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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最讨厌的你

一天也修缮不完斯瓦岗伯爵家的玄关。毕竟经历那么大规模的爆炸,这也是理所当然。修复中的伯爵家玄关到处都挂着布巾,暂时用来区分隔间,但看惯平时厚重的门扉,总觉得轻薄得格外不可靠。

就像要堵住正在修复的玄关门口似的,身穿军服的男人威风凛凛地站在那边,看起来异样地吓人。

「应该没有护卫的必要吧?」

暂且撇开所有事情,拜蕾塔总之先试着这么反抗地说了一句。

然而对方依然是那副傲慢的模样。完全不改自从来到这边之后,全身都散发出觉得麻烦得要命的态度,就算惹得拜蕾塔不开心也无所谓的样子。

「是啊,久闻了夫人的传闻,我也觉得这次的护卫着实是一项无聊透顶的任务。」

「没关系,那你请回吧。」

「这是长官命令,恕我无法违逆。」

「结果还是要服从长官啊。」

要是惹恼安纳尔德,是会害他受罚吗?竟然用这种方式给人找碴。一点也不需要这种爱八卦又有偏见的护卫。没想到丈夫的心胸真是狭窄啊。拜蕾塔不禁在奇怪的地方心生佩服。

「少、少夫人……这位是?」

在一旁看着两人互动的杜诺班按捺不住地插嘴问道。

拜蕾塔为了让他放心而扬起微笑。

「是安纳尔德的部下。」

其实拜蕾塔才想大声质问为什么要派这个人过来。

昨天甩了安纳尔德一巴掌之后,他就跟着前来告知有召集令的管家,一起离开房间。好像是因为莫弗利的宅邸发生挟持事件才会发出召集。

他的脸颊上留着红红的印子,却好像丝毫都不放在心上,然而之所以不发一语,是不是因为他感到气愤不已呢?

冷静下来想想,总觉得好像没必要气成那样,而且也不构成赏丈夫巴掌的理由。尽管内心一再否认告诉自己本来就该给蛮横的丈夫一点制裁,却又很快就消沉下来。

自己只是把这一个月以来烦躁的感觉,发泄在安纳尔德身上罢了。也不能说是这一个月,而是长年积郁下来的情感。他大概只有十分之一的错吧?不过,有错就是错。

不知为何,丈夫似乎是惹怒自己的天才。

一开始还打算要是见到安纳尔德,就要问问关于他是政变最高干部的那件传闻,却完全被抛诸在脑后了,也没有试探他是不是有策画要杀了自已。

在那之后安纳尔德没有再回家,也无法向他道歉。

拜蕾塔一早准备要去工作时被杜诺班发现。正当在玄关跟认为应该要以疗伤为优先的管家讨价还价时,身穿军服的这个人就现身了,说是奉安纳尔德的命令前来护卫,还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已明言禁止外出,却还是派了部下过来跟着,难道自己的行动就有这么好懂吗?抑或这是一种让步呢?但在他派了一个惹人厌的男人过来的当下,早已认定是一种找碴就是了。

比起担心再次遭受袭击,这个男人的态度更让人厌烦到深感阴郁。要是因此害自己变得神经质,该向谁请求赔偿才好啊?是挑起这场政变的犯人吗?还是下了这道命令的丈夫?

「所以说,您打算前往某个地方是吧?要去找情夫吗?」

让人不禁自省,真不该惹怒那个心胸狭窄的丈夫。就连要去工作的地方都觉得愚蠢的拜蕾塔,向马夫变更了目的地。

决定要前往帝都的商业区。

「呃,斯瓦岗夫人,请问您是要去哪里呢?」

结果负责护卫的男人不解地这么问,但并没有义务要向他说明。

拜蕾塔要坐在眼前护卫的男人保持安静。

说到头来,拜蕾塔很生气。

斯瓦岗伯爵家不但被认为使用领地宽裕的资金援助这场政变,还遭质疑与邻国联手扰乱军纪。先不论安纳尔德是不是政变的最高干部,但实在很想澄清跟这个家没有关系。不仅如此,拜蕾塔本人被卷入自爆恐怖攻击中,还差点丧命。

一直忍耐遭受怀疑的状况也很令人生气。可以的话,实在很想踏入莱登沃尔的商会,实际观察敌情。根据舅舅的教诲,若是不了解对手也无从应战。不过这当然是指在商场上。

「这里是武器行吗?」

让马车停在帝都的商业区一隅,拜蕾塔走在大马路上。随着拜蕾塔的视线看去,护卫的男子静静地这么问道。

「这里是在莱登沃尔伯爵家的赞助下经营的武器行,你知道吗?」

「当然。配给军方的武器几乎都是那间店提供的。虽然也有跟其他武器商人合作,但不论哪一家,款项全都是由国家直接付清。」

那还真是大手笔啊。

由于莱登沃尔伯爵家是帝国贵族派,因此不应该会提升在军方发言的分量,想必是基于政治因素而无法拒绝吧?

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究竟该怎么应战才好?光是从商店门面看来,也只能见到忙碌工作的店员以及客人而已,怎么看都只是在做正当的生意,丝毫没有可疑之处。

「您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呢?」

「视察敌情。就算是再细微的情报都很重要吧?实际来看看也不吃亏啊。」

「原来如此,的确是不简单。」

在对于护卫低语般碎念的话起疑之前,拜蕾塔就看见店家后门停了一辆马车而不禁皱眉,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虽然是一辆装有篷布的马车,但以堆积着武器来说也太阳春了。如果是准备要装载武器,那辆马车感觉也运不动那么沉重的货物。更重要的是,篷布上没有任何店家的标志,就只是一样随处可见的篷车。

察觉这点时,就看到男人们从后门扛着一个麻布袋走出来。那两人组将麻布袋扔进篷车的货架之中。这时,可以看到有东西从麻袋束口的地方掉了出来。拜蕾塔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人的手而感到恐惧。

天啊,那个麻布袋里装着一个人。

「你、你有看到吗?赶紧去追踪那辆马车!」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之眼前发生了犯罪事件。

竟然将人装进麻布袋里运走,怎么想都是跟犯罪有所牵连。尽管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但对于热心助人的拜蕾塔来说,不可能就这么坐视不管。

「啧,那群笨蛋……早就说过暂时在旁边监视就好……算了,只能把你也一起带走了。」

「咦?」

听见男人的口气一变并转头看去时,心窝便遭到强烈的一击。拜蕾塔就这么昏了过去。

「……姐、小姐……!」

总觉得有人从意识的远方不断呼唤,这才忽然醒转过来,只见眼前一位好像在哪里看过的瘦小老人正注视着自己。他的一头全白短发有些凌乱,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身上穿的简朴衬衫及长裤似乎都是上等货,却显得有点脏。更重要的是他双手都被绑在后方,就这么看着拜蕾塔的脸。

「这里是……」

「喔喔,太好了,总算清醒过来了。你好像是被迫吸入药物并带来这里,大概昏睡了两小时左右。不过,即使知道现在大概是刚过中午不久,也无法掌握这里是什么地方,毕竟我也跟你一样是被带来这边的呢。」

这个房间看起来像是还满宽敞的会客厅。墙壁上有装饰家具,暖炉上也挂有气派的画。可惜窗户被厚重的窗帘遮起来,因此看不到外头的景象。

拜蕾塔是倒卧在沙发上。

老人则是以双膝跪在地毯上的姿势,待在拜蕾塔身旁。

现在会跟自己待在这个地方,代表在莱登沃尔经营的武器行那边目击到的,就是他的手吗?还是自己跟那个人被载到不一样的地方呢?

「请问您是被塞进麻布袋里并放上马车的那个人吗?」

「喔喔,你有目击到啊。对啊,那就是我。那些家伙对老人有够粗鲁。刚开始被关在一处像是商店地下仓库的地方好一段时间,接下来又被塞进麻布袋扔进马车里。我可不是豆子好吗,虽然很小只啦!好不容易抽掉麻布袋,又把我的手给绑起来了,一点也不懂得要尊敬老人家耶。」

「不好意思,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哈哈,但你看起来十分冷静呢。我记得你是斯瓦岗中校的妻子吧。」

「您认识我吗?」

「毕竟在庆功宴上蔚为话题啊。就连那个冷血狐在妻子面前也不成样子,实在太厉害了。不过以那个小子来说,的确是流露出相当柔和的表情呢。」

「什、什么?」

请问这是在说哪一只狐狸呢?

绝对不是自己知道的他吧。

先不说他有没有作为政变的最高干部大显身手,他可是个不过因为被赏巴掌,就派了爱挖苦的部下来当妻子的护卫,这般心胸狭窄的男人。

不过看样子这位老人认识安纳尔德,也知道庆功宴上的事情。

确实觉得有在哪里见过他。拜蕾塔仔细思索了一下,便回想起来了。

「您是葛兹贝尔上将阁下?」

梵吉亚-葛兹贝尔是一位被颂扬为身经百战的英雄的军人。听安纳尔德说也是他的恩人。就是在庆功宴上远远见到的那位矮小精悍的老人。

「前阵子已经退伍啦,没想到这么漂亮的小姐竟然认识我,真教人害羞啊。」

总觉得在这个笑得爽朗的老人身后,看见了恶魔般的男子,真不愧是莫弗利的前长官,实在教人感到战栗。说不定是长年以来呼吸同样的空气,就会变得相似了。换句话说,丈夫也会变得越来越像莫弗利吗?

那也太恐怖,比罕见的传染病还棘手。

「请问把我带来这里的是一位军人吗?」

「是啊,你心里有数吗?」

安纳尔德安排的护卫态度未免太差了,之所以完全没有摆出尊敬人的态度,是因为打从一开始就决定要绑走自己吗?但总之既然是他把自己打昏,那么拜蕾塔也能顺着推测出把自己带到这个地方的军人,想必就是今天早上前来护卫的那名男子。

「似乎是丈夫的部下。」

「嗯?不,以那小子的直属部下来说,那个人所散发出的氛围也太杀气腾腾了。唔嗯,看样子是有一群作恶多端的家伙在操控呢。」

「您也认识丈夫的部下吗?」

「称不上认识他率领的整支联队就是了,但他跟直属部下之间满要好的喔。在南部打仗时他还会替部下买几个高级娼妇,甚至包下整个高级娼馆之类,大家都很感谢他耶。」

从威德口中也听过类似的话。是不是只要上了战场,军人都只会聊女人的话题呢?

「他总是冷静地拟定冷酷的作战,因此敌人对他戒慎恐惧,但部下们倒是都满仰慕他的喔。啊,但在庆功宴上有被他们埋怨就是了。」

「在庆功宴上?为什么呢?」

「那当然是因为天底下可没有什么机会,能近距离瞻仰这么美丽的小姐啊。大家都很期待他至少会把你介绍给部下们认识,没想到根本不让他们靠近呀。」

在庆功宴上曾问过安纳尔德「不用去跟大家打招呼吗」,但他只是摆出格外冷漠的态度说「只会让气氛变差而已」,但其实是不想介绍拜蕾塔给部下们认识啊。毕竟那时说自己是恶女的谣言就连在军方都传开了,也可以视为是保护妻子不暴露在恶意之中。然而丈夫又同意把自己视为免费娼妇的看法,换句话说那或许并非出自善意,只是觉得会很烦而已。

「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在某次作战中那小子的部队里混进了一个间谍,并发现有情报泄漏出去。当时反过来利用那个情报,轻轻松松做出反击的,当然是他本人。我只是告诉他谁是间谍而已,但在那之后大概是感受到恩义吧,处处都会为我设想。他看起来确实是个冷血的狐狸,但其实也是个重情义的热血男人喔。我听说他在那之后,就会尽量保持跟部下之间的交流。」

安纳尔德确实说过梵吉亚是他的恩人,原本以为尊敬他是莫弗利的长官而已,看来真的是被他救了一命。

「这样的男人无论被部下纠缠到什么地步,都坚持不介绍妻子给他们认识,可真是有趣。」

一句话都答不上来的拜蕾塔,就这么低下头去。如果可以顶上一句「应该是因为他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吧」就好了。

安纳尔德从来不会特别说些什么。然而自己却擅自心怀期盼,脸颊也热了起来。

他难道不是认为自己没有介绍给他人认识的价值吗?

让人不禁对着与自己的理智完全相反而感到欣喜的心,拼命地找起借口。

就连现在也是,被他部下害得带到这种地方来。究竟对他还抱持什么样的期待?说穿了,艾米里欧早就说过拜蕾塔会被卷入爆炸事件之中,都是安纳尔德所策画。

不对,他如果真的想杀了自己,没必要透过这种麻烦的计画才是。

而且也不会担心到那么生气的程度吧?

回想起被他谆谆告诫一番的事实,拜蕾塔总觉得有些难为情。

没错,他很担心自己。一心只顾着工作,忙到几乎不回家的丈夫,一听到妻子受伤就立刻赶回来了。

那还真是令人觉得……

相当开心。

话虽如此,也无法保证安纳尔德并没有想杀害自己。

正当内心为此感到烦闷不已时,门扉突然开启。

「怎么,你已经醒了啊。」

走过来的人是艾米里欧。

「格拉亚契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你差点被人杀掉,我才救了你一命啊。」

「那你要怎么解释葛兹贝尔前上将也在这里呢?他很明显还被绑住了。」

「才想说敌人总算现身了……是议长辅佐官啊。换句话说,在幕后指使的是贵族派啊。」

梵吉亚似乎也认识艾米里欧。毕竟他以代理议长的名义出席庆功宴,或许也是理所当然。

「我并没有那么大的权限,把我抓来是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这是猎狐的必要环节喔。以堵住巢穴,再把猎犬放进狩猎场里,并让马随心所欲地活动的计画来说,可是很重要的棋子呢。」

「格拉亚契先生,你在阁下这位历经百战的英雄面前说这种话,未免太过分了。」

梵吉亚历经过无数战场并立下许多功绩。竟然把这样守护帝国无数次的人当成是棋子。虽然知道艾米里欧讨厌军人,但即使如此这么说也太难听。

「哼,我一点也不觉得有必要顾虑军人的感受。既然不喜欢棋子这个说法,要当他是猎犬也可以,反正跟我没关系。更重要的在于包围狐狸啊。」

狐狸指的是安纳尔德吧。也就是说,抓了梵吉亚就能让安纳尔德随着他们的计画行动。

「为了诬陷斯瓦岗中校是政变最高干部是吧。」

「竟说是诬陷,真是听不下去啊。所有计画都是中校拟定的。我们则是为了阻止他而采取行动。毕竟,他连直属长官的那位上将都敢动手啊。」

他说的直属长官想必就是莫弗利。拜蕾塔知道因为他的住处发生挟持事件,安纳尔德才会连忙赶去。然而现在又说是丈夫对长官动手,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发展想必是议长拟定的吧。竟然这种卑劣的手段……真不愧是贵族派,做事都这么阴险呢。」

梵吉亚看起来只是不悦地皱紧眉头,但人就近在咫尺的拜蕾塔看得出来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应该是拼了命在压抑怒火吧?因为得知贵族派发现安纳尔德视他为恩人,才会利用这一点──他大概是无法原谅陷入这个企图之中的自己。

艾米里欧从刚才开始就一再反覆狩猎狐狸这种话。整件事大概是计画到在包围起来的狩猎场中解决掉狐狸为止吧。

也就是说,要以政变最高干部的罪名除掉安纳尔德。

布局出这场政变掩饰掉关于支付奖金的事情,接着再把最高干部的罪名推给军方中校处刑,让整件事情无疾而终。这就是这次旧帝国贵族派的企图吧?要是成功了,军人派会受到相当大的打击,肯定也会增长帝国贵族派的势力。

军人派基本上都是以平民组成。莫弗利跟梵吉亚也是。在这状况下,身为伯爵家长男的安纳尔德挑起了军事政变。而且还是率领多为平民的下级军官以下的普通士兵,目标则是位居高层的那些军人派将领。

透过将不肯加入贵族派的斯瓦岗伯爵家立为众矢之的,不但能对拥有爵位并处于中立的军人们起了杀鸡儆猴的作用,也能宣扬贵族派的权力。

如果政变成功,就会因为吸收了安纳尔德而导向对贵族派有利的结局,即使失败了也是安纳尔德会遭受处刑,更给军人派带来莫大的打击。

就算没有成功贵族派也不痛不痒,只有军人派的势力会遭到削弱。在这个计画之中,无论最后迎来怎样的结局,都不会造成贵族派的损失。

只要是军人派中持有爵位的家族其实任谁都可以,偏偏这次安纳尔德太过符合他们的条件了。不但赚了一笔战争财,还是持有领地家族的长男,在军中也是广为人知,而且还是在南部战线中立下许多功绩足以升格上将的莫弗利的直属部下。这样的他要是背叛了,想必会给军方带来相当大的冲击。

实在令人不禁抱头苦恼,丈夫竟然被卷入这么骇人的事件之中。但与此同时也感到放心了。自从耳闻他是政变的最高干部那时开始,就觉得很不对劲,看来自己的直觉是对的。如果是恩人被抓来当人质才会不得已采取行动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但如此一来,就难以解释盯上拜蕾塔的性命,并在斯瓦岗伯爵家引爆炸弹这一点。

「哎呀,你总算醒啦。」

随着开启的门扉走进来的,是个有着一头金色卷发的华美女性。

看着那一样带着浓妆的脸,拜蕾塔不禁眨了眨眼。

「你好呀,拜蕾塔-斯瓦岗夫人。」

卡菈-莱登沃尔眯细了她那双棕色的眼睛,看过来的视线当中,明确地带有敌意。

庆功宴那时穿的是浓艳的紫色洋装,没想到在平常也是穿着花俏刺目的绿色洋装。尽管是一件难以言喻的洋装,散发出的氛围还是相当华丽。而且与她合适到甚至教人觉得痛快。

「欢迎来到莱登沃尔伯爵家。话虽如此,这里也不是本宅,而是别墅。本来应该只有要托我带过来的人而已,为什么还会莫名其妙跟了一个多余的拖油瓶呢?既然清醒了,能不能请你出去?我不记得有邀请你呀。」

对拜蕾塔来说,又不是自愿来到这里,可以的话也想回去。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基于谁的意图才会被带到这边来,但至少可以确定不是卡菈。换句话说,可能是出自艾米里欧的指示。

「已经快到约好的时间,我就把那边的老爷爷带走啰!要是不把他弄得干净一点,可是会被骂呢。」

看样子卡菈是为了带走梵吉亚才来到这边。但拜蕾塔不禁疑惑地想,她究竟是会被谁骂呢?

艾米里欧似乎知道卡菈要跟谁见面,只见他悠悠地扬起笑容。

「他很快就会来了喔,莱登沃尔女伯爵。您已经做好招待的准备了吗?」

「当然呀。他喜欢的酒跟料理我都准备好了,反正这位小姐想必是无法满足他嘛。那么,我们走吧。」

洋装的裙摆随着转身的动作翻扬,她就这么带着梵吉亚离开会客厅,并摔上了门。这个人是不是没发出一点声响就不甘心啊?

她身上依然散发出强烈的香水味。拜蕾塔都不禁被呛了一下。而且她明明已经离开了,光是残香就如此刺鼻。

在这个只剩下自己跟艾米里欧的会客厅里,忍不住咳了两声之后,他便开口催促道:

「喂,走吧,要是在这边继续拖下去,你可是会被杀掉喔!」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的丈夫要过来这里啊。」

「安纳尔德要来?」

也就是说,卡菈是为了迎接安纳尔德的到来才在做准备。要把梵吉亚整理得干净一点,应该是为了表达没有不当对待他吧?但自己为什么会被杀害呢?

「我不觉得自己有必要逃跑就是了,说我会被杀害还真是危言耸听呢。」

「你打了斯瓦岗中校对吧,难道就不觉得会因此遭受报复吗?」

是有肿到会遭他报复的程度吗?

拜蕾塔不禁沉默以对,艾米里欧一边回想着就愉悦地笑了起来。

「他脸颊又红又肿,在军方那边好像也相当值得一看喔。今天是国会第一天,中校也有来参加,虽然已经消肿一些了,还是引起轩然大波呢。会对那个中校做出这种事情的,我看也只有你了吧?」

换句话说,不只是军方的人,就连参加国会的议员们也都目击到了是吧?

但明明就从来没有提及是自己打的,他这样宛如确信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看过来的那对冰蓝色目光之中,大概带着揶揄的神情。要坦率地点头回应「你说得对」总觉得有些令人恼火。

他熟知自己在史塔西亚高等学院的过去,总教人觉得觉得很不舒服。

「答不出来就代表肯定了吧?这样啊,果然是你打的。」

「你看起来还真开心呢。」

「谁教他不听我的忠告,自作自受吧。」

所谓忠告,指的是庆功宴那时的事情吧。印象中艾米里欧只是搬出拜蕾塔是恶女的传闻而已,并没有说到会被打这种事情,但看到他得意洋洋地模样实在令人非常火大。原来如此,他还因为庆功宴那件事怀恨在心。亏他特地跑来说嘴恶女的传闻最后却被赶跑,应该是让他的自尊心伤得不轻吧。

他还是一样既阴险,个性还很差劲。

「我很赞赏你惹怒丈夫的态度,但劝你不要违逆女伯爵比较好。」

之所以赏了安纳尔德巴掌也不是想被艾米里欧夸奖,不过给出不要惹恼卡菈的这番忠告,又是什么意思?

「她相当恨你喔。」

「我想不透自己有哪里惹她怨恨了。」

「我也不懂那么执着于狐狸的女人心,但她讨厌到觉得你很碍眼。」

这岂不是反遭怨恨吗?

拜蕾塔试探地向艾米里欧问出无意间浮现心头的疑惑。

「这意思是她对我恨到想杀了我吗?」

艾米里欧撇开视线,露出相当不悦的表情。说沉默就代表肯定的人正是他自己。

也就是说,想利用四处都有发生爆炸事件的政变时趁乱杀了自己的人,是卡菈。

「你为什么要骗我是安纳尔德下的指示?」

「还不是因为你瞧不起文官!」

「啊?」

看不出这段对话是怎么接下来的。

为什么自己差点被卡菈杀掉的事实,要让我误以为是安纳尔德所下的指示,会跟瞧不起文官扯上关系?

「你从以前就只顾着跟军人及商人打好关系,最后甚至还嫁给伯爵家的中校……你之前明明就没把我们家的邀请放在眼里,不是吗?」

「邀请?」

「本来是要请你到侯爵家来工作,当初答应的话,你现在早就是我的情妇了。」

拜蕾塔从来没有听过艾米里欧家有来问过要不要去那边工作的事情。但想也知道身为军人派的父亲就算收到贵族派侯爵家提出的邀请也会拒绝。要是当时就看出他所说的,只是要让自己成为他情妇的借口,那更是不可能接受。

从艾米里欧认为自己应该要心存感激地答应这番态度之中,就能窥见上位贵族有多么傲慢。就这点来说,或许是满瞧不起他的。

「竟然要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成为自己的情妇,你疯了吗?」

他大概是真的认为侯爵家长男的情妇身分很了不得吧?这么想着,拜蕾塔也叹了一口气。就算跟他辩论这个问题,也无法填平彼此之间的代沟。

所以情妇的事情怎样都好。不如说,重点在于艾米里欧的努力。

「你以前不就说过想进入国会、成为议员吗?我才不会瞧不起经过一番努力并实现梦想的人。说穿了,无论文官还是军人,我本来就不会歧视任何职业。」

「你为什么……!明明还记得那些琐碎的事情──为什么老是说这种令人火大的话啊?」

「这是在称赞你,我才不懂你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你还是一样,净说那种自作聪明又嚣张的话……!女人只要乖乖依靠男人就好了啊。」

如果想要的是那种女人,别来招惹自己就没事了。

虽然脑中瞬间浮现了这样的辩驳,却无法说出口。

因为缓缓靠近的艾米里欧,就这么捏着拜蕾塔的下巴并向上抬起。就算身体被压向伯爵家材质柔软的沙发,也不会让背部受伤,但被他抓住的地方却疼痛不已。

在甚至能感受到呼吸的距离之下,他眯细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睛。

「你要做什么!」

「遇到这种状况都不会感到害怕,是因为很习惯了吗?还是你偏好这样呢?讨你欢心并非我的本意,但要我奉陪也不是不行。」

「你说什──嗯嗯!」

因为愉悦而堵了上来的嘴唇,让拜蕾塔不禁睁大双眼。

他应该很讨厌自己才是──不如说,拜蕾塔觉得深受他憎恨。

就算要找自己麻烦,也从来没想过会演变成这种行为。

确实是轻忽了。

自己好歹也是军人的妻子。还以为再怎么样,他应该都不是那种会对自己瞧不起的军人家、还是有夫之妇出手的狡猾男人,看样子是太高估他了。

实际上他就真的吻了上来。

这样的事实,让一股强烈的厌恶感穿透过去,感觉就像贯穿了体内似的。

全身都像掀起一阵嘈杂般起了鸡皮疙瘩。

好讨厌。

竟然跟他的吻差了这么多。

顿时思绪游移,似乎听见了他低语着自己的名字。

『拜蕾塔,你想要的是这个吧?』

他的动作乍看之下是既随心所欲又奔放,然而自己深知每一个举止都十分温柔。

他总会试探般地这么问,是在顾虑自己的感受。

对于即使如此还是会途中就耽溺于自己身体的那个男人,拜蕾塔早就发现自己在朦胧的意识之间,也不禁感到欣喜。

在至今的人生当中,一直都深感厌恶的身为女人的那个部分,确实存在着会因为丈夫的索求而欣喜的自己。

现在则是……

得知了自己并非无论对象是谁都可以。

「哈!这样让你尝到苦头,就知道要乖一点了吧──你、你为什么哭!」

狼狈的艾米里欧连忙放开双手。即使重获自由,身体依然像是还被压在沙发上一样动弹不得,拜蕾塔双眼只是不断留下斗大的泪珠。

「既然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哭……打从一开始来仰赖我不就好了?」

艾米里欧一脸愁闷的样子,再次抬起拜蕾塔的下巴。

「你就这么成为我的情妇吧?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开什么玩笑!脑海中完全气愤不已,却只能徒然凝视着再度靠近的那双嘴唇。

只要不是突如其来的举止就躲得过、只要把他捏住下巴的手拍掉就好──就在拜蕾塔一边流着眼泪瞪视着艾米里欧的瞬间,映入眼帘的光景不禁让人倒抽了一口气。



「你……算我拜托你了,这种时候不要再给我添麻烦好吗?」

国会第一天一结束,在参加名为反省会的晚餐会上,莫弗利的辅佐官,也就是副官跑来向自己搭话。

毕竟是跟长官一同享用的餐会,桌上摆满了豪华的餐点,但完全不把那些菜肴放在眼里的副官滔滔地碎念起来。

「脸颊上还带着红红的掌印,竟然直接出现在政变的挟持事件现场,不过看在你轻轻松松解除状况的分上,这就算了。到了隔天,无论军方还是国会关注的全都是你的脸颊,到底是怎样啊?你是军人吧,为什么连准将都那样注视着你啊?」

本来还很刺痛的脸颊应该已经痊愈了。而且就妻子来说,这样的力道其实令人意外的温柔,肿胀的程度也没有多严重。她要是拿出真本事来,应该不只是留下掌印而已……光是想像了一下,就觉得背脊一阵发凉。

再怎么说,她的力道都足以握剑挥舞。只是巴掌而已,或许该感到庆幸了。总觉得这似乎触及了妻子的温柔,忍不住轻笑了一下之后,身旁的副官就露出一脸铁青的表情。

「为什么你能摁着被呼巴掌的地方笑出来啊……」

帝国国会是每季举办一次,并花上一个月的时间进行讨论。主要工作在于重新审视现有法律,以及决定新的制度等等,统整对于帝政的各项诉求。由于只有全都是贵族组成的国会议员才能参加,军人方面若不具有少将以上的权限,就不得参加国会。换句话说,只要有将官以上的权限就能参加,而且只要是他们认同的人也可以。

这次是由身为莫弗利副官的中将、军方参谋的准将,以及安纳尔德随同参加。莫弗利在昨天的挟持人质事件中身受重伤,现在陷入昏迷状态,并藏匿在某个地方──表面上以这番说辞而缺席这天的国会。

毕竟国会是以贵族派为中心,他们会群起壮大势力也是理所当然。关键就在于他们会怎么驳倒军人派。

「我看你这个家伙,八成是在想自己可爱的老婆吧。啊~讨厌死了,已婚的人都不替单身汉着想的。就算再多陪陪我这个回去也只有昏暗的家在等着我的人一下,应该也不会遭天谴吧?」

莫弗利这么说。

「还不是因为你家在昨天的挟持人质事件中半毁了,才会在这种地方吃晚餐。就算多少慰劳一下陪你吃饭的部下,也不会遭天谴吧?」

副官回应道。

莫弗利的家昨天发生挟持人质的占领事件,花了十个小时与犯人对峙到最后,就丢了个炸弹并让小队直接突击,结束了整起事件。不但平安救出人质,也确实逮捕了犯人,但长官暂时无法回家了。不但如此,为了散播他深受重伤而且陷入昏迷,现在正在鬼门关前徘徊的假消息,他从昨天就一直躲在办公室里。虽然很想对外扩散这个消息,但这个作战麻烦的地方,就在于还得表现出拼命隐瞒军方高层这项情报的态度,因此让莫弗利感到满无聊的样子。

为此,忙碌的部下还得听从他说「想一起吃晚餐」这种一点也不可爱的任性话。就算不是副官,也难以忍受。

「是阁下不想受到任何束缚吧?即使替您着想,应该也没意义才是?」

「才没这回事呢。你看,这岂不是给我可爱的部下介绍了一个好媳妇。」

「中校确实是看起来满幸福的,但您自己没结婚不就是最强力的证据了吗?」

莫弗利苦笑着噘起嘴,副官便圆了场子。即使嘴上说着抱怨,但还是拿着酒杯缓缓地啜饮着,结果就连酒都品尝了起来。

说穿了,要提交资料给国会本来就像是假动作一样,只是为了向国会强调「军方并没有察觉这次政变背后真正的意图」而已。报告中只陈述了因为奖金迟迟没有支付,导致气愤的归还兵引发这场政变,并受到莫大损害,完全没有提及隶属国会的贵族派干涉其中的事情。不仅如此,还装作拼命隐瞒本该在上位进行指挥的上将不见踪影的状况。面对国会议员们不断要求军方交出莫弗利时,也表现出不断列出乱七八糟的借口才总算拒绝的软弱态度。

就结果来说,国会就这么在贵族派一味地批评军方之中结束。

但实际上当时已经布署好正式作战的实践部队,现在已经在各地执行作战了,正一个个击毁经过调查得知的几处那些政变参加者的据点。

由于其他人早已忙着采取行动,更显得悠哉地举办晚餐会的莫弗利异常,不过在场没有任何人会因此脸色大变或是出言阻止。

「也差不多到了要把我叫过去的时间了。」

「喔喔,也是呢。」

安纳尔德无可奈何地开口之后,莫弗利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然而这场郁闷的晚餐会,这时也因为某个男人的闯入,而让气氛一口气变得紧绷起来。

「报告,尼尔巴采取行动了。」

「咦,没想到这么快。」

尼尔巴在旧帝国语中,意思是指勤勉的老鼠。

旧帝国语常会在国会中听到,但在军方几乎不会使用,因为那单纯只是旧帝国贵族出身的一种象征而已。现在帝国使用的是大陆共通语言,所以是跟军人毫无关系的语言。

顶多只是偶尔会旨在挖苦国会或帝国贵族派,而用在作战名称上而已。

这次也用来称呼参加政变的那些帝国贵族派的军人总称。就跟叛徒或间谍同义。

用语本身是没有问题。

但问题在于跑来报告这件事情的男人。

安纳尔德知道自己自然地眯细了双眼。

「赛托尔中尉,你的护卫任务结束了吗?跑来报告关于尼尔巴的行踪,是怎么回事?」

意料之外的低沉嗓音,让赛托尔一边敬礼,也不禁微微抖了一下。

「不可以欺负部下喔。」

「他应该正在护卫我妻子才是,阁下也有同意派遣护卫给她,应该知道这件事。然而他现在却做了关于尼尔巴的报告,我应该有质问的权利。」

为了当拜蕾塔遇袭时不会再次发生同样的事情,安纳尔德便请莫弗利同意派遣人员去护卫妻子。

「话虽如此,他现在人就来到这边了嘛,先听他报告再说吧。」

莫弗利的语气很是悠哉,赛托尔则是很快地进行说明。

「是,报告,尼尔巴将队长的夫人带走了。斯瓦岗伯爵家的马夫遭人用席子卷起,随同空荡荡的马车返回了伯爵家。」

这个瞬间,本来拿在安纳尔德手中的酒杯发出碎裂的声响。

然而就连这道玻璃破碎的声音,在安纳尔德听来似乎都格外遥远。

「哎呀,那姑且是古董耶……好像是不知道几代以前的皇帝爱用的东西……总之那是皇帝陛下赏赐我的耶。」

「我还真不知道阁下这么喜好古董啊。」

「怎么可能,我只是在煽动部下的失态而已。比起这个,真难得呢,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露出这样的表情。」

可以出手砍杀眼前这两个悠悠哉哉地上演喜剧的男人吗?

然而安纳尔德也深知那不足以压抑内心席卷而至的情感。

「这是您设的局吧?」

之前请求莫弗利同意替拜蕾塔安排一个护卫,在得到许可之后,安纳尔德立刻就指派了自己的部下。赛托尔不但是直属部下,也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事前当然有要拜蕾塔别离开斯瓦岗伯爵家,但安纳尔德不认为那个妻子会乖乖服从自己的要求。所以才会认为有这个必要。

然而那个人却在不知不觉间放弃护卫任务,现在还前来报告叛徒的行踪。而且报告的内容还是妻子跟那该死的叛徒一起消失了,想也知道在这当中存在着某个人的意图。

那个人大概是指派叛徒去护卫妻子,并让赛托尔监视他的行踪吧。而且下了这个指示的,正是眼前这个笑咪咪的男人。

「什么?竟然怀疑我,你疯了吗?难道你认为我能够预测到你老婆会被带走吗?」

「我之所以会请您同意安排护卫,就是设想到事有万一可能会发生这样的状况。阁下不可能没有想过吧。」

「呵呵,毕竟你老婆可是引发事件的天才呢。不过,你觉得自己还有时间在这边悠哉地指责我吗?」

那副笑咪咪的模样,简直就是恶魔。

到底是哪个家伙在面对这种非人时,还会奢望事情平凡发展的?

可以的话,真希望他能好好收拾善后,然后就直接踏上黄泉。

说穿了,实在很想告诉他不要把别人卷进来。如果希望莫弗利能乖乖地不要惹事,只要针对他就没问题了。就算会互相伤害,也希望可以透过单挑解决事情。

然而,敌人却花了很多时间在设局。想做个了断也还需要一段时间。自己真的有办法这么悠哉地等下去吗?理性地扪心自问,立刻就能给出否定的回答。

迅速行动,用最低限度的动作祭出最高限度的攻击。

这就是刻印在帝国军人心头的口令。

「地点在哪里?」

一朝着赛托尔看去,部下就立刻做出回应。

「莱登沃尔伯爵家的别墅,辛蒂巴格馆。是在依安大道跟邓泰亚大道东南方的一栋宅邸,位于汉达地区的第七街区。」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地方。无意间觉得有些在意的安纳尔德,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并走过部下的身边。

「中校,请问可以让我与您一同前往吗!」

赛托尔维持着敬礼动作这么喊道,安纳尔德光是忍下啧他一声的冲动就尽了全力。

「那就一起走,顺便调动第三中队过来,皮凯中尉。直接前往镇压。」

随口就下了镇压命令,但以现在的安纳尔德来说会下此决定也是无可厚非。

感觉已经怒不可遏了。

虽然在被卷入爆炸事件中时只受到轻伤,但拜蕾塔毕竟还是个伤患。妻子身体状况都并非万全了,竟还被掳走。

而且掳走原本想要杀害的对象也不符合逻辑。说不定敌方那边也称不上团结,或者是认为她无论生死都无所谓。

她要是死了就能牵制安纳尔德,如果活着也能挟持作为人质。

妻子竟然落入这种人的手中。

只要安排合适的护卫,说不定就能防范这件事情发生,却没想到在长官的命令下被夺走权限,并遭到部下的背叛。

光是想像了拜蕾塔身处的状况,就让他平生第一次体会了气愤到想作呕的感受。

也是第一次如此期望一个人能够平安无事。

让人产生想要仰赖的心情。

晕眩及耳鸣也极为恼人。

安纳尔德咬紧牙关,像风一样快步在走廊上向前迈进。



拜蕾塔茫然地看着艾米里欧的身体浮上半空,接着整个人就往墙壁摔了过去。

一头灰发的美貌男子就在视线前方,定睛俯视着拜蕾塔。

「安纳尔德……你为什么……?」

在感到惊讶的同时,他出现在眼前这点也让人感到有些不安。

不,确实知道他会过来,因为是卡菈把他找来的。然而惊讶的是他并非出现在该拯救的梵吉亚,而是拜蕾塔的面前。

完全没有顾及自己这样的心境,安纳尔德晃着一头灰发大步走了过来就紧紧抱住拜蕾塔。尽管他的肢体看起来瘦削,手臂其实强而有力。可以实际体认到军服光滑的布料带来温柔的触感。

已然熟悉的他的味道,也让人得知这是现实。

不禁绷紧身体之后,他便悠哉地缓缓抚摸着背部。

这个动作就像在缓解不安一样带着慰劳的意图,但拜蕾塔气得没有察觉出这件事。

「你为什么要来这边?葛兹贝尔前上将阁下在别的地方……」

「你被弄哭了吗?」

「我才没有哭!」

看着安纳尔德眯细了一双祖母绿眼,细细端详起自己的脸,拜蕾塔下意识这么回答。直到刚才确实还在流泪,因此大概是从沾湿脸颊的泪痕得知的吧。

但现在并没有在哭。

然而拜蕾塔也知道,这样的反驳一点意义也没有。只是不知为何,要承认这点教人格外不甘心,这就是个性倔强不已的结果。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还堆在拜蕾塔眼尾的泪水,并叹了一口气。

接着刻意要做给拜蕾塔看似的,在眼前舔了一下手指。

「咸咸的。」

「请你不要舔!」

「呵,真是固执呢。」

他这么说着,一记温柔的吻就落了下来。

「唔……呼啊……等等,请你等一下!」

在安纳尔德的怀里挣扎起来时,他就在快要触及的近距离下,温柔地眨了眨那双祖母绿眼。

「怎么了吗?」

「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安纳尔德-斯瓦岗!你竟敢对我暴力相向,不要妄想我会放过你!」

被摔到墙壁上的艾米里欧脸色很差,他皱起忍着痛苦般的表情这么放话,同时缓缓站起身来。

「哎呀,我的年纪还比你大呢。虽然家格在上的话,也是可以这样直呼名讳。不过你还没继承爵位吧,真没想到会被一个区区的长男这么称呼。」

「放开那家伙。别靠近她……」

「她是我的妻子。这么说来,拜蕾塔。回家之后要惩罚你喔。我有说过不准踏出家门一步,对吧?」

「我也说过我不要!」

有必要现在翻出这笔旧帐吗?

语带怒气这么吼了回去,安纳尔德顿时扭曲的表情便凑了过来。

然后就这么深深地吻住。

「等……呼!等、等一下……嗯嗯!」

艾米里欧随时都有可能攻击过来,怎么还能背对着他啊?而且竟然像是故意吻给别人看一样。

「因为我的妻子实在太可爱了,真拿你没辙。」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推开他凑过来的脸时,眼角余光瞥见顿时语塞的艾米里欧。他整个人丝毫不见要攻击过来的气势。敌对的男人不但背对着自己,还公然亲吻起来,说不定也让他丧失了偷袭的气力。

当整张脸因为羞赧而红透时,安纳尔德更是加深了笑意。

「瞧,很可爱吧?」

「请你适可而止!」

是不是无法沟通啊?

感觉好像在跟外国人讲话一样,让拜蕾塔觉得头都晕了。

但安纳尔德只是开心地笑了笑。完全无法理解他在这种状况下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想让你知道自己是谁的妻子。」

一边这么说着,他又再次吻了上来。

母亲是个孩子气的美人。

父亲跟舅舅都说自己跟这样的母亲很相像。两人都溺爱着母亲。父亲受到母亲的美貌、优雅身姿,以及随和但意志坚强的个性深深吸引,舅舅也因为是在母亲的培育下成长,比起亲生母亲,更景仰她这位姊姊。

他们都说「因为是像母亲,所以你这么可爱」。

因此从小就明白自己是因为像母亲,才会受到他们疼爱。

两人基本上都是以母亲为中心。

其次才是自己。正因为如此,才会去做那些母亲没做过的事情。

像是练剑,还有学做生意。

但他们总是会看着自己身上母亲的身影。虽然不会否定拜蕾塔的作为,但只要无意间做出像是母亲的动作,他们就会露出满面笑容。

从小到大,拜蕾塔的世界一直相当狭隘。

她开始梦想着希望可以在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生活看看。

内心当然也对恋爱抱持憧憬。但比起那些浪漫的事情,自由更打动自己的心。想要从事某种工作,并自立自强。

一直以来都是抱持着这样的渴望。

父亲是个有着标准帝国军人想法的人,认为妇孺本该受到保护,女人就该结婚才能幸福,因此从小就常会跟他吵起来。确实能从言行之中感受到父亲对自己的爱,但就算不断解释那对自己来说并不是幸福,却还是依然故我地用一句「任性」反驳一切,实在让人很想揍扁他。

但还真没想到,在不断反抗之下嫁过来的夫家,待起来会比想像中还要舒坦。

自从公公不再酗酒之后,就发现他的行事作风是只要有利用价值就会利用到底,相当好懂。那个人理所当然地对拜蕾塔说要利用自己提升伯爵家的利益,既然都嫁过来了,当然就得好好工作才行。

那副高傲地指使人的态度,当然很令人火大。然而,经营斯瓦岗领地的观点又不同于经商,做起来也是满有趣的。

将利益置之度外而建造出来的东西,最终都是为了领民。这让拜蕾塔学到所谓的公共事业,就是砸下庞大的预算,最后达成让那片土地丰饶起来的目标。

虽然经商也不是只顾及眼前的利益,但两者的看法有着根本上的差异,必须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拯救弱者。然而光是如此,并不会得到其他人的赞同。看在那些只追求利益的人眼中,这些行动全是白费工夫。肯定会被对方用「既然要花这么多钱,还不如活用在可获利的事情上」之类的说法反驳。

就算跟他们解释「这两件事情就本质来说完全不一样」,也听不进去。没有可以圆满解决的方法,还要提出至少可以安抚部分声浪的策略,这很令人苦恼,却也满愉快的。无法否认,让自己换位思考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或许就是这样,才会产生贪念。

虽然斯瓦岗领地以伯爵家为主体的事业,到处都有一点问题,不过一边摸索着做,也能勉强引导出解决的方向,做起来很有成就感。不太会有人去关注拜蕾塔的性别以及这副容貌,能够专注于工作的环境真的太棒了。

而且丈夫说不定也不会回来。

反正自己就是连一封信也不值,不被放在眼里的妻子。

正因如此,拜蕾塔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搞不好自己往后可以一直以斯瓦岗伯爵家媳妇的身分过着自由的生活──然而才感到放心而已,就被丈夫侵犯了。

一说是初夜,就擅自要了自己的身体;因为思绪太过混乱、做不出什么像样的抵抗,令人懊悔不已,就是这样的夜晚。

不但寡言,还看不透究竟在想些什么,总是立刻就会惹自己生气。

其实拜蕾塔明白他满替自己着想的,也能感受到他笨拙的顾虑。

更知道他有时会用带着热情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当他说妻子是免费的娼妇,而且会吸引那些男人都是拜蕾塔自己的错。

每当这种时候,自己就会因为不受到丈夫的喜爱而感到消沉。

挂念着倒映在那双祖母绿眼中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情感也会随之起伏,感觉就像个蠢蛋一样。

无论说出只要基于赌注胜负,要离婚也可以这种荒唐的事情,还是被他视为一如传闻中随便的女人都令人不悦。自己并没有舍弃自己从小的梦想,想离婚,但又不太想。就在这样动摇的复杂心境中,有一个小角落,肯定有他存在。

总觉得甚至都就此住下来了。

所以,自己绝对不要成为他的枷锁。

追求自由的自己,竟然成为束缚对方的锁链,根本就像场恶梦一样。

「我说了请你别这样!」

动用双手堵住安纳尔德的嘴唇这么说了之后,他就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眯细了双眼。

「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我就说了,救助妻子是丈夫的职责吧?」

「你应该知道这是陷阱吧?请你尽速去援救葛兹贝尔阁下,别再浪费时间了,难道你真的想成为政变的最高干部吗!」

「我并没有这个打算。」

「就算你没有,但对方有啊,我实在不懂你怎么有办法表现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我才无法理解,你怎么会认为我有办法让心爱的妻子暴露在危险之中,并迳自跑去其他地方?更何况平常从来不会落泪的你都哭了,我更不可能弃你于不顾吧?」

已经没有在哭了,实在很想对他说看起来像在哭的水珠其实是汗。

再说了,拜蕾塔会被带到这里,也都是安纳尔德的部下害的。

「是你的部下把我带来这里的。」

「真没想到你会认为部下是在我的指示下,掳走我可爱的妻子呢!这是出自德雷斯兰上将阁下的意图,他似乎是想放任叛徒行动的样子。本来要派去护卫你的那个部下,眼睁睁看着我妻子被叛徒掳走也不会上前搭救,还很好意思地跑来向我报告这件事情。」

总觉得好像听到多余的形容词,但一出现莫弗利的名字大概就能理解了。

大概是想拿拜蕾塔当诱饵,一口气解决掉这场政变骚动吧?他应该是认为即使没办法做到这个地步,至少也能得到一大线索。

拜蕾塔立刻决定向他请求精神赔偿。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扯上这个男人就是了。先不论做法,我还是谢谢你保住妻子一命。」

安纳尔德的一句话,让拜蕾塔的目光不禁回到艾米里欧身上。

他刚才也说自己救了拜蕾塔,难道那并不是比喻,而是不争的事实吗?也就是说,之所以将拜蕾塔带来这里,果真是出自艾米里欧的指示。

「意思是他并不单纯只是个敌人吗?」

「对我来说是敌人没错,因为他想抢走你。」

拜蕾塔瞪了一眼若无其事地回答之后嘴唇就靠了过来的男人,安纳尔德无奈地松开抱住自己的手,并开始说明。

「这场政变的计画,应该是想把我设计成最高干部吧?为此,甚至绑架了葛兹贝尔阁下,并对我下了各种指示,而我也都照做了。因此他们就算再多挟持一个人质也没有意义──没有必要杀害你,或是绑架你,若是有这必要性,那就是出自跟政变完全没有关系的原因。」

安纳尔德浅浅叹了一口气之后,无奈地看向拜蕾塔。

「谁教我的妻子这么受欢迎。」

既然是卡菈要索命,那原因肯定在于安纳尔德才对。

跟自己是否受欢迎一点关系也没有,说穿了本来就不受人欢迎好吗!

但他的意思应该是艾米里欧特地从卡菈手中救走这样的拜蕾塔吧?虽然他说是丈夫的计谋这点是骗人的,但也确实给了被人盯上性命的忠告,刚才也说要尽快带自己逃离卡菈。

「呃,那应该是因为……基于学院的同学情谊?」

跟他之间顶多只有是从同一所学院毕业的同学关系,但拜蕾塔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保护自己到这种地步。艾米里欧感觉完全不是那种会热血帮助同学的人,但说不定在同一个地方学习的情谊还是比较特别一点。

「呵呵呵……你有时候真的非常迟钝呢!但这种地方也很可爱就是了。」

实在不晓得这是在夸奖自己还是在贬低自己,但至少感觉得出来是在捉弄人。

朝安纳尔德瞪了一眼之后,只见他扬起坏心眼的笑容,并看向艾米里欧。

「看来你的心意完全没有传达出去呢。」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她就算不知道也无所谓。」

「我们还满合拍的嘛,你也真是个固执的人。」

傻眼地这么说的语气之中,感觉还带有一丝怜悯的样子。

就只有拜蕾塔自己一个人插不进话题,体会到坐立难安的感觉。

「所以说,你接下来会怎么样?」

「哼,那种琐事怎么可能动得了我?你们就好好期待议长阁下会采取怎样的行动吧。」

「那应该是我要对你说的吧?反正这想必是你的独断专行。议长喜欢优秀的人,并讨厌无能的部下吧,祝福你不会被他切割。」

大概是自知形势不利而死心了,只见艾米里欧紧咬下唇。

「哎呀,安纳尔德,原来是你从这边过来的吗?」

跟刚才截然不同,静静地踏入会客厅的正是卡菈,春风满面的微笑之中带着满满的娇媚,。声音也相当甜腻。

但她背后的景象可是相当吓人。梵吉亚处于被绑住的状态被男人架着,随着卡菈身后走了进来。刚才明明说要替他弄得干净一点,现在却连头发都凌乱不已,看起来相当糟糕,大概是趁隙挣扎了一番吧。

而且架着梵吉亚的那个男人,正是先前护卫拜蕾塔的男子。既然他现在跟卡菈一同现身,就代表是她安排的人物吧?

「我在玄关那边做了很多准备要迎接你呢。」

「抱歉,因为听说我最爱的妻子人在这里,就先跑过来了。」

他这番爱妻的演技,究竟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在斯瓦岗领地时也都表现出这样的一面,但实在不知道他的目的何在。从刚才开始,就不知道他是在针对谁做这番强调,但真希望他可以看看对象,识相一点。

还是说,这是要让卡菈心生嫉妒,点燃她满腔怒火的作战呢?

说到头来,拜蕾塔应该已经不是安纳尔德的妻子了。赌注的期间结束之后,拜蕾塔已经肯定是自己赢得胜利。虽然月事还没来,但已经有点征兆,不过自己并没有粗神经到会在这种状况下质问这点就是了。

「阁下这阵子都身处严苛的环境之中吗?」

「没什么,不比在西部跟海盗战斗时还糟。我国的海军实在太脆弱了,掌舵技术有够差,更重要的是大家都晕船到派不上用场了,偏偏还超过半年都没办法返回陆地。那时候真的有够不自在的呢。」

「这样啊。我姑且有请他们不要对您太过粗鲁就是了。」

「以对待俘虏的方式来说还算舒适啦。我也上年纪了呀,被塞进麻布袋还倒在晃个不停的马车货架里,实在有点受不了。」

气氛一转,只见两个军人和气融融地聊了起来。卡菈傻眼地看着他们:

「我在别的地方有准备了餐点,干脆到那边好好聊聊吧?」

「不,请别费心。光是看到阁下还很有精神的样子,我就心满意足了。由于妻子身上还有伤,今天我就先带她回去。」

「这样啊,那么至今的报告就交给你啰。」

「我已经有向国会提出报告,你应该知道才是。现在已经透过政变压制几个主要场所了,最后要直接暗杀莫弗利的计画虽以失败告终,但他在昨天的挟持事件中因爆炸身受重伤,现在正在鬼门关前徘徊,我想他迟早会就此断气吧。」

安纳尔德语气平淡地说明,让拜蕾塔感到不解。

昨天前来探望拜蕾塔时,安纳尔德确实因为莫弗利的住处发生挟持事件而收到召集,也立刻就冲出房间了。虽然不晓得原来他今天没有出席国会,但从至今的发展中,可以得知是他将安纳尔德安排护卫拜蕾塔的部下调去监视,好让自己被绑架到这边来。

应该是这样才对,但莫弗利竟然身受重伤,而且还在鬼门关前徘徊?

卡菈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我有听说是副官代为出席国会,但毕竟无法厘清那个恶魔究竟被收容在哪个地方。原来已经快不行了是吧?既然知道他迟早会断气,议长想必也会相当开心吧?」

「这件事就由我去向议长阁下报告。」

艾米里欧的表情扭曲这么回答。似乎是刚才被安纳尔德摔到墙壁时,撞到要害的样子。

「好啊。如此一来,军人派的主要高层就一个个减少了呢。多亏有安纳尔德将军人派中最大派阀的德雷斯兰上将逼上绝境,这样就可以说是与贵族派串通的军人们,占据了军方高层呢。如此一来,我可爱的儿子也不用伤脑筋了。」

卡菈虽然是莱登沃尔的女伯爵,但本来是要由她的儿子继任伯爵家宗主,只是因为年纪尚小,现在暂由卡菈代理。不过她儿子明年也将迎来十五岁的成年礼了,听说已经决定好会让他成为国会议员;不久后,应该也会继承爵位了吧?

只要削弱对立的军人派势力,她儿子做起事来也会更轻松,更何况母亲还给贵族派卖了一大恩情。俗话说为母则强。没想到她竟然只为了这样就与贵族派共谋。

正当拜蕾塔不禁感到佩服时,面带好胜般微笑的卡菈那双锐利的目光就这么看向拜蕾塔。

「那么,安纳尔德,最后你可以杀了那个女人吗?」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无法接受啊。」

面对安纳尔德时,她的声音依然是这样娇媚。明是如此,拜蕾塔却不禁觉得判若两人。一股恶寒的感受沉重地压在拜蕾塔身上。

「我也被人说是恶女,在社交界中处处都是难听的传闻。已故的丈夫不但年纪大很多,夫家也被说是冷酷无比的伯爵家。而且主要的收入来源是买卖武器,大家都在背地里说是暴发户,讲得很难听,在贵族派中也没有一席之地。没有任何人愿意保护我,就连丈夫也是,受他疼爱的时光就只有那么一点回忆而已。自从生了长男之后,好像我的职责就结束了一样,你不觉得太荒唐了吗?」

卡菈烦闷地叹了一口气,对安纳尔德投以郁郁寡欢的目光。

「我是靠自己的力量、吃尽苦头才总算走到这个地步。在好几个男人之间来来去去,只要能够拿来利用,要我多谄媚都在所不惜,所以我才得以在贵族派中占有一席之地。呐,你为什么要刻意在我面前晒恩爱呢?」

「啊?」

安纳尔德就像打从心底无法理解似的皱起眉间。

但拜蕾塔对于丈夫无法理解的反应,不禁感到有些欣喜。也就是说,他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妻子是个恶女,因此跟卡菈的处境一点都不像吧?

卡菈会对拜蕾塔投以这番强烈憎恨的原因,艾米里欧是知道的。

同为在社交界被称作恶女的两人。

而且都是嫁给地位较高、年纪也有点差距的对象。然而一个不受疼爱,另一个则至少表面倍受宠爱,甚至还像这样前来搭救。

不但累积了辛劳,也累积了恶名;明明两人相同处境,但立场却有着天壤之别。

即使如此,拜蕾塔也不打算说着「喔,这样啊」就乖乖被她杀害。

「哪,安纳尔德,我会把你最重视的老爷爷还给你,请在我面前杀了你的夫人吧。」

「我拒绝。」

「那我们就解决掉这位老爷爷啰。」

「一开始说好的是只要我配合挑起政变,就会毫发无伤地释放阁下吧。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把妻子卷进来呢?」

「刚才不就说了,因为我无法接受啊。」

面带微笑的卡菈优雅且美艳,但迸发出对拜蕾塔的憎恨既黑暗又富有压迫感。在这股气势的震慑之下,拜蕾塔不禁倒抽一口气。

「她可是跟自己的舅舅、公公都有肉体关系的夫人呢,不仅如此,一发起脾气还会甩安纳尔德巴掌,对吧?被她瞧不起到这种程度,竟然还能如此疼爱,真是令人羡慕啊。」

厌恶的情绪让她扭曲了表情,瞧不起人的目光就像在看个污秽的东西似的,怎样都看不出丝毫羡慕的感觉。即使如此,她还是面带微笑,这大概就是卡菈的矜持吧。

「我感觉不出得让你接受的必要性。」

冷酷的丈夫啊,识相点吧。

不管怎么想,现在的卡菈都需要人同情好吗?

就算只是装的也好,请认同她一下吧。

拜蕾塔朝站在墙边的艾米里欧瞥了一眼,但从他一对上拜蕾塔的视线就一脸铁青的样子,就知道这个人是派不上用场了。

「我之前也说过,我的妻子既出色又美丽,还可爱到令人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不好好爱她呢?」

「等等──你为什么在这种状况下还天花乱坠……」

「这怎么会是天花乱坠?而且妻子娇媚的一面只有我知道而已,请别搞错了。」

完全无法理解他在强调什么,而且感觉还有点自豪是怎么回事啊?

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不是来救人的吗?

还是拐弯抹角地希望拜蕾塔丧命呢?

「竟敢这样打情骂俏……真是令人心生羡慕呀。但安纳尔德也很享受跟我幽会吧,我们体验了很多你跟那个无聊女人无法享受到的乐趣呢。」

安纳尔德跟卡菈有过一夜情的事情有听她说过,也知道对他来说,是难以忘怀的初体验对象。光是想像了一下,在拜蕾塔心中就涌现了难以言喻的不快感受;到了现在,已能坦率接受那正是嫉妒的情感。

军方从以前就有过这样的传闻,而且也听说当拜蕾塔待在斯瓦岗领地的期间,他们也曾幽会。面对关系这么亲密的女性,安纳尔德的态度却很差劲,让拜蕾塔对此感到有点开心。虽然觉得这样的念头相当丑陋,但也觉得这大概就是爱情。

难以忍受其他人触碰自己,也无法原谅有除了自己以外的女人靠近他。

「我只记得遭受侵犯。然而,那段记忆也变得一点都不重要。因为妻子实在太过娇媚,足以让我忘掉其他经验。」

「讨厌,请你暂时闭嘴好吗!」

这个男人真的是狗嘴吐不出象牙,让拜蕾塔忍不住加强了语气这么拜托他。

但安纳尔德只是不解地朝自己看过来,一点也看不出有听懂的样子。

「你是因为我向其他人说起夫妻间的私事而生气吗?毕竟这是只属于我们之间的秘密嘛。」

「完全不是,误解也该有个限度吧。总之你别再说了!」

丈夫感觉很开心,面带微笑地说,拜蕾塔则是果断地否定了。但就连这样的反应,对安纳尔德来说好像都觉得很愉快,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他或许是下定决心要惹怒卡菈吧。

总觉得头都开始痛了起来,这个状况下究竟还有没有救啊?

「可恶……你闹够了没!」

卡菈高举起手,眼看就要朝着拜蕾塔的脸打下去。

看穿这个动作的安纳尔德,力道强劲地将拜蕾塔的身体拉了过来。就像靠上去似的,她的头就这么靠上丈夫的胸膛,只传来了卡菈的手挥空的风切声。

「这样是违反契约,请不要再危害我的妻子。」

「你就这么珍惜自己的夫人是吧?既然如此,我就不管了。」

卡菈面无表情地这么低喃之后,就走到入口附近的矮柜旁拿出两个瓶子。正确来说,一个是金属制的圆筒,另一个则是装着液体的瓶子。

「请等一下,卡菈小姐,那太危险了。」

艾米里欧感觉慌张地这么劝说,但卡菈完全没有搭理。

「既然不想被卷入,那你就闪远一点。反正我的目标就只有她而已。」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安纳尔德?」

从胜券在握般「呵呵」地笑着的卡菈身上移开视线,拜蕾塔悄声问向站在身边的安纳尔德之后,他也微微开口说:

「是在这次的政变中相当活跃的新型炸弹。」

「那是炸弹?」

「是一种特殊武器。跟至今的火药相比,威力异常强大。由于是在南部战线的作战途中才引进的,可说是将这场战争引导至胜利的关键。我有听说是从莱登沃尔伯爵家的武器行购买的,没想到她竟然常备着,其中一个材料堪称是剧毒呢……」

她之前说这里是莱登沃尔家的别墅,想必是就算炸毁了也无所谓吧。但话说回来,明明都找了安纳尔德过来却还是准备了炸弹,未免也太崩溃了。看样子,太深刻的爱也会衍生出憎恨之情。

不过那股憎恨,主要是针对拜蕾塔就是了。

「是说,你有先准备好让部下进行突击的计画吗?或是让他们在外面的走廊待命之类?」

「刚才一看到你在哭,我就忘了还在侦察阶段,只身便闯进来了,因此无从掌握他们接下来会怎么行动。」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那个冷酷又残忍的灰狐到底是跑哪去了?

真的迫切希望可以出现在这个现场耶。

拜蕾塔浅浅叹了一口气,并换了个想法。

既然任谁都无法阻止她,也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了。就算在此陷入绝望,也只是死路一条。

「安纳尔德想必很清楚这个的威力吧?我也一直很想让你夫人也体验看看呢。」

听到扬起诡谲窃笑的卡菈这么说,令人不禁傻眼。

也就是说,这跟炸毁斯瓦岗伯爵家玄关那时是一样的炸弹吧。她似乎完全没有要隐瞒自己计画杀害拜蕾塔的意图──虽然她刚才在自己眼前要丈夫动手时,就表现出明确的杀意了。

「安纳尔德,女伯爵就交给你啰。」

听到拜蕾塔这么说,安纳尔德感觉欲言又止,但还是点了点头。

把这个动作视为同意之后,拜蕾塔便张开双臂。

女人靠胆量,商人则是靠虚张声势。更何况,靠一张嘴叫卖更是商人的铁则。

之后多的是时间可以因为恐惧而颤抖。拜蕾塔不断告诉自己,现在就是要做到最好的时候,她直勾勾地看向卡菈。

「女伯爵也真是的,竟然因为嫉妒就气到要丈夫杀了我,可真不是淑女该有的行径呢。当然,我深受安纳尔德的疼爱,也过得非常幸福,我想您应该也知道我不会那么轻易就被他杀害才是。」

拜蕾塔一脸幸福地扬起微笑,更由下往上看去,眨了眨眼,让卡菈的嘴开开阖阖地就是说不出话来。

当然,拜蕾塔的内心其实害羞到不断发抖,却丝毫都没有表现出来。

「你、你说什……」

「他不但会像这样来接我回家,不管我要去哪里都会跟紧紧的,真的让人很伤脑筋。就连我要去找舅舅,他也要跟来呀。再怎么说,两个人也很难应付得过来嘛。所以我就拒绝他了,没想到平常无论我说什么都会听从的他,就只有那个时候完全不答应我的要求,还变得很不开心呢。独占欲强的男士真是令人伤脑筋。」

「安纳尔德,你被她骗了喔。这个女人果然是个了不得的恶女嘛,请你快点清醒过来。」

「不劳你费心,我是清醒的。」

「呵呵,我丈夫平常是个理解力很强的狐狸先生。当然他也很会吃醋,要是惹他生气,晚上会很辛苦就是了;不但很激烈,还不肯放开我呢……女伯爵想必也很清楚吧?」

「你这个……臭丫头!」

自己年纪确实是比卡菈小,但也已经二十四岁了,并没有年幼到可以被她称作丫头吧。

尽管感到傻眼,拜蕾塔还是一边挑衅着卡菈,并一步步靠近她。

气得浑身颤抖的卡菈已经脸色苍白,犹如鬼神般恶狠狠地瞪过来,可见她是多么针对自己。

拜蕾塔一边莫名感慨地想着「原来当人的怒火超过一个极限时,脸色会变得苍白啊」,一边向前踏出一步的同时,往右前方重重地踏去。

待在拜蕾塔身后的安纳尔德,这时从背后扑向卡菈。拜蕾塔则是用高跟鞋尖锐的脚跟,狠狠踩下抓着梵吉亚那男人的脚。

趁着男人发出呻吟并松开手的那个瞬间,梵吉亚一个回旋踢就踹向男人的心窝,迅速又俐落。不愧是军人才有的华丽动作,令人深受感动。

「咕呼!」

被踹飞的男人撞破门扉,撞上走廊的墙壁后滚倒在地。看着眼前的光景,拜蕾塔感到钦佩不已。

「真是太厉害了,阁下。」

「不比小姐精彩的挑衅高招啦。」

「顺便给我一点称赞也不为过吧?」

转头一看,只见安纳尔德用双手抱着那两个瓶子站在眼前,卡菈则是倒在地上昏了过去,一动也不动。

「我没看到你的表现,很难给出称赞。」

「这样啊。」

看起来也没有特别觉得惋惜的安纳尔德,就这么拿着瓶子朝着走廊开口说:

「镇压完成,请把他们带走。」

几名军人大概是听到打斗的声响就跑过来了吧?只见好几个身穿军服的男人迳自走了进来,压制住卡菈跟艾米里欧就把他们带走了。艾米里欧放弃挣扎,乖乖地跟着离去。

「你刚才不是说无从掌握部下的行动吗?」

「确实无从掌握,但大致上可以预测得出部下会采取什么行动。」

那事先说清楚不就得了?

要是如此,自己也不用采取那样奋不顾身的行动了吧?

不用觉得丢脸到不行,也没必要展现出恶女的演技,就能解除危机了吧?

当拜蕾塔顿时说不出话来、陷入沉默时,安纳尔德便朝着梵吉亚做出敬礼动作。

「阁下,这么晚才前来救援,真的非常抱歉。」

「别放在心上,反正一定是那个小鬼想的诡计吧?何况也是因为我的关系,给你们添了麻烦呢。」

他说的小鬼,该不会是指莫弗利吧?

听梵吉亚这么说,安纳尔德收回敬礼的动作并摇了摇头。

「都是我处理不当所致。」

「哈哈,要是错估自己的能力,可是会后悔莫及喔!更何况这位小姐这么出色,你可要好好珍惜人家。好久没这么累了,我这就先回家去吧。」

「是,我会让部下送您回去。」

在安纳尔德的眼神示意下,一个军人敬礼后就跟着梵吉亚离开。

当整个会客厅都没有其他人了之后,拜蕾塔看向安纳尔德。

「他们会受到很重的处分吗?」

「端看议长的裁量吧。辅佐官毕竟是侯爵家长男,他们家想必会尽力解决这件事。至于女伯爵,再怎么说也无法让她无罪释放;何况我们打算在明天的国会上,从她口中得出充分的证词。你很担心辅佐官吗?」

「毕竟先不论他采取的方式,姑且算是救了我一命……」

「原来如此,我的妻子真的是个三心二意的人。这样是不是就决定要惩罚了呢?」

见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拜蕾塔便在他怀里瞪了丈夫一眼。

「赌注期间已经结束了吧,你哪来这样的权限呢?」

谁是三心二意的妻子啊,难道是在说自己吗?

推开安纳尔德的身体,拜蕾塔迅速逃离他的怀抱。

就这么抬头挺胸、抬起下巴,但似乎没有起什么效用。

不如说,反而像在他的怒火上添油。

「关于那件事,我有说过要再好好谈谈吧。更重要的是,必须让你明白呢。跟我这段婚姻,有哪里让你心怀不满的吗?」

听到安纳尔德问起对于婚姻生活有哪里不满,拜蕾塔也思索了起来。

那当然是心怀不满。

不如说,怎么会认为自己不会感到不满呢?

但比起这个,拜蕾塔认为想离婚的,应该是他才对吧?

若非如此,在初夜那天为什么还要提出那种荒唐的赌注呢?

「想离婚的人是你吧?」

「我?我才没有那个打算。」

「也是啦。说到头来,对你来讲应该都没差,要不然也不会提出那种根本没打算获胜的赌注,对吧?」

对安纳尔德来说妻子是免费的娼妇,也是用来挡掉其他会主动靠过来的女人。

既然如此,这样的对象就算不是拜蕾塔也没差。

只要是能满足这些条件的女性,就算负面传闻再多、就算是恶女,他应该也完全不会在意吧?

虽然拜蕾塔压根也不想察觉,原来自己对于这段婚姻感到最不满的地方是这一点。

「我有打算要获胜啊。」

「呃,啊?没有比拿怀孕当作赌注还更瞧不起人的事情了吧?既然会这样讲,就代表你一点也不在乎不是吗?」

「想跟喜欢的女性生下自己的孩子,是一件瞧不起人的事情吗?」

「说什么喜欢的女性,对你来说妻子只是免费的娼妇不是吗?」

「妻子对我来说是深爱之人,当然还是会有欲望,毕竟你是一位这么有魅力的女性,这是一件那么糟糕的事情吗──而且,你是在哪里被人说是免费的娼妇了?」

安纳尔德的目光变得锐利,这让拜蕾塔的心脏怦咚地漏了一拍。

糟了,脖子有点发麻的感觉。

为什么要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呢?

至今还是无法理解哪些事情会惹他生气。

晚宴那天不经意听到的时候,说出「免费娼妇」这种话的确实不是安纳尔德,而是疑似他朋友的那个男人。但他并没以否认吧。

所以自己才会一直认定是他也是这么认为。

「拜蕾塔?」

「啊,不是的。没有人这样对我说。」

「真的吗?」

「真的!」

尽管还是表现出存疑的态度,但他好像还是勉强接受了,拜蕾塔捂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所以说,跟我共度的这段婚姻生活中,有哪里感到不满的吗?」

「咦?呃,那个……大概是夜晚的次数太多了吧?」

「真的很抱歉。谁教妻子太令人动情了,但只要习惯了就能冷静下来,所以请你再忍耐一下。」

「啊?呃,那像是你都不懂得看场合?」

「那也是你的问题。」

「那是我的问题吗?」

他太过干脆就断言问题出在自己身上,让拜蕾塔愣在原地。

安纳尔德似乎没有要改进的意思。

但是,这样不就无法离婚了吗?

自己明明就不想再继续扯他后腿,也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了。

往后如果又发生类似的事情,他一定也会跟这次一样前来搭救吧?

又没必要。

何况,自己绝对不要一味地只受人保护。

更重要的是,拜蕾塔觉得太煎熬了。

因为已经察觉自己喜欢他的心意。

然而正当要做出反驳时,外头再次传来脚步声,接着立刻就有人出声喊道:

「队长,请问要撤退了吗?」

「也是呢,那就回去吧。」

「牙盖巴赛!」

在一群敬礼的军人中心,那个男人回过头来勾起一抹微笑。

「刚才的话题晚点再谈吧。我送你回家。」

送拜蕾塔回到斯瓦岗宅邸之后,安纳尔德便立刻回到军方去了。

还要善后的他,想必很忙吧?

既然如此,拜蕾塔就暂且抛开跟丈夫之间的事情。

回到家里之后,先安抚担心得嚎啕大哭的米蕾娜,接着洗过澡、坐到床上时,一整天下来的疲惫感顿时涌上。

就算明天偷懒不去工作,应该也不会遭人斥责吧?

不,秘书感觉就会发飙。他对这份工作有着满满的自豪,而且最讨厌的就是因为工作停滞而造成损失。

明天还是去工作好了,但总觉得思绪一时还转不过来。

今天一整天发生太多事情了,情感上这么大幅的动摇,真的很累人。

像是被艾米里欧亲吻而感到相当厌恶、没想到他其实满重视同窗情谊,以及自己因为安纳尔德前来搭救而感到开心。

还有,察觉自己爱慕安纳尔德的心意。

正因为如此才想离婚,一点都不想成为只为了配合他的妻子。

即使他不认为自己是免费娼妇,依旧不是安纳尔德期望的妻子,不过是个被他长官逼着结婚的对象,在这场婚姻当中并没有他提出个人意愿的空间。既然现在阶级提升了,也算是达成当初的目的才对。

而且赌注的期限也结束了。

他没必要再说爱着自己或是最爱的妻子之类,这些不是出自真心的话。

拜蕾塔没有任何理由要继续待在这里了。

好,快逃吧。拜蕾塔就这么下定决心。

时隔八年的初夜那时,就是因为悠哉地想着明天早上再说,才会被丈夫逮个正着。否则自己不用像这样萌生恋慕之情,也不会留下任何跟素未谋面又烂透了的丈夫之间的回忆,更不会跟他发生肉体关系,可以潇洒地活下去。

也不会抱持着这种深陷泥沼般,复杂的心境。

拜蕾塔希望自己对某个人来说是必要的存在,希望有人能对自己说可以留下来。

更重要的是,想要有个不会用有色眼镜看待,而是注视着自己这个人的对象。

曾几何时也有想过,那要是自己坠入情网的人就好了。

然而现实却是只有拜蕾塔单方面喜欢他,他却并非如此。

他的确前来搭救了,但那不过是为了顾及情面,并不是出自他的真心。

也只有在其他人面前才会谈情说爱。只要欲望得到满足,也只有那时会执着于自己。

反正就是个怎样都无所谓的妻子,即使只为了挽留而说出爱意,也无法打动人心。他想必只是觉得要再找下一个对象很麻烦而已。

如果不是自己也没关系,如果只有自己单方面抱持爱慕之情,那还在待在他身边实在太过煎熬了,从来都不知道单恋一个人竟然是这么痛苦的事情。

他要是得知自己擅自离开,想必会追上来吧?但要是拜蕾塔打从心底说讨厌他,肯定会觉得这样的女人太麻烦,毅然决然地放手。

他终究是个怕麻烦又无情的丈夫。

拜蕾塔鼓起干劲。

就这么拿出字据,推到过了深夜才回到寝室的丈夫面前。

定睛看着突然被塞到眼前的字据,安纳尔德不解地歪过头。

「所以说,你想要现在立刻离婚,是吗……?」

「没错,我的行囊都已经整理好了,因此立刻就会离开。虽然短暂,还是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另外,离婚时需要签署一些资料,我们到时候再见吧。那么,请多保重。」

正当拜蕾塔抱着行囊,走过安纳尔德身边的瞬间,手就被他紧紧地抓住。

「好不容易把你救了回来,这次却是要自己离开吗……我的妻子还真是傲慢呢。」

「……请你放手。」

「恕我无法答应。所以说,先前问你对于婚姻不满的地方,还有其他的吗?」

「有很多地方都令我感到不满,但那些都不什么重大的理由。不过让我想要离婚的最大主因,我并不想说。」

因为丈夫不爱自己所以想要离婚这种话,在这个时代来说也太任性了。但这就是自己真正的想法,所以也无能为力。

到头来,拜蕾塔只知道自己所追求的理想夫妻,是令人难以理解的关系。

「原来如此,我总算明白阁下他们为什么都要我好好说出自己所想的事情了。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心里都想些什么呢。」

「不知道也没关系。好了,请你放手。」

「你在生什么气?」

「我没有生气。」

「这是骗人的吧?当你生气的时候,都会露出微笑。」

竟然问我是不是在生气?

或许是带着一点怒意没错。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感到悲伤的关系。

对于如此愚蠢的自己感到悲伤。

一点都不想成为像母亲那样的人。

也觉得父亲口中女人的幸福太过愚蠢了。

很想成为舅舅期望的商人。

更无法舍弃自己的梦想。

至今对此都是深信不疑。

没想到竟爱上一个麻烦的对象。

只能哀叹着得不到回报,并悲伤不已。

因为不想再继续受伤了,所以打算赶快逃离。

对于这样软弱的自己,只是一味地感到气愤又悲伤。

自己应该是个更加强悍的人吧?

感觉就像被自己背叛了一样,这让自己觉得很悲伤。

「拜蕾塔?」

他平静地这么唤出自己的名字,心头忽然就暖了起来。这样愚蠢的反应,让拜蕾塔不禁在内心嗤笑自己。

个性冷静,对于情感迟钝,又很精明。头脑很好,也具备身为军人的骄傲。笔直朝着自己的道路向前迈进的他,肯定是丝毫都不需要拜蕾塔的这份情意。

这让人悲伤到不能自已,却又对此感到相当懊悔,根本没办法传达给对方。

「我最讨厌你了。」

让自己变得软弱的人。

让自己变成一个普通女人的人。

让自己变得愚蠢到轻易就能颠覆至今信念的人。

坠入情网的这个对象,让人又爱又恨到无法自拔。

对他扬起一抹微笑之后,安纳尔德惊讶地睁大双眼。

「那真是──……我的荣幸。」

「什么?我在说最讨厌你耶。」

「所以我也说了,那是我的荣幸。」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并再次重申一次,然而表情一本正经的丈夫却点了点头。

说感到荣幸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跟自己对这个词的理解截然不同呢?

不行。果然完全搞不懂丈夫究竟在想什么。

说真的,怎么会喜欢上这种麻烦的对象啊?自己这个恋爱初学者完全跟不上。

「我最讨厌你,所以才会想离开你,我想跟你离婚。」

「这样啊。听你接连说这么多次,真令人害臊呢。」

「啊?」

没救了,终究还是来到完全无法沟通的程度。

当面遭人直言讨厌,究竟哪里有会感到害臊的要素啊?

「那么,今天已经很晚了,我们还是早点睡吧。」

「那你明天就会答应跟我离婚吗?」

「我怎么可能答应。」

「为什么?」

不解地朝他看了过去之后,安纳尔德忽然问道:

「关于这个字据,你认为上头写的『一个月的夫妻生活』,是到什么时候呢?」

突然转换了话题,让人一头混乱。

「啊?不就是从你回来的时候开始吗?赌注是从那时候起算的吧?既然如此,至今已经超过一个月了喔。」

「上头写的是『一个月的夫妻生活』,但该怎么定义夫妻生活才好呢?」

「咦?你说……夫妻生活的定义?」

「在我的认知当中,是跟你上床的时间。」

「什、什么?怎么会是──……!」

就算一路从傍晚做到黎明,也完全不足以累积到一个月。

无论安纳尔德至今要了多少次,都绝对没有经过那么久的时间。

从安纳尔德手中抢过字据,并再次仔细端详。

然而就算从头到尾每个字都看过一遍,也都不见像是日期的东西。当然也没有写下关于夫妻生活的定义。

被摆了一道。

早知道从他手上接过这份字据时,就该更仔细地确认才对!这件事实在太过荒唐,因此不小心就疏忽了。默默地就拿字据过来,而且很简洁地就把事情讲完的也是他;换句话说,就是被他设计了。

「就算以这份赌注来说,你还是我的妻子吧?至少对我来讲就是这样。字据可是单方面的东西喔。所以说,这东西依然具备效力。」

「简直是诈欺的手段嘛。」

「商人们常说,是受骗的人不对。」

「是啊。舅舅也常教导我,签署契约时务必谨慎小心。但我就是讨厌你像这样,强行将妻子的身分立场加诸在我身上,我绝对不要当个只为了配合你的妻子。」

「原来如此。惹你生气的地方就是这份赌注啊。正确来说,是配合我的妻子这一点吧……那就别再用『赌注』这个词了。毕竟我只是希望你能做我的妻子,其他事情怎样都无所谓。」

「既然没有赌注的束缚,那我就要离开了,我才不要被你单方面利用呢。」

「嗯?哦,这样啊。我的妻子是个胆小鬼呢。」

对话又接不上了。对他来说应该是有连贯的话题,但自己完全无法理解。

不仅如此,说人胆小是怎样?一天到晚都被说是野丫头、有胆识之类的,但至今还真是从来没被人说过胆小。说穿了,提出那样像要踢馆般结婚条件的人,可是安纳尔德好吗?

明明是如此,就算他觉得这么说很合理,自己还是丝毫没有头绪。

「我知道你平常总是挺直背脊地在对抗某些东西。知道你好胜心强,无论面对传闻还是下流的视线,都能站得直挺挺的没有一丝动摇。知道你有强烈的正义感,甚至只要看到柔弱的妇孺就会挺身保护。知道你有足够的胆识跟机智,可以拟定出稳妥的战略,应付那些死脑筋的狡猾之人。知道你勇敢到去挑衅手持炸弹的敌人,就连突破重围的军人都看傻了眼。我的妻子不但强悍勇猛,还很聪明,这令我感到自豪而且骄傲。但我也知道,与此同时,你都暗自感到害怕不已,因为你是既谨慎又胆小──」

笑弯了那双祖母绿眼,安纳尔德露出极为灿烂的笑容。

「我最可爱的妻子。」

「什……什……!啊──!」

完全无法自制顿时泛红的脸。

再也清楚不过地知道自己的嘴开开阖阖的,想必是一副愚蠢至极的表情,却还是说不出话来。

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羞耻的感受会让身体发热到这种程度。

为什么要突然把人捧上天啊!

这次又在策画些什么吗?别被那种甜言蜜语给骗了,这可是商人的铁则。

拜蕾塔拼命压抑住自己的表情。

「我知道你不习惯被人称赞。而且比起说你美丽,称赞你可爱才更让你感到害羞,对吧?」

绝对是故意的,这个性格差劲的人绝对是故意这么说。

从搜集而来的情报中,可以得知安纳尔德是个冷静又善于分析的人,毕竟战场上的灰狐可不是喊假的。

即使如此,没必要对妻子用上这种能力吧?根本是大材小用。

实在很想跟他说「请正当地用在工作上」。不,正因为有派上用场,这场政变才会像这样算是和平地结束了。

总之,希望他能把这样的能力发挥在其他地方,真的!

「比起高贵的礼物,你更喜欢能确实感受到心意的东西吧?平常用的宝石都不会太高调。不太喜欢吃甜食,喜欢后劲清爽又顺口的酒。比起气味浓郁的花,更喜欢散发淡雅香气的品种。穿在身上的洋装通常都是想卖的商品,自己本身并没有特别偏好哪种款式的样子。面对他人的好意会坦率地接受,面对恶意时不是无视就是不予理会……」

「好了,已经够了。你就这么想让这场赌注延续下去吗!」

「是啊,毕竟我打从一开始就做错了呢。拜蕾塔,第一次跟你见面的那晚,我可是气到无以复加,甚至自以为遭到你的背叛。」

「啊?」

突然间到底是在告解什么啊?

已经完全无法理解丈夫的思路了,虽然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搞懂他。

「我对妻子本来就不抱持任何期待,既非必要,也没有想干涉其中。说穿了,终究只是户籍上的关系,婚姻也不过是一份文件而已。没想到这样的对象,竟然会在战争一结束,就寄了一封信来挑衅。」

「那并不是在挑衅!」

信件上的事情分明字句属实,竟然会被曲解成那样的误会。这么说来,总觉得要寄出那封离婚书状时,公公好像也有说过真是嘲讽的内容、冷笑一声的样子。

「我因此对你产生了一点兴趣,然而一回到帝都进行调查,却发现我成了不得了的丑角。以为是中了长官的计谋,娶了一个天大的恶女,不仅如此还被父亲塞了他的情妇过来。我以为自己被骗了,所以才会对你提出那样的赌注。你说得对,当时的我确实一点也不在乎胜负。只要在那个当下、在那晚有贬低你就够了。然而,到了隔天早上才发现自己误会大了,不但拼命自省,后来也被父亲痛骂了一顿。看来我是在那天早上做错了决定。」

话说至此,安纳尔德缓缓摇了摇头。然后立刻就注视着拜蕾塔。

隐藏在似乎足以看透人心的目光中,那道情感是懊悔吗?

「我应该要立刻为自己错误的行径,以及对你的态度道歉,恳求你的原谅才对。如果我当时有收回那种赌注,并跟你立下誓约就好了。」

「誓约?」

「我不会束缚你,无论想去工作或是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想到国外的任何地方都可以。连孩子也是,有没有都没关系,只要你愿意当我的妻子就够了。拜蕾塔,早知道我那个时候,就该跟你立下这样的誓约,对吧?」

「你、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呢?」

说什么只要愿意当他的妻子就够了,甚至说这并非赌注,而是誓约。

他平等又真挚地,向拜蕾塔提出了这样的约定,这份心意让人开心不已。

但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情?

那正是拜蕾塔以前在内心描绘的理想夫妻生活──自在地做自己喜欢的事,不受到丈夫干涉的生活。

虽然现在因为想受到他的喜爱,而说不出这样的理想就是了。

即使如此,这对安纳尔德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

「你要是这样讲,以后我甚至不会跟你去参加晚宴喔?」

「没关系。」

「要是跑去邻国采购,可能要半年后才能回来。」

「必须上战场时,我也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彼此彼此吧?」

「如、如果没生小孩,父亲大人会很伤脑筋喔,这样就没有人继位了。」

「看是要找亲戚,或者米蕾娜的孩子继承都没关系。只要父亲有那个意思,一定能找到合适的人选;何况他现在也没有想要让出爵位的样子。」

这倒是,公公感觉完全没有想让安纳尔德继位,自己也没有想要退位的样子。

而且还因为要是突然病倒会很伤脑筋,现在不但有在控制酒量,更不断挥剑锻炼身体。

不对,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我胆小的妻子总是会找到巧妙的逃脱后路,但这次应该全都封住了才是?」

不知为何,总觉得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背脊窜起一股冷颤。

直到刚才还一本正经地在反省的态度,转眼间就沉寂下来了。难道对于那个糟糕初夜的道歉,就只有那么一句话而已吗?

等等,那算是有道歉吗?

一句话就被带过去了,实在搞不太懂。不过已经没有赌注这回事了吗?但如此一来,也就没有离婚的选项了。

那让人非常伤脑筋。

因为内心有个少女在拼命地呐喊着「不要成为花瓶般的妻子」,年幼的拜蕾塔这么呐喊着。但他说,不用做那些花瓶般的妻子该做的事情,也没关系。

这是什么意思?完全无法理解。

不,更重要的是,这个话题的结论会是什么?不知为何,隐隐约约觉得好像问了之后,自己会后悔不已。

直到丈夫回来之前,本来还沉浸在悲伤的单恋之中,那样的心境是跑去哪里了?

过度急转直下的发展,令人头晕目眩,内心只有满满不祥的预感。

他都说把自己逃脱的后路给堵住了,安纳尔德没有打算让自己离开他妻子的这个立场。

对他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有利可图的事肯定有隐情。这也是商人的铁则。

就跟平常一样,赶快想!现在不赶紧动脑思考,是要等到什么时候?然而敌人很果断地做出追击,完全不给人慢慢整理思绪的时间。

「好了,拜蕾塔。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当、当然!」

可不能让这番问答停在这里!总觉得在话题结束的时候,他会扬起满脸微笑,就是平常让自己的脖子发麻的那种表情。

「因为,竟然说只要当你的妻子就好……这对你来说,究竟有什么好处可言?」

忍不住问出口的话,让拜蕾塔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这一定是不能问的问题,可以的话真想捂住耳朵。

然而,他却相当果断地给出回答。

「因为我打从心底爱着你啊,拜蕾塔。」

他在对自己说什么?

拜蕾塔不禁以为,说不定是现实配合了自己的愿望。

要不是如此,他会这么明确地说出口吗?

然而,无视脑中一片混乱的自己,安纳尔德继续说了下去。

「请给我站在你身边的权利,请给我可以最常唤出你的名字,可以最常紧紧抱住你的立场。请给我当你受伤时立刻会有人联络我,当你感到困扰时,我也能立刻冲到你身边的,身为你丈夫的立场。」

「这、这种东西就是……你的好处?这就是你的期望吗?」

「这次的事件让我痛定思痛,虽然我是爱着你的其中一个男人,但跟其他男人不同的地方,在于我有着身为你丈夫的权利。我深切体会到这项权利有多么重要,不但能带你回家,回到家之后你也会像这样来迎接我。」

安纳尔德一边说着,就将拜蕾塔拥入怀中。他轻轻的拥抱就像用棉花包覆着一样,柔柔地温暖了自己的心。

「不过傲慢又无情的妻子,倒是满心只想离开就是了。」

他大叹一口气的呼息洒在脖子上,总觉得有些搔痒。

从那声音,就能听得出来他确实很担心。

微微发颤的声音现在充斥着心安,也挑逗着自己的心。

「我对于情感相当迟钝,迟迟没能察觉自己对你的心意,而且还对你有所误会,摆出了不该是面对妻子时的态度,这让我深刻地反省了一番。即使如此,你还是对我倾诉了情感。你对我说的『最讨厌』──简直就像爱的告白一样。」

「怎么……会啊……」

「你这个人不会朝着讨厌的对象,当面说出『讨厌』二字,而是会笑着带过去,生气的时候也是一样。说到头来,你都是针对事情本身感到气愤,本来就不会将情绪发泄在对方身上。所以见你对我投以那么热切的情绪,我真的觉得很开心。你说因为最讨厌我,所以想要离婚,听你说出原因出在我身上时,真的让我感到很高兴。这是我的荣幸。」

既不是有着奇怪的癖好,他也不是个变态。

他只是突然确实感受到自己这份喜欢的心意。

无论是负面情感还是正面情感都没关系,只要是对他倾注的情感,什么都好。

因为这就代表得到对方的认同了,对方真的把自己看进眼中了。

「请告诉我你想离婚的最主要原因是什么?」

他探头过来这么说,让拜蕾塔不禁想朝着那张窃笑的脸打过去。

真的很讨厌聪明的男人。最讨厌了。

像是舅舅,还有丈夫。

他们能轻易地看穿一句话所内含的意义,而且想必还能领悟出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事情,进而不让人否定那是误会,是错的事情。

「我绝对不告诉你。因为,我最讨厌你了!」

安纳尔德笑出声来,就此吻上拜蕾塔。

到最后,拜蕾塔还是没有离婚,也没有离开斯瓦岗伯爵家,因为最想要离婚的理由已经不复存在。

顺带一提,那场赌注也变成无效,并替换成誓约的样子。

拜蕾塔将在漫长的岁月中实际感受到这份约定,那正是直到两人死别为止──



第二天的国会,从动荡变成一阵骚动。

尽管自己觉得这两者并没有太大的差异,但安纳尔德认为大概是因为负责劝阻长官的自己并没有起到作用的关系。

长官就是莫弗利,而且这次还惹怒了自己。

反正对这个男人来说,这次的政变骚动也只是一种消遣而已。

他对眼前这个老人多少怀有愤恨之情,但安纳尔德也无法确认这究竟是出自莫弗利的演技,还是他的玩心。

坐在对面议长席上的老人身形相当瘦小,就算挺直了那短小的背脊依然瘦小。长长的白胡须好像都快碰到胸口一样,满布皱纹的脸只能用柔和来形容。

而表现出高尚品格并长年主宰国会的首领,却是个老奸巨猾之人。

凯力杰恩-基列尔侯爵。既是长久以来支持旧帝国的帝国贵族第一人,也是国会现任议长。

他没有显露出任何焦急的表情,但在他身旁的那些跟班们纷纷喧嚷着。

就连面对这样的部下都一点也不生气,然而完全无法从他的神情之中看出端倪,确实是个怪物。

这边是个恶魔,那边则是怪物。

怎么想都不像是世间之人彼此对战的场景,让安纳尔德不禁轻轻摇了摇头。

「听说你身受重伤、意识不清,但现在看起来还满有精神的,真是太好了。」

基列尔侯爵用庄重的语气这么说,莫弗利则轻浮地回应:

「托了议长的福,我才能像这样从鬼门关前救回一命。那里是个很美妙的地方,我都想让你去见识看看了,有了走过这一趟的经验,真的满不错的呢。」

「你这混帐,胆敢在议长面前摆出这种态度!」

「真是抱歉啊,军人就是怎么样都学不会礼仪啊。」

「毕竟只有年轻人跟混混才会从军嘛。」

「不过,我这个年轻人还是能分辨老奸巨猾跟老害虫的差异啦。」

陷害安纳尔德、拟定出一口气袭击政变主要据点这种作战的嫌犯们,昨天已接连被关进大牢里了。只能说他的手腕太精彩了,让人再次佩服这个恶魔般的长官果然不好应付。几乎彻夜都没有休息,却还这么有精神。

「好啦,第二天的会议也该开始了吧?」

在莫弗利的催促下,昨晚逮捕的那些人环绕着议会席整齐地排开;不仅如此,还让他们自己念出关于政变内容的详情。议长连眉毛都一动也不动地静静看着,但他心中想必不是这么安稳的吧?

安纳尔德毕竟也是一介军人,可以的话实在很不想跟这种事情扯上关系,然而国会竟把自己设计为政变主谋,这么大胆的计画也让人不禁啧啧称奇。

与其说是大胆,应该算是无谋吧?

他们想必认为安纳尔德是个一如外表,像个人偶一样的男人吧?实在很想反问他们,那样的男人,怎么有办法长年在恶魔底下工作?

从结果看来,这场政变中最高干部的罪名就安在路米耶上校的头上。虽然说穿了,其实根本就没有谁在担任最高干部,但这是基于他串通国会、湮灭军方搜集的证据,甚至进行窜改的结果。

虽然他再三否认自己是最高干部,但一对他提出只要承认就会协助减刑的交涉之后,很干脆就答应了。毕竟本来就是伯爵家的次子,也是旧帝国贵族派的人,要是多加盘查,其他罪行就会接连揭发吧。本人是个小人物,感觉大概就像靠血缘决定一切。

由这么随便定案下来的最高干部政变未免太粗糙了,甚至无聊到让人很想抱怨「过去这几个星期到底是在忙些什么」。

既然安纳尔德都这么想了,那个恶魔又会感到多么厌烦。

令人不禁觉得,这果然不过是在下一场战争前的消遣而已。竟然被卷入这种事情当中,实在太恼人了。

「都提出了这么齐全的证据,你还不想离开这场游戏吗?」

「这口气对议长也太失礼了,管好你的嘴!」

「很抱歉啊,一天到晚打仗,就会忘记礼仪这种事情。」

「呵呵呵,这么有气势啊,很好很好。」

很适合摆出一副慈祥和蔼态度的老人开心地笑着。

「我知道你们想表达的事情了,但就算你说提出了多么齐全的证据,却全是我不记得有发生过的事情啊。反正政变也落幕了,你们自行处理不就得了?」

「议长!」

这么大喊的是议长辅佐官,艾米里欧。莫弗利乐得看着他连门生都能果断切割这样无情的一面,那个人果真是一肚子坏水吧。

而以艾米里欧来说,身为老侯爵家的长男的他提出了请愿书。军方要求他供出几项情报当条件,因此就算被议长切割,应该也能船到桥头自然直就是了。

顺带一提,由于卡菈保持缄默,因此没有参加这次的议会;相对的,有把她儿子传唤过来,但这对基列尔侯爵来说应该是不痛不痒吧?只是为了让卡菈折服才这样找碴罢了。

「那么,议会可以进到下一个议题了吗?毕竟要讨论的事情可是堆积如山啊。」

「都准备得这么齐全了,还是要逃啊?真是个令人伤脑筋的老爷爷。」

莫弗利浅浅叹了一口气,相较之下,基列尔侯爵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这下子应该要花很多时间了。安纳尔德的脑中浮现心爱妻子的身影,视线不禁朝着天花板看去。



「姊姊大人就是人太好了。」

「是吗?」

「是啊!你就算气到离家,也没人有资格责怪。」

看着米蕾娜怒气冲冲地使劲将杯子放在白色圆桌上还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拜蕾塔就不禁苦笑。朝着坐在身边的小姑看去,就能看见隔着她坐在另一侧的安纳尔德。笑得一副心荡神怡的他,绝对没有听进任何一句小姑所说的话。

遭到批判的人是你耶。

基于解决了这场政变的功绩,安纳尔德得到了一个星期的假期。明明不久前才刚放了一个月的假,未免也休太多了吧?更糟糕的是,因为他正值休假期间,成天都紧紧跟着拜蕾塔,甚至还会跟着到职场去,所以今天自己也决定休假了。只要到了职场,他本人是不会做些多余的事情,然而以秘书为首的员工们都会跑来戏弄,终究还是处理不了什么工作。

结果就连像这样与米蕾娜一同享受的午茶时光,安纳尔德也跟来了。小姑似乎对此感到很不满。不但狠狠指责兄长一番,还逼他答应跟拜蕾塔离婚。然而当她发现得不到想像中的效果后,矛头就朝着自己指过来了。

败给小姑的气魄,拜蕾塔不禁点了点头。

「也是呢……我会再考虑看看。」

「拜蕾塔不会离开我身边。」

「兄长大人,你这是哪来的自信?」

「我可是有得到妻子的承诺。」

「姊姊大人,你究竟是说了什么,才会让兄长大人这么得意忘形啊!」

只说了最讨厌他而已。

明明是这样讲的,他却充满了自信,让拜蕾塔打从心底感到羞愧不已。一想到可能是被他看透了内心的想法,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今天三个人一起来到了在帝都很受欢迎的露天咖啡厅,会选择来这里玩是出自米蕾娜的期望,也当作是至今让她担心的一点赔罪。然而却让小姑的心情变得更不好,对她实在感到很抱歉。

凉爽的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吹拂过来,坐在二楼的露天席,可以清楚看到来往于帝都主要道路上的人潮,大家的表情看起来都开朗许多。

大概是因为政变的骚动都平定下来了吧,总算是能感受到帝都重新展现活力了。今天的早报上,也大大刊登了镇压政变的经过。

上头写着是莫弗利他们解决的,因此也能得知安纳尔德想必是忙翻天了。在处理善后的那段期间,他回家的时间总是很不规律,有时忙到深夜才回来,有时则是傍晚先回来一趟,然后又出门去了,总之相当匆忙。

既然现在整个情势都稳定下来,便决定今天实践之前跟米蕾娜说好要一起出门逛逛的约定。很受年轻人欢迎的这间咖啡厅装潢既时髦又可爱,待在店里让人觉得十分舒适。虽然只提供一些轻食,不过料理都很美味,真的是好好享受了一番。

现在则是在享用餐后的茶品。

小姑开心地吃着美味的料理,也因为可以跟拜蕾塔一起上街而感到很高兴,更坦率对着碍事的兄长发脾气。表情多变地动来动去,真的是可爱到不行。世上大多数的男性,肯定都会选择像小姑这样的女性。

总比个性别扭又爱与人唱反调的自己好多了。

这样的想法再怎么说也太少女了。

不过还是感觉得出来,即使如此,丈夫依然选择了拜蕾塔。

虽然实际上岂止是「感觉得出来」而已,还是会因为害臊而不敢断言。

「姊姊大人,你觉得很热吗?脸满红的耶。」

「呃,嗯。是啊,今天感觉比平常还热呢。」

「都已经快要秋天了吧?」

「应该是饮料太烫了。」

「蕾塔姊姊还真奇怪。但比起这个,如果你要离家,我会尽全力帮你的,所以随时都可以跟我说喔!」

看着小姑干劲十足的样子,拜蕾塔不禁不解地歪过了头。她应该满害怕自己的兄长才对,怎么不知不觉间变得这么强势了呢?

「米蕾娜,你不是不太敢面对安纳尔德吗?」

「看到一个面无表情又沉默寡言的大人,小孩子当然会觉得害怕吧?但我现在已经知道兄长大人只是个嫌麻烦又不爱讲话、对情感相当迟钝,而且完全不懂少女心的人。既然是为了保护最重要的姊姊大人,我会好好努力。」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察觉的,但确实如此。

难怪安纳尔德才会在背地里想方设法地安排小姑的婚约啊。公公婆婆他们是觉得交给本人决定,像现在流行的恋爱结婚也没关系。不过事到如今,却出现了由安纳尔德主导的婚约事宜。

应该是因为不晓得米蕾娜会在什么时候说动拜蕾塔离家,所以才想趁早把她赶出去吧?

公公不知道儿子为什么会跑来干涉他明明就一点都不感兴趣的女儿的婚约,因此这件事情暂且保留。他一旦得知背后动机,想必会延宕这件事情吧?对讨人厌的儿子,公公不可能错过可以找碴的绝佳机会。

就只有身为当事人的小姑,还不知道在这么复杂的背景下出现的婚约事宜,总觉得也满好笑的。

不知道这个可爱的小姑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办婚礼呢?拜蕾塔一边想着,嘴角也跟着扬起笑容。

「你的心意让我非常开心,但米蕾娜也要得到幸福喔。」

「哎呀,这是当然。我可是身受姊姊大人的疼爱呢。要是遇到奇怪的对象,你也会帮我赶跑对吧?」

看着米蕾娜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看来她也在不知不觉间澈底成为一位强悍的淑女了。可爱的小姑无论何时都这么惹人疼爱。

而且还强悍又令人自豪。

一点都不会像我们这样。

拜蕾塔不禁遥望着远方,回想起昨晚的事情。

「我下星期好像就要被派到西南部去了。」

「西……南……?」

「邻国的军队好像偷偷跨越国境的样子。大概看准了国内发生政变的现在是绝佳的时机吧。」

安纳尔德低沉稳重的嗓音,让人听了就感到很舒坦。

虽然这么想,但为什么总是挑在脑袋无法好好思考的时候,说这种重要的事情呢?

为什么要挑在两人赤裸裸地在夫妻的寝台上交缠的时候说啊!

带着怒气朝他瞪了一眼,他便轻笑了一声并扬起嘴角。

「啊,不好意思,我并没有要疏忽让你感到欢愉这件事喔。」

「不是……呼、啊啊!」

想抱怨「自己绝对不是这个意思」的话语,也变成娇嗔。

这个丈夫无论何时都是这么自作主张,根本没有要听妻子说话的意思。总是这样单方面地说,没有想要得到回应。他的爱也是这样。不断地付出,然后迳自感到心满意足。

然而怒火被欢愉给带过去,让思考换了个方向。

说不完整的话语在他的理解中似乎是不同意思。他紧紧地抱住妻子。

这动作让人在高潮中翻腾不已。

也对眼前这个一脸幸福地注视着的丈夫涌现杀意。

「我爱你,拜蕾塔。」

就算他这样热切地耳语,自己也下定决心不会轻易受到他的怀柔。

即使如此也不在乎的安纳尔德,就像在表达绝对不会再次松手一般,更使劲地抱紧拜蕾塔。

「请你再写信给我吧,只要是你写下的信,无论内容是什么,我都会很开心。」

「我会写……最讨厌……你了!」

「呵呵,谢谢你。」

一边想着这个人是不是欠揍啊,拜蕾塔同时注视着丈夫的侧脸。尽管贴合在一起,他也是同样注视着自己。

要稳住渐渐融化的思绪相当辛苦,甜蜜酥麻的感觉侵蚀全身,捣乱了情感。

一想到有段时间无法跟他见面就觉得寂寞的这种念头,肯定只是错觉;会眷恋这股热度及重量的心情,也绝对是一场误解。

在拜蕾塔心中怀抱梦想的少女正在哭泣,竟然会想仰赖对方,自己也真是变得如此脆弱不堪了。

俗话说恋爱会使人变得愚眛,没想到还会变得软弱。

即使如此丈夫一副不会让自己感到寂寞的模样,看了就令人火大,因此固执地想着「绝对不会向本人坦言」。

然而丈夫开心地扬起窃笑。

「所以说,今晚请你陪我到天明喔。」

不要以为这样就能合理化好吗!

这句埋怨在亲吻中化了开来,结果还是没能说出口。

就算一点都不坦率;就算固执地不断埋怨;就算直接说出最讨厌他这种话。

安纳尔德还是会紧紧抱住自己,嘴上更说着「我爱你」。

因为他会原谅这个依赖丈夫的自己。

不管怎么说,这些还是令人不禁感到幸福。

在拜蕾塔心中的少女仍然寂寞地哭着,却也知道自己对于这个结果感到心满意足。

即使两人一直都是平行线,但这肯定也是我们这对夫妻的形式。

竟然会觉得这样也满不错的,一边想着看来自己早就深陷其中,拜蕾塔还是接受了丈夫的亲吻。

同时也沉醉于这道幸福的滋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