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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潮的水井-章节

听到「喀锵」像是什么东西摔破的声响时,正在晾衣服的麻理子停下手,回头一看,又传来「喀锵」一声。麻理子身后是待在中庭深处的丈夫和志。他蹲在地上,举起拿着铁锤的手,似乎在打破脚边的某种物品。

「怎么回事?」

麻理子慌张地从缘廊走下中庭,穿上木屐后,赶往和志身旁。麻理子觉得东西的破裂声像是警报,不能忽视,得尽快过去。

麻理子居住的这栋房子,屋龄超过五十年,以前属于祖母。结婚后,双亲将这栋房子让给她,不过屋内到处都非常陈旧,不太便利。尤其是卡在主屋和别屋(其实是储藏室)之间的中庭,一边是连接两个厕所的走廊,另一边是洗脸处和浴室,采光和通风很糟糕。在乱长一通的树木之间,沿着踏脚石才能走到别屋。

麻理子闪躲着茂盛的树木,步向别屋。遭左右两边的建筑物切割开来的庭院,景色与先前大不相同。砍掉胡乱生长的黄杨、杜鹃、南天竹的树枝后,屋内不再阴暗,虽然微不足道,但总算有阳光透进来。同时,一个红砖砌成的西式花坛忽然出现在眼前。

和志毫不在意主屋这一侧背阳处的树木,任凭自生自灭,但别屋那一侧的向阳处则整理得焕然一新。银莲花和玛格丽特在红砖花坛上盛开,踏脚石周围铺上草皮。对于两者之间的落差,麻理子颇为不满。

两年前,和志突然迷上庭院造景。在照护设施工作的丈夫,似乎在和老人家一起照顾花坛的期间,明白莳花弄草的乐趣。结婚五年后,原本对庭院不屑一顾的和志,突然带着一大堆工具回家,砍掉中庭深处的树木,着手耕地。起初,麻理子期待庭院变得干净美观,但不管经过多久,和志始终没处理靠近主屋的部分。

——反正那边采光不好,石头很多又动不了。

和志这么告诉麻理子。他老说等翻修主屋后,再来处理。麻理子不晓得和志几时才会兑现这张支票。因此,从主屋望出去的景色,总是杂乱荒凉。

「你又在干么?」

麻理子小跑步来到别屋,和志抬头望着她。只见和志手边放着装满彩色装饰砂浆的桶子,脚边散落白色陶器的碎片。

「我想把水井装饰得好看一点。」

和志露出毫无恶意的笑容。

「水井?」

中庭的角落,有一座从麻理子祖母那一代就不再使用的水井。事到如今,和志又想干么?

「我发现一堆破掉的茶碗,如果像马赛克砖一样贴在水井上,应该挺漂亮的。」

和志从一旁装着茶碗、盘子的木箱里,拉出一个白色瓶子,不加思索就要拿铁槌敲下去。

「喂,等一下!」

麻理子不由得高声阻止和志。那个形状特殊的白色小瓶子,她依稀有印象。

「那不是祠堂的酒瓶吗?」

「是啊。」

和志不禁一愣。

「真的吗?你干么这么做?」

麻理子重新检视木箱,赫然发现里头塞着祭祀时用来插杨桐的花瓶、盛盐巴的小盘子。她惊讶地望向位在别屋左侧的水井,注意到旁边的祠堂消失不见。

「那座祠堂呢?」

「之前拆掉了,因为整座祠堂都破破烂烂。」

怎么这样,麻理子咕哝。那座祠堂应该是祭祀掌管水井的神。老旧水井旁有座小祠堂,里头放着一套白色祭祀器具。不知何时,包含祠堂在内消失无踪。

「那是用来祭神的,真不敢相信你居然直接拆掉。」

「嘴上这么说,你不是从来没去拜过吗?」

麻理子无言以对。和志的指责没错,麻理子没特别来拜过。

祖母很重视这座祠堂吗?记忆所及,祖母似乎时常放着祠堂不管。实际上,祖母会照顾祠堂,但麻理子没印象她每天都规规矩矩来祭祀。祖母逝世后,这栋房子空了三年,当然也没人来整理祠堂。之后,麻理子结婚搬进来,但她从未打扫祠堂,更别提祭祀。

「我是上上星期拆掉的,你花了两星期才发现祠堂不见,还敢说什么不敢相信。」

「那是……」

确实如此,可是——麻理子吞下到嘴边的话。

「而且放在祠堂里的,不就是不知哪里买来的龙的装饰品吗?说是祠堂,不过是用木板做个箱子,再加上屋顶。根本算不上真正的祠堂。」

和志这么分析,麻理子觉得也有道理——原本她就不晓得什么叫「真正的祠堂」。

「那个和这边的气氛不是很不搭吗?对了,我买了好东西。」

和志心情愉悦,继续敲碎杨桐花瓶。

「好东西?」

「那边、那边。」

和志敲破白色小盘子,指着别屋的檐下。别屋大概是盖来当仓库的,是一座四面土墙,铁皮屋顶的建筑物。既没隔间,也没铺地板,只有泥土地面,塞进各种新旧杂物。现在这里成为和志的工作室。他将原有的工具堆到屋内深处,前头放着自制的工作桌和椅子。他似乎是在准备园艺所需的红砖和砂浆的过程中,对DIY产生兴趣。将铁皮屋顶换成红色屋顶,在地面铺上红砖,将梁柱漆成白色后,他称别屋为「车库」。一个老旧的手动式泵浦靠在车库旁。

「我在二手工具店发现的。」

和志一脸满足,但看起来不过是个生锈的铁块。

「我在网路上找到介绍修理方法的网站,打算自行动手处理。如果能用这个把井水抽上来,就不需要用自来水浇花。」

这样啊,麻理子颔首。要是真能办到,的确是帮了大忙。

「可是,那座水井还能用吗?」

「井里似乎还有水。」

哦?麻理子哼一声,靠近水井。水井外侧以水泥固定,但随着时间过去,水泥处处出现裂痕。平常上头盖着布满苔藓,以快腐朽的木板与生锈的铁皮制成的盖子。和志已拿下盖子,麻理子觑向井里,以石头组成的圆洞底部积着水。

祖母没使用这座水井,麻理子不曾在周遭看过水桶。祖母的确叮嘱过,不能喝这座井的水。

「咦?」

和志提着装砂浆的桶子走近,狐疑地说:

「水位降低了。之前我看到时,水位更高一点。」

「毕竟这阵子都是晴天。」

「水位会因为这样下降吗?」

当然不会,麻理子这么回答,忍不住暗暗叹气。

虽然这阵子都是晴天,也不过就半个月。如果水位因此下降,真的能用来洒水吗?这座水井真能派上用场吗?麻理子不禁怀疑。

和志总是如此,心血来潮就要将和式庭院改造成西式风格,可是做到一半便撒手不管。计画铺红砖开条通路,整完地后,却嫌要撤掉踏脚石很麻烦,决定在踏脚石周围铺上草皮就好。不料,几颗翻动过的石头歪斜,反倒更难走。虽然换掉他口中的「车库」屋顶,但只完成简单的工程,就不再继续。因此,这半年别屋始终在翻修中。看来应该会一直都是翻修中的状态吧。

——确认这座水井到底能不能用后,再做也来得及吧。

无视在一旁翻白眼的麻理子,和志在水井周遭涂上鲜艳的红褐色砂浆。拿抹刀抹平砂浆后,和志哼着歌贴上陶器碎片。

——算了,他高兴就好。

至少是健全的兴趣,麻理子暗自微笑。她对和志说「加油啊」,和志开朗地应声「好」,愉快地安排白色碎片的位置。

在那之后,和志便热中于改造水井。麻理子不清楚详细状况,因为她得出门工作,而且这阵子工作忙碌,经常加班。另一方面,由于工作性质的关系,和志必须频繁地在照护设施内值班,休息时间零碎。和志通常是趁休假日进行改造工程。如果是平日,麻理子往往不在家。偶尔两人都休假的日子,麻理子则需把握时间处理堆积如山的家务,无法悠哉配合和志的兴趣。

因此,当和志满脸笑容地喊着「通啦」,找麻理子过去时,她才再次看到水井。

这天麻理子休假,在烫成堆的衣物时,和志兴致高昂地来找她。于是,她暂且关掉熨斗,随和志走向水井。只见水井附近焕然一新。

这个中庭角落,以往遭别屋和围墙围住,还总被气色不佳的常绿树阴影遮蔽。水井看起来随时可能被拆除,旁边则是破烂倾倒的祠堂,着实令人郁闷。然而,不知何时,水井周围的树木被砍掉一半,其余树木的下方枝干全部清除。此时,明亮的阳光穿透枝叶缝隙,洒落在水井上。水井四周经过整地,和志以红砖和石头圈出用水处,并种植百里香,绽放着小小花朵。水井本身则涂上崭新的砂浆。当初装在桶子里的砂浆是鲜艳的红褐色,干燥后变成明亮的红土色。上头以白色和蓝色陶器碎片装饰成马赛克花样。和志以厚木板制作新的水井盖,盖子上方坐镇着已除尽锈斑并涂上亮丽红漆的手动式泵浦。

「哇,好棒。」

麻理子雀跃地惊呼,和志得意洋洋地说:

「对我另眼相看了吧。」

「嗯,是该对你另眼相看——水出得来吗?」

麻理子一问,和志压下泵浦,清澈的井水立刻从红色出水口涌出,注入放在用水处的马口铁桶。

「怎么样?」

「好厉害。水也很干净,真意外。」

祖母告诫不能喝井水,麻理子一直以为是井水混浊的缘故。然而,崭新铁桶里的水清澈透明。水面摇晃着,反射出清爽的阳光。

「昨天刚开始使用的时候,水的确有些混浊。出水几次后,水质便如你所见。」和志解释,「不过,看起来虽然干净,还是有细菌吧。反正车库里有自来水,没必要喝井水。」

「洒在庭院里应该没关系。」

麻理子检查起泵浦。红色的泵浦十分可爱。新盖子装有铰链,从边缘往上提,可打开三分之一左右。冰凉的空气从井底吹了上来。崭新的塑胶管延伸到井底,看得见黑色积水。

「咦,水位上升了吗?」

麻理子一问,和志跟着望向井底。

「啊,真的上升了。」

相较于麻理子之前查看时,水位上升不少,明明一直没下过像样的雨。

「比昨天增加许多。」

听和志这么说,麻理子惊讶地回头。

「昨天的水位较低。这座井的水位会上上下下。」

「你在说什么啊,这样没关系吗?」

麻理子笑道。如果连续放晴也不会干涸,就帮上大忙了。

「只用来浇水应该没问题——因应夏天来临,我打算在水井上做个pergola(藤架),可种些爬藤玫瑰。」

「玫瑰啊。」

只有中庭的这个角落和主屋的气氛愈来愈不搭,麻理子暗暗想着,又觉得倒也不错。

「夏天可在树荫下乘凉。放上长椅,用井水来冰啤酒。」

「我要放西瓜。」

遵命!和志笑着继续汲水。闪闪发光的井水不停涌出。忽然,麻理子发现有东西和井水一起涌出。

「那是什么?」

一道影子穿过闪亮的水流——麻理子这么想,然而,水桶里没有任何东西。

「怎么啦?」

「刚刚好像有东西跑出来。」

麻理子觉得那是鱼的影子。

「小鱼吗?还是蝾螈之类?」

「不是,更大一点。像鲤鱼或大鲫鱼那种。」

听着麻理子的描述,和志噗哧一笑。

「怎么可能。就算井里有那么大的鱼,也无法通过泵浦啊。我可是分解修理泵浦的人,听我的准没错。」

是啊,麻理子低喃。况且,井里根本不可能有鱼。

「泵浦出水口只有这么大。」和志手指弯成圆圈,「只有夜市的金鱼能通过。」

「嗯,井里没有鱼。」

「对啊,没有。」-

「然后,和志耗费半个月,终于搭好pergola。」

麻理子剥着枇杷说道。什么是pergola?父亲反问。

趁着放假,麻理子回娘家一趟。母亲打电话告诉她,亲戚送了些蔬菜,要她回去拿。娘家在市内,从家里徒步半小时就能抵达。

「怎么讲……就是西式的藤架。」

「和志的手真巧。」

「最近挺有模有样,改造水井让他变得很有自信。」

「记得奶奶说过,那水井不能用。」母亲捧着大颗的夏蜜柑。

「是不能喝吧?我知道,只会用来浇水——啊,不要再剥了。」

「哎呀,这颗长得很漂亮吧,干么不吃?」

「要是吃太饱,回去我会不想煮饭。」

麻理子这么解释,母亲一脸遗憾地看着熟透的蜜柑。

「是吗……不过,能用井水浇花也不错。」

「很难说。水井刚弄好,马上就进入梅雨季节,还不晓得有没有用。」

离娘家太近,反倒不常过来。或许是觉得随时都能见面,加上这阵子较忙碌,麻理子这次隔了两个月。

「等到夏天就能分晓。和志是今天回来吗?」

「对,他今天工作到傍晚,明天又是晚班。」

真辛苦,母亲这么应着,仍剥了蜜柑。麻理子不禁苦笑,到底要怎么让母亲理解她已吃饱?每逢过年或盂兰盆节回老家,肠胃不好的哥哥总一脸郁闷。姊姊则完全相反,从小就乖乖听母亲的话,老实吃饭,长大变胖不说,还不到四十岁,膝盖早出问题。

「……对了,水井旁有座祠堂吧?」

麻理子一问,母亲低喃「有吗」,但父亲给了肯定的答案。

「供奉的是水井的神明?」

「建在水井旁,应该没错。还留着吗?」

承认和志拆掉祠堂有些尴尬,麻理子笑着蒙混过去。

「那座祠堂很破旧吧?记得是爷爷设置的。」

「拆掉会有什么问题吗?」

「无所谓吧,奶奶也没怎么去拜。」

果然是这样,麻理子暗暗松一口气,点点头。虽然拆掉后再耿耿于怀也没用,庭院有座祠堂感觉还是不太舒服。

会觉得不舒服,是成长环境的关系吗?回家路上,麻理子思索着。

麻理子出生成长的这座城镇,是历史悠久的城下町。现在已和周围的町村合并,成为中型都市,不过,麻理子的娘家和自宅都位在古老的街道上——也就是老街。或许正因如此,附近不少信仰虔诚的老人家。麻理子的双亲和祖母算是例外,但至今仍有许多人家十分重视佛坛和神坛。

——这样也不错,麻理子心想。

她在堤防上停下脚步。堤防外一条大河流过,回头可望见从宽广的河口延伸出去的平静海面。夕阳照射下,眼前的城堡变成海面一道剪影。麻理子望着城堡拐了个弯,走下堤防。这一带是海拔零公尺的地区。

刚下堤防,晚风就停了。走在古老民宅并立的马路上,远方传来忙碌的钲鼓声,夏日祭典的练习似乎已开始。

虽然认为尊敬神佛,虔诚度日是好事,然而,在繁忙的日常生活中,往往容易遗忘神佛的存在。每年,麻理子都打定主意要慎重迎接新年,可是一到年底就各种杂务缠身,成天慌慌张张,最后拿「晴天再来大扫除」、「反正要回娘家,准备年菜只会剩下」之类的当借口,看着红白歌唱大赛,边写贺年卡。

要是能够像和志那般干脆,该有多轻松。

同样出身于这座城镇,但和志是在新市区长大。在和志老家那一带,与其他地方的卫星都市相差无几。和志的双亲并不是当地人,退休后立刻搬到出生地附近的都会区。公婆的作风干净俐落,相处起来十分轻松,不过居然如此干脆,麻理子仍不免诧异,甚至有些欣羡。她心中暗忖,在老街长大的自己,绝不可能那么洒脱。

麻理子提着装有娘家给的蔬菜的托特包,沿土墙前行。经过覆上石板的水沟后,出现一道老旧木门。打开进去,便是浴室和别屋之间的空地。

空地大小适中,以前祖母当成晒衣场。此处曾是烧洗澡水用的锅炉添柴口,如今用有所损伤的混凝土封起来,摆着瓦斯桶,还有一大堆木材和砖块杂乱堆在一起。和志保证会再整理,真不晓得哪天才会兑现。

麻理子苦笑着。暮色笼罩的中庭深处,忽然传来啪一声。

别屋另一边的水井,搭配和志刚完工的全新藤架。麻理子听到的,似乎是来自水井附近,轻轻拍打濡湿物体的声响。以砖块绕着水井围出的用水处,又加上十五公分高的圆形矮墙,里头没有水。那是从矮墙里传出的吗?

麻理子讶异地走近。盖好没多久就出现苔藓的用水处没任何影子,周遭也以砖块和石头整顿过。和志利用砖块在树木根部圈出一个空间,种植花草。往昔在水井的一侧,有一处以石头垫高,盖着祠堂。拆除祠堂后,只留下一个踏脚石大小的石头,使用泵浦打水时,可踩着施力。

离开娘家前,下了场小雨,因此用水处一带有些濡湿。看不见声音来源留下的痕迹,只闻到微微腥臭。麻理子疑惑地环顾四周,注意到地上的羊齿草发出声响,轻轻摇晃——那会是青蛙之类的生物吗?

麻理子暗自揣测,转身踩着踏脚石步向主屋,打算从洗脸处旁边的后门进厨房。此时,背后再度传来微弱的啪一声。

这一年夏季,雨下得很少。此地原本就少雨,但比起往年,又下得更少。不仅如此,还非常炎热,于是和志的水井大大派上用场。

麻理子十分担心水井会干涸。不过,水位虽然仍上上下下,却不曾少到令人困扰。麻理子用井水浇花和庭院的树木,到了傍晚,则在中庭四处洒水。这么一来,拂过河川而来的晚风会更宜人。

「很感谢我吧。」

「感谢、感谢。」

和志一脸骄傲。博得来访的岳父母称赞后,他益发志得意满,着手整顿位于主屋和别屋之间,祖母留下的晒衣场。重新铺上混凝土,立起藤架,以塑胶波浪板搭建屋顶。于是,停在狭窄玄关的脚踏车,移到后面的木门入口。不必在意气象报告,也能晾干衣服。对于得出门上班的麻理子来说,真是帮了大忙。

「要是能在庭院喝茶就更棒了。」

听到麻理子的期望,和志蹙眉应道:

「别讲得那么简单。你是希望我继续整顿中庭吧?我虽然有心,但那些踏脚石重到一种境界,我一个人搬不动。」

麻理子冷哼一声。趁傍晚还算凉爽,她往水井的用水处矮墙坐下。和志忙碌地除着杂草。

「百里香不知何时枯掉了。」

种在井边的百里香,初夏开完花便枯萎。

「听说百里香撑不过夏天,花谢后我特别修剪过,看来还是不行。」

和志认为适合夏天的唐菖蒲结了花苞,却没绽放,就这么枯萎。他在花坛栽种形形色色的花,但全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由于花坛里的植物都发育不良,中庭弥漫着荒废的气息。

「夏天对花朵来说,真的这么热吗?」

「今年更是特别热。」

是啊,麻理子颔首,接着起身。差不多该准备晚饭了。

「啊,我妈问你盂兰盆节能不能休假?」

和志低着头应道:

「如果大哥要回来,我就配合他的时间休假。」

了解。得到和志的答覆,麻理子步向主屋。途中,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转往别屋。由于晚风吹拂和洒过水,中庭虽然凉快,但蚊子也开始出没。她打算替和志点蚊香。

刚要踏进敞开的别屋大门,奇异的臭味迎面扑来,她不自觉捂住鼻子。

「唉,这是怎么回事?」

麻理子呼唤和志,边梭巡四周,但没发现任何不对劲。

「怎么啦?」和志悠哉的回应传来。

「有奇怪的臭味,你没放会臭掉的东西在别屋吧?」

屋内笼罩着令人作呕的强烈腥臭。麻理子检查桌椅下方,没找到异常之处。然后,她忽然发现铺着白色耐火砖的地面有着斑斑水渍,从门口一直延续到杂物胡乱堆积的别屋深处。

「有东西在里头。」

麻理子大喊,背后传来一句,「什么东西?」回头一看,和志一脸惊讶地走向她。一踏进别屋,他不禁皱眉。

「这是怎么回事?」

「有东西跑进来。你瞧瞧,有水渍。」

和志的视线沿水渍转向屋内深处。而后,他皱着眉检查屋内的隐蔽处。

「什么时候跑进来的?」

「既然残留水渍,应该没离开太久。」

从铺设砖块的地面,到和志改建一半放弃的泥土地,水痕一路延伸到屋内。深色水渍消失在纸箱之间,和志窥看纸箱缝隙。虽然搬开杂物确认状况,但视线范围内,没发现可疑的动静。

「讨厌,该不会是什么东西死在里面吧?」

「我才觉得讨厌——杂物挡住,看不清楚。」

「所以,我不是要你整理吗……」

好啦,和志应着,再度窥看阴影处的状况。麻理子打开电扇吹散臭味,顺便点上蚊香,告诉和志「蚊香放在这边」。狭窄的空间飘散出清爽的味道-

盂兰盆节过去,八月即将结束时,热浪终于远离。宛如配合夏天的脚步,中庭也有一番改变。树叶边缘变成褐色,似乎开始枯萎,每棵树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和志的花坛状况更糟,大半植物枯死,剩下的衰弱得可怜。

「到底是怎么回事?生病了吗?」

假日的中午,麻理子端茶给和志的同时,环顾中庭问道。拜托和志种植的罗勒和紫苏都在不知不觉间消失。

「我查过许多资料,可是找不出原因。」

和志尝试各种在职场上打听到的方法,却丝毫没改善。

一想到和志耗费那么多心血,麻理子不禁感到不舍。见植物纷纷枯萎,她便觉得之前庭院虽然缺乏整理,至少是一片绿油油。如今到处都变成褐色,当树叶掉落,露出光秃秃的树枝时,中庭简直形同废墟。或许是植物腐烂,中庭经常飘散着一股令人厌恶的臭味,有种病厌厌的感觉。

「要不要请专家来看一下?」

可是……和志含糊应一句。

「你将来不是想整理这边吗?」麻理子指着另一半的和风中庭,「而且,你不是说一个人挪不动踏脚石?既然如此,要不要趁这时候请熟识的花匠来处理?」

「话虽如此,可是我不晓得该拜托什么人啊。」

麻理子建议询问职场上往来的业者,和志皱起眉。麻理子想起,和志提过好几次与对方发生的纠纷。

让讨厌的业者进入日常生活空间,的确伤神,可是也不能随便找人。然而,麻理子娘家的庭院,只在玄关到大门口的走道设有花坛,没请业者来照顾。附近邻居中,虽然有依季节变换委托业者照顾庭院的人家,麻理子又觉得如此传统的业者十分棘手。看到一半是放着不管的和式庭院,另一半是外行人DIY的西式造景,对方想必会觉得很滑稽。

「这样下去,你不觉得不舒服吗?搞不好还会影响我们的健康。」

每逢假日,和志大半天都待在庭院,麻理子不禁担心他的身体。

然而,她更在意拆掉的祠堂。在那之后,庭院变得有些奇怪,她无法摆脱庭院慢慢腐朽的想法。

「总之,先找适合的业者来瞧瞧吧。」

麻理子拼命向和志倾诉。不久前,她觉得庭院有些怪怪的,现在更觉得整个庭院似乎哪里变得扭曲,变得荒废、变得病态——甚至变得阴惨。

「只是请对方来看一下,不会怎样吧?要是感觉不对,再换其他人就好。只要能找到适合的业者,之后或许能帮上不少忙。」

说的也是,和志好不容易同意。接下来,他花了一些时间在电话簿和网路上搜索。三天后,他告诉麻理子,对方会在下周日上门。然而,到了前一天,同事家里出状况,和志临时得去代班。

「麻理子,对不起,拜托你了。」

虽然想抱怨和志把事情推给她一个人,但本来就是她提议找专家来,只得不甘不愿地点头同意。

隔天下午,姓堂原的业者来访。对方开着车身印着「堂原」二字的小货车,年纪与和志差不多,而且晒得很黑,身强体健,浑身散发着体育系风格的开朗气质。

「麻烦你到后院木门附近看一下。」

要从玄关到后院,得穿过家中。麻理子带着堂原往前走。堂原背起背包,态度殷勤地跟在后头。

「搞不好根本没问题,大概是今年夏天太热的缘故。」

「可是,庭院里的树木全枯了,今年没热到这种地步吧。」

「咦,全枯了吗?」

和志到底怎么向对方说明的?麻理子连忙解释:

「是从树梢开始枯萎,花坛的状况也不好。」

为了和志的名誉,麻理子又补上一句:

「到春天为止都还满有精神,每种花都开得漂亮。」

「那么,是缺水吗?」

「每天早晚都会洒水——啊,基本上都是我丈夫在照顾,那是他的兴趣。」

是吗?堂原笑道。

「他不知为何忽然产生兴趣,便依喜好改造我祖母留下的庭院,你可不要吓到。明明是这种老房子,他却在水井旁铺红砖,并装上泵浦,立起藤架,变得乱七八糟的。」

「那很厉害啊。」

堂原像是找到同好,露齿一笑。麻理子松一口气,看起来不是难相处的人。「到了。」麻理子打开木门,堂原应一句「打扰了」,便通过木门。他抬头一看,高声问:

「哦,这也是你丈夫做的吗?」

是的,麻理子笑着回答。

「他今天不在吗?真想当面聊一聊。」

「我会转告他。」

堂原走到晒衣场,环视庭院一圈。

「哎呀,真的都枯掉了。」

他的视线停留在别屋上,再转向水井。

「这些全是你丈夫……」

堂原忽然打住,僵在原地。

「怎么?」

不,堂原狼狈地回望麻理子,神情僵硬地说:

「呃,请让我确认一下。」

好,麻理子点头同意。堂原随即放下背包,步向主屋。他检查树梢变色的树木,接着蹲下观察土壤的状况。同时,他频频偷觑身后。

「是什么问题呢?」

麻理子忍不住出声。

「看起来是生理失调。」堂原有些心不在焉。接着,他询问麻理子浇水和施肥的状况。

「我不是很清楚详细状况,不过,我丈夫都是用井水浇花。如果没值夜班,他会早晚各浇一次。肥料放在别屋。」

麻理子打开别屋的木板门。堂原似乎有些畏缩,只看一眼,立刻离开门口。他不知为何有些沉不住气,像是很想赶快办完事回去。不过,他仍从背包拿出一些工具,调查几个地点的土壤,接着还以泵浦打水,检查井水。然后,他打开水井盖,查看井里的状况。

「我认为问题在此。」

堂原关上水井盖,将工具放回背包里,说道:

「井水应该就是原因。请暂时用自来水浇花,量愈多愈好,像要把所有树木从头到尾洗一次。」

同时,他一副想立刻走出木门的样子。

「请等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座井是半咸水。」

什么?堂原不理会想继续追问的麻理子,打开木门,深深行一礼。

「我告辞了。」

「请等一下,费用……」

「没关系。」

堂原丢下一句,便走出木门,只留下麻理子在原地发愣。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向下班回家的和志说明时,麻理子话声愈来愈激动。一个人被丢在庭院里,然后一头雾水地煮晚餐,她愈想愈火大。等到一起吃晚饭,她已无法压抑心中的怒气。

「他说水井有问题?」

「好像是,我忘记他说是什么问题了。」

「到底是什么问题呢?」

「那人不行,再找更亲切的业者吧。」

麻理子留下低喃着「也对」的和志,离开餐桌准备洗澡水。和志洗澡期间,她着手洗碗,依然一肚子气。

——明明一开始那么亲切。

说什么想跟和志聊一聊,一到庭院,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简直像在逃命。

——所以,一定要找到好的业者才行。

直到泡澡时,麻理子终于静下心思考。幸好是在改建庭院之类的大工程开始前,要是那种态度的业者长期出入家里,实在受不了。这次是个好机会,来找值得信赖的业者吧。

麻理子深深叹一口气,浴缸旁的窗外忽然传来啪嗒一声。她歪着头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啪嗒、啪嗒,像是什么东西在跳动,而且就在窗外。

麻理子想确认状况,于是打开装毛玻璃的窗户。令人窒息的腥臭味飘进来,她惊讶地以毛巾遮住口鼻,窥探窗外的状况。外有铁窗,瞧不清下方。麻理子好不容易才看见发出啪嗒声、带着黏滑感的影子,像被丢在陆地上的鱼般弹跳。

「唉,外面有什么东西!」

麻理子朝厨房大喊,接着听到和志的回应,和前来浴室的脚步声。同时,啪嗒声停止。

「怎么啦?」

麻理子向探出头的和志解释:

「之前看到的,会发出臭味的东西就在窗外。」

咦?和志连忙缩回身子,接着立刻打开厨房后门。麻理子听见他走到庭院。

「麻理子,那东西在哪里?」

和志从开了一半的窗户露出脸。

「窗户下面,感觉满像鱼。」

麻理子在浴缸里回答。接下来,她听到和志搜索周围的声响。

「什么都没有——不过有水渍,气味和之前一样。」

「对啊。水渍延续到哪里?」

「到围墙旁就不见了。影子挡住看不清楚,我去拿手电筒。」

听和志这么说,她叹一口气,身体沉入浴缸。

——真是的,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再度大大叹气时,听到啪嗒一声。她转向声音来源,是窗户的角落。老旧木框装上毛玻璃的窗户,为了采光和换气,宽度和整间浴室一样,不过开的位置很低。透过毛玻璃,麻理子看见浴缸对面的窗户一隅,和铁窗之间有东西蠢动。

在这里!本来想大喊的麻理子,全身僵硬。

那东西跳过玻璃窗和铁窗之间的狭窄空间,接着想跳到麻理子这边。先挣扎般蜷缩,在张开身体的瞬间往上跳,贴在铁窗上。麻理子看见那东西前端的细细分岔,用力缩起抓住铁窗,稍稍停留后忽然松开,掉到窗框,又缩起来——张开五根手指。

那不是鱼,显然是人类的手。是从手腕上方砍掉,还是扯掉?或许是被扯掉,因为手腕周围拖着短又轻飘飘的玩意。

那只手用力缩起,往斜上方跳,抓住铁窗。一松开就掉到窗框,发出濡湿的啪嗒一声。

麻理子想呼唤和志,却发不出声。她只好浸到浴缸里,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那只手缩起指头,稍微往上一跳,抓住铁窗又掉下去,发出啪嗒声响。

接着,那只手朝麻理子的方向过来——朝打开的窗户过来。

——得赶紧关上。

老旧的窗户没装纱窗,一旦那只手过来,没办法阻挡入侵。而且在这之前,麻理子会清楚看见那只手的全貌。

令人窒息的腐臭飘进来,麻理子伸出快麻掉的手摸索窗框。挣扎般跳动的那只手,仅仅离她十五公分。

麻理子颤抖的指尖摸到窗框。她屏住呼吸,一口关上窗户。半途中,窗户稍微卡住,发出喀当声摇晃一下,麻理子急急忙忙要上锁。由于窗户很久没锁,麻理子担心会锁不上,幸好稍微转动就确实扣住。

咦?窗外传来悠哉的声音。

「怎么啦?」

窗户!麻理子大喊。然而,当她这么喊时,窗外已没有任何影子。

和志仍在窗外找了一阵子,不过什么都没发现。只有窗户下方和窗框残留发出腐臭味的积水-

究竟看见了什么?麻理子无法向和志描述。不过,和志似乎发现麻理子有点奇怪,问她好几次,「还好吗?」虽然告诉和志没事,但那天晚上,麻理子失眠了,万一那东西进到家里……

在窗户和铁窗之间蠢蠢欲动,那东西的目的地,看来正是窗户打开的地方。麻理子无法摆脱那东西打算闯进家里的想法,坐立难安。她直觉认为,那东西从水井周围和别屋出发,花了大把时间抵达浴室。

之后,该不会进来家里吧?这么一想,就发现老旧的房子充满令人不安的缝隙。不是每个缝隙都大到能让那东西侵入,可是无法完全封闭这些缝隙,让麻理子陷入不安。而且,每把锁都非常粗糙,尤其是厨房后门,只有一个几乎没防范效果的门闩。那个门闩仅有不让风将门吹开的功用。

睡前,麻理子请和志在门外堆上砖头,拜托他找人代替隔天的晚班。面对麻理子的要求,和志又惊讶又抱歉,没把握地说「我问问」。按理,今天本来是和志的休假,但同事家有丧事,才临时去上班。那名同事接下来应该会休一阵子丧假。纵然不是这样,现在排班表如此混乱,实在不该再造成和志的困扰。

「即使找不到人代替,我也会尽量早点回来。」

和志这么告诉麻理子,隔天早上便出门了。麻理子睡眠不足,带着昏沉沉的倦怠感外出上班。然而,就算下班,她也不敢回家。一瞬间,她想回娘家住一晚,但这样只会让父母担心。

由于住得近,结婚后麻理子从没在娘家过夜。要是忽然跟父母说想回去住,他们一定会认为她与和志之间出了问题。

——可是,我还是……

麻理子在自家门口徘徊。因为犹豫着要不要回家,在公司拖拖拉拉,即使是白天较长的夏日也已天黑。历史悠久的巷弄微暗,各户人家都开了灯。窗户透出的灯光与街灯之间,只有麻理子眼前的自家没亮光。从漆黑的窗户可窥见屋内的黑暗。

——怎么办?

麻理子正在烦恼,背后忽然传来呼唤声。

「请问……」

麻理子吓得差点跳起来。她惊讶地回头一看,一个年轻男人站在身后。他似乎也被麻理子的过度反应吓到。

「不好意思,害你受到惊吓。」他随即眯起双眼,笑着道歉。

「呃,有什么事吗?」

老实说,麻理子很感谢对方拖延她进屋的时间。

「你或许会认为在这种时候造访太没常识——不过,你是不是碰到麻烦?」

咦?麻理子诧异地直眨眼。

「不好意思,你是……?」

听到麻理子这么问,男人害羞似地笑了。

「真的很抱歉,是园艺店的堂原老板拜托我过来。」

男人递出名片。麻理子接过,看到上头写着「营缮屋 苅萱」。

「你是尾端先生?」

「对,堂原是我的朋友。他说你可能碰到麻烦,要我无论如何来看一下。」

是上次那个园艺业者?

麻理子轮流看着自家和尾端,下定决心走向玄关。

「在这里不好讲话……请进。」

她走在低头致意的尾端前面,打开大门。踏进没开灯的脱鞋处前,她大大吸一口家里的空气,至少此刻没闻到那股腥臭味。

麻理子一开灯,便立刻将尾端带到客厅。

「堂原先生这么在意我家的事,我很意外。昨天他简直像逃走般离开。」

麻理子将麦茶端给尾端,开口道。

「唔,他的确逃走了。」

咦?麻理子惊讶地望向尾端,尾端微笑着点头:

「他承认是夹着尾巴逃走。」

麻理子轻轻倒抽口气。

——原来是这样吗?

这么一提,堂原是踏进中庭后态度骤变,莫非……

「堂原先生看到什么吗?」

这个嘛……尾端应道:

「关于这一点,他什么都没说,所以我也不清楚。」

「什么都没说?」

「是的。他有时会这样,然后都要我帮他收拾烂摊子。」

是吗?麻理子喃喃自语,接着起身。回到家后,她发现窗户没开,一把拉开窗帘。屋内笼罩在晚夏的热气中。麻理子犹豫片刻,想到至少有纱窗,便打开窗户。轻微的腐臭随晚风吹进来,她随意往后门一看,差点尖叫出声。早上排得整整齐齐的砖头柱子,从上方倒塌。那是沉重的防火砖,猫之类的动物不太可能推得动。

她从没像这时候一样,庆幸不是独自一人。

「……老实说,我的确碰上麻烦。」

麻理子事后回想,决定全盘托出,是看到尾端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虽然还是不敢说出在浴室目睹的东西,不过,她将臭味、水渍,有不明物体想从院子进入屋内感觉很不舒服,全部老实告诉尾端。最后,她连祠堂的事都说出来,或许是希望尾端理解情况多么奇怪。

「庭院彷佛遭到侵蚀。树木会枯萎,我推测是受到徘徊在庭院的那个东西影响。」

简直像受到诅咒——麻理子这么想,尾端却说:

「树木会枯萎是井水造成的。」

「堂原先生也这么说……」

「那座井的水,是半咸水。」

「什么意思?」

麻理子一问,尾端解释:

「是指混合淡水和海水。那座井的水脉,应该是河水。如果只有河水就没问题,不过,这里离河口很近,所以会混进海水。尤其是这一带的河水流速缓慢,会发生所谓的盐楔现象,河川底部会积存海水。」

麻理子吓一跳。

「混合海水的水,就这么进到井里。这一带本来就有不少半咸水的井。堂原认为,这是你祖母告诫不能喝井水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吗?」

尾端点点头。

「不过,府上的井水位频繁变动吧?这代表由于某些因素,导致河水直接流进井里。我想应该是受到海水涨退潮的影响,水位才产生变化吧。」

「那么,井里的水是咸水吗?我没感觉……」

麻理子虽然没喝过,但会用井水来洗脸和洗手。如果是咸水,没道理不会发现。

「半咸水,指的是含盐量从百分之○-○五到三-五的咸水。若是百分之○-○五的含盐量,不仅可以喝,也没任何咸味。」

「可以喝的咸水,也会害树木枯萎吗?」

「是的。不晓得府上井水的含盐量究竟是多少,但即使只有百分之○-○五的含盐量,仍会让对盐害没抵抗力的柑桔类、梅花之类的树木枯萎。」

而且含在洒出去的水里的盐分,等水一干,浓度会提高,上到地表。

「原来如此……」

麻理子叹一口气,接着问:

「河口的水流入井里,对吧?那么,是不是有生物混进来?」

「应该没有吧。」尾端一笑,静静地说,「或许是死物混进来。」

麻理子顿时无言以对,尾端继续道:

「海洋里有各式各样的东西。有人溺死,也有船沉没。无数的死亡沉淀在海底,随着涨潮,上到海面。有形的东西进不去水井,但无形的东西则从海底来到井里。」

麻理子思考片刻,又问:

「那很危险吗?」

「我不清楚,但堂原说很恐怖。恐怖到无法忍耐,他才会逃走。」

接着,尾端补上一句:

「堂原很少说什么东西恐怖的。」

麻理子点点头,望向中庭,看见堆积起来后遭到破坏的砖头。那东西想进到家里——为什么?

至少不是要威吓住在这里的人吧?只是想吓人,不会那么执着地寻找入口。

那东西进来家里,会发生什么事?

「你认为和拆掉祠堂有关吗?」

「如果在拆掉之前没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很难说无关。」

「那是不是要在原地重建祠堂……?」

不知道,尾端偏着头回答:

「要是以前的祠堂能够压制住,建造的人应该晓得怎么做才能发挥作用吧。请问有没有留下相关纪录?」

「不,我想没有……」

「若是这样,单纯盖个祠堂恐怕没实质效果。」

「那该怎么办?」

一想到那东西进到家里,躲在黑暗中,不知道会对自己做什么,麻理子就感到害怕。她最恐惧的,是要近距离目睹之前透过毛玻璃看见的东西。

「我建议填井。请神职人员来彻底祓除后埋起来,是最确实的方法。」

是吗?麻理子叹口气:

「我丈夫一定会很遗憾……不过,这也没办法。」

尾端轻轻一笑。

「那么,要不要考虑储存雨水?最近有充气式的雨水储存槽,应该能够装在水井里。」

这样啊,麻理子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装上后,还能使用泵浦吗?」

「当然。从外观看来,水井也像仍在使用。」

「请问……大概需要多少费用?」

「充气式的雨水储存槽不会太贵。至于管线工程,只要提出委托,堂原会给一个优惠价,为他昨天的态度道歉。如果你丈夫愿意帮忙,想必会更便宜。」

尾端露齿一笑,麻理子跟着轻轻笑了。和志与专家一起工作,水井再次复活——光是想像,麻理子便觉得是开心的情景。

「那就麻烦你了。」

幸好早打算要整修家里,还有一些储蓄。而且,这个夏天拜水井之赐,水费省下不少。

「可以麻烦你替我委托堂原先生吗?」

「好的。」

尾端笑着向麻理子轻轻点头致意,留下一句「那我告辞了」,便站起身。

麻理子这才发现,尾端一离开,今晚家里只剩她一人。堵在后门的砖头倒塌,她实在没勇气独自在夜晚的庭院里重新堆好砖头。

这些事一口气浮现在麻理子脑海,她想自己一定露出窝囊的表情。像是要安抚麻理子,尾端再次笑着说:

「请告诉我,哪些门窗让你不放心。就当是我突然上门打扰的赔礼,我会替你修好。」

「咦?可是……」

尾端打断麻理子。

「请交给我——毕竟我是做营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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