的手心,引向自己的胸。
喉咙里冒出一声小小的惨叫。随后,触感姗姗来迟,填满了整个手心,让我耳鸣大作。
根本停不下来。滚滚热浪如同圆环,带着我骨碌碌转个不停。
蜜浆黏稠如血,咕咚咕咚地灌进脑袋和胸口。不就是摸了别人的身子嘛,可陌生的感情和感觉却接连涌现。我还从未能像现在这样,持续感受到自己体内的血液奔流。或许,这连绵不绝的血液奔流,才真正掌握着人类的一切。
手指贪恋着学生的胸,而我看了眼戴在上面的结婚戒指,刹那间,这条血之河像是挨了一记抽刀断水,激起哗啦一片。可这股力量也坚持不了多久,很快,一切又恢复如常。
动,变形,动,变形,动。
手里感受到的,从未在自己也有的胸上感受到,而它,正催化着大脑改换面貌。
每揉她胸一次,我都会死上一次,随后浴火重生,脱胎换骨。
「…………呜、啊」
当听到她那把持不住的声音时,终于,亮起了警示灯。
不能再往前了啊。虽说这个时点也早已过了界,可还是不能再往前了啊。
不想个法子刹住车,就只会早早断送人生。
我立马把手从她胸那里给扯了回来,差点没把手扯断。欲望的丝线把我给缠了个动弹不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挣脱出来。
「户川同学,把衣服,穿上吧」
我一把将摊在床上的衣服递了过去。
「已经,擦干净了」
「……嗯」
她先是全身剧烈一震,然后穿起了衣服。她可是还没好透的病号啊,我居然把她的衣服给脱了,还干了不得了的事儿。现在衣服是穿回去了,我却仿佛能透视到衣服里面的样貌,这让我连头都不敢抬。
「老师」
她那娇滴滴的声音,咯吱咯吱地挠着心窝子。
就算穿好了衣服,可我俩的距离仍然在咫尺之间。
「您的咪咪,也给我摸摸嘛」
她眼里微光摇曳,映着欲望。她的手搭上了我的腿,然后,向前一步。以前都没凑得这么近过,现在都把整个人给压过来了。
「只有我被摸的话,那也太不公平了」
「什、什么不公平?」
是指我吗?那确实挺不公平的。这孩子的胸都让我给摸了个爽。
而且还是利用了教师的立场。我还是去死吧。赶紧去死吧。
「我会把今天这事儿给忘了,所以……」
她在撒谎。
「会忘个一干二净,好不好嘛?」
她,正在撒谎。
这要是能忘得掉才有鬼了。这段经历怕不是都能刻进肉体了。
然而。
要是说,我的抚摸会让小鹿乱撞成这副模样。
那要是反过来的话,又会发生什么呢?想着想着,大脑就越来越沉。
更别提,她也渴求着我的身体,而她的这股欲火,正焚着我的身。
「隔着衣服……的话」
我也搞不懂这到底算是让了哪门子步,说穿了其实就是拐弯抹角地同意了。
她唰地把手一伸,可又停在了半空中。她看着我的脸,下唇止不住地打颤。随后手脚并用,从床上爬到我的背后。
「从后面来……?」
「因为,看着您的脸摸,可太难为情了……」
「…………………………」
我也觉得还是这样好。可从后面的话,她那胸口的起伏就没法尽收眼底了吧。去死去死。
当中隔了点空隙,可我却能从背后感受到她的心跳。
她的两只手从侧面伸了过来,在停住的那一瞬猛打一哆嗦。
她的手指,摸上了我的胸。咔嚓,拴着日常的绳索又被切断了一条。
耳朵上热血奔腾,其声之澎湃,有如大雨瓢泼。她的手指,她的喘息,她的颤栗。如今身处漩涡的她,或许正如昨日的我。低头看去,我这学生的纤纤玉指,正狠狠地摸着我的胸。
咿——窜出来的这声悲鸣尖锐而又绵长,直刺宇宙。可从中却听不出哪怕一丝抵触之情、拒绝之意,反倒是像极了一首赞歌的前奏,为抵达欢喜而庆贺。
她这行为和我相同,一眼就能看出是在做什么,或者说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目的了,这是在犯罪,对自己的学生犯罪。
无论是摸,还是被摸,全都违法。全都罪不可恕。
更何况,还出轨了。陷在床里的指根顿时紧绷。
我可是有老公的人啊,怎么能被这样摸,可是,呃……感觉……
「老师……」呼唤杂糅着呼吸,萦绕着脖颈,在脑海里腾起一片白霭霭。
人生,正被切个稀碎。原本的坦途被线条给划了个体无完肤,逐渐支离破碎。
用毁灭,换来一时欢愉。
这就是人生路上再常见不过的死胡同啊。
我这学生对我的胸异常执着,摸来摸去摸个不停,这状况给大脑施加的负担引发了幻视和幻听。时而火花四溅,头晕目眩;时而大雨滂沱,如雷贯耳。
「您的胸应该常被人惦记着吧,特别是男生……都会想看一看摸一摸吧」
她话语间喘着粗气,挠得羞耻心阵阵发痒。
「这个是……青春期嘛,也在所难免……」
「那……我也是,青春期」
手指转为前后蠕动,似捏似揉,也挤干了我们仅有的那一丝从容,取而代之的是焦躁,呼吸随之急促。她贴了上来,顶着我的背,两人的身体渐渐前屈。手上动作也更加大胆,明显从「摸」变成了「抓」。
「老师……老师的……老师……」
每一声呼唤都透着难耐,大脑应声激起阵阵嘈杂。
「感觉,老师的咪咪,我能摸一辈子……」
青春期凝结成雨,啪嗒啪嗒,落在我身。
而我未执一伞,淋着这股原液,一直承受到最后。
我和学生的行为,究竟进行到了哪一步呢?
最终,没干出比摸胸更出格的事。至少,今天还没。
手总算是松开了,可我一看到她那恋恋不舍的表情,又起了阵要犯下错事的冲动,于是赶忙低下头。可就算是低着头,也还是忍不住偷偷张望。
她面色潮红,像是体内的热度又高了上来。
恍惚迷离。种种情感尽数溶入她的眼眸,而里面,也映着我。
「那就当啥都没发生过吧,老师」
「……………………………嗯」
我和她都很清楚,这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临别之际,彼此都默默沉浸在食髓知味的余韵里。
玩胸归来,而且还是和自己的学生互玩。公寓在我眼里比黑夜还黑,像是潜伏在黑暗之中。
今天这事,真的致命。
有了一道决定性的裂痕,已经回天乏术了。
之后,就看还能拖多久了。
名为「日常」的海报,能把墙上的千疮百孔给遮个几成呢?
这些都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欢迎回来~」
老公不紧不慢地向我打着招呼,看上去没有半点疑心,而我——
「我回来了」
我如今的这副伪装,和面对户川同学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却也能无缝切换。
唉。
瞧瞧,我也能撒谎不打草稿了啊。
我的脸上,蒙上了另一层我。
现在的我,是由过去的残骸拼凑而成,毫无未来可言。而我,用一如既往的笑容,迎向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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