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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1 青梅竹马的恸哭

满月高挂于夜空,月光温柔地照耀着地表。

〈嘎嗷嗷嗷。〉

「乖乖,凯诺司。我立刻帮你磨亮鳞片。」

此处是附设于某间旅馆的魔兽舍。悠的同伴之一──『魔兽使』凡尔潘正在此安抚蓝色飞龙凯诺司。

凡尔潘正在用刷子为凯诺司擦拭龙鳞,此刻他仍挂心着窝在房内闭门不出的悠。或许是因为如此他把悠视为自己的大哥并景仰着对方,凡尔潘擦拭龙鳞的动作比以往粗暴了一些。

〈嘎!嘎嗷!〉

「唔!抱、抱歉,我不小心发呆了一下。」

因凡尔潘粗鲁的动作而感到疼痛的凯诺司,埋怨地嚎叫了几声。

凯诺司道歉的同时,继续悉心地继续擦拭鳞片。紧接着,他的耳朵颤动了一下。

「怎么了,小凡。你还没睡啊?」

现身于眼前的是『战士』欧文-罗帕斯。他背着与身高等长的大剑,配戴以魔兽素材打造而成的铠甲,并留着一头粗犷的剃边短发。

「……什么嘛,原来是大叔你啊。我还以为是可疑人物呢。」

「少骗人了,听脚步声你就能认出是我吧?毕竟你继承了兽人的血脉。」

「是这样没错。大叔你刚才在做什么?」

「嗯?这还用得着问吗?当然是与可爱女孩们相亲相爱,然后畅饮美酒啊。」

「……别说谎了,你明明没喝酒。」

「……怎么,被你发现了吗?」

「你身上没有散发酒臭味。我的鼻子可是相当灵敏。」

凡尔潘笑了一声并磨蹭鼻头下方,接着颤动头顶的兽耳。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不过今天倒有几分是刻意的。

「换作平时的话,我早就开始尽情享受美酒了,不过今天实在没有那个心情……老大还关在房里吗?」

「是啊。即便克莉丝姊不断试图跟他说话,他也毫无反应,然后刚才玫伊姊也去找他了。我无能为力……所以只能在这里跟凯诺司挨在一块。」

「这样啊,我也差不多。只能四处闲晃,但也没干劲做任何事。回到这里之后,就看到了待在外头的你们。」

欧文在凡尔潘身旁一屁股坐下。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小段时间。唯独飞龙凯诺司一边鸣叫,一边舒适地享受凡尔潘安抚它的手。

「悠哥他……」

「嗯。」

凡尔潘喃喃开口了。

「当悠哥提起那个叫法伊尔的人时,尽管从他的口吻听起来情绪很复杂,但最终却流露出了欣喜的神情。而玫伊姊虽然目光严肃,眼眸中却蕴含着一丝温柔及感怀。」

过去,他曾打听过一次关于法伊尔的事。

当时那两人的反应正如凡尔潘刚才所说。凡尔潘不知道他们三人是基于什么缘由而诀别。

他也对法伊尔这个人一无所知。

然而凡尔潘从两人的反应中清晰感受到了某种感情。

也就是三人深刻的羁绊。

「这样啊……小凡,我问你。」

「什么?」

「你曾对自己拥有的『职业』或称号感到后悔吗?」

「……没有。至少倘若我不是『魔兽使』的话,现在就不能与凯诺司一起待在人类世界了。」

〈嘎嗷-〉

凡尔潘抚摸凯诺司之后,它欣喜地凑向他的掌心。

欧文点点头。

「没错,大多数的人都是顺从自己的职业度过人生,没有人会对这件事心存疑惑。你知道原因吗?」

「不,不晓得。」

「我认为是因为由他人决定好的人生,令人感到很安心。比起选择看不清前方的茫茫未来,踏上女神大人决定好的道路肯定不会出错,一切都会一帆风顺。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大多数的人都会犯错失败。即便如此,至少职业本身绝对正确无误。职业成为了人们的心灵支柱,让大家心想『不会有问题的』。所以获赐『战士』职业的我,也不曾因为成为战士而感到后悔。杀害强大的龙并蒙受『弑龙杀手』这个『称号』的当下,我也不抱一丝疑惑。」

基本上,每个人都是在获得职业之后才会蒙受称号。

唯一的例外仅有『勇者』及『圣女』,抑或是与生俱来的天才(玫伊及梅莉)。

「我不晓得法伊尔-奥斯汀是什么样的人。他是怀着什么样的意念及想法而试图达成『勇者』的职责,我也不得而知。不过,那家伙在临终之前将圣剑托付给老大,是不争的事实。」

欧文回忆起了法伊尔临死前的身影,以及直到现在仍窝在房里的悠。

倘若可以的话,他多么希望一切能够和平收场,而不是以那种方式结束。但是这个心愿未能实现。

「当时我头一次心想,这世界实在残酷而不讲理。」

欧文以带有深刻体会的口吻低喃出声。

浮现于他脑海的是自己的同伴,同时也有如自己弟弟一般的悠。



懊悔之情无数次地侵袭内心。

无力感、后悔、悲伤、空虚、绝望、悲恸、忧虑。

所有负面情感不断、不断地涌上心头并带来伤痛。

自那天起,悠就一直关在房里闭门不出。

敲门声响起。

「悠先生,旅馆提供了晚饭。你要吃吗?」

房外的克莉丝汀娜抱着松软的白面包及水,以担忧的口吻呼唤着悠。

然而房门的另一侧无人回应。

「悠先生,起码喝点水……」

房内依旧没有传来对方移动身体的声音。

「……悠先生,容我失礼了。」

下定决心之后,克莉丝汀娜握住门把。

房门没有上锁。不知是悠忘记了,抑或是他早已没有余裕顾及那种事。

克莉丝汀娜认为恐怕是后者。

她就这么敞开门扉并踏入房内。

悠就在里面。

他没有失控发狂,只是坐在床上。然而他毫无动静的模样,简直就像失去生气的雕刻品一般。

悠十分憔悴。

不过他还活着。

这个事实令克莉丝汀娜稍稍松了一口气。对于曾想像过最糟状况的她而言,这份安心感意义重大。

克莉丝汀娜瞥向房间,象征勇者身分的圣剑被胡乱扔在地上。

竟然如此草率对待女神赠与的物品,她内心有些意见。身为『神官』,她应该要好好训诫对方才对。

然而比起圣剑,她更加担心悠。

克莉丝汀娜深呼吸一口气。

「悠先生,这次的事件我深感遗憾。在那之后,我已委托教会搜索附近,但未能寻获『伪──』失礼了,未能寻获法伊尔-奥斯汀的行踪……因此搜索行动已经宣告终止。悠先生,我明白你深受创伤。即使这样,我仍旧必须提出建言。在我们无所事事的期间,魔王军依然不停地危害着人民。正因如此,才需要身为勇者的悠先生你。请你踏上旅程,拯救人们脱离魔王军的魔掌吧……」

「……勇者……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悠干笑几声。

那是略带自嘲的笑声,压根不像一位充满自信的勇者。

悠望向克莉丝汀娜。

瞬间,克莉丝汀娜差点向后退开。

他以往的温柔脸庞荡然无存。

那双眼眸是如此萎靡不振、没有任何情绪,且毫无一丝生气。

「所谓的『勇者』是什么?勇者是守护人们的存在,不是吗?」

「是的。手持圣剑的『勇者』,将成为照耀众人的希望之光──」

「那为何我非得杀了他不可!」

悠发自内心地嘶吼出声。至今从未听过的怒吼声,令克莉丝汀娜僵住了。

「他说我是光,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从来不曾想过,就算不惜杀了青梅竹马也要成为勇者……」

悠步履蹒跚地走向克莉丝汀娜,抓住她的双肩并跪倒在地。

他道出最后几个字时已经说不出话来,转而变为呜咽声。

身处眼前的悠彷佛像个孩子。一个抽泣的年幼孩子。

不晓得该如何是好的克莉丝汀娜手足无措且困惑不已。

「……果然演变成这样了。」

「咦?啊,玫伊小姐。」

不知何时,玫伊已经来到了身后。玫伊以夹带忧愁的目光望向悠的脸庞,但她还是立即出言纠正悠的行为。

「悠,别再质问克莉丝了。就算身为『神官』的她能够转达女神的话语,也不可能知晓女神的真心,也无法否定他。你责备克莉丝不合道理。」

「……」

听见玫伊这番话之后,悠缓缓地松开抓着克莉丝汀娜双肩的手。

「那个,玫伊小姐……」

「对不起,克莉丝。不过没事的,现在让我们两人独处一会吧。」

「……是的,我明白了。」

克莉丝汀娜瞥了一眼回到床上且仍垂头丧气的悠,接着流露悲伤神情的她就这么离开了房间。

来自走廊的光源被尽数遮掩,仅剩月光洒落房内。

玫伊不发一语,只是静待坐在身旁的悠主动开口。

「……我对法伊尔一无所知。」

不知经过了多久,悠总算低喃出声。

涌现他内心的是后悔、悲伤、绝望及失落感,全部都是负面情感。

玫伊立即否定这句话。

「没有这种事。这世上没有人像你们那般亲昵且瞭解彼此,你们也是村子里感情最好的朋友。」

「嗯,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那时……直到法伊尔袒露心声之前,我都没有察觉他真实的想法……其实,我一心以为他变了。他明明不可能改变,我却没有相信他?」

为什么没有相信他呢?

即便其他人不相信他,自己也应该相信他才对。

这件事苛责着悠的内心。

既然是朋友,既然是挚友,既然是青梅竹马,理应能察觉法伊尔的心情才对。

「他总是在前方引领着我。」

『嗨,悠!你在发什么呆呀,快走吧!』

「他总是赋予我勇气。」

『每个人都会失败的,不需要放在心上。悠,你只要依照自己的步调成长就行了。』

「无论何时……他都会…………伸手帮助我。」

『真是难看啊,不过我知道你很努力了。所以接下来就交给我吧,悠。』

「他……无论何时都站在我面前……」

『你在哭什么啊?受不了,悠你真是个爱哭鬼。』

斗大的泪珠自眼眶满溢而出。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悠以细微而虚弱的嗓音低喃道。

「假如我不是『真勇者』,我们三人是否就能像当时一样……像在故乡时一样永远在一起……?法伊尔也就不会做出,那种、那种……全都是我的错。因为我想成为勇者,所以才会造成这种后果。与其这样,我宁愿当个『无名』。我只希望我们三人能一直在一起,仅此而已。但是我……我却亲手将法伊尔……」

「悠。」

玫伊呼唤一声悠的名字以打断他,接着突然紧拥住他。

柔软的触感及温暖的体温包覆着悠的身体。

「玫伊……?」

「悠和法伊你们真的一点也没变。你们两人总是喜欢责备自己,从不仰赖其他人。法伊老是横冲直撞地独自解决问题,悠你则是不断地斥责自己。」

「……没有这种事。」

「不,绝对有。我都明白。」

玫伊以深切的语气如此低语。

这段期间,玫伊一直温柔地抚摸悠的头。

「你们两人每次都会乱跑,然后遍体鳞伤地回来。无论我告诫多少次不能胡来,你们也完全不肯听话。从某个时候开始,连我也变得无力阻止你们。但是我一直从旁观望着这一切。你们两人压根没发觉我有多担心。」

「是啊……每次受伤,都是玫伊你替我们包扎伤口。」

「对吧?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唔,对、对不起……」

听见玫伊这句话之后,认为自己确实给众人带来莫大困扰的悠悄声道歉。

玫伊再次大力地抚摸悠的头。

「悠,在法伊将你逐出队伍之前,我曾和他见过一次面。」

「咦?」

「当时的法伊仍是我认识的他。那之后没多久,我就听说他将你逐出队伍的事。那个时后我太过气愤而没有察觉,但现在我总算理解了。」

那时候,法伊尔的表情像是哪里想不开一样。

最后他说出「悠就拜托你了」的时候,也露出了泫然欲泣的神情。

假如那一天,玫伊能问一声「怎么了?」的话──

「我也同样没能察觉法伊的心境。所以不要独自责备自己,不要哭泣,不要背负一切。所以……所以、别、哭……」

感觉到滴落自己脸颊的液体之后,悠抬起头来。

玫伊也在哭泣。

透明的泪滴滑落她的脸颊,即便如此她仍为了鼓舞悠而挂着笑容。

悠斥责自己。

他本以为只有自己深感痛苦,然而实际上绝非如此。

玫伊当然也很痛苦。

「对不起……!玫伊……!对不起……法伊尔……!我、我…………!」

「啊啊,悠你真的从以前就没有任何改变,总是马上就哭得泣不成声……但是今天,唯独今天……我也可以当个爱哭鬼吧……?呜、呜呜──……」

「呜、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

「噫……呜、呜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呜、法伊……法伊…………!」

两人压抑声音呜咽哭泣着。

在这里的并非『真勇者』及『大魔法师』,只是由于失去青梅竹马而悲伤哀叹的孩子们。

「……玫伊你眼角都红了。」

「悠你才是呢。啊~啊,明天眼睛一定会肿起来。又要被欧文先生取笑了。」

「他大概也会笑我吧。」

两人苦笑一声。

刚才的沉重氛围已经烟消云散。尽管只是装出精神奕奕的样子,但这温暖的气氛至少能让人扬起笑容。

即便如此,他们内心的悲伤仍旧没有消失,只是某种程度宣泄出来罢了。此时此刻,彷佛要侵蚀内心深处的痛苦仍不断侵袭他们。

悠心想,这股心痛的感觉恐怕终其一生都不会消失吧。

「玫伊。」

「什么?」

「我会打倒魔王军。」

「嗯。」

「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够赎罪的方式。」

「……嗯。」

悠不晓得法伊尔为何在临终时绽露出笑容。即使这样,他仍决心要怀着法伊尔托付给自己的思念并勇往直前。

悠将搁置在地上的圣剑举向天空。

月光反射之下的圣剑刀身,闪烁着悲伤的光芒。

就这样,『真勇者』诞生了。

悠挥舞圣剑,立誓要以那股神圣之力讨伐侵略世界的魔王。

然而勇者内心怀着的思念,真的只是纯粹想拯救世界的意志吗?

这点不得而知。

只不过自窗户缝隙流泄而入的满月之光,却满溢着悲伤。