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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吃完寿司来点巧克力薄荷冰淇淋

「哎呀,你们没听说吗?齐藤老师休了长假呢。」

「嗄啊啊啊?」

「咦咦咦咦?」

隔天,一同造访保健室的我和衣绪花,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惨叫。

我看向衣绪花的脸庞,只见她用双手按住了嘴,正在打量我的反应。她的眼神像是在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于是用眼神回应:「我也很想知道。」

「如此这般,现在是由我来代班。她休了长假去国外旅行,真教人羡慕呢。」

代理老师是一位散发着和蔼氛围的中年妇女,她对着我们露出了温柔的微笑。当然,她对我俩的来意一无所知。

我们不敢轻易开口,就这么离开了保健室,随即十万火急地联络起佐伊姊。

「喂喂──我是你的保健室,也是你友善的驱魔师,齐藤佐伊喔──」

智慧型手机的喇叭传出了耳熟的说话声。另一头似乎开启了视讯镜头,也不晓得她是用什么脸──不对,佐伊姊正顶着一如往常的面孔,对我们挥手致意。

「就是因为你不在保健室,我才会打这通电话啊!」

「我不是说了吗?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保健室呀。」

「这什么鬼逻辑啊……」

「逻辑是很重要的喔。毕竟所谓的恶魔,其实是一种『概念』嘛。」

我想知道她人在哪里,于是将视线挪向佐伊姊身后的背景。

那明显是一间木造的室内空间,还挂着许多写有鱼类名字的木牌。

「你那边怎么看都是寿司店啊?」

「是说,我没提到吗?我接下来要去英国喔、英国。」

「你根本是只字未提啊!说起来,你不是叫我们今天来找你吗?」

「嗯──有这回事吗?哎呀,是因为牛津大学挖出了和恶魔有关的最新史料,大英博物馆的研究小组才把我叫过去呢。我也差不多到了该写论文的时候,所以这是一场及时雨呢。如此这般,我现在人在成田机场,正在不会回转的寿司店里用餐喔。啊──玉子烧寿司真好吃。」

「明明做着很成年人的消费,用餐的偏好却是个小孩子……是说,原来你真的会写论文啊。」

「小弟,我们都是老交情了,你这种说法也太没礼貌喽。」

「现在哪还能管礼不礼貌?你打算拿衣绪花怎么办啊!」

「哎呀──关于这方面,我也以研究人员的立场做过一番思考,摸索着该怎么处理才是最佳方案呢。而我以天才般的头脑所得出的结论如下──」

佐伊姊用长长的食指摘掉了虾子的尾巴,并这么说道:

「这次的事件,最适合由有叶小弟出面解决。」

「你说适合出面……该不会……」

「哪有什么该会该不会,小弟,你要帮她驱魔啊。」

「你在说什么啊!我根本办不到啊!」

「我说过了吧,总之先厘清衣绪花同学的心愿,然后再帮她实现,最后就大功告成啦。别怕,你一定办得到──不对,这件事非你不可。」

「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

「等吃完寿司之后,我就得去检查随身行李了,所以我长话短说。」

佐伊姊没理会我的反应,在画面里竖起了三根指头。

「我就赐你三个锦囊吧。这既是驱魔师的基本功,也是集大成喔。」

我只能凝神倾听。

「第一点──恶魔是一种概念,是以只要喷出了火焰,就无法透过物理层面的手段灭火。你只能想办法厘清成为原因的愿望。重点在于及早预防和因应,懂了吗?」

「……大概懂。」

「很好。接下来是第二点──恶魔试图以喷火的方式实现愿望,这代表火焰和衣绪花同学的心愿有某种概念上的共通之处。你要找出那个症结。」

「我哪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症结啊?」

「哎,你就多花点时间思考吧。然后是最后一点,这也是最重要的部分──正因为是一种概念,所以恶魔总是依循逻辑采取行动。在提出『解答』的时候,可要『凑齐所有的条件』喔。」

「等等,那是什么意思?」

看到我露出困惑的神情,佐伊姊轻轻一笑。

「放心,不会有事的。你可是那个──夜见子的弟弟呀。那就这样,拜托你啦!」

说完,她便从手机的萤幕上消失了。

「她挂断了呢……」

衣绪花露出了看似不安──不对,是略带同情的眼神朝我看来。

「哎,可恶,这人居然就这样把事情丢了就跑!这个魔鬼!恶魔!保健老师!」

我虽然发泄了一番,但手机的画面依然是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回应。

「该……怎么办呢……」

「唔……」

我俩再次面面相觑。

老实说,我是真的觉得少了一个靠山。

因为我一直认为,只要把她交给佐伊姊,佐伊姊就能想办法摆平。

「算、算啦,佐伊姊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总有一天……指的是多少天之后的事?」

「呃,短则一周,长则一个月之类的……」

「这不行啦!」

听到衣绪花突然大喊,我整个人被吓得弹了一下。

逼近过来的她面无血色,原本雪白的肌肤看起来更为白皙。

「『不行』是什么意思?」

「总之就是不行。得快点──得尽快处理掉火焰的问题才行。」

她虽然没说出理由,但那焦急的脸庞说明了她身陷艰困的处境。

像我这样的外行人,理应不该淌这种力有未逮的浑水。但与此同时,让人上了贼船却眼睁睁看着它就此沉没,也会让我感到良心不安。

哪种做法才是不负责任?我在想了一会儿后得出了结论。

「……我知道啦。既然佐伊姊人都跑了,就得由我来驱魔了吧。反正只要找出你的心愿就行了,嗯,没问题的。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我逞强地回应道──这既像是在含糊其词,也像是在敷衍了事。

尽管如此,衣绪花原本绷紧的脸庞依旧逐渐放松,最后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好的,那就麻烦你了。」

看到她与迄今大不相同的坦率神情,我感觉自己的体温正在逐渐升高。

「……我们开个作战会议吧。」

「作战会议?」

「有很多事情需要商量对吧?在学校不方便聊这些,得找个地方……像是周六或是周日……总之挑个衣绪花没有工作的日子……边吃边聊之类的……」

我在说到一半的时候,其实就隐约察觉到了。

这简直像是──

「你是在邀我约会吗?」

「才不是!」

「太好了,如果你敢说是,我早就把你摔出去了。」

「麻烦你用物理层面以外的方式抱怨。」

「破坏人体属于生物课的范畴,所以没有问题。」

「我也是有支配自己身体的自由啊。」

「这是公民课的范畴吗?」

「硬要说的话是道德课吧。」

「哎呀,我没有上过这门课的印象呢?」

「希望你能回小学把这堂课重修一遍。」

「总之,我明白详细谈论的必要性了。我之后会再通知你有空的日子。就这样,解散。」

先前那坦率的态度不晓得跑哪里去了,她再次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下令后,便转过身子离去。

明明只是迈步前行,她的背影却散发着王者的威严。

真是的,我这下可是误闯侏罗纪公园了。

总之,把被交办的任务好好完成吧。

这就是我该好好思考的事。



「你让我等太久了。」

站在碰头地点的她正扠着腰,用手直指着我。

我们居住的逆卷市,是紧邻河川和海洋的港湾都市。

校歌歌词也有提到的逆卷河位于城镇的西北侧,在邻近河川之处,则有着与购物中心共构的逆卷车站。而车站前方的纪念碑,就是我们今天的碰面地点。

这座纪念碑似乎是为了纪念以前的歌手设立的,上头刊载着歌手的照片和歌词。或许有朝一日,衣绪花也会像这样被人设立纪念碑呢──我漫不经心地这么想着。

「不不,你这话说得太过头了吧……」

「我可是个模特儿,模特儿是很忙的,你难道不晓得吗?」

「我当然不晓得,而且距离集合时间还有三十分钟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想想,我用以等待你的这段时间,是不是还能拿来做些其他的事?」

「呃──像是打开游戏领取登入奖励之类的?」

「你该不会其实很闲吧……?」

「要奉陪驱魔活动还不成问题啦。」

我对着傻眼的她耸了耸肩说道。

让人害怕的是,即便展露这般态度,她的身段依然洗炼得让人不禁屏息。

她穿着露肩的纯白色……应该是连身裙吧?笔直剪裁的脖颈一带,绣上了蕾丝花纹。裙摆采斜切设计,在映出独特轮廓的同时,也强调了她姣好的身材。她脚下穿着红色的运动鞋,明明是看似平凡的款式,红与白的对比却给人时尚的感觉,真是不可思议。而即便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那对小巧的圆形耳环也隐约在视野中留下了摇曳的影子。

虽说身上的配件带来了形形色色的印象,但主角终究还是衣绪花。她像是吸收了身上的服饰之美,全数转化为个人的魅力一般。

「这点小事一点也不重要,我们快点出发吧。」

「明明是你先开口抱怨的,真亏你还结束得这么果断……」

她丝毫没把我的感想放在心上的样子,迳自跨出了步伐。

我追着她那几乎要在柏油路烙下脚印的强劲脚步,像是当了一回调查野生动物的学者似的紧跟其后。

「呃──我们要去哪里?」

「我有一间常去的咖啡厅,在那边应该就能静下心聊天了。」

常去的咖啡厅──这种说法对我来说相当新奇,让我涌上了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就算就读同一所学校,住在同一座城镇,衣绪花也肯定和我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吧。

「所以说,目前的进展如何?」

然而,即便思绪宛如气球般飘忽不定,与之相系的绳索却仍牢牢握在衣绪花的手里。

「我姑且调查了一番……」

我边走边亮出了手机。

既然都拜领了驱魔师的头衔,总不能对恶魔的知识一无所知。而我的手边则是有着文明的利器,光是用搜寻引擎随便找找,就能找到五花八门的资讯。

绝大多数的资讯都如出一辙,像是会告知不为人知的真相啦、会消灭敌人啦,不然就是会变成符合喜好的异性来满足欲望之类的。而在大部分的网页里,都会附上形象诡谲古怪的怪物插画。附身在衣绪花身上的,难道也是同样恐怖的存在吗?想到这里,我的背脊突然一凉。

只不过,这些资讯都没能带来解开谜题的线索。

不管我怎么调查和恶魔有关的资讯,就是查不到「驱魔的方法」。不对,我确实是有查到驱魔的手法,但那些方法不外乎是阅读圣经或是高举十字架之类的,怎么看都不会有效。

得找出概念上的症结。

如果要按照佐伊姊交代的方式去做──

「大概……得多瞭解衣绪花一点呢。」

「好下流的说法。」

「饶了我吧,我也不是自愿想知道的。」

「你说什么?要对我更有兴趣一点啊。」

「这下还真是进退维谷……」

听到我这么嘟嚷,衣绪花那高挺的鼻子登时翘了起来。

「哎,但还是得有所进展才行。那么,你有什么想问的?」

所幸她终究还是有合作的意愿,这让我稍稍松了口气。从她的态度来看,我有时真搞不懂衣绪花到底想不想解决这件事。

「嗯……我想想啊。」

我边走边思索了起来。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喷火的?」

「我记得──应该是在拍摄春夏服饰的时候。在刚开始拍摄的时候,我和造型师讨论了该如何穿搭的话题,而我的身体就是在那时发烫,意识变得模糊,然后……火焰……有少许的火苗延烧到灯箱上头,酿成了一场大骚动呢。大家都以为那是灯泡过热的关系,没有深究下去的样子……」

我试着想像当时的光景。若没有亲眼目睹过,想必是难以相信有人会从体内喷出火焰的吧。

「那么,你有什么烦恼吗?」

「除了恶魔之外就没有了。因为我很完美。」

「不不,再怎么说都会有几个烦恼吧?像是和朋友吵架啦,或是和家人──」

「我没有朋友。」

真是教人意外。我以为当上大红大紫的模特儿,理应就能享受着充实的人际关系啊。

「请别露出那种感到意外的表情。」

「我没露出那种表情啦。」

「那你现在露出的是什么表情?」

「……抱歉,我果然还是感到很意外。」

她敏锐得像是会读心术一样。不对,是我太容易反映在表情上了吧。

「那你没有……像是想多交些朋友一类的愿望吗?」

「朋友是要自己挑选的。况且,我没空和别人玩扮朋友游戏。要是有那种时间,我宁可多钻研些服饰相关的知识。老实说,我连现在也不想浪费……」

她两端的唇角加强了力道。老实说,我也不是真的很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但就她给出的回应来看,「忙碌」似乎并不是为了打发我而随兴编织的借口。

不过,扮朋友游戏听起来倒是有点刺耳。

衣绪花像是读出了我的心思,有些尴尬地说了下去:

「……不是只有我这样而已。大家都散发着十足的火药味──因为那是个严格的世界。」

「火药味啊……」

这个词汇果然会让人联想到火焰。难道说,是因为竞争对手的关系而引发的吗?

「那个……不好意思……」

就在我深入思考的时候,有人突然向我们──不对,我花了一点时间,才发现那人是在向衣绪花搭话。

「您好,有什么事呢?」

但衣绪花看起来并不慌张,立即做出了回应。

向她搭话的似乎是一名女子。虽然个头娇小,但就打扮来看,似乎已经是社会人士了。她的年纪大概和佐伊姊差不多吧。

等我回过神来,衣绪花已经停下脚步,而我则是回头看着她们的互动。特地绕回去感觉有点奇怪,还是保持一段距离观望吧。

「那个……你是小衣绪花对吧?」

「是呀。」

衣绪花露出了甜美的微笑。那比我迄今看过的任何表情都还要更加温柔而温暖。

「好厉害!我一直有在关注你!咦,本尊也太可爱了……而且穿搭好有型喔……」

「谢谢你。姊姊您的罩衫也很好看呢。」

「这是我春天在叙话购买的。因为小衣绪花在杂志上也穿了这一件……」

「这件很适合您呢,真令人羡慕。」

「你、你过奖了。那个……能和你拍张照片吗?」

「当然可以了。」

说着,衣绪花将脸庞凑了上去摆好姿势,而女子也取出了手机拍照。我不晓得衣绪花摆出了什么表情,但那肯定是无懈可击的营业式笑容吧。

「谢、谢谢你!我可以和朋友炫耀这张照片吗?像是上传到社群网站之类的……」

「我不晓得这有没有炫耀的价值,但您随意使用无妨。」

「请别这么说,我会当成传家之宝的!」

女子看着手机,像是打从内心感到开心似的迈出步伐。在看到她走远后,我才回到衣绪花身旁。

「不好意思,谢谢你特意保持距离。」

「不会,我也怕惹麻烦。不过,我吓了好一大跳呢。原来你真的很有名啊。」

我再次伴随着衣绪花的脚步,跟在她的身旁。

「没这回事。我其实很少被人叫住呢。」

她哼了一声,像是在自嘲似的笑了笑。

她的笑容让我莫名地感到难熬,于是我开口称赞道:

「你完美的应对又让我吓到了一次。」

「那还用说?虽说相当罕见,但我既没办法预测什么时候会被叫住,也不晓得对方会从何时开始注视我呀。」

「即便是年长许多的人,也成了你的粉丝呢。」

「是呀。我也经常被人说『这很少见』,我虽然把这当成好事看待……但也希望能多些同龄人支持我呢。」

衣绪花说话的口吻简直像是制作人一类的职业人士。我隐约觉得自己更瞭解她了──衣绪花总是表现得四平八稳,而且处事成熟,在拍照或录影的时候更是如此。正因为处处呈现出完美的形象,所以才会给人难以接近的印象吧。

「请你别误会了。」

「误会什么?」

「虽然没有朋友,但这并不代表我很孤独。不仅有像那位小姐一样的粉丝支持着我,也有许多人和我一同工作……哎,但也有些后遗症就是了。」

「后遗症?」

「像是跟踪狂之类的。」

我不禁哑口无言。

「有这么严重的烦恼就早说啊!怎么还要问了才讲!」

「不,我对这件事其实不怎么烦恼。」

「哪可能不烦恼啊?」

「也不晓得那人是从哪里打听到的──我曾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遭到埋伏。对方身材高挑,穿着宽松的黑色连帽上衣,不仅用帽子遮脸,还戴上了黑色的口罩,所以看不出对方的长相。就只是这样一件小事罢了。」

「也打扮得太像『可疑人物』的范本了吧,不觉得这反而很奇怪吧?」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但对方就是做那种打扮……」

那身行头让我莫名联想到在书上读过的黑魔法师。愈是深入思考,就愈觉得这件事处处和恶魔脱不了关系。

「这样啊……你应该很害怕吧。」

「我不怕呀。说穿了,这代表我成了一个让人忍不住化身跟踪狂的模特儿呢。」

「你的想法积极过头了。」

以衣绪花的条件来说,男人会为她动歪脑筋其实也是无可厚非,但我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况且,我可是很强的。」

听到她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这么说,我不禁严肃地给予忠告:

「我知道你有练过武术,但和人高马大的男人正面冲突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遇上这种状况,还是逃跑比较好。」

衣绪花没有回答,而是停下脚步,窥探起我的面孔。

耳环离我好近。

她的眼神射穿了我。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会担心啊。恶魔虽然很可怕,但人类也不遑多让呢。」

「哦……」

衣绪花没有别开视线,看似困惑地凝视着我。

而就在她看了好一会儿后──

衣绪花像是察觉了什么似的,蓦地回头看去。

「呀啊!是跟踪狂!」

「在哪?」

「在、在那边!」

我将视线投向她手指的方向。马路的另一侧虽然有着熙来攘往的人群,却看不到打扮可疑的人物。尽管如此,我还是跨出一步,挡在她的身前。

她纤细的手指抓住了我的手腕,躲到了我的身后。

我没看见打扮得一身黑的人物,到底在哪里?要是对方发难该怎么办?我打得过吗?应该没办法吧。总之得先离开这里。

我握住衣绪花的手。她的体温如常,也没看到蜥蜴的身影,看来暂时不用担心喷火了。

「我们走!」

我拉着她的手,准备迈步狂奔。

不对,我明明跨出了步伐,却跑不起来。

不知为何,她站在原地,并没有要移动的意思。

我转头一看,只见衣绪花歪起了嘴角,朝我看了过来。

「……难道说……」

「嗯,我说谎了。」

「饶了我吧……」

我登时浑身乏力,放开了她的手。

「我的演技也挺精湛的吧?」

「都搞出这出闹剧了,我哪还会称赞你啊!」

「不过,我是真的为跟踪狂的事感到困扰喔。」

「你刚刚不是说过没为此感到困扰吗?」

「还有另一件事也是事实。」

「哪件事?」

我忍不住语气不善地回应道。

「那就是──有叶同学是真的在担心我呢。」

没必要用撒谎的方式确认吧?老实说,我原本是打算生气的。

但看到她淘气的笑容后,这些话语就全卡在胸口上头了。

衣绪花看似满意地点了点头后,「啪」地拍手说道:

「决定了,我要变更计画。」

说完,她便朝着与先前相反的方向走去。

「咦?等、等等,你要去哪?」

在她回头的同时,那头长发也随风飘逸。

「就让你多认识我一些吧。」



衣绪花将我带到的地方,是进入车站大楼后的某间服饰店。

在这巨大的购物中心里,与时尚有关的商店可说是难计其数。

她在其中一间商店停下脚步后,便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

「欢迎光临──……啊,原来是小衣绪花啊──」

「要小姐,好久不见。」

面对亲昵地出言搭话的店员小姐,衣绪花端正姿势行了一礼。

店员小姐似乎有拖长语调的习惯,她的浏海留长到遮住了一边的眼睛,后方则是剃得偏短,给人深刻的印象。她所穿的服饰多半是这间店家的商品,整体看起来也是相当有特色,给人时尚感十足的感觉。真不愧是服饰店的店员啊。

以厚实塑胶片制成的名牌上,写着金子要这三个字。

而无论是刚才的应对还是采取的姿态,都能看出衣绪花的表面功夫确实是做得无懈可击。

「怎么啦?你真的很久没来了──呢。」

「我今天带朋友来了。这位是在原有叶同学。」

「您好。」

我姑且颔首说道。我很不习惯这种状况,真是尴尬得要命。

「你有朋友?」

「没必要这么惊讶吧!」

「抱──歉。不过这真的是头一遭呢。」

看到要小姐夸张地仰起身子的反应,我险些就笑了出来。看来表面功夫就算做得再周到,也还是有无法遮掩的部分啊。要不然,就是店员小姐的交情和她是真的很好。

「所以说,你把这位朋友带到我们这间为女士服务的店家,是有什么事呢──?」

「店里还有时装手册吗?」

「啊──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呀。是要春夏服饰的那本对吧?当然有喽──」

要小姐露出了贼兮兮的笑容,先是消失在内场一阵子,随后便搬了一本厚重的册子回来。

登上书封的,是一名身穿白色连身洋装,展露微笑的女子。她艳红的双唇让人印象深刻。

「呃……这是型录吗?」

「差不多是那个意思。总之,你先拿起来看看。」

在衣绪花的催促下,我翻开了书页。

只见和封面相同的女子摆出了姿势。

背景看似是一片绿,但其实看得出女子置身于森林之中。这究竟是在哪里拍摄的?叶片带着难以置信的深绿色,莫名有种人工的氛围。而在图片的正中央处,摆放了一张用玻璃打造的长凳,女子便是站在长凳上头。她像是一名征服者,散发着气宇轩昂的气息。女子宛若贵族般,以一只手优雅地拎着裙角,另一只手则是握着装了红色机壳的手机,彷佛捧着一颗苹果似的。

这时,我蓦地察觉到。

那件连身洋装上头有着和衣料同色的雪花刺绣。

「这是衣绪花啊!」

我怎么会一直没发现呢?那件衣服和衣绪花穿在身上的一模一样──而为封面和目录添彩的那名人物,当然也是衣绪花本人了。

「没错,就是我。」

她以得意万分的态度挺起了胸膛,这让要小姐出言调侃道:

「小衣绪花看起来超开心的呢──」

「我、我才没有开心!是因为有叶同学说想多瞭解我一点,我才会让他看的!」

「哦──原来你们是那样的关系呀。」

要小姐捉弄着衣绪花的态度。这两人果然是是感情融洽的老交情吧。

「不,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有叶同学,你也否认得太快了吧?你应该要露出喜不自胜的表情,然后喃喃说着:『但对我来说,衣绪花同学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才对呀!」

「这种谣言还是能免则免比较好吧?」

「这……或许你说得对……」

「不过,书上的你气质完全不同呢。我也是因为这样才没发现的。」

我这么陈述感想后,她原本不服气的表情旋即一变。

「对吧对吧?为我表现的功力之强感到敬畏吧。叙话的春夏服饰是以『白雪公主』作为主题,所以展露出来的表情不仅要显得高贵,还要兼具朴素和牺牲奉献的感觉。除了要让连身洋装的轮廓看起来更为美观之外,由于还得让读者对刺绣也留下印象,我可是对姿势下足了工夫呢。」

「叙、叙话?那是什么?」

我跟不上衣绪花说明的内容,只得回问了一句。

闻言,店员小姐将手指指向了上方。

「啊……」

我抬头一看,便在收银台上方看到了店家的招牌。

阳刻在板子上头的英文字,拼出了这样的字句。

NARRATIVE(叙事)-TALE(童话)。

「叙事童话,简称叙话。本店的设计宗旨为『只属于自己的故事』,虽然乍看之下走的是主流风格,但其实也融合了童话元素,设计了许多极具玩心的细节喔!我们品牌融合了现代人的生活模式,让穿上的人都能成为故事里的主角!」

店员小姐摆出了玩闹般的态度,说明的内容却井井有条。总觉得她就像个观光胜地的导游。

「哦,真厉害啊。」

「咦──有很厉害吗?」

「正是如此!」

我随口称赞了一句,店员小姐回应得有些懒散,而衣绪花则是反应激动。

「乍看是平凡无奇的衣物却藏着只有穿上之人才能明白的细节和情境让他们在社群网站大放异彩也因而闯出了爆红的人气但还不止于此光是穿上这家的衣服就能在日常之中置身于创作的世界应该说能打造出这种世界观的首席设计师手冢照汰先生真的是个天才无论是创造概念还是穿搭的变化都是信手捻来简直像是个魔法师──」

眼见衣绪花连珠炮似的这么开口,要小姐呵呵地笑了。

「出现啦,你还是老样子。谢谢你这么支持我们家。以一介店员的身分来说,能被伊藤衣绪花赞誉有加,我也是与有荣焉呢!」

我完全没听说过呢。

只要是这个镇上的居民,想必都一定曾来过这栋车站大楼购物过吧。我自然也不例外,而且也经过大楼前方无数次,理应对这里很熟悉。

然而我不晓得大楼里有这样的店家──不对,我是知道有这么一间店,却不晓得,也无从想像店内是这样的风格。

「衣绪花,你好像很喜欢这里啊。」

「是呀,超喜欢的。」

她露出了孩童般的开心笑容。

我所居住的这座城镇里,有着贩售她最喜欢的服饰的店铺,而店铺里甚至还有她的照片。

我再次将目光投向型录。

这是衣绪花的作品。当然,这想必也包括了摄影师、造型师、设计师和各种我所想像不到的职业人士们一同参与。然而,这确实是衣绪花为了将品牌的氛围传递给世人而和这些人士们一同思考,并缔造出来的成果。

迄今为止,我都以为所谓的模特儿,就是让长相或身材好看的人随便拍几张照的职业。但我错了。衣绪花──是个专家。这是她的工作。

「大家都想变得和衣绪花一样呢。」

我感触良多地说出了这句话──原本是打算称赞她的。

「……并没有这回事。」

但她的表情──沉了下来。不过,那只像是一闪而过地遮住太阳的云朵般,很快又恢复成原本的明亮。

「应该说,哪可能有人能变得和我一样呀。」

「咦?虽然可能是这样没错……」

对于这出乎预期的反应,我不禁为之困惑。我还以为她会趾高气昂地说:「那还用说?全人类都应该拿我当成楷模。」之类的话呢。

「该怎么说呢,我讲的是作为目标,或是作为崇拜对象之类的……」

「那我反过来问你,有叶同学,你为什么穿着衣服?」

「咦……是因为不能光着身子上街的关系?」

「法律没规定不能不穿衣服上街吧?」

「不不,的确有这样的法律啊。」

「我要说的是,你穿上衣服的理由是很重要的。」

我大概是露出了愣怔的表情吧,衣绪花看了我一眼,继续说了下去:

「自己想穿什么衣服,就只有自己能做决定。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是这个话题的症结。」

「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做的事,其实就是提案。这件衣服有这样的穿法,有这样的美感──我想传达的讯息,充其量就只是这样罢了。有人看了会觉得这样的点子很好,也有人不喜欢这样的点子。之所以会有判断上的分歧,是因为他们过着不一样的人生。明明道理如此,但我不晓得有叶同学的脑袋是出了什么差错,居然会肤浅地认为参考模特儿的打扮是一种介意他人目光的表现……」

「我总觉得自己因为没说过的话而遭受责难了。」

「这种道理可以应用在任何地方。倘若不多看一些、多想一些、多烦恼一些,并在最后由自己决定就是这个便毫无意义。真是愚蠢透顶,和那些向我告白的白痴男生一模一样。明明对我一点也不瞭解……」

我听着听着,发现她絮絮叨叨的刻薄之言其实并不是在针对我,纯发牢骚的比例大约占了八成。

尽管如此,我似乎还是能明白衣绪花的言下之意。

她相信服饰有改变自己的力量。所谓衣服的好坏,就只是当事人用以估量是否更接近理想中的自己的标竿。正因为如此,亲手挑选才显得如此重要。

既然如此──

对于没有理想楷模的人类来说,该穿什么衣服才称得上合适呢?

在这间店购买衣服的人,全都怀抱着自己的理想形象吗?

我承受着强烈的压力环顾四周,蓦地将目光停留在一个地方。

由于一直被衣绪花拉走注意力,是以我没发现店里有一幅偌大的广告看板。看板的尺寸甚至比真人比例更大,就我猜测,那应该就是所谓的主视觉看板吧。

看着那张照片,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映在看板上的,是一名「魔女」。

用以遮阳的宽檐帽,有着尖尖的帽顶,简直像是魔女的帽子。但她上身所穿的衬衫带着透明色调,看似藤编的包包也带着凉爽的气息。明明都是暗色系的打扮,却意外地不给人沉重的感觉,这份清凉感想必就是原因吧。她手上拿着装上红色外壳的手机,和衣绪花的款式如出一辙。

但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并非服饰,而是模特儿本人。

裙摆底下的双腿长得惊人,紊乱的金色短发和蓝色的双眼隐约能看出她有着欧美血统,但五官给人和蔼可亲的印象。

而最让我无法移开目光的,还是她的表情。

她的双眼凝视着远方,俏皮地轻轻吐出了舌头,像是在挑衅似的露出了微笑。到这一刻为止,我一次也没见过会露出这种表情的模特儿。她看起来像是在瞧不起人,又像是带着满腹心事,也像是怀着满腔愤怒。这般表情紧扣着我的心弦,让我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庞。我不禁想像起她的双眼究竟在凝视着何方。

让人浑身发颤的超群魅力。这已经不是所谓的小恶魔,而是霸气十足的大魔女了。

「这个人很厉害呢。她散发着一种……像是气场之类的氛围呢。」

我看着那张照片,硬是挤出了贫瘠的词汇。

而在这一瞬间,我感觉到周遭的氛围似乎变了。

「……那是萝兹的照片。」

看到衣绪花开了这个话题,要小姐登时按住了额头。她一副像是在说:「这下麻烦了。」的样子,会是我的错觉吗?

「萝莎蒙-罗兰-六乡──我们都称呼她为萝兹,就连她本人也不例外。」

讲到这里,我才终于明白衣绪花是在说模特儿的来历。

「你们是朋……你们认识吗?」

我原本想问「你们是朋友吗」,但在最后一刻改了口。从刚才的说法和现在的氛围来看,两人的关系似乎绝非如此。

「我们隶属于同一间经纪公司,应该说,负责我们的经纪人也是同一位,所以我们很熟。她的个子高,手脚长,而且很有个性……目前是急速崛起的模特儿之一。她还在念国中二年级。」

「她是国中生?明明长这样?」

我再次打量起照片。不管怎么看,她应该都是二十多岁的成年女子。衣绪花虽然看起来已经很超龄了,但这名女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厉害啊……」

我不禁发出了赞叹。

「对,萝兹就是这么厉害。你挺有眼光的嘛?」

我和衣绪花同时转头看向发话者。

我很快就认出对方的身分。

她穿着截然不同的衣服。紊乱的头发上反戴着棒球帽,贴身的坦克背心强调着胸部的分量。下摆略短的背心露出了肚脐,而底下的部位则是被松垮的长裤包覆。她穿着一双几乎让人误认是光着脚的细小凉鞋,向上挑起的粗眉毛,和看似慵懒的下垂眼角恰成对比。

以一名模特儿来说,她的打扮未免过于粗枝大叶。

但也正是如此,这让她与生俱来的存在感显得铿锵有力。

若说刚才看到的她是一名魔女,此时出现在眼前的她,就是一只盯上猎物的凶猛野狼。

萝兹踩着大步走近,低头俯视着衣绪花。她本人的身高比我还高。由于她的脸很小,更是让身材有抽高的感觉。

不过,我之所以会感受到强烈的压迫感,看来似乎不只是身高的关系。

我发现原本只是行经此地的行人们,如今都交头接耳了起来。萝兹相当受人瞩目,不仅能在远处感受到她的存在,在近处更是会让人感到头晕目眩。

衣绪花与萝兹。

蜥蜴之王和野狼首领。

无法相容的存在一旦狭路相逢,会产生的结果只有一种。

「衣绪花,我还想说好一阵子没看到你了,原来你在这里呀。你在干什么?」

「想做什么是我的事,和你无关吧?」

「啊,你是来看自己输给萝兹的地方吗?」

「我一直很想教会你当个输家的心情呢。」

「咦──可是萝兹的看板比较大呀。」

「我的时装手册卖得比较好喔。」

「萝兹知道喔,这种就叫做『量产型』。」

「谁是量产型呀!数字大的就是比较强!」

「嗄?不过衣绪花不就是个乖乖听话的人偶模型吗!换成别人也做得到呀,反而是萝兹更为特别嘛!」

为了保护自己不受剧烈摩擦的火花所伤,我向后退了一步。还好刚才没把她说成朋友,不然我肯定会被卷入其中吧。

「唉,要,你觉得谁的表现比较好?」

「我哪知道呀──对我来说,只要衣服卖得出去,我才不会管那么多咧。」

「那么,那边的……咦?你是谁?」

随手点到我的萝兹,像是事到如今才察觉到我的存在似的,朝这看了过来。

「我是在原有叶。呃……」

我虽然对于这样的待遇不太高兴,但还是作了自我介绍──只不过,我有点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

「啊,你是衣绪花的男友?」

「并不是。」

衣绪花代替我出面回答。

「啊,不对,他对我来说只是朋友,但我想他八成对我有意思。」

「请别随便把别人当成炫耀用的道具好吗……」

我虽然只是小声地抱怨了一句,但这已经挤出了我所有的勇气。

萝兹像是在嘲弄似的「哈」了一声。

「什么跟什么呀。萝兹可是不需要跟班的喔?」

「和朋友上街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啊,真对不起,对于一个朋友都没有的你来说,这说不定是无法理解的概念呢。但因为你的个性恶劣至极,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呢。」

「嗄?个性差劲的是你才对吧?萝兹可不会对别人摇尾乞怜呢。」

「请别把自由和任性混为一谈。你每次在社群网站上闹事,经纪公司的名声就会为此受伤一次呢。」

「又不会怎样。萝兹只是说出自己的真心话罢了。反倒是你,老是在配合别人的一举一动,你都不觉得自己很悲哀吗?感觉你累积了超多压力呢──大概哪天就会『砰』一声炸开吧?」

「我……我才不会爆炸呢!」

「唉,男友,你觉得谁比较好?」

「呃?」

萝兹突然将视线从衣绪花身上挪开,由上而下地窥探着我的脸孔。

「衣绪花和萝兹──你觉得谁更胜一筹?」

一直提心吊胆地看着她们唇枪舌战的我,为这突如其来的流弹感到一慌。

「这个……」

真是个不怀好意的问题。

你们两个根本没办法作比较──

这应该是最完美的解答吧。

然而──

在被问到的当下,我闪过了一个念头。

我拿这两个人做了比较。

对我来说,是哪一方更为厉害?

为了不让她察觉内心,我无言而用力地瞪着萝兹。

「哦──」

萝兹并不畏惧,笔直地和我对视了起来。

蓝色眼眸的虹膜绽放着狰狞的光芒。

「哎,算了。反正萝兹一定会当上开场模特儿(First Look)。我是绝对不会让给衣绪花的。」

「这种态度正合我意,因为我会赢过你。」

「嗄?你这种索然无味的换装人偶哪可能赢得过萝兹呀?」

「我才……不是……人偶……!」

听到衣绪花讲话的节奏突然变调,让我蓦然一惊。

她的呼吸很紊乱,总觉得她失去了冷静。是因为拌嘴的关系吗?如果是就好了──不对,这其实一点也不好,但仍属让人安心的范畴。

我环顾周遭,没看见那道身影,却没办法放心。总觉得──她肩膀附近的空气正缓缓地扭曲了起来。

这不是大祸临头了吗?

针锋相对的萝兹和衣绪花,引来了行人们的注目,有些人甚至特地驻足观看。这也难怪,毕竟两人都是在时装手册和广告看板亮相过的模特儿,而且还互别苗头了起来。

「是不是有点热呀……?」

要小姐轻声低喃道。

我的确也觉得有点热。

我环顾四周。这附近的人太多,衣服也太多了,要是在这里喷出火焰,肯定会酿成惨剧。

我看向衣绪花,打算叫住她。

随即便看到了。

她裸露的雪白肩膀上头──

有一只黑色的蜥蜴。

蜥蜴像是在等着我发现似的,正静静地待在那儿。

完蛋了。

得立即离开这里。

我抓住衣绪花的手用力一扯。

「你做什么!」

衣绪花回头骂了一声。

但我没有放开她的手。

透过肌肤的接触,超乎常理的高温正传递过来。

我用力握着她的手臂,和衣绪花四目交接,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的双眼倏地瞪大。

「要小姐。」

「嗯?找我?」

「我们是不是该换个地方处理这件事比较好?」

「也是啦──虽然引人注意是很不错,但客人们都吓傻了呢──」

她比我预期得更不受影响,但只要能征得她的许可就好。一旦有了能离开这里的借口──

「要小姐都这么说了,衣绪花,我们走吧。」

衣绪花张口欲言,但随即闭上了嘴巴,并咬紧牙关点了点头。

萝兹看着我们的互动,一如预期地出言挑衅。

「咦──要和男友手牵手逃跑吗?逊毙了!你一个人果然什么也办不到嘛!」

我背对着萝兹的笑声,拉着衣绪花的手跑了起来。

我们冲下电扶梯,穿过店家之间的缝隙。在跑下宽敞的阶梯后,我看到了地下街的长椅,便先让衣绪花坐了下来。

「呜呜……」

她弓着背发出了低吟,简直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似的。

「喏,嘴巴张开!我有带巧克力!」

我将巧克力递给了她,她在发抖的同时将一小片巧克力送进嘴里,并吞了下去。我将手按在她的背上,观察着衣绪花的反应。

「不行,体温一直降不下去……」

状况并没有好转。果然就像佐伊姊说的那样,症状变严重了吗?

感觉马上就会冒出火焰。

我环顾周遭,看到了还算拥挤的人潮。虽然没人注意着我们的状况,但要是喷出火焰,绝对会吸引人们的视线,我得想办法避免这种状况。不过,我能想到什么办法?我能做到什么事?在这个地方能取得的物品,有没有办法减缓她的症状──

「等、等我一下!」

我将她搁在原地,急奔而出。



「咦……不、不见了?」

折回原处的我,没看到理应坐在长椅上的衣绪花。

「怎么会……」

我看了看周遭,总算找到了她的身影。

她踩着蹒跚的步伐,正试图朝着某处前进。

「你在做什么啊!我不是要你等我了吗!」

「我……觉得不能待在这里……」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总、总之你先回来!」

我再次把她推回原本的长椅上。

又一次坐下的她浑身乏力,正抖着肩膀喘气。

「把这个吃下去!」

我单膝跪地,将刚才买到的那个递了出去。粉红色的包装纸上,印刷着由BR和31这些英文数字所组成的商标。

薄荷糖失效了,巧克力也没能奏效。

既然如此,那就双管齐下。

又甜又冰,能马上入口的食物。

换句话说──就是薄荷巧克力冰淇淋。

「你为什么……」

「快吃吧!」

(插图009)

衣绪花凝视着我递出的冰淇淋。

过了不久,她一把抢过了冰淇淋,狼吞虎咽了起来。

她的体温极高,是以融化的冰淇淋接连沾黏到了她的手和脸上,但衣绪花依然浑然忘我地吃着。买了两支冰淇淋的我递出了另一支,而她也随之吃个精光。

「躺下来。」

「呜……」

我托着她的身体使其躺下,握住了被冰淇淋弄得黏糊糊的手。

我就这么窥探着她的状况──我看着她看似痛苦地上下起伏的胸口,启动了手表的码表功能。

1、2、3、4──

她的呼吸频率逐渐变得规律,与手表数字增加的速度吻合了起来。

与此同时,我握着她的手,隐约觉得体温缓缓下降了。

而在码表显示已经启动了十分钟的时候──

衣绪花突然用力地坐起身子。

「太好了……」

她没回应我的话语,就这么在长椅上抱住了膝盖。

「呜……」

听到她的低吟,我以为是恶魔的力量变得更强,赶紧摆出了备战姿势。

但随后传来的,是抽鼻子和啜泣的声音。

我不明白她哭泣的理由为何。虽然我想了好几个可能的原因,却怎样也想不出适合在此时开口的话语。

所以,在她恢复冷静的这一小段期间内──

我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坐在她的身旁。



「让你看到我丢人的一面了……」

衣绪花睁着红红的双眼,硬是挤出了声音说道。

衣绪花原本脏兮兮的双手,此时已经用她随身携带的湿纸巾大致擦过了一遍。在稍微冷静下来后,她便表示要去洗个手,随即动身前往厕所。

一直到她再次以无懈可击的模样出现在我面前,我才注意到她其实也趁机补了妆、梳理了发型,并借由这样的动作重振精神。

总之,我们虽然逃过了一劫,但已经没办法恢复成原本自然的互动了。尽管如此,我也不打算和有可能再次燃烧起来的衣绪花告别,就这么拍拍屁股回家。为了找个没什么人烟的地方,我们来到了邻近大楼的展望台。

只有我们两人搭乘的电梯弥漫着尴尬的气氛,在抵达二十五楼后,我们便透过玻璃远眺着逆卷市的街景。

呈四边型的灰色民宅之间,偶尔会混入色彩鲜艳的招牌。公园和行道树看起来格外翠绿,明明是自然景致,却反而显得格格不入。远处可以看到码头,再后方则是宽广的海洋。真是平凡无奇的景致。打造这间瞭望台的人,究竟是想瞭望些什么东西呢──我不禁萌生了这般疑问。不对,我们虽然一直住在这座城市之中,但不是为了娱乐他人的视野而存在的。想看到美丽风景的期望,或许是一种目光短浅的主见吧。

不过,想娱乐他人的人类也确实存在着。

站在我身旁的她,或许就是其中一例。

「能度过这次难关,真是太好了呢。」

眼见衣绪花一直闭口不语,我抱持着多少该说些话的念头,用这句话开启了话题。

「看来,我今后还得在各方面多做些准备才行呢……」

我事前就已经知道她有可能会喷出火焰,但老实说,我并不清楚实际上会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发生。要不是凑巧想到了冰淇淋这个点子──应该说,如果就连这个点子也派不上用场,还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我瞥了她的样子一眼,只见衣绪花垂低眼眸,紧抿着唇。

「唉,衣绪花,你看,那边是学校喔。」

我伸手一指,衣绪花随即抬起双眼,朝着我指的方向看去。我在确认过她的反应后,又继续说道:

「从这里看过去,不晓得能不能看到那一晚的衣绪花呢。」

她依然沉默不语。我先是想了一下,随即再次问道:

「那个时候,你在学校里做什么?」

衣绪花抬眼朝我瞥了一眼,又再次垂下脸庞,并以这样的姿势回答:

「……我在练习走台步。」

「台步?」

「对。简单来说,我就是在练习走出漂亮的步伐。因为我家空间不够大,我也没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集中精神。况且……」

「就算喷出火焰,也不会延烧到周遭?」

她用力点了点头。

我回想起那一天的光景。屋顶的确是相当空旷,而且地板也是水泥制成成的。就她的状况来说,那样的举措也算得上是合情合理。

「不过,有必要练得那么勤吗?要是被人目击,应该会很糟糕吧?」

衣绪花别开视线,轻轻叹了口气。她随即抬起脸庞,站到了我的身旁。

「……我很想在时装秀里出场。」

「呃……那是要换上衣服走秀的……活动对吧?」

我不禁回问了一句。但衣绪花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道:

「模特儿的职业生命是很短暂的。我们不是已经十七岁了吗?」

「什么叫已经十七岁了啊……」

「对于成功的模特儿来说,他们在这个年纪,就已经有可能在一流的时装秀里出场了。虽说拍摄的工作也很重要,但只要是在这一行工作,就还是得出场走秀。我迄今却从未出场过……」

她像是由衷地感到悔恨似的,用力咬了咬牙。

「我的起步太慢了。得挽回这段差距才行。」

「那是只要报名,就有办法出场的活动吗?」

衣绪花瞥了我的脸孔一眼,似乎恢复了些许冷静,并继续开口说:

「今年的秋冬时节,会举办一场名为『全国女孩展演』的时装秀,而这是叙话头一次参加这场活动。我说不定有机会能参加这场时装秀,而且还能在第一轮上场──担任所谓的开场模特儿呢。」

「叙话就是刚才见识过的品牌对吧。那不是很厉害吗?」

「并没有,我其实只通过书面考核而已,这还只是第一关。接下来还得在甄选之中拔得头筹……但要是经纪公司没有出面支持,我最后大概还是会铩羽而归吧。」

听到这里,我总算是搞清楚了。

「所以才会去练习吗?」

「我这次说什么都要拿下开场模特儿的资格。」

我对这样的说法感到有些不太对劲。这想必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就她的话语听来,似乎还有着弦外之音。

「为什么?」

「叙话的手冢照汰先生,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天才。他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能打破常规。一般来说,这场展演都会挑选和主题形象相符的模特儿──这次他却表示会配合开场模特儿的形象,制作出秋冬季的新系列作品。」

「难道说……」

「如果我能成为开场模特儿,秋冬季的服饰,就全部都会以我的形象量身订作的意思。」

我想起刊载在那本型录上的各式服饰。

「确实是说什么都想赢呢。」

蓦地,我想起了另一个也提过「开场模特儿」这个词汇的人物。

衣绪花像是读出了我的心思似的,说出了那人的名字。

「萝兹也会参加那场试镜。就算我真能闯到最后一关──」

「──也得和萝兹一决胜负的意思?」

「没错。所以,我绝对──绝对不能输给她。」

她下定决心的话语,在途中却变得浑浊不清。我困惑地朝着衣绪花看去,只见她用双手掩住了脸孔。这让我整个人慌了起来。

「你、你怎么了?」

「明明这么重要……但我还得被这些事纠缠到什么时候!」

我想不出能好好应答的话语。

「明明被她冷嘲热讽了一番,却没办法好好回击,还得从现场落荒而逃。脑袋老是无法好好思考……如果不是有这些事,我绝对不会吵输她的。我一直过着胆战心惊的生活,也不敢进入易燃的场所,就连台步练习都都无法好好达标。要是在试镜的紧要关头喷出火焰……恶魔到底是什么东西呀?为什么我会过得如此不顺遂?」

原来如此──我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她有着想实现的梦想,也有想纳入掌中的事物。

对我来说,那是过于刺眼的光芒。

「不会有事的。」

「请别说些不负责任的话。」

「不会的,我也不打算置身事外。」

「咦?」

「因为──我是你的驱魔师呀。」

为了实现她的心愿,我能够做到的,就只有帮她驱魔而已。

她张开了嘴,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依旧什么都没说,又阖上了双唇。她别开目光、垂下脸庞、扭曲嘴角,之后又像是心慌意乱地看向窗外的景观。那是一片万里无云的湛蓝晴空。

「天气真好呢。」

我听到了她轻抽鼻头的「嘶」一声。

我虽然知道衣绪花这么做的理由,但我并没有多说什么。

就算是暴龙这样的生物,也会有想仰望天空的时候吧。

我觉得自己稍稍瞭解了衣绪花一点。

她在不得不变强的世界里生存,祈求着自己能永保强悍。

然而,不管再怎么勉强自己……

也还是会有变得软弱的时候啊。

「一定还有我没厘清的原因。就算想在时装秀出场和衣绪花的心愿有关,也没办法和喷火的行为直接连结起来……所以,我想瞭解衣绪花更多。如此一来,我肯定就会有更多线索。」

「……我明白了。明天早上五点,我们在逆卷河见吧。」

「嗯。」

我二话不说地点了点头。

之后,我们离开了展望台。电梯下降的速度像是自由落体似的,就连面板上头的数字也转换得飞快。在走出大楼的入口后,我们先是走了一会儿路,衣绪花才对我搭话道:

「……那个……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我边回应边回头。

「我希望你能老实回答。」

「喔……」

「有叶同学,你觉得我和萝兹相比,谁的照片比较出色?」

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我便回想起萝兹那张勾魂摄魄的相片──不对,是占据了我的心头。

衣绪花凝视着我,那对眸子就像是镜子一般。

不对,在这种情境下,镜子应该是我才对。

魔镜啊魔镜,这世上最美的女人是──

「──我觉得衣绪花的照片比较美喔。」

「这样啊……」

我不晓得衣绪花对我的回答作何感想。

只不过,她没有为此生气、哭泣或是释出火焰。

我们就这么道别,各自踏上了返家路。

在变回一个人后,我这才察觉自己疲惫得要命。感觉今天已经没力气做其他事了。等洗完澡后,就懒散地眺望着手机,然后睡个好觉吧。明天又得上学……不对,我还得先和她碰个面……不不,等一下?

想到这里,我才察觉到恐怖的事实。

刚才说定的时间地点,是不是有些奇怪?

平日早上的五点在河边碰面?她到底要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